西双版纳生死恋:那个爱我的德国博士走了

张兴星

2010年9月20日，天津电视台与香港《凤凰卫视》联合主办的“中国因你更美丽——2010《泊客中国》”盛典，在北京二十一世纪剧院隆重举行。获奖者是那些在中国工作并作出杰出贡献的外国友人。

颁奖现场，主持人宣布：天籽生物多样性发展中心创始人、德国生态学家马悠博士和他的妻子李果，因在西双版纳再造失落的伊甸园，再造热带雨林而获奖。当李果牵着一双像天使般的混血女儿出现在领奖台上时，全场被掌声和泪水淹没了。此时此刻，李果的丈夫，德国生态学家马悠博士却不能出席颁奖礼。半年前，他因心脏病突发在西双版纳的家中溘然长逝。虽然马悠不在人间了，但是他和中国妻子李果撼人心魄的爱情故事却在西双版纳广为传颂……

孤独走天涯，

一见钟情全因童年梦

1999年5月，世界花卉博览会在昆明举行，时任香港《文汇报》摄影记者的李果前去采访。

李果是个果敢坚毅的女中豪杰。她用10年时间背包走遍了中国西藏、尼泊尔和埃及，这样的阅历，让她脸上的神情多了一份淡定和从容。李果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与来自德国的生态学家约瑟夫•马悠博士的相遇，改变了她的一生。

5月9日，秘鲁大使馆在昆明天恒大酒店举办盛大晚宴。李果刚在第一排坐下，发现一个高大、优雅的白胡子外国男人从晚宴大厅门口走进来，见他一直把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她友好地冲对方顽皮地笑了笑。

李果身材高挑，长长的秀发像瀑布一样垂在腰际，黑黄的皮肤像是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子，一双总是充满了好奇探寻的眼睛里，有一种桀骜不驯和孤独骄傲的神情，在马悠看来，她就像一个从荒野里走来的精灵和这个浮华的世界格格不入。他径直向李果走来。李果在瞬间牢牢记住了他那富有特色的白色大胡子，轮廓分明的面庞以及牛仔裤、白衬衫，有些凌乱的头发，那双湛蓝的眼睛特别清澈……

他并没有向李果邀舞，而是站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用流利的英语说：“你下去跳，我帮你拿包好吗？”李果的英文也很流利：“不用，我自己就可以。”李果随着音乐走进舞池，马悠仍伫立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伴随着音乐，李果旋转到马悠的跟前。而马悠迫不及待而又不失礼貌地对李果说：“能请你到楼下的咖啡厅坐一坐吗？”李果不由自主地随他来到咖啡厅。马悠说：“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他走到角落的钢琴前坐下，弹起一首优美的曲子。曲终，他看着李果，眼睛里充满深情：“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如果你还是单身，请你嫁给我吧！”

李果睁大眼睛，涨红着脸问：“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马悠在李果对面坐下，告诉她，他在7岁时，痴迷上一部童话小说，因为那里面有一个“丛林里的小女孩”。她就像天使一样，黑黄的皮肤像是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子，长长的头发像瀑布一直拖到脚底，一双赤裸的双脚上沾满泥土和花草，头上戴着一个用野草编织的花环，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灵气。只有7岁的小马悠，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你就像那个‘丛林里的小女孩，带着神奇、迷人的魔力……”李果不觉笑道：“我肯定不是。你的请求也太唐突了。”马悠虽微笑着，但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马悠向李果介绍自己。他在菲律宾创建的雨林再造项目经过近20年的建设，成为生物多样性雨林种植模式的样板，得到德国及欧盟的最佳评估，并获菲律宾政府总统奖。

1997年，马悠受德国政府的委派来到中国，担任中德政府间合作《西双版纳热带雨林恢复和保护项目》项目专家组组长达6年。还专门为欧盟设计了欧盟有史以来的最大援华项目《中国西部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他告诉她，在中国，有地球绿肺之称的热带雨林，每年正以12万平方公里的速度递减，只有云南和海南分布着仅存的两片完整的热带雨林，而西双版纳在过去大面积种植单一的橡胶林后，开始干旱，美丽已渐渐不再。他的项目，正是要帮助云南进行热带雨林的恢复和保护工作。

29岁的李果出生在云南思茅，对热带雨林有着清晰的记忆。这个来自德国的生态学家，竟在自己的家乡再造雨林，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马悠对李果说，多年来，他奔波在世界各地，常年一个人生活在荒山野林，与星光为伍，与月亮做伴，如果不是遇到“丛林中的小女孩”，他会一直抱定独身主义……

李果走后，留给马悠的是辗转难眠的孤独长夜。

第二天是中秋节，因为签证过期，马悠原定去菲律宾考察的计划搁浅。他打了李果的手机：“我到昆明了，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李果一阵紧张，她问清他住宿的地点后说：“我考虑一下再告诉你。”然后挂断了电话。她一个人静静地在石板路上走了很久。月光如水，也不知走了多久，发现竟身不由己地来到了马悠住的宾馆！

屋内明亮的灯光下，马悠孤独的身影伫立在窗前，在李果眼里，马悠的肩膀特别地宽，像一座山一般屹立在窗前。她的心开始震颤。房间的门没有关，她轻轻地走了进去。马悠转过身来，望着这个向他走来的“丛林里的小女孩”，脸上惊喜万分……

马悠湛蓝的眼里闪烁着泪光。良久，他对心上人说：“我有风湿性心脏病，那是在菲律宾依福高的稻田里赤裸双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观察稻子的根和不知名虫子带来的结果。我在世界各地发现了2000多种生物，但毁坏了身体，医生曾经预言我活不过3年……”李果捂住他的嘴：“你会好好地活着。我会让你好好活着！”马悠感动得泪流满面，一把拥住她，在她额头留下深情一吻……

第二天，马悠上街买了一卡车的玫瑰花，向李果求婚，他的眼里饱含深情：“我不能给你更多的财富，但我要给你无尽的花朵！”李果嗅着玫瑰的芳香，心都醉了。她决定嫁给马悠，并毅然向报社打了辞职报告。

2000年春节，正月十五元宵节，李果和马悠的世纪婚礼在西双版纳曼广龙村的寺庙里举行。宾客有从世界各地专程赶来的两百多位朋友和周边的村民。巨大的蜡烛在月夜下摇曳生辉，从荷兰空运来的鲜花摆满了婚礼现场，在充满傣族风情的音乐声中，六个月亮一般大的孔明灯被一对新人点燃，它们飞向夜空，向灿烂星光昭告他们的爱情……人们载歌载舞，整个婚礼现场犹如欢乐的海洋。

无尽的花朵，

携手打造爱的伊甸园

李果嫁给马悠时，就决心送给爱人一片地，和他共同建立热带雨林。婚后，她在景洪市郊金龙山庄的养鸡场边租下了16亩地，这里距湄公河咫尺之遥，原来是稀疏的橡胶树，还有一个巨大的垃圾场。他们的热带雨林就建在这里，他们的家，湄公山庄，就建在雨林里。这山庄同时也是天籽生物多样性发展中心的办公地点。

马悠卖掉了德国慕尼黑的祖屋，把钱全部交给李果建湄公山庄。那时，马悠要到北京工作一段时间，李果便自己设计、自己施工建造湄公山庄。她回到老家思茅，找到很多村民丢弃的木头运回来。房子全部用的是木质材料，欧化风格，既浪漫又舒适。李果还专为丈夫建了一个植物实验室。当马悠回到景洪，站在漂亮的湄公山庄前时，惊喜万分。

山庄里10年间共建了六幢别墅式的房子，风格相近却又各不相同，都是李果的成果，法国知名品牌LV的老板看过她建造的这几幢房子后，把位于香榭丽大街上的一幢老房子的设计和装修的工作全权交给了她。

李果和马悠在山庄里种植了各种各样的树木和花儿，他们打算孩子一出生，就有一个漂亮的开满了无尽花朵的家来迎接孩子。一年后，湄公山庄的大门和墙上爬满了如瀑布般的火红爆仗花，院里蝴蝶翩翩，鸟鸣啼啭……当然种得最多的是兰花，马悠的植物实验室主要用来培育兰花。世界上的兰花共有2万种，西双版纳有400种，马悠在他的热带雨林里培育了120种。在德国，人们称研究培育兰花颇有成就的马悠为“兰花的上帝”。

和马悠结婚前，李果喜欢泡吧，喝红酒，广交朋友，成为马悠太太后，与世隔绝的山庄生活令她一时很难适应。马悠就每天晚上都给她讲植物世界的故事。

李果听得如痴如醉，买来录音机悄悄地放到枕头下。马悠听到异样的“嘶嘶”声，好奇地四下寻找，李果笑着拿出录音机，说：“把故事都录下来，以后给我们的孩子听啊！”

2002年6月18日，李果生下了一个女儿，马悠给女儿取名林妲。妲：意为日出般的女神，这个名字也和森林有关。第二年夏天，李果在北京协和医院剖腹产生下了二女儿。马悠说，世上的兰花万千种，但所有蓝色的兰花，都源自一种最古老的、现在在西双版仅存的万代兰，这种兰花甚至能活300年，能与树同生死，也许，二女儿就是这蓝色的精灵转世托生呢。于是给她取万代兰音近的宛妲为名。

两个天使般的女儿，给李果和马悠带来了说不尽的快乐。马悠给女儿讲四季花开，教她们看蜘蛛结网、溪水里小鱼儿如何游动。每天清晨，李果给一家人做早餐，小女儿就在花架下看图画书，大女儿坐在窗前弹钢琴，而马悠博士则像个灵巧的猴子一样，爬上高高的树干，把一棵棵培育好的兰花绑在树上(这些兰花都是寄生在树上的)。他每天都会在雨林里寻找从树上掉下来的兰花，把它们运回山庄的实验室里栽培，给它们授粉让它们结籽，再培育成苗，稍大后再背到山上移栽到树上。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为了让物种回归故土，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给李果无尽的花朵。

10年的光阴马悠和李果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当然，山庄也接待着来自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朋友。来过庄园的人都惊叹，这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在宁静安谧的日子里，李果唯一担心的是马悠“脆弱的心脏”，她多次劝他去做手术，马悠却不愿意，说不希望别人在自己的胸口开一个大口子，不想破坏身体的自然平衡。李果无奈之下，只能更尽心地呵护丈夫。她不仅要管理整个庄园，还揽下所有的家务。一天忙碌下来，李果常常会在庭院里为马悠理发、修剪胡子。每当这时，马悠便微眯着眼，怡然享受着……这一刻，成了两人最幸福的时分。

生死长相依，

热带雨林一生陪伴你

2008年，李果突然接到布朗山村村长的电话，她激动万分。原来，布朗山村民一致同意把6平方公里的放牛山和轮歇地交给马悠夫妻建立天籽老班章多样性茶林保护区。李果还起草了一份宣言：“让我们老班章的这片山地雨林，再次从这块土地上站起来。”

此后，李果和马悠开始在这片森林覆盖率只有16% 的荒地上种树，几年里种上了300万棵不同种类的树苗。马悠说，“我的女儿是中国人，我要给她们留下一个健康的环境，这是我的动力。”

然而，厄运却突然降落到这个伊甸园。2010年1月25日，李果去思茅参加一个保护环境的会议。26日清晨，林妲发现爸爸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惊恐地叫了起来。家里看到马悠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地上，如同睡着了一般，连忙打120。但遗憾的是，经过一番紧急抢救，马悠还是走了。

林妲给妈妈打电话，哭着说：“妈妈，爸爸死了……”李果的心瞬间被撕裂了。1小时40分钟的车程，李果只用了40分钟。10年了，马悠就像是空气，像她的生命，她无法想象没有了他，她和孩子们会是什么样子？当她跌跌撞撞地推开家门，在马悠的遗体前停住时，她反而没有了一滴眼泪。她感到马悠就在天上看着她，对着她笑，对她说：“傻丫头，你可不要哭哦。我给你留下了这片雨林，给你留下了孩子，我的灵魂仍会天天陪着你们……”

2010年1月28日，李果将丈夫葬在布朗山上，她要让他长眠在那里，让他亲眼目睹有一天热带雨林重现。

送葬的队伍非常壮观，马悠的亲人、朋友和合作者从世界各地赶来，老班章的村民也纷纷赶来，为这位像白求恩一样的国际友人送行。当墓穴被泥土完全覆盖的那一刻，奇迹发生了，万里无云的天空上，就在马悠的墓碑上方，一股缥缈的云彩突然腾空跃起，像一条舞动的游龙蜿蜒飞升。人们被眼前的奇观惊呆了！马悠走了，他的灵魂升到了天堂！

此后，李果每次上山，都会守在马悠的墓前和他说话，告诉他女儿们的故事，和他说雨林再造项目进展的情况。然后她会静静地躺在墓边的一棵橡树下，独自过上一夜，在一地如水的月光里，陪伴着她心爱的人。

马悠去世后，李果喜欢上了抽烟，林妲会说：“妈妈，你不能老是抽烟，爸爸说抽烟对身体不好的。”李果喝酒，宛妲会说：“妈妈不能喝酒。”李果问：“宛妲，你忘了吗？妈妈以前和爸爸也喝酒的呀。”宛妲红着眼眶说：“那是有爸爸看着你的时候。以前爸爸不在家，他总要叮嘱我们照顾好妈妈。”李果的眼泪无声地流淌了下来。

2010年9月20日，“中国因你更美丽——2010《泊客中国》盛典”，在北京二十一世纪剧院隆重举行。主持人许戈辉动情地说：“有人说修复被破坏的热带雨林几乎是一个神话，但幸运的是，这个神话正在被一位来自德国的生态学家和他的中国伴侣书写着开头……”李果牵着林妲和宛妲上台，平静地致谢辞：“我相信今夜他是和我们在一起的……”

2011年1月26日，马悠辞世一周年的日子，李果和从世界各地赶来的朋友，在布朗山上为马悠举行了隆重的祭奠活动。在马悠墓前，她含泪深情地说：“亲爱的，虽然你再也看不到雨林生长，兰花繁茂，但是，我发誓，我们的孩子有一天一定能够看着我们的雨林重新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