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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酿姑娘的实习手记

2011-05-14阿荧

飞魔幻A 2011年1期
关键词:手链巫师

阿荧

“猫,我肯定可以在哪裡找到那一大笔钱赔给他的对吧!”我对着那只黑猫喃喃, “虽然不知道到哪裡找……肯定会有办法的!”

黑猫喵呜了一声,起身就走,我不甘地伸手要揪它的尾巴留住它: “再陪我一会儿!”黑猫把尾巴熟练地一甩,优雅脱身。

喂,虽然是流浪猫,我好歹每天从便当盒裡扒鱼扒肉喂你,你表现得忠义一点可以吧……算了,求猫不如求己。我盘膝坐下来,托着下巴盘算,宋宇那串水晶手链大概得值多少钱,我到哪儿能凑出这笔巨款赔给他。

阳光烘得水泥地暖洋洋的,透过我的破牛仔裤烤着我的屁股蛋儿。我把棒球帽拉下来一点,像只很懒的荷包蛋一样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

我在巴黎春天的柜台裡看到过那串手链,天价,把我颜彤整个卖了也赔不起。我又不是花魁小娘子,哪怕像秦小燕王小灵她们一样偷偷挑染了头发抹了粉红的润唇膏穿着剪短了的校裙跷起兰花指说话,估计也没人理我。我只好一块一块碎剁了去卖猪肉价。四十公斤的体重,大概够买三四颗水晶珠的,前途暗淡如此,不由得我不悲观。

奇怪的是我也不怎么悲伤,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太阳暖和得像是一只发酵的橙子,我又打个呵欠,打算睡上一觉。

上眼皮距离下眼皮只有0.0001cM时黑猫回来了,嘴裡叼着一张破报纸,龇牙同我打招呼,我透过睫毛的间隙看到几个闪电般明亮的铅字:

“报酬从优。”我立刻直起身子,伸出双臂,从黑猫嘴裡硬把它打算当餐后磨牙棒使唤的这张破报纸抢救下来,就地摊平了,艰难辨认那则残余的广告:业务繁忙……急需人手……资历不限……报酬从优……

大致如此。至于工作性质,甚至联系电话,都完全找不到,大概被这只蠢猫吞进肚子裡了。猫都是不尊重知识的疯狂动物,我听谁说的——不管了,上面至少还留着个地址,我可以过去看看。

换了几趟公交车,我磕磕绊绊地来到本市的角落,找到那所老巷子裡的老房子。它整个前门和围墙都被常青藤挂满,窗子本来挺大的,被遮得只剩一条缝。我闻见酒香。

很难说清是哪种酒。它只是醉醺醺的、百般滋味难解难分地弥漫出来,空气因此变得醇厚,像太热的阳光泼在柏油马路、沙漠那一类地方,你会觉得视野模模糊糊跟变形了似的——一定是变形了!因为我看到藤萝茂密的紫色花序相拥着跳恰恰,而一只蟋蟀抱着碧绿的叶子对着天空吟唱:

“你多美啊,请停留一下!”

我揉了揉眼睛。

生锈的铁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很高的男人站在那裡,穿一件说不上什么款式的袍子,半长鬈发金灿灿地披在脑后,眼睛像哭泣的海洋那么蓝汪汪的,皮肤晒成漂亮的金棕色。他向我钩钩手:

“请进,迷路的羔羊。”他转过身给我领路,步伐轻捷,但动作幅度大得夸张,且带着种飘忽不定的神经质。我想他可能醉了。

“那个,我是看到广告,过来找工作的。”我站在门口大声确认。

“是的,工作,我痛恨工作。”他一本正经地点头,

“除非它激起了我的兴趣。”

“sorry,我想我找锚地方了。”我退后,仰头找门牌号。我应该是找错地方了吧?

“错误造就了人类!”他拽着我的胳臂把我拉进去了。这家伙力气真大!

房间比外头看起来要大,没种什么植物,但给人感觉还是绿森森的,是外头藤蔓绿意映进来了?上头高高的实木梁柱,也许是橡木的,挺古老。南边墙上钉着一枚硕大的鱼骨标本,其他几面墙凿进去许多凹槽,摆满了瓶瓶罐罐,银杯锡壶,就我目力所及,都是空的,可梁上分明映着水光。

我有那么点儿毛骨悚然。

男主人打开抽屉,埋头在裡面找着什么,嘴裡嘟嘟哝哝,像在唱歌又像在尖声细气地笑。我一步步朝后退,推开门的话,外面就是自由的天地……

他把一摞钱甩到了桌面上:

“报酬从优!”

下一秒钟我谄媚地坐到桌子旁边,双手合在胸前做鹌鹑状:

“老板,有什么吩咐?”

“首先,我不是老板。”他用细长的手指点点自己的鼻子,

“我是巫师。其次,”忧伤地叹了一口气,“你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我还不知道。这讲的是缘法。”

“我不会交什么押金、培训费给你。”我警惕地捂紧小荷包。管他是巫师还是神棍!看起来都很可疑就是了。

“不用那些。闭上眼睛。”他命令我。

我是疯了才会揣着我的荷包在陌生人家裡闭上眼睛!

可是他伸手向我眼睛戳过来,我的眼睛条件反射性地闭上,他的指尖戳在我的眼皮上。

他想戳瞎我不成?

他的指尖出乎意外地暖和,在我眼皮上轻轻按了按,我看到眼前有两个小太阳。

随后他松开手,我张开眼睛,眼皮上麻酥酥的触感仍在。是因为这关系吗?整个房间看起来跟刚刚大不相同。许多藤蔓、草叶、麦穗,和只有天晓得的植物,挨挨挤挤,从各种不可思议的地方挂下来。那些容器都盛满了液体,酒香弥漫、醺人欲醉。我扶着头:

“幻术,这一定是幻术!”

他拿起一把小巧玲珑的镰刀,塞到我手裡:

“如果你看见别人的心中长出蔓草,请把它收割回来给我。”

我只有眨眼的份儿:

“什么?”

“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巫师。我需要饮巫酒才能活下去。把情绪的枝蔓收割回来,这是酿巫酒的重要原料。”

“什么?”

他终于不耐烦了,拍拍桌上的那沓钱:“干得好就给你这些。干不干?”

我犹豫地拈起一张检查:

“不会是假的吧?传说中的冥钞什么的……”

“你可以拿到任何一家银行验钞机上试。如假包换!一句话,干不干?”

我谄媚地抬起头: “听您吩咐!老板——哦不,巫师大人。”

风忽然大了,吹得蔓草沙沙摇摆,像要不安地逃离,我抬头,在窗口看到宋宇的脸。

他跟巫师打了个照面,两个人眼睛裡像是有两把刀光,却都不说话。宋宇拉起我的手,把我拽了出去。

“干吗干吗?”我被拉得脚不沾地跟着他跑。

“不要跟这个人有瓜葛。”宋宇语气郑重。

“你认识他?他是你亲戚朋友还是怎么着?”我奇怪,

“他是坏人吗?喂,他给我打工报酬!我拿了钱才能还你手链……”

“那个不用你还。”宋宇答得简短。

他倒是大手笔,恕我承不起这份人情。那串水晶,一粒粒都是正方形的,差不多大小、差不多色泽,绿得玲珑剔透,像是苏打水裡快要浸化了的冰块。当时我受不了它的诱惑,竟然忍不住伸手触摸,他慷慨地解下来放在我手裡,谁知天杀的王小灵在后头忽然一吓我,我就失手把它扔河裡去了!虽然很想把王小灵宰掉啦,但不管怎么说失手的是我,我总要有个交代。

再说……再说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我如果能把柜台裡见过的那串手链买下来……有什么不好的事,可以避免似的。

“——所以说,你到底有什么理由叫我不在那儿打工?”我皱起眉。

宋宇抿了抿嘴:

“那个人不好。”

“你认识?”

“不。”宋宇认真道:“就是感觉到……他给人的感觉挺阴暗的。”

巫师当然是黑暗系的啊!如果祥云缭绕瑞气千条地出场,那才叫怪了呢。我笑眯眯地问宋宇: “还有别的

什么理由没有?”

“没有……”

那就别怪我继续打这份工了。

巫师塞给我的镰刀,只有巴掌那么大,刀柄光滑,透着珍珠般的光泽,而刀身则似乎是银子做的,温柔得像一弯小月亮。

也许是巫师替我开了“天眼”什么的,我已经能够看见人心中情感的枝蔓了。这个酷热的暑假我在城市的建筑群之间游走。像个敬业的农民混在人群中,寻找我的庄稼。它们应该像夏天的植物一样丰盛甜美,才能酿成上等的巫酒。可惜合格的猎物少之又少。这个时代大家都学会了矜持,把自己的感情藏在心底,不轻易流露给别人利用。

直到我遇见那个小孩子。

他坐在路边,捧着一纸桶冰激凌,每次只挑起一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舔,无比珍惜的样子。他妈妈等得不耐烦了,道: “都要化了呀!来,给妈吃一口。”从他手裡接过勺子,挖了一大勺,

“啊呜”一口吃下去。小孩子顿时快要哭出来了。

就是在他心口,我看到蓬勃的枝蔓,丝丝缕缕,似云絮,流动着聚成一大丛,葱绿着生长,很快璎珞披垂。

就算是不用许多钱都可以买一桶的冰激凌,就算不快点吃就会化了,还是舍不得,每一小口都要细细享受,连自己的妈妈都不应该来浪费。傻傻的小孩,傻傻的执念。

镰刀闪出月光。

枝蔓们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拦腰砍断了,断口渗出薄薄的绿色汁液,很快干涸。巫师说得没锚,人是很善于自我修复的动物,失去一点点情绪,根本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当我把这新鲜枝蔓塞进腰间口袋时,汁液都已经干得了无痕迹,只有空气中还留着微渺的芳香。

小孩子脸上有点疑惑,很快转为漠然,把勺子伸进纸桶,大口大口地吃完了。年轻妈妈松了一口气,拉着他的手离去。

我抓了抓头。那孩子的背影显得……比以前麻木?

“不叫麻木。那叫成熟!”巫师教育我, “你们人类不是都这样的吗?一开始特别容易信任,特别容易激动,特别容易伤心,后来该跳脚的时候瞪一眼,该落泪的时候叹口气,就叫成熟了。经常帮他们收割一下情绪,可以帮他们尽快成熟嘛!”

听起来也没锚,可是也许大概似乎……总觉得哪裡有点问题?

我消极旷工了,抱着镰刀晃来晃去,老是没办法出手。巫师真是好人,不责备我,照发工资,反而是黑猫有时会跳出来忧虑地看着我,捋着胡子“喵”一声。巫师就笑笑,给它喂鱼。

原来它根本是巫师养的猫。

我知道大家都帮我,我应该振作,可就是振作不起来。王小灵来找我时,我的心情变得更差。

她背着手啧啧看我:

“秦青竹,怎么短短几天你就瘦成这样了?偷吃什么减肥秘方了?不过皮肤晒得这么黑,很难看的,你懂不懂保养啊?”

我哼了一声。

“算了,”她从背后把手抽出来,手心一串瓷珠手链,

“我大仁大义,帮你还债。你把这个拿去给宋宇吧。”

莫名其妙,忽然跳出来替我挨义气,不像她的为人啊。我睨她一眼,看到紫色杂草推搡着从她心口长出来:

“好过分!秦青竹好过分!明明从头到脚像个男人婆似的,宋宇偏偏只跟她说话。我好喜欢好喜欢宋宇,好想送他一件礼物,就这么点小小的心愿而已,宋宇都不肯收我的。我只好让秦青竹拿着我的礼物赔给宋宇,我再去说明是我送的,宋宇会觉得我很体贴善良吧?不管怎样也会跟我多说几句话了吧?嗯,王小灵,你要加油!”

“呃……”我眨眨眼睛。这么复杂?

“什么?”王小灵还在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一点都不知道杂草已经替她说出了心裡话。

要不要收割她的情绪?我很挣扎。毕竟在我接过宋宇的手链的时候,如果不是她在后头悄悄走来然后忽然喝问一声“你们在看什么”,我不会吓得失手。现在她又想利用我,被我反利用也是活该吧……

“还是不要了。你走吧!”我手忙脚乱地推她。宋宇既然不想收她的东西,我没理由代送。她再往我眼前凑,我真的会忍不住诱惑割了她心中的杂草。这份虽然恶劣但对她自己来说一定很珍贵的小小心意……离我远一点!别被我连根收割掉!

“秦青竹!”王小灵一点也不体谅我的苦心,反而勃然大怒,

“你很了不起吗?少端架子!推什么推?你以为我会求你吗?像你这种冷血无情害死了人都不会哭的家伙——”

她在说什么胡话?我顾不上理她,注意力被百步开外的一个人吸引过去。

那是个女人,满身阴郁,因为水藻一样厚重的情绪把她重重包裹起来,每一丝纤维都是一声悲叹:“他怎可以这样对我?我为他付出这么多!我该忘记——不!我不可能忘记!我该怎么办怎么办……”重重叠叠,浓成墨色,把她染得面目都不分明。

镰刀滑到手中,我把王小灵丢在脑后,开心地奔上去,瞅准时机,挥出我的刀。

一刀一刀又一刀,女人卸下满身重负,脸色越来越开朗,终于站住了,举头四顾,吃惊地自言自语道:“我刚刚在干吗?世界很开阔嘛!”她脚步轻快地离去。

我呼哧呼哧累得蹲在地上,抖擞精神把刚才剪羊毛一样剪下来的水藻都收集起来,装成一袋好背到巫师那儿去。不枉他老人家每天给我开工资,我总算也有报答他的一天!

我往巫师家去的脚步停住了。宋宇挡在我面前:“秦青竹,你在干什么?”

呃,平常人是看不到我的重负的,他看我平白无故弯腰低头吃力地走路,觉得很奇怪是吧?我干笑:

“没什么啦……”

“你还是去他那裡打工了?”宋宇一语中的。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神仙吗?”我张大嘴。

宋宇的表情很怪异:

“不要去。”

啊?我傻傻地看他。

“那样对你不好。”

会吗?我继续傻傻地看他。

“你到底怎么回事!”宋宇生起气来,

“都跟你讲了去那裡对你没好处,而且我也说过不用你还钱,你还在搞什么?非要走那种堕落危险的道路——”

堕落危险?!我替巫师生气。人家好心给我一个打工的机会,却被当成招黑工的坏老板什么的……说不定还想得更不堪呢!礼貌而坚决地推开宋宇,我道:

“对不起,借过。”

我听到宋宇在我身后顿足。

脸上有一点点烫。宋宇……有没有一点点可能是出于关心我,才这样说话的?我这雀跃的心情又是为什么呢?我也像王小灵她们一样,在乎着他吗?

低头,看不见胸口长出什么藤蔓。我叹口气。就算他是邻校的白马王子,不等于我就该喜欢他;就算他老是找我说话、好像对我很特别的样子,也不等于我就该喜欢他,尤其不等于说他有权干涉我的生活。我果然应该早点还清他的债,跟他撇清关系。

我拖着那一大捆水藻交给巫师,巫师很吃惊,好像从没料到我这么能干。是那个女人让我建立信心的,我大刀阔斧地进行这项很有意义的收割工作,每天都满载而回,这份工作已经不只是为了钱,替别人减轻负担,好像也帮了自己什么忙似的,我很开心。

银行卡裡的钱越来越多,我去商厦去看那串手链,却再也找不到。倒不是我记锚。营业员还记得它,说那种水晶叫“碧玺”,开过光的,很珍贵,店裡也就进了一件货。它到哪裡去了呢?是一个男孩子买走,刚出门

就遇到了车祸,水晶链子像他的生命一样碎裂,再也补缀不回来。

既然没能保佑到主人,可见那也不是什么好水晶。

“本来就不重要。”宋宇对我说,

”不要再想它了。只要你以后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好。”

他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一定不是对我的情意,因为我看不见他胸口有任何蔓草。但它毫无理由地拨动我的心弦。我终于答应下来,不再想法买同样的手链还给他,也不再为此存钱。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再去见巫师一次,把账结清。

“你给我收割了这么多好原料,我欠你太多了,不是用钱可以结清的。”巫师一听说我要走,眼泪汪汪地对我道,

“有什么是你想叫我帮忙的吗?给我个机会还你的情吧!”

真是个好老板!虽然无所谓了,不过试试也好!我把水晶链子的事告诉他,问他,能不能找回来?

“太巧了,我还真有办法!”巫师左手握拳,往右掌一击,得意地叫我看墙上的鱼骨标本。

那鱼骨标本明显是个死物,但巫师吹了口气,它竟然摆起尾巴来。空气被拨成涟漪,那裡打开一道水门。

“你可以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回来,关键在于你自己哦!”巫师冲我鼓励地笑。

大恩不言谢。我感激地对他点点头,一步跨进水门。

我以为他会把我送到河边,让我一个鱼跃飞扑,在那手链消失于粼粼波光之前,就把它救回来。

结果我只看到一条大马路,马路对面是一幢商厦——曾经陈列过那串手链的商厦。

有个男孩子从商厦大门走出来,手裡拿着那串手链,看到我,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羞涩,随即把手链举起来,高高地对我挥舞。

“你……”我拧起眉毛。我认识他吗?好像真的认识过,那段记忆却被连血连肉挖出去了,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不疼,只是叫人迷茫。

他用力地向我喊: “是我买下来了。你等着,我拿过来给你。”

“不要——”我情不自禁地张嘴。但发出这声叫喊的不是我。我转过头,看到几个月之前的我自己。

伴着这声尖锐的喊叫,跑在马路当中的男孩子也转过头,看见那辆飞驰而来的货车。

来不及躲避,来不及刹车,来不及救援,几个月前的“我”扑了出去,还是没能救到那男孩子。水晶像他的生命一样破裂。

“我”身上也被撞出一片透明的云彩状物质。

巫师不知何时换了身白衬衫,像个普通人一样走到“我”身边,捡起那片云彩,饶有兴味地鉴定:

“三魂七魄中的一魄。小姐,你把这种宝贵的东西都撞掉了?它可承载着你最近的记忆和悲伤。再想从我手裡要回去,可得付出代价……”

“不用了。”“我”虚弱地回答,“给你吧。”

“不要? !”巫师很吃惊。

“我不要记得,不要悲伤。”“我”挥手,“拿去。”

“那就却之不恭了。”巫师冲云彩吹口气,它变成了一只黑猫,乖乖地蹲到巫师肩头,

“不过,我们不能白要人类的东西。日后有任何要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小姐。”

“想起来了吗?”有人在我身边问。是巫师。

所以马路中的那几个人是——

“是几个月前的影像。”巫师点头,

“但我真的可以让时间重来一次,你要不要?”

“说要就可以了?我不用再付出什么代价?”我隐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不用!”巫师挤出最纯良的笑容,

“推动时光倒流的,是你自己这段时间辛勤劳动采集情蔓酿成的巫酒啊!如果你不好好工作,向我借巫酒,我是会成为你债权人没锚……可是现在,你看,咱们扯平了。时光重流,你回去也许可以救到人,也不用丧失自己的记忆,不是很好?我们巫族可是善良的种族,助人为乐是我们的——”

“千万别信。他是骗你的!”宋宇焦急的声音传到我耳边,

“他想让你违反时光规则,被打为堕落灵魂,从此成为他们黑暗世界的子民!”

是吗?那宋宇又怎么会知道的呢?我转头找宋宇。他被拦在水门外面,身形影影绰绰,在水门上敲来敲去的,只是进不来。

“别理他。”巫师笑眯眯地挽起我的手臂,

“我们身为巫界使徒,壮大一下自己的队伍有错吗?凭什么神界发展他们的信徒就是光明正大的,他们劝人向善就是应该的,我们劝人偶尔规避一下他们的规则就大逆不道?”

说得有理。

“秦青竹!”宋宇大叫。

倒在车轮下的那个男孩子,跟我是什么关系?我真的想知道。他的死给我的伤害有多大,以至于我宁肯丢弃一份魂魄的记忆,也要忘记?我真的想知道。

而且,我真的,无论如何都想救下他。

“让时间重来吧。”我对巫师道。

美酒满溢,时间与空间醉醺醺地旋转、倒流。

车子再一次冲过来,我在“我”的身体裡,提前起步,尖叫,冲过去,双手眼看就要把那男孩子推开。

“噗”,是谁冲破水门进来,一闪,进了男孩子身体,反把我带向一边,我想挣扎,他低声道:

“是我。

黑猫化为一片云雾,回到我身上。

我记起这个声音,他会有事没事地叫一声“秦青竹”,却又没什么话说。我记起这个男孩子,他会在我身后远远地看我,却在我回头的刹那,红着脸锚开眼睛。

车子驶来,刹车声与刺耳的尖叫。车子没停住,碾过他。他双手把我推离险境。

到最后我也没能救他……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他不让我救?

有谁在我耳边轻道:

“你知道时光为什么不可以改变吗?这规则是要告诉我们,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

“阿成!”我对着天空大声叫出这个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名字,没有回答,过去的一切旋转着消失了。巫师躺在地上面如白纸气若游丝:

“这家伙竟然强穿结界……咳咳……可恶,害我受伤……”

“那家伙是谁?”我迅速问。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陌生同学宋宇吧?

“那……是你的守护天使。所以你无法看透他的情蔓。”巫师摊摊手。

“我认识他吗?他会是阿成吗?”我的心怦怦直跳。

巫师已经逐渐变得透明,融化在空气裡,只留下一句话:

“我还会回来争取你的灵魂的。”

就这么消失了,巫师和所有的一切。巫师的房子变回一幢空荡荡的普通老房子。我晕头晕脑地回到学校,试图寻找宋宇,很快发现这条线索也是死路。

宋宇是谁?我们一直以为他是邻校的学生,只因为他穿着邻校的衣服在附近走动。当我真的去问那边的老师,原来是没有这个人的。忽然有个老校工拍脑门:“几年前有个孩子迷什么炼金术,偷偷到化学教室做试验,被炸成了植物人……好像叫这个名字吧!现在还躺医院呢。”

我立刻赶赴医院。

医院门口“长枪短炮”,媒体和看热闹的挤成一堆,说什么有个昏迷了几年的植物人,竟然好了。我挤在人群中等了又等,等到宋宇如英雄一般被前呼后拥着出来,场面蔚为壮观。上车前,他向我眨了眨眼。

几天后他转学,成了我的新同学,欢迎会上装成完全不认识我的样子,回头一瞅没人,贼贼地把我的胳臂一拽:

“是我。”

“巫师?”那种语气和故作纯良的笑容,很难让人认错。

“是啦!以前我一直以灵体的方式做巫师,不料结界被破,大伤元气,只好回到人身,回到你身边,直到赢取你的整个儿灵魂才算数。”

“你一定要跟我这么纠缠不清吗?”我很头痛。

“嗯。我们巫师一往无前,要努力让人们欠我们更多更多更多,这样才方便收回灵魂抵债。可是你一开始白送我一魄,后来又帮我收割了高质量的情蔓,再后来也没有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变得只有我欠你,这怎么行?总要叫你欠了我才好。”他非常认真。

而我只想知道前段时间占据他身体的“宋宇”是谁。

“可能是某个试炼阶段的天使吧,你知道他们跟我们总是存在竞争关系。”巫师打哈哈,

“人死了运气够好就成为试炼天使,他们必须以肉身形式才能回到人间,在争取灵魂的战役中合格了,才能进入无形天使的高级阶段。”

“那争取我的灵魂时他算是不合格吗?不然他到哪裡去了?”

“应该是硬穿结界时受了伤,不得已丢下我的宝贵身体去疗伤了吧!这家伙居然挑到我的肉身出来鬼混,真有眼光,但愿他生前够积德,疗够了伤再找具身体还能再回来。我还挺想他的……喂,你老关心他干吗。关心一下我嘛!”他满脸吃醋。

我没理他。

几天之后又有一位转学生过来,听说也是患了什么重病,忽然间奇迹般痊愈了。老师觉得很巧,把他跟宋宇排同桌。那节课我坐在后面就看他们在课桌下不动声色地斗法三百回合。

下课后新生突破巫师重重阻挠向我表白:“我是你的光明天使,我会守护你。”

“你是原来那个吗?”我激动地拉住他,顺便把巫师踹开,

“你是阿成对吧?碧玺到底守护了你,所以你可以当天使?它撞碎掉了,我后来怎么还能把它失手丢到水裡?我丢掉的是碧玺的魂吗?对你会有什么伤害?”

新生很尴尬地摸后脑勺:“按规则,天使不能说出自己的前生……”

“我想扭转时光时,你情急说了声。‘是我,违犯了规则,所以才消失了对吧!”我更笃定。

“不能说……”

“这个黏糊糊的家伙有什么好的啦!多分点注意力给我嘛。”巫师又爬了回来,

“你的灵魂注定是我的……” “才不会!”两个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都是不老实的家伙!我抱着手哼哼。反正他们都要争取我的灵魂,结局如何?咱们就慢慢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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