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女
2011-05-14轻微
轻微
为报母仇,她利用二少的爱混入孟家,却被神秘男子撞破。对弟媳禁忌的爱慕让孟家大少以己作饵欲让她离开弟弟,百般引诱终于让她动心……仇恨与爱情,让才是那朵致命罂粟?明知他的心以后,她又将如何面对他的求亲?
[壹]藏妻
秋日桂花正香时,也是我的好日子,孟家二少爷终于决定要带我回孟府了。对于一个卑贱的花市女来说,这近乎是个天大的恩惠。
夜半孟卿宁带着我穿过孟家的小门,西苑灯光稀落,空气里甚至有蛛丝浮动。
孟卿宁搀着我让我当心,他口中念着说对不住我,要让我在西苑将就一夜,天亮了便带我去见他娘。
我住的屋子显然是今天才收拾好的,屋子里有些霉味儿,收拾是收拾过了,但灰尘潮气需要长时间通风朝阳才能散去。
孟卿宁拉着我的手就着灯光痴痴地看着我的脸,我垂着眼睫,他在我额上吻了一下,说着明天见过他娘就给我安排新的住处。我伸手止住他还要说的话,眼里含了千言万语。孟卿宁叹了口气:“凝碧,我不会负你的深情。”
孟卿宁走后,我面无表情地走到妆镜前,我知道我是美的,甚至比我娘更美,我却一直恨极了这张脸。如果不是生得好看,娘又怎会被孟家老爷看上,被孟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最后被逼得口吞血玉?
我蹙紧眉抓了桌上的胭脂往镜子砸过去,盒子被砸开,胭脂红了半人高的镜子。
我冷冷地看着镜子,用袖子拭干净镜上的胭脂,从行李中取出一只黑色的木盒子。雪白的药粉沾染在指甲上,我笑了笑,将药粉都装到胭脂盒里,小心吹尽黑木盒子里残余的药粉。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我惊得几乎跳起来,转身看到有人正斜靠在门边看着我。
屋里灯光不够亮,随着他走进来我才看清那张脸。高鼻梁,薄嘴唇,黑瞳深不见底。他经过桌边时灯光摇曳了一下,好像我忽然揪紧的心。
“你是谁?”我盖好手上的木盒子,这时如果把手藏起来反而显得有鬼。
他没有说话,而是将木盒子拿了过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他打开盒子嗅了嗅,我才忍不住喝出声来:“问你话呢!你是什么人?”
他晃了晃手里的木盒子,唇边挑起玩世不恭的笑意:“这个盒子挺别致的,就送给我吧。”说罢也不管我同不同意转身就走。
“我是谁不重要,你马上就会知道我的。”他回头又看了我一眼,乌黑的眼瞳轻而易举就让人深陷,神秘感像是罂粟,激得我心内一紧。
半晌我才想起要去关好门,背靠在门上,这才发现两颊滚烫,我将冰冷的手按在脸上,热度直透指尖。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他在门边的时候看到了多少?
我策划了多年的大计,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我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因为手抖,碰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我丢开杯子蒙头缩到床上,一定不能让那个男人给坏了事!
[贰]嫁衣
翌日清晨我见到了孟夫人。孟夫人全然不掩饰对我的厌恶,但看向我的眼神总带着微微的疑惑。她问我是不是曾经见过,我回答她也许是她去花市的时候看到过我。
一直立在孟夫人身边的陈妈上前对她耳语了几句,退下时多看了我一眼,眼神精明,竟像是什么都知道。
孟夫人似乎有些累了,说自己老了,儿子们也不听话了,要纳妾便由了他去。我和孟卿宁的婚期,定在这个月十八。
回到西苑我睡了会儿,醒来时孟卿宁正守在我床前,大概是担心孟夫人为难了我,见我醒来立刻端来肉粥让我吃上一点。乌黑的眼睫掩藏着我小心瞅着他的眼,我想自己吃粥,孟卿宁却坚持要喂我。
如果说有什么愧对,孟府上下,也唯有对他了吧。他不会有机会知道,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是可怕的呢?
孟卿宁红着眼捏着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却温暖不了我的心。我的心早已经变得百毒不侵,善于伪装。
“今天母亲让我去查米铺的账我就应该有所警觉,这些一向是大哥经手。娘为难你了?是我不好,早知如此不如让你留在花市街……”
我捂住他的嘴:“娘没有为难我,是我自己身体不好……”刚说完我忽然噤声,发觉自己失言,竟然唤孟夫人作“娘”。
孟卿宁的眼忽然亮了,紧紧搂住我的肩,靠在我耳边低声唤道:“凝碧,我誓不负你。”
我浅浅地笑着缩进孟卿宁怀里,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卿宁,夫人说这月十八便让我入门。”
“还是夫人?”孟卿宁话音上挑。
“是娘。”我娇嗔一声,继续说道,“我会好好准备嫁衣,你再忍耐忍耐,不要常常来找我惹得娘不开心了。”
孟卿宁在我额头吻了一下,感激地看着我。孟夫人不喜欢家中有人娶小的脾性怎会轻易改变,想必孟卿宁为了让我进门在孟夫人面前触过多次霉头,他的笑十分孩子气。
我的手玩弄着他颈间的盘扣,无意说起:“娘戴的那块血玉,真是好看呢。”
“再好看也及不上你,人好看心也好看。”
屋子里燃着安神的香,我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儿白皙柔和的脸,手伸出去还没碰到他的脸就迅速放下。我并不想对他怎么样,他是无忧无虑的孟家二少爷,我恨的不过是孟夫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叁]心动
有一种美像凝在玫瑰花瓣上的露珠,一碰就会碎。
孟家的二少奶奶,正坐在庭院里赏花,她的唇分外白,应该说整张脸都白得令人心惊。
孟卿宁弯腰给她披上雪白的狐裘,捋了捋她颈间散落的发,似乎说了句什么,让那窝在椅中的人低低笑起来。
“如果不是二少奶奶病重,夫人是不会让你入府的。”陈妈低哑的声音提醒着我自己身份低微,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还是那身黑旗袍,表情沉静,眼睛里藏着事。陈妈察觉到我的视线,解释了两句,“莲落要不是身子不好,该是孟府的长房媳妇。”说着叹了口气,好像十分心疼那女子。
我歪了下头说:“凝碧知道自己的身份,陈妈多虑了。”
他们美得跟画儿似的,我怎么会忍心去惊扰。大户人家和书香门第,那才是门当户对的锦绣良缘,我娘的出逃注定了我出身低微,而这低微早深入我的每一个表情。我谦卑地放下搭在桂树枝上的手,树枝弹起遮住我的脸。
“不是说夫人要见我?”
陈妈冷哼了一声:“不是夫人,是大少爷。”
我没有做声,看了她一眼,她咳了一声,唾了一句:“是你听错了,一开始就讲好是大少爷要见你的。”
孟家大少爷是出了名的风流子弟,财和色任何一样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我尚未有所行动,他便先伸出了橄榄枝,我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低头说是,让陈妈引路。
“这无价宝玉还没有你生得动人,要来何用。”
眼前的人一使力将手上的羊脂玉佩掷出去,顿时摔成三段,落在我脚边。孟卿安早已屏退左右,此时四下无人,环过我的腰用力一按,我便稳稳坐在他怀中。
我斜睨了他一眼,原来孟家大少爷竟是我见过的,那日夜里拿走我的木盒的人就是他。我端起桌上的茶递到他唇边,挑衅地看着他。
孟卿安有刹那失神,被茶水的温度惊醒,将我放开,大笑道:“二弟坚持要纳进门的女人果然不同凡响,竟能在我面前‘坐怀不乱。”
“大少爷谬赞了。”
“不过——”孟卿安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我耳边,“我想要得到手的东西,就不会失手。我很喜欢你,我二弟太稚嫩,你们不适合。”
孟卿安的眼珠乌黑得看不见情绪:“你不是对我娘的血玉很感兴趣吗?”
我挑起眉梢,孟卿安得意的神色下隐藏着什么。
孟家纵横江南商界,孟家大少爷怎么可能是真的好色丧志之徒,连我和孟卿宁在屋中说的话他也能知道,也许,他才是我在孟府立足最大的敌人。
“子时,西苑桂园,你会找到的。”孟卿安的脸几乎靠在我脸上,他的眼神灼热,一股热气要从胸口撞出来。
“我等你。”
我惊慌地后退一步,冲出房门时听见他在身后的轻笑声。跑了好几条廊子我才敢停下脚步来,心跳快得犹如擂鼓。
[肆]挂园
蛛丝蒙在脸上刺激着我的呼吸,我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这时传来一个女声:“谁在那里?”
躲在桂树后面,一个灰蒙蒙的阴影渐渐走近,我矮着身子屏住呼吸,终于,脚步声远去。不是孟卿安,那竟是个女人,他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阴谋?
这么想着我后退了两步,打算原路返回,尚未转身就被人紧紧捂住了口,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夜色深沉,即便我莫名其妙死在这园子里怕也没有人知道。
低沉的声音传来:“是我。”
那人紧紧握住我的手,火热的掌心宽厚而带着薄茧。我就这样乖乖地跟着他向桂园深处走去,我知道这个人是孟卿安,然而对于一切都略带着抗拒和试探的我对他却没有一丝反感。
他就像一团火热的炭,明知会被灼烧,烧红的炭火还是引得我要靠近。
孟卿安吹亮火折子点燃桌上老旧的油灯,他似乎来过很多次了,对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比较熟悉。
五个大架子上放满了书,但都蒙上了灰尘和蛛网,孟卿安从一个半人高的大釉瓶里抽出一幅画卷来。瓶身光洁绘着兰花,画轴上也没有灰尘,应该是常常有人打扫。
“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帮孟卿安拿着油灯,他小心地将画卷在我眼前展开。画上的脸栩栩如生,我忍不住惊叹,手一抖,一滴油滴在孟卿安迅速伸出来的手背上,他被烫得缩了一下,却没有责备,只是定定地盯着我,不放过我的表情。
“她是谁?”
一个我多年没喊出口过的称呼躲在胸腔里呼之欲出,我强自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油灯移开放回桌上,回眼看他时脸色已经平静。
“你就是要给我看这个?”我僵着表情,动弹不得,“这跟孟家的传世血玉没有关系吧?”
孟卿安笑了,眼角的笑纹刻进我心里,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想被他看到心底的秘密。
“确实没有关系,”他话锋一转,“不过,百年之后,孟家会多出另外一块传世血玉,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转身瞪着他,咬牙切齿:“你们孟家人都是这样冷酷无情吗?活人在你们眼里究竟是什么?把血玉当做传家之宝,就不怕整个孟家都被诅咒吗?”
孟卿安卷起画轴将它放回瓶里,依然笑着:“只要你嫁给我,血玉就是你的,你要摔要毁都随你。”
“我不稀罕。”
“真的不稀罕,又何必‘回到孟家。”
我大惊得后退,孟卿安乌黑的眼瞳就像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我不由自主地沉溺着,任由他欺近了火热的手摸上我的脖子。
“多美丽的脖子,”他的手在我的咽喉处画圈,“如果卡上一块玉,就再也听不到你巧舌如簧了。”温热的手指在脖子上滑过,他的手沿着纤长的弧线落下来,轻易就解开了我颈间的盘扣。手指抚弄着敏感的锁骨,我有些失神。
断断续续的影像忽然在我脑海中闪现,娘亲病重时被人强塞半掌大的玉石入喉,她提不上气双眼绝望地看着我,血丝爬满眼球。
我抱住头尖叫了一声,孟卿安忽然抱我八怀,嘴唇贴在我唇上,黑眸里的笑一刻也不曾消失。他的唇也是火热的,吻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我的身体渐渐酥软,靠着身后的桌子,眼神迷离。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那画里的人是我娘,也曾经是孟家老爷深爱的人。然而孟家人不会知道,我的身世和孟老爷一个子的关系都没有。我闭上眼,将一切都抛开,手不能控制地抱紧他。
[伍]陈妈
一双细嫩白皙的手往往能说明很多东西,那必定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养尊处优不懂人间疾苦。孟夫人就是这样。
我将茶水奉给孟夫人后跪回垫子上,眼角偷偷看着她喝下一口茶,然后将心放回肚子里。
“你进府也有一阵子了,都不去拜见一下二少奶奶吗?”
我看了陈妈一眼,我的行程都是她在安排,关于这件事她从未提及,甚至有意无意警示我不可以去打扰孟卿宁夫妻。
我半晌没说话,孟夫人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声音凌厉:“莲落身子是弱,但妻是主妾是奴的身份你不知道吗?”
我将头埋得更低,恭敬地认锚,孟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忽然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给脸色略微得意的陈妈听:“陈妈你说是吗?”
陈妈吓得立刻跪到地上,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惶恐:“夫人说得是。”
孟夫人抿起唇笑起来,红艳嘴唇弯出的弧度像一把刀。我疑惑地盯着伏在地上的陈妈,陈妈的声音,好像那日夜里我在桂园听到的女声。莫非,那天晚上在桂园的女人是她?
午后陈妈领我去拜见二少奶奶,也就是那个闺名叫做莲落的女子,她依然是那样娇弱地窝在榻上。
孟卿宁正在喂她吃燕窝,见到我来了,颇有些尴尬,慌忙将手上的瓷碗交给丫鬟,站起身来唤我。
我低了身子冲着他行礼,然后又对莲落做了个万福。
孟卿宁的脸上泛起微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是莲落冲着我微微一笑让我近了跟前。她仔细瞧了瞧我,转着晶亮的眼睛看向孟卿宁:“你认识了这样的妙人儿也不带来给我看看,分明是把我当外人。”
她不吃醋不发怒,一句话说得软软的,脸上的笑像是初融的雪水,滋润得很。一时尴尬的气氛全然散去,孟卿宁拉着我过去跟她说起我们怎样在花市街认识,他怎样弄折了花冲下人发火,怎样被我斥了去,后来又怎样就对我着了迷。
莲落一直偏着头听,说到有趣之处他们俩都会笑,我看着孟卿宁天真的侧脸,暗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呆子才会被我迷了心窍?!
正说得开心时孟卿安来了,我的心顿时打了个突,然而除了刚进屋时他面无表情地瞧了我一眼,他的视线再未浪费在我身上一刻。
那双乌黑的眼睛在我面前从未打开过哪怕一星半点让我看清情绪,然而,这样深不可测的男人对着莲落的时候,温柔如水。
我忽然无措,忽然觉得整个心都被撕碎了,这样的煎熬比一直背负着对孟夫人的恨更加侵心噬骨。
孟卿安带了热腾腾的桂花蒸糕,扯下一小块来小心地包在纸袋里递给莲落,袖子沾上了蒸糕也无所谓,只是不停叮嘱着莲落不可以多食。
她对着他撒娇,对着他的时候多了许多在孟卿宁面前没有的娇羞。
孟卿宁像个傻子似的看着这一切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我是女人,我懂那样的娇羞代表什么,我是女人,我也懂孟卿安难得的温柔代表什么。
大计将成,我却恨不得自己不要生得这样聪明,把一切都看得太清楚。
[陆]木盒子
这日我去给孟夫人请过安以后一直等在桂安湖边,我跟下人打听过了,孟卿安要是去书房必定会经过这里,而他每天午后都会去书房。
孟卿安的眼睛还是同我第一日见到他时一样,神秘深邃。
我将手摊开在他面前。
孟卿安挑眉看着我,但只是短短一瞬,就不耐地拂去肩上落着的桂花,问我要做什么。
“你第一日来我这里,拿走的那只木盒子,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
孟卿安愣了一下,手在身上摸了几下,竟是从怀里摸出了那只盒子。他看了看木盒子,笑得有些讽刺:“这样素的一只盒子,你也当成宝?”
我冷笑着说:“那什么样的东西我应该当成宝?”
孟卿安不想跟我多说话,今天的他特别不耐烦,大概是我的婚期快到,而我不像是会听从他的建议放弃孟卿宁而选择他。
“卿安。”
这样亲昵的称呼让孟卿安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皱着眉:“你不是现在想要改变主意了吧?”
我把玩着那只木盒子,问他:“你怎么不扔了它?”
孟卿安嗤了一声,凑近了我,热气吐在我脸上:“也许是因为我爱上你了。”
我被他玩笑的表情刺痛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生生压了下去。
孟卿安的脸变得有些模糊,他抬起手来,又紧扣手指放下去,焦躁地踱了两步,低吼了一句:“你到底想怎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他:“孟卿安,你爱惨了莲落对不对?”
孟卿安怒瞪着我,额头上的青筋突起。
那么就是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看到的猜到的都是对的,孟卿安爱的是莲落,中间再也没有一个位置给我。
我冲上去抱了抱他,捧着那张脸,用最快的速度将嘴唇贴在他颊边,然后跑开,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那一天月落中庭,我在西苑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爬上床。
我将手指贴在滚烫的唇上,想起他脸温温的触感,这根本不算是一个吻,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我的小木盒随身带着,又为什么要约我去桂园见面,在我崩溃的时候抱紧我?我难受得眼泪忍不住全掉下来。
[柒]旋转的舞池
成亲前一天孟夫人喝了我请安的茶眩晕了一下,差点儿从主座上跌下来,幸好陈妈迅速扶住了她。我慌忙要陈妈去请大夫,却被孟夫人制止住。她板着脸揉了揉额头,斥道:“慌什么?不过是昨夜没有睡好。”
走出孟夫人的房间我轻轻吹去了指甲盖里残留着的白末,陈妈留在里面伺候孟夫人,而我去找了孟卿安。
“我从来没见识过上流社会,今晚你陪我去瞧瞧吧。”
孟卿安皱了皱眉,“不”字尚未出口就被我止住,这半月,他不止一次提起要我打消给孟卿宁做小的念头,如今离婚期只剩一天,变卦是不可能了,他对我的不耐烦越发明显。
我堵住孟卿安将要拒绝的话,说道:“只此一晚,一切都如你所愿。”或许我不顾一切的表情惊到了他,他压低声音,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扯开一丝苦笑,一把推开他:“不是你来招惹我的吗?”
孟卿安定定地看着我,我怒火中烧,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也听不进他要说的话。我吩咐他天黑以后在孟府西苑后面的侧门等我,便匆匆夺门而去。
我知道他会来的,孟卿安极力阻止我给孟卿宁做小,甚至宁愿娶我,不惜翻出旧账来告诉我他知道我是来复仇,但待在他身边和待在孟卿宁身边我都一样能进孟府能做我想做的事,不过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柔柔弱弱的人,却有令人心惊的力量。
莲落,你仅仅是一个笑,就打破了我所有的美梦。你的美是他倾力保护的一切,而我却是他生怕会伤及你的蛇蝎。
我生平第一次穿上洋装,是为了心爱的人,恐怕此生也仅此一次。
我将大氅解下递给孟卿安时,我们已经在笙歌放肆的舞厅门口,五颜六色的灯光倾泻在身上,夜风吹得我露在外面的臂膀冷冷的。孟卿安看着我没有接过大氅,回过神时钻进车去,我的手捏着大氅僵在那里。他再出来时递上了一件雪白的披肩,柔软的皮毛温暖得令我一颤。
孟卿安轻轻揽住我的肩带我进去。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一丝挑逗不带一丝情欲地搂着我,动作也温柔许多。
上流社会就是这样吗?
淡淡的酒香浮在空气里,不同于烧刀子的辣味,不同于桂花酿的甜香,是一种很奇怪令人迷醉的香味。
歌女们戴着夸张的大帽子,帽檐儿的褶皱里插着长长的鲜艳的羽毛,我忽然发现,这世上还有个世界是会令我不安的。我不习惯待在这样的灯光里,每个人都像是在表演独唱,任人观赏。
温暖的大掌放在我肩上,我看向孟卿安,他顺势环住我的腰带着我滑入舞池。
我根本不会跳舞,孟卿安低低地说:“跟着我。”
他眼神专注,或许是因为灯光的关系,连带着他的眼神都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孟卿安的手带着我转起圈来,舞池很大,充斥着很多人,然而我却只看得见他灿若星辰的眼。
这一夜我忘记了自己是凝碧,是将给孟卿宁做小的卖花女,是带着仇恨来到孟家的孤女,是忌妒孟家二少奶奶的女人。
我只记得一件事,我爱着孟卿安,即使我不能说,即使明日来临这爱就会像露珠一样蒸发,即使他的眼里只有这一刻有我。
[捌]纳妻
将要成亲的我原来是这个样子,我歪着头看着镜子里涂着红红胭脂的自己。
妾是不用走大排场拜堂的,只需给家里的长辈正妻敬茶即可。茶将要递到孟夫人面前时,她伸手拂了去,滚烫的茶水泼了我一身。
孟卿宁惊呼着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冲孟夫人吼道:“娘,你做什么?”
孟夫人一张脸分外的白,吩咐陈妈去请大夫,府中的大夫低着头进门来,捡起地上的茶碗,用银针小心验过地上残余的茶水,冲孟夫人一揖。
“茶里有毒。”
屋子里一时静得可怕,那大夫走近我身边,似乎早就知道了一切,捉起我的手来,从指甲缝里挑出残余的白末。
我跌坐在地上,愣怔地听着大夫说话:“昨日我替孟夫人查脉,发现夫人体内已经累积了一定的毒,才会导致晕眩。而这毒的分量控制得刚好,只有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能被查出,所以往日查脉并未看出异常。”
“这一切关我什么事?”我忽然嘶声喊道。
“你私下里带进府的砒霜,是我在你房里找到的。”孟卿安站出一步来,正好挡住莲落惨白的脸,她被眼前的一切吓得不轻。
孟卿安从怀中摸出一只胭脂盒,打开全是白色粉末,那是我进府时换上的。
孟卿宁只哆嗦着唇不说话,最终还是松开了我的手,连问我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没了。
而我却哭着怒视着孟卿安,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孟卿安别过头不看我,声音低沉:“昨夜。”
原来在舞池里的温柔亲密,我喝醉酒时扶我回家,替我脱鞋脱袜全都是今日的伏笔。他知道我来复仇,却另有心计不去触孟夫人的秘密,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了如山般的铁证,我必定会被处置。他终于替他的莲落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哪怕代价是我的命也一样。
我忽然大笑,从地上站起来,指着孟夫人道:“你还记得孟家落在外面的那个女儿吗?我是孟家的女儿,你这个娶进来的女人没有资格处置我。”
孟夫人顿时白了脸,怒道:“你胡说什么?”
“你忘了吗?孟老爷生前将要纳我娘为妾,而你趁着孟老爷出门逼着我娘吞了玉落下最后一口气,还赶我出府。”
孟夫人激动地站起来,喝道:“荒谬,你住口!”说着招呼下人要将我拿下。
这时孟卿宁冲出来拦住了一拥而上的下人,毫不犹豫地跪到孟夫人面前,替我求情。
我拉住他不让他磕头,他却拨开了我的手,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冲孟夫人磕头,唤她娘亲。
孟夫人浑身一颤,看着孟卿宁,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你不是我儿子,不要唤我娘!”
孟卿宁跪坐在当场,孟夫人红着眼,说道:“你不过是个下贱奴婢生出来的孩子,要不是我可怜你,你怎么会有机会成为孟家的儿子。”
孟夫人还要再说,却再也没有机会了,嘴角渗出血来,她从座上栽下来,一根银簪子豁然钉在她背上,穿透处是心脏的位置。
而陈妈一手是血地站在那里。
陈妈笑起来,反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血黏在了脸上,十分可怖。她拉起跪在地上的孟卿宁,双手颤抖着捧住他的脸。
“卿宁,我才是你娘啊。”
孟卿安的脸上并无悲喜,只转身去抱起一直静默着的莲落,他们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到孟卿安的轻声安慰:“莲落不要看。”
我顿时泪如雨下,当我第一次将砒霜藏在指甲里给孟夫人下毒时我就准备好了迎接万一被戳穿的那天,我没准备好的是,戳穿我的竟然是孟卿安。
当我最爱他的时刻,当我以为是最幸福的时刻,他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永远除去我的证据。
[玖]大火
那晚陈妈领着我进了桂园那间放书画的屋子。
“你娘不过是顶了我的罪,那个该死的人不是你娘,是我。”陈妈坐在椅中,打开了那幅我曾看过的画卷,“这就是你娘。”
当年孟夫人发现丈夫与府中的丫鬟有染,但她不能确定是谁,于是府中常常有略有姿色的丫鬟被杖打,甚至有一个叫梦清的丫鬟被逼得跳井才算罢手。
那时候孟夫人让大夫替府中每个丫鬟把脉,查出我娘和陈妈有孕,孟夫人正要做出处置,孟老爷忽然宣布要纳我娘为妾。于是真相浮出水面,跟孟老爷有染的女子被确定是我娘。
孟夫人一直不许孟老爷纳妾,日子被一天天拖下去。我娘生了我之后身体不好,还在月子里就被孟夫人使唤着做事,拖了三年实在拖不下去了,本已是病弱,却还被孟夫人逼着吞玉而亡。
“我对夫人说孩子是我和府外人的,但是那个人得知我怀孕不敢负起责任便离开了这里。”陈妈略微凹陷的眼看着我,“而这个,是你娘的故事。
“你不是孟府的孩子,卿宁是我和老爷的孩子,夫人为免我难堪,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养着。”陈妈忽然埋下头,呜咽的声音传出来,“而我亲手杀了她。”
我盯着她抽搐的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如果说要报仇,陈妈和孟夫人哪一个才是我真正的仇人?还是,孟老爷才是这一切的祸源?
我走出书房时孟卿安正站在房门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的心揪着有一丝疼。
我移开目光,刚与他锚身而过,他忽然说道:“凝碧,我们成亲吧。”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你做的一切都没有锚,孟家欠你的太多。”孟卿安说不下去。
我却问了个毫无相干的问题:“卿宁呢?”
“正陪着莲落,她吓坏了。”
“孟卿安,你爱过我吗?”
沉重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孟卿安深呼吸着,终于什么都没说。
那一刹那满园的桂花都落了,香气还停留在空气里,我没有回头,带着满面笑容离开了桂园。
孟夫人的丧事一过,孟卿安接手了孟家所有的财产,并用最快的速度娶我过门。
成亲那天夜里孟卿安没有碰我,我睁着眼头一次感到夜太冰凉,和孟夫人胸前那块血玉被挂到我脖子上时一个温度。
忽然屋外传来惊呼声,有人在喊起火了。孟卿安翻身而起,按住我的肩让我在屋里等他。
正在这时候孟卿宁急急忙忙冲到房门前来,一脸惊慌:“莲落不在屋里。”
孟卿安的身体重重颤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我下意识拽住了他的手,绝望地唤了一声:“卿安。”
他终于还是拨开了我的手,立刻冲出门去。我闭上眼时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等到回过神来才想起跑去西苑,一路上光脚走在地上被硌得生疼。
我到西苑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背影,孟卿安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去,孟卿宁拉住我,我拼了全力也没办法挣脱。
摇曳的火光里,我恍惚看见了莲落一触便碎的笑容,看见了孟卿安的面无表情。
孟卿安绝望地吼了一声莲落的名字,我猝然跌在孟卿宁怀里,卿安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尾声]
孟家西苑起的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死在火里的除了孟卿安,莲落,还有陈妈。
风吹过的时候渡口边的芦花飘落在水面上,孟卿宁替我整理了一下领子,那块尊贵的血玉正垂在我胸前。
他已经决定要离开,去英国留学。他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记轻吻,便踏上远行的船,不再回头。
而我,也不能回头,从此,我只是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