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星劫(五)
2011-05-14萤之光
萤之光
他自始至终沉默,任她在身后卑微地跟随着,他周身仿佛包附了厚厚的玻璃围墙,虽然看得见,却完全触摸不到,如果想要试图接近他,则不可避免地要在砸破那层屏障的同时划伤自己。
终于捱过了一路快要将人逼疯的静默,一走进酒店的房间,她便选择主动走上去大胆地自身后搂住始终不发一言的他。紧紧地拥住那硬实的身躯,她拼命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不管他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她,她都已经做好了选择,已经不可以再回头了。顺势绕到他前方,抬起手臂,环住他的颈项,妩媚的眼神勾挑着他:“你不好奇我还是不是处女吗?”她问得直接,以为他一定会被她的言辞惊骇到。
他却只是始终清冷地、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几乎要在他澄澈冰凉的视线下缴械投降。
她暗中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要坚强一些……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只有第一次会疼,她早就不是处女,为何还是会这样痛入骨髓?是因为不是相爱的人之间两情相悦的结合,所以才会这么疼痛难耐吗?他为何不能回应她些?为什么不能帮助她减轻些残忍的痛楚?为何要这么冷酷?为什么不可以稍稍疼惜她?
她最终咬牙挺住了,冷汗顺着发线流下,沾湿了她的鬓角。她视线模糊地眯眼望他,见他无动于衷,她的心疼得几乎快要超越生理上的痛楚。这样的程度已经是她的极限,已经完全可以说明问题了,已经足够被他因此而厌弃了。
她就此羞愤难当地离开他的身体,勉强撑起抽痛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挪下床来。强撑着维持出最初的骄傲笑容,辛苦地站定在他眼前:“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吧?”
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离开她的理由,也算是她能回报给他的最后一件事了,以后也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谢谢他三番两次地解救她于危难之中,还有一直以来对她的帮助和照顾,还有,让她知道了什么是爱上一个人的滋味。
这一刻,她突然看清了两个人的未来,原本就是生活在不同圈子里的人,要怎么样才能有所交集?即使有,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刹那间又将各奔东西。
其实她之前就已经看清,只是一直逃避不愿意面对罢了。
此刻,一直漠然以对的凌雪彻却突然有了反应,转头望向她,暗沉的目光流露出明显的沉痛和不解。
看到他的表情,她以为他是在质疑为何没有在她身上看到处女膜破裂的血迹,随即难过地压低脸庞:“我先去洗澡,将自己收拾干净后会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伤心地,离开他残忍的目光,也让自己的污秽不再碍了他明亮清澈的眼。
他却在她移动脚步一瞬敏捷地自床上蹿下扯住了她:“原来,这就是你突然约我来宾馆的原因?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行了,你不必奚落我……”下一秒,她自暴自弃的话语被他尽数阻隔在口腔里,他用一记深吻封住了她的唇。
她的脑海瞬间炸出一片花火,即使他的力道很大,不可遏制地碾痛了她的唇瓣,她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地留守在原地,只要他还愿意留她在身边,她可以任他予取予求。
他渐渐和缓下来,停止了一时兴起对她的小小惩罚,为她不久之前的幼稚行为,既侮辱了她自己,也侮辱了他,与此同时,也停止了对自己的折磨。
这一次,当他再用同样的姿态拥抱她时,她感受到的却再也不是同样的痛楚,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从未经历过的奇妙感受。
她心中猛地泛起辛酸,眼中涌出薄薄的泪光,却因为闭紧双眼,让他无法看到。原来,这就是和所爱的人结合的滋味,原来,那样的痛楚也可以因幸福而蜕变得如此美好……
这天,很巧,夏忧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刚好遇到了凌雪彻在户外拍摄广告。
他也看见了她。不算近的距离,她静静地站着,即使身处于兴奋激动的围观人群中,也难以和周围气氛融合,仿佛炙烈的温度到了她那就骤然降低了不少似的。
她只是停下来想要看看他,看看他的世界,即使排斥、即使不屑,但是因为这里有他,她也觉得多了份亲切。感受到他频频射过来的视线,她心里泛起了小甜蜜,竞抑制不住地上扬起了嘴角,不由得感慨,别看总是一副处事不惊的大人模样,其实骨子里也还是个容易躁动的青春期少年。放任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会儿,她怕自己的存在会让他分心,遂收拾起心间的恋恋不舍,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没想过他会来找她,甚至连期待也没有,毕竟这样的状况太危险,她不愿意成为他的灾难。
可是,他终是在她的不可置信中拉住了她的手:“我结束了。”他有些气,气她中途离去。所以,顺着她以往放学走的道路一路追随过来。她心情复杂地停下脚步,几乎不敢和他相认,她怕周围有潜伏的记者。
“你不怕……”她话音突地断了,心中咯噔一下。
她认出了停在前面不远处的车子,那是她爸爸端木云的,豪华的车型显示着他的成就和地位。
她突然有种想争一口气的冲动,毫无预期地捉住凌雪彻的手。他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直到被她拉着走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前。
端木云下车。
夏忧没有注意到凌雪彻的脸色,用炫耀的姿态对面前英姿不减当年的男人说:“这是我的男朋友。”之后,没有等待端木云的回答,便自顾自地望向凌雪彻,“阿彻,这是我爸爸。刚好在这里碰上,和我爸爸打个招呼吧。”
此刻,她仰起头,端视着端木云的脸,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时刻站得都直。她知道凌雪彻的耀眼,如果雪彻不在场她根本不会答理这个阴沉的男人,现在,她却很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表现一番。就让他看看这个被他当成垃圾一样对待的女儿其实是多么有价值吧?能吸引如此不同凡响的异性。
况且,她也承认,除了挑衅的心情之外,更多的,是她的确想要将这个她喜欢的男孩子介绍给家人——就像其他孩子陷入爱恋时会做的那样,即使在对方心中并不将她当成亲人也无所谓,她只是想尝试下同龄人会做的事,体会一下那样的心情,可是,她的妈妈已经疯了,已经无法见雪彻了,她怕她的爱情会勾起妈妈心中的痛处和缺失,之后在凌雪彻面前失控,像对待她那样用暴力来对待他。
端木云望着夏忧纠正道:“并不是刚好,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原本以为你一定是一个人出现在这条路上,没想到……”他说着微笑地冲凌雪彻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夏忧的爸爸。”
凌雪彻并没有握住那只伸向他的手,反而,他松掉夏忧的手,声音僵滞地道:“对不起,这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说话的时候,他脸部线条分外坚冷,眼神中也透露出难解的疏离,自始至终,他只是低着头,根本没有看向夏忧,语毕,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地离开,头也不回的,完完全全漠视了夏忧的感受和处境。
夏忧一个人尴尬地伫立在原地,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原来,是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其实,她什么也不是。
她尝到了自作聪明的苦果,自己确实不该利用凌雪彻的,她犯了致命的错误,利用不属于她的东西来证明她自己,注定了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吞进肚里,怪不得他人。
凌雪彻,一定觉得厌恶了吧?
他一定看到她的卑劣了。
她挪动脚步,她觉得已经没有再留在这里面对这个男人的必要了。
反正,她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她已经丢尽了脸,
更没有耐力和他对峙了。
“等一下,我说了,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端木云叫住她,“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我要说的是关于你妈妈的事,即使心情不好,也该听一下吧?”
她停住脚步,怀疑地蹙眉望着他,她没有听错吧?这演的到底是哪出?这个男人居然会破天荒地想起那个他早就不管死活的结发妻子?
“你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听错了。
“有些关于你妈妈的事我想和你谈谈。”他笑容可掬。
她冷笑:“如果是离婚的话,你亲自去和她说,不要让我当传话筒。”说着,她又想抬脚离开。
“我打算回到你妈妈身边,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谈谈?”
她抬起的脚就那样停在半空中,维持着一个格外怪异的造型。
她很确定这绝对是个陷阱,但是,她仍是别无选择地跳了下去,即使摔得粉身碎骨,她也认了。
宁静的夜晚,寂静的小树林里,包裹着一个孤寂的身影。
夏忧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了,久得她都已经忘记了时间,连空间也快要辨别不清了。
腿从疼痛到麻痹再到疼痛,她根本恍若未觉。
她小心翼翼地掏出藏在怀中的烟花,战栗着指尖点燃,睁着大大的眼遥望着远处熟悉的窗口。
第一次她觉得两个人的距离是那么遥远,他是天上的星,她是地上的泥。在他第一次打破她的成绩记录时,在他的真实身份揭晓时,在她历经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尊严被践踏殆尽时,在她被同学欺负得狼狈不堪、陷入绝境时,她都没有觉得两个人的差距有那么大。可是,现在,她望着他房间的窗,却感到距离远得连幻影也看不清。
灯亮着,他一定在家里。
她始终记得他给的承诺。
“无论我在做什么,只要看到你的烟花,我都会赶去见你。”
这是她最珍贵的生日礼物,从来没有失败过的爱情魔咒。
她就那样一直笔直地站着,几乎变成了一尊雕像。
前方除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连最轻微的脚步声都没有。
爱情的符咒终于还是失效了。
她想起一句歌词,承诺常常很像蝴蝶,美丽地飞,盘旋,然后不见。
凌雪彻的公寓内。
经纪人一边清理他身上的污秽,一边不住地埋怨:“真是的,怎么喝得这么醉,明天还有今年最重要的拍摄任务呢,这个样子可不要影响了工作啊。”
他却完全听不见,彻底地把自己投放入醉生梦死的幻灭中。
终于,她消失了,一个字也没留。没想到那一刻转身竟成了永别。
凌雪彻有一瞬的冲动想要找她,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觉得她并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他的成绩比她好,让一向要强的她留意到了他的存在,也许他是她生命中第一个驻足凝望的男生。
而这一切,皆无关乎爱情。
她厌倦了吧?对那无止境的征服,终于找回了理性,中断了意气用事,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永远精力充沛、勇往直前。所以,他不过是她人生中的某个小站罢了,偶尔累了,停下来休息一下,她现在一定又向着自己的目标出发了,也许已经到了国外念书也说不定,没有留下任何音讯,代表着她在告诉他,他在她的人生中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是那种连“再见”也不值得说的萍水相逢的旅客。
而她这样潇洒的人生观却变向地解救了他。他真的没法说服自己接受她的身份,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背叛爸爸。所以她的主动退出,几乎是拯救了他,让他不用再苦苦地挣扎和纠结。
颤抖着蜷曲在寒冷阴湿的牢房内,她露出冷酷的讽笑。
他的死算不算是一种报应?
那些几乎能冰冻住最炽热艳阳的话语言犹在耳,当时残冷的场景也依旧历历在目。
“代替你妹妹去少管所,我就回到你妈妈身边。”冷酷从容的话语从唇中滑落,自然得不带一丝犹疑,原来所谓的爱情和亲情到头来不过只是一种理所应当的筹码而已。
“医生说你妈患的疯病是一种心病,这病的症结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他轻笑着将问题丢给她,从容不迫,胜券在握。
她绝望地沉默着。
她知道,她当然清楚得紧,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妈妈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疯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发病,她忍受着她的疯狂厮打、叫骂,当她再次醒来时,却又像个小女孩似的天真,拉着她的手让她唱歌给她听,她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让她连句埋怨的话也无从说起。
“所以这个病要怎么治你应该明白吧?”他见她不答,再次施压,眼底浮现出的是不加掩饰的算计和锋芒。他真的很清楚怎样能把她逼入绝境。
空白的时间分外磨人,她的额上浮出了湿冷的汗滴。
她紧紧地握了握拳,小小的牙齿硬生生压挤进柔嫩的唇肉中,终于,认命地松开,原本粉嫩的柔唇上多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痕:“好,我答应你。”每说一个字,她的灵魂便挣扎一下。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她远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冷漠,也许她一直渴望有一个家,这个家里,有慈祥的爸爸、温柔的妈妈,最好还有一条顽皮的小狗,那样的话,她也会变得乖巧可人吧?也许,她一直以来的努力也是为了让爸爸发现她的存在,后悔没有好好地对待她,就那样抛弃了她吧?
在她向着面前冷酷男人点头的刹那,她流泪了。
她知道,她用自己的未来交换了妈妈的未来。
在她进入少管所的那天,在监狱门前,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妹妹。那一瞬,她觉得惊讶,她发觉自己并不恨她,甚至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不要辜负了那些她得不到的爱,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脉相连。
身陷牢狱的六年,没有人来探望过她,到了十八岁成年后,她被送进了女子监狱。
在她进入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几天之后,她的妈妈和爸爸就在一场车祸中双双丧生。这件事,还是后来转到女子监狱的时候经由监狱长的口她才得知的。
她想,也许妈妈在终结那一刻才是最幸福的吧7因为,在爸爸生命的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个女人。
大概是因为心存不甘和愤怒,那个同端木云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找律师剥夺了她全部继承权,甚至篡改了她的身世,损毁了一切能证明她是端木云女儿的资料,至此,她终于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这些,当然是她出狱之后才知道的。
就在她终于决定要开始恣意地挥霍人生,享受上流社会有钱人家小姐该过的生活时,她突然发现了自己的一无所有。那一刻,当她站在警察局注册办公室的档案室里,望着自己手下那一张张被篡改得天衣无缝的身份财产证明时,她突然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让人笑到流泪的大笑话!
第四章
夏忧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询问了值班的护士才知道,她是因为哮喘发作而晕倒在公园的广场上,被早晨出来晨练的老人们发现送到这里来的。
哮喘,又犯了啊!
此刻,医院的苍白令她面露恻然,她情不自禁地忆起了自己第一次的发作。
那是一个冰凉的雨夜,她因为被人状告偷窃,被罚在低矮的囚禁室里反省。
黑漆漆的囚禁室只能勉强地维持一个人的空间,黑暗的环境下,她看不到脚下的虚实,却清楚地听到了老鼠的叫声。以前,她最怕的就是老鼠和昆虫这类的阴暗
玩意儿,但现在,在监狱的阴湿环境里生活久了,对老鼠这种生物早已是见怪不怪,她甚至于有时候还会觉得它们看上去有些可爱,至少它们不会打她、骂她、欺负她,至少如果不主动惊扰它们,它们还会过来温柔地用尖尖的小鼻子触碰她的脚丫,至少,和它们相比,她是占有绝对优势、可以操纵生杀大权、可以居高临下俯视的一方。
借着从头顶上方的狭窄铁窗里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她悄悄地拿出藏在怀中的日记本,现在,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是她每天的乐趣,每一天,她会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却又不敢回忆得太多,她怕自己承受不起那么强烈的幸福反噬。
此刻,她辛苦地趴在墙面,下笔急促。因为,她怕自己写得慢了,这些幸福的感觉就会从她的笔尖溜走,变成恐怖的黑暗。
雨越下越大了,屋外的风狂卷着树枝,发出恐怖的音响。
砰的一声巨响,头顶铁窗的玻璃挡板突然被雨水冲开,瓢泼大雨瞬间恣意地冲撞进来。
狂乱的雨滴夹杂着呼啸的冷风围拢了她,她焦急地到处躲避,生怕淋湿了手中的日记,这是她耗费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寄予了无数依托的精神食粮,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这无情的雨水浇坏了啊。
可是,任凭她怎么掩藏,雨水总有办法泼溅到那些脆弱的纸上,她惶恐,日记是用铅笔写的,原本就不甚清晰的浅淡字迹根本经受不起这样恣意地浸润,一定会立即变得一片狼藉、无法辨认。到时候,这本本子就会变成一沓毫无意义的废纸。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棉布囚衣,还有棉裤,层层包附在日记本的外面,之后整个人趴伏在了冰冷的土泥地上,将衣裤包裹住的笔记本紧紧地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躯挡开了无情洒落的漫天飞雨。在冰冷的深秋寒夜,一个瘦骨嶙岣的身影凄凉地趴伏在冰冷的小黑屋中,不住地颤抖着,即使她的脸颊她已经因为蚀骨的凉寒而抽搐痉挛,却仍是倔犟地睁大美丽的双眼,专注地观察着雨势来袭的方向,不肯有丝毫松懈。她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凉薄的连身背心和一条小小的三角底裤,无助地瑟缩在黑暗的小屋里,像是保护自己孩子的母鸡一样拼尽全力守护自己的挚爱之物。
她相信,雨总是会停的。
她的嘴唇抑制不住地疯狂地战栗,那冰冷的感受让她想到了那一年被恶劣的学生们关进冰库的遭遇,同样冰冻刺骨,同样满眼黑暗,那个时候,有白马王子来拯救她,那么这一次呢?她的白马王子还会出现吗?
想到这些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身下的衣物,像是握住了某种深埋的信念似的。
她一直撑到雨势渐小,徒留毛毛细雨时才穿上衣服,并将日记本好好地藏在怀里,她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之后靠在墙角的铁柱上疲惫地沉沉睡去。
她虽是疲劳之极,却睡得并不安稳,频频地陷入混乱的梦魇。之前在大雨里趴伏着的时候,其实好几次她都险些要晕厥在冰冷的风寒里,她咬牙拼命地牵动早已冻得僵硬的手掌,颤巍巍地伸向自己的脸颊,狠狠地掐捏下去,直到她忍不住闷声痛哼,意识彻底清醒,才终于收手,她怕自己一旦睡过去,就会一个不留意让雨水钻进了她身下的棉衣里。
早上,禁闭室的门被管教人员打开,当明晃晃的阳光刺入她的眼睛,她竟有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她是自己走回监狱寝室的,当然身后有押送的狱警,除了这样,也不会有其他可能,除非她真的晕死在禁闭室里,她的脚没残废,人又清醒着,当然该自己走回去,即使她虚弱的脚步仿佛女鬼在光天化日之下游荡。一路上,没有人问她怎么样?也没有人关心她是否有被一夜的瓢泼大雨淋得生了病。
她理解,她替她们找了合理的借口,大家是惧怕她身后面色森严的狱警。
到了下午的集体劳动,她照样被喊去了。
她晃了晃晕眩不停的脑袋,摇摇摆摆地站起身,大家和往常一样迅速地列队站好。
她看到自己的位置,努力地想走过去,可是脚上却如同绑住了大石,无论怎样也迈不开。
哐当一声闷响,她在众目暌睽之下栽倒在地,之后疾速地痉挛痛苦地激喘着,随着每一次剧烈的呼气,她都能听到从自己肺部传来的清晰的哮喘声。
她要死了吗?怎么会那么难过,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无法呼吸,好渴望空气,但怎么抓也抓不到。
她如同一条被残忍低丢弃在陆地上的鱼,难过地在地面上扭曲、滚动,垂死挣扎。
之后,她两眼一翻,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疲惫地从混乱的梦境当中挣扎出来。
她听见了。
有人在小声地窃窃私语。
“听说铁窗挡板坏了,这个女人在小屋里淋了一夜的雨。”
“我们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怕什么?那么厚的囚衣穿着,就算是在大雪天里站一夜,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不知道,这些贫贱的穷鬼,身子骨可是硬朗得很呢!”
“我哪有怕?她就是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是她自己太背,你说怎么就偏偏她在的时候,那个挡板坏掉,还碰巧下了那么大的雨?”
“就是,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连老天爷都不帮她!”
“她的脸怎么了?怎么一块一块的?不是得了猩红热吧?”
“你关心的事还真多。同情心泛滥是怎么着?”
“我这不是担心会传染吗?我们还摸了她的床褥呢。你忘了……”
“嘘——”
“怎么了?”
“唉,你看她睁着眼睛呢!”
“什么!她什么时候醒的?”
她们没有料到夏忧会突然从沉睡中醒来,神色一时有些慌张兼尴尬,随即悻悻然离去。她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们,她知道她们就是那几个陷害她的人,可是,她却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们。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连忙将手伸进胸口里翻找,惊惶地张大了嘴:“我的本子呢?我的本子呢?”
猛地,她想到了之前她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将日记本放进了她的柜子里,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抬手拿起旁边桌子上放着的诊疗记录,上面写着,她患的是急性哮喘。
“你怎么随便乱动这里的东西啊?你的教官怎么教你的?呀!我还没注意,原来是你啊,你不就是那个因为闹自杀被送来好几次的1024吗?你在我们这里可是个名人啦。”
她只是淡淡地望着走进来的护士,听着她口中充满讥诮的话音,直到,她扭动着水蛇腰高调地离去,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处,自始至终,直到她拿着医生写下的诊疗书离开,都没有提及任何一句和她病情相关的话。
她想,如果不是她碰巧看到了自己的医疗档案,怕是直到最后都不会有人告诉她她得了什么病吧?也许,她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在这里,有谁会把她们这些犯人当成人看?虽然,她们真的也是人。
她记得很清楚,在生物药理基础课上学过,哮喘这种病,一旦得上就很难治愈,会从急性转变成慢性,严重的时候还会危及生命……
她停止了飘回过往的思绪,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服用了镇咳剂,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她突然想到今天还要去参加余欣欣的通告,于是赶紧结算了医疗费用,离开了医院。
刚走到星娱的大楼前空场,离得很远,便看到蜂拥而至的记者,其中有的人手中拿着大副版面的报纸,好像在和大楼的管理人员询问着什么。
她拉了拉衣领,莫名的预感侵扰着她,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些记者是在等着她,想要询问昨天在摄影棚里横生的枝节。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应付记者们的逼问,他们便已然如被激怒的黄蜂一般冲着她飞速地围拢过来。
“请问你和秦韬是什么关系?”
“他昨天为什么要帮助你解围?”
“你们之前认识吗?是怎么认识的?”
她努力让自己做到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是低着头,闷声地往前走。
她觉得讽刺,这些人竟然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已经能够准确辨认出她的脸。
但是阻力实在太大,她只好停下脚步,冲着四面八方的麦克风低低地说:“是他认错人了,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众记者见她这么说,一时也无从深入下去,一切都无从查证起,于是只好停下脚步,驻足片刻,最终都怏怏无趣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