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蛇
2011-05-14橘文泠
橘文泠
一
少女十七岁那年,阿爹做主将她许配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婚礼的前夜少女从家里逃出来,微弱的星光照不亮道路,她只知向前跑,四周的树木越来越高大,最后连夜空也遮蔽了。
一片漆黑。
她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长时间的奔跑使她虚脱,这一摔,就再没力气站起来了。坐在地上,身下是潮湿的泥土,四下里那么黑,远处还传来夜枭哭泣般的啼声。
她想,或许死在这里也不错。
可就在这时,脚步声打破寂静,密林深处有光透出来,渐渐地可以看清来者是个女子,右手中托着一颗明珠,散发着绿色的微光。
而等走得近了,少女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明珠,而是成百上千的萤火虫聚在一处,萤火虫不断地爬来爬去,看得人头皮发麻。
女子一挥手,萤火虫形成的光球瞬间散开,停落到一旁的树根上,形成一大片光源。
“你叫什么?”女子向她俯下身,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指尖冰凉的触感令她不由自主地一颤。可女子的声音那么温柔,又令她松了戒心。
“我叫阿雉。”少女怯怯地回答。
女子笑了笑,目光忽然投向左侧:“那可是很美丽的鸟儿。”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一只雉乌,羽分五色,艳丽斑斓。可这乌儿的影像稍纵即逝,转眼便看不见了。
阿雉很惊讶:“你是神仙吗?”
女子笑了笑,答非昕问:“我叫赭衣,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到这林子里来?”
这话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哽咽着向赭衣说了经过,阿雉最后又问了一次:“我不想嫁给那个人,你收我为徒,让我跟着你修道,好吗?”她认定了赭衣是那些山林野泽间隐居的仙人。
而赭衣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说:“说什么修道……好好的女孩子家,最后总是要嫁^的,你爹爹既然只相一面就看中了他,想来定有些不凡之处,你嫁过去,将来妻凭夫贵,岂不是好?”
她却听不进这样的话,闷闷地反驳:“又能贵到哪里去?难不成始皇帝还能杀了公子胡亥,立他为储君?”
赭衣轻笑一声。“就算不立他为储君,他也未必得不到天下,若我所言为实呢?”
她愣了愣,说:“纵是如此,我也不稀罕,什么妻凭夫贵,天下男子多薄幸,他若真的得到天下,还不尽揽天下美色于身侧,我又能有什么好处?”咬着牙说出这番话,她便勉力站起身,借着那一点光踉跄着向林子深处走去。
虽然遇仙难求,但既然不能见容,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哈哈哈哈——”她听见了身后赭衣大笑的声音,回过头去,惊见赭衣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前。
“说得好,阿雉。”赭衣轻抚着她汗湿的头发夸奖她,随后用一种漫不经心地口吻问,“如果,嫁给他,能得到天下的人是你呢?”
立春这一日,沛县吕公的女儿阿雉嫁与泗水亭—长刘季为妻。
新婚未久,刘季便奉令押送役夫,而阿雉也未在家中久待,一日她禀告公婆说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刘季在大泽中为巨蛇所吞噬,如此不祥之兆她必须要去告知刘季,于是备了些干粮便辞别公婆,离家而去。
数日后,通往南山深处的小径上,阿雉看着手中赭衣交付之物,神色间满是困惑。
那是一片圆形的玉石,质地如同最细腻的蜜蜡,却又轻薄无比坚硬异常,然而迎着日光看去,红色的玉石上竟可见七彩的花纹。
这玉石原有三片,可进^南山后她先后遭遇了狼群与毒蛇,每次她都将一片玉石抛去,随后那狼群与毒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赭衣已经预贝到她会遇到怎样的危险,所以赠她玉石作为护身符。当然这庇护不是无止境的,赭衣说,当三片玉石用尽,便说明她没有坐拥天下的运势,到那时她们就此诀别,永世不见。
幸好,现在她已经接近了目的地——南山华溪的尽头,有山穴名苍绝,仙人居于其中。
赭衣要她到苍绝洞求取一把名为赤霄的剑。“取得天下是要流血的,没有好的兵器怎么行呢?”对于这么怪异的要求,赭衣是这样解释的。
其实她并不需要解释,赭衣所说她就会去做,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地位,至高无上的权力,九州四海的疆域,又或是别的什么渴求之物……
溪水泠泠,苍绝洞近在眼前,洞口在数丈高的悬崖绝壁上,她走到崖下,请求谒见苍绝洞的主人。
“洞主可在?”—连喊过几声都不闻答复,她心急之下抓住悬崖上攀附的山藤向上爬去,山藤粗韧,攀爬起来倒也容易,不多时她就到了洞口,一阵冰冷的风自内吹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自洞口向内望去,只见黑暗中有一处光亮,她便向光亮处走去,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那光亮处跟前。
一块磨盘大的岩石上插着一把剑,长若秦制,剑身锚纹,所饰七彩珠及九华玉都散发着绚丽的光彩,映在剑锋上,散发出森森寒光。
她惊喜之下正要伸手去取,却听见身后有人厉声一喝:“住手”
二
好熟悉的声音。
阿雉忽然觉得胆怯,几乎不敢转过身去,生怕要面对的会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
然而对方却性急得多,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到了面前,那人一拂袖,一阵大力向她袭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飞起来,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凹凸不平的洞壁。
“何处宵小,竟敢觊觎宝……”那人声色俱厉地喝道,却忽然顿住,片刻寂静之后——
“阿雉?”
这声呼唤里包含着惊喜与愧疚,她感到压迫她的力量消失了,另一股轻柔的力量托着她,将她轻轻放到地面。
可心也随之沉下去,看着面前那张被剑芒映亮的俊俏面孔,她只觉得哭笑不得,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回应道:“广元,果真是你……”
那是她青梅竹马的玩伴,情窦初开时两人也曾对过《蒹葭》、《周南》那样的情歌,然而所有的一切可能都随着吕公的避仇离乡而戛然终止。
没想到再见时……
“你就是这洞中的仙人?”她走近了一些,看;吉他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面貌,还带着些稚气,他原长她几岁,此刻看来却似乎比她更年少了。
广元低下头:“什么仙人啊,只是奉师令在这里看守赤霄剑罢了。”随后他又抬起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要那把剑。”她看了看石中的赤霄剑,不等他发话便先行问过,“只是借用一些时日,可以吗?”只要将剑交给赭衣就算完成了她的托付,之后广元或他的师父要怎么做就与她无关了。
可广元却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
她默然,过了一会儿有些丧气地挥了挥手:“那就算了。”随后上前一步向他露出笑容来,“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意外之喜。”
闻听此言,广成也显得很高兴,没了初时的戒备,他走到一旁的青石平台上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阿雉,给我说说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我一直都挂念着你。”
她过去坐了,如他所愿说起离开家乡单父的时光,随父亲东躲西藏,最后在沛县定居,近日又嫁给了刘季。
广元听过,看她已经绾起成髻的乌发,幽幽叹息了一声:“世间多苦,无人不历。”
如今他超凡出世,才能发出这样的感叹。
她黯然地低下头,轻咳了几声:“说了这么多话……广元,有水吗?”
他点头,起身折下一旁水塘中的浮荷,卷荷叶为杯,走入洞中另一条岔道,隐隐有水声从那里传来,或许是有暗流的山泉在
内。
看他身影消失在阴影中,她立刻起身向赤霄剑跑去
“阿雉!”广元的叫声,充满了恐惧与愤怒。
这时她已拔起了赤霄剑,死死地抱在怀中,拔腿就向外跑,可听到广元的声音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吓得连腿都软了。
广元俊俏的脸在阴影中半隐半现,现出的那一半面孔上正发生着恐怖的变化——皮肉腐烂,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啪的一声,他已倒在了地上,借着九华玉的光,她看到他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已成了骨架,骨头断开了,只剩一些腐烂的筋肉连着。
“啊——”她惊叫着想要逃跑,却怎么都提不起力气站起来,只能抱着赤霄剑不断向洞口挪动着。
可她退一点,广元便爬得近一些。
眼看着他皮开肉绽的手指就要摸上她的脚
“别害怕,他伤不了你。”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赭衣的声音,随即一双手拉起了她。
赭衣让她站到自己身后。
“是你,是你!”地上,广元勉力仰起头,一只眼球已从他的眼窝中脱落出来,剩下的另一只眼睛则死死盯着赭衣,目光满是怨毒,“我认得你!你是……”
他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他的舌头脱落了。
“一个骨傀儡也敢这样对我说话?!”赭衣嫣然一笑,一旁的阿雉听了十分困惑,“可他明明……”
“这小子早就死了,只不过靠赤霄剑的灵气维持性命,你拔走了剑,他自然就完了。“赭衣向她解释道,看她神色间惶恐而痛惜,便笑了笑说,“我给你的东西可以救他。”
那最后一片红玉。她听了赶紧将玉从怀中取出,可将要脱手的瞬间她却犹豫了。
现在她已经拿到了赤霄剑,那么是否能够保有最后一块玉石还是事情的关键吗?她向赭衣投去探询的目光,赭衣没有回头,却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救与不救,全在你一念之间。这具行尸走肉,在你眼中可抵得过九州四海?”
三
走出苍绝洞时,阿雉吃惊地看到外面已是漫天星光,赭衣看到她的表情,笑着说:“可知你已在洞中待了四天。”
而她感觉却似乎只有几个时辰……所谓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一切都已变得不同了,广元的身躯已化为一具白骨,她永远失去了他。
她终究没有救他,现在她只希望这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赤霄剑交给赭衣,赭衣却又将剑塞回她手中:“我要它无用,下次刘季押送役夫前往骊山时,你就让他带上防身。”
说着,她忽然一抖赤霄剑,锋利的剑刃立刻在阿雉的掌心划出一道伤口。“你干什么!”她吓了一跳。
只见鲜红的血浸润在剑身上,转眼就被剑身吸收得干干净净,一滴血都不留。
赭衣伸手在她伤口上一抹,伤口即刻愈合。“宝剑开锋需饮人血,你难道还吝惜这点鲜血吗?”
她当然不会,默默接过了赤霄剑抱进怀里。“将此剑交给刘季,真的就能得到天下?”
赭衣微微一笑:“若不信,你可以什么都不做。”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消失了,而阿雉旋即发现在顷刻间自己已回到了家门外。她带着剑悄悄走近屋内,次日早上再去拜谒公婆,说是自己脚程慢,未曾追上刘季,归途上又迷失了道路,因此耽搁数日。公婆只要她平安回来就好,也不疑有他。
次日刘季回来,说起此次押解役夫,有许多人于半途中意图逃跑,搅得他烦恼不堪。大秦律例严苛,若有人逃跑,负责押解的官吏亦是—体同罪。
“下次再有这样的差事,就索性放了人,一同往山林中讨命去!”酒后,刘季借着酒力这样发狠。
仿佛应了他的话,过未几月,又有差事派下来,要他押解役夫前往骊山服役。临行前夜,阿雉子时起身,看到窗外刘季在院中叹息着若有所思的样子,心知他必是为了此次的事情而担心。
“还不快去。”忽然间,阴影处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是赭衣的声音。
她跳下榻,可阴影中却不见一个人影。但她心知这是赭衣的提示,便从榻下的空隙中找出藏匿多时的赤霄剑来到屋外。
“这是我吕氏家传之物,夫君带在身上,以防不测。”她将剑奉上,刘季接过拔出来看,只见森森寒芒
“好剑!”他称赞一声,带着一些莫名的歉疚,“夫人如此厚待于我,可膳我位卑家贫,委屈了夫人。”
她笑了笑,低下头去:“眼前不过一时之困,只希望来日富贵时,君勿相忘。”
她的要求,也不过是这么一点。
刘季自然满口说好,这一夜他待她温柔缒绻,仿佛恨不能摘下天上星辰来讨她吹心。
次日刘季带着那队役夫上路,她依然留在家中操持诸多杂事,这样过了半个多月,一天夜间响起了叩门声,她想刘季不会这么快回来,于是疑惑究竟是谁。
“有人吗?客旅行经,讨口水喝。”门外人这样说道。
沛县位于大秦要道之侧,商旅途经是常有的事,又或者是游学天下的士子,晚上有人来讨水喝倒也不奇怪。
于是她起身去开门,门板刚刚推开,那站在门外的人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终于找到你了。”
她吃了一惊,来人扯下斗篷上的风帽,月华落下,映出他一副异相。
年轻英挺的面容,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可如此少年面相的人,却有着一头雪白的发,肆意披散着,就像乡老们口耳相传的山中之鬼。
“赤霄剑在哪里?”他问,低沉悦耳的声音却带着无形的压迫之力。
她惊恐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赤霄剑开锋之时,所饮的是你的血,因此我循着符咒找到了你。“
那人对她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前往大泽乡的路上。
他就是广元的师父,那个为广元续命的人。他说他叫徐市,阿雉听过这个名字,那人是始皇帝最为看重的方士,数年前他率童男童女数千人出海为始皇帝寻找海上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求取能够使人长生不老的灵药。
可听说这方士与始皇帝是少年相交,及至今日,也不该是如此盛年模样。
走在他的身边,阿雉难以释怀心中的疑惑。
徐市仿佛明了她心中所想:“若不是我有此异相,赢政又怎会多年来对我深信不疑?”
她随即问起赤霄剑的事。
“此剑是我早年所铸……有其特别的用途。”他闪烁其词,“那个让你取剑的人是个女子对不对?名唤赭衣,生得很美,只是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他这样说着,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些笑容,仿佛陷入了回忆。
“你也认得她吗?”她有些诧异。
徐市点头承认,随后有些黯然地看着她
“你被地骗了。”
四
徐市说,赤霄剑是他所封,剑需得人血开锋,开锋后他下在剑上的符咒便会因血而动,告知他是谁取走了剑。
“她用你的血开锋,只是为了将我引往错误的地方,拖延些时日而已。”徐市这样解释,却不肯说赭衣为何要引开他。
他们日夜兼程地赶路,沿途问过行经的旅人,初时还有刘季一行人的下落,可过了几日,刘季等人的行迹却消失了,一连同数人擦肩而过,探问之下他们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人见过一队往骊山去的役夫。
徐市很焦虑,夜不能寐,竟然都显得憔障起来。
“你不能算出他的下落吗?“阿雉看在眼里,半是调侃地问道——听说仙人都长于术数命理,掐指一算是最常见的法术。
可听她此问,徐市既没有真的去算也没有发怒,只是在犹豫
了很久之后才说:“那刘季的命格运数,我难以探知。”
这意味着什么?她心中不禁有了涟漪。
或许,她的夫君,果真非凡。
无法寻到刘季等人的踪迹,徐市在一夜思索后、决心变换道路向丰县赶去。 “尽快赶去,或能阻止。”他这样说,可究竟要阻止什么却闭口不言。
她也只有跟随他,一路向丰县而去。她以前听说过那个地方,丰县治下有一个大泽乡,其中有极大的沼泽名为丰西泽,泽中盛传有陉,多年来吞噬牲畜行人无数。
赭衣,莫非就是大泽中的精陉?
三日之后,她与徐市抵达丰县,徐市果然是要往大泽乡去,而丰西泽掩于南山之后,徐市不顾天色已晚,执意要夜间入山,早些看到丰西泽。
这晚,是月明星稀的晴夜,阿雉跟在徐市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她问他如何与赭衣相识,徐市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告诉她了: “第一次见到赭衣的时候,她和另一个人到鬼谷中来求我师父办一件事……她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我也年少气盛,我们俩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
他慢慢地述说,口气中满是怀念,神情落寞。
就在她想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时,忽然月光被什么遮蔽了,四下里顿时一片漆黑,随后一道电光闪过,隆隆的雷声亦自天边传来。
她仰头看去,只见重云形成了旋涡状,惨白的电光不时闪过,天空中一派异相。
“不好!“徐市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她愣了愣,随即追上去。
她发现徐市正向云涡中心的下方跑去,就在她快要追上他的时候,忽然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她站不住脚,仰面摔倒在地。
那道红光就这样在她眼前自地下蹿出,直冲入云霄,霎时间万籁俱灭,四周静得仿佛连落针都能听得见,平静得近乎诡异。
随后雷声再起,云层也散开了,露出小块青黑色的天幕,而那涌动的重云间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电光闪过,映亮覆着鳞甲的蛇身翻滚不止,还有巨大的羽翼如同翱翔中的苍鹰那样舒展开来。
长有飞翼的大蛇,传说中是女娲娘娘按自己的模样以黄土捏就,名为蛇,是上古神物。
她怔怔地看着天空,难以相信自己竟然看到了如斯奇景。
自由了。
终于自由了……
除了雷声,天地间还回响着这样的感叹,那仿佛穿透了苍穹的声音那么熟悉,似乎一
是赭衣。
“啊——”前方传来徐市的大叫,她猛地回神,立刻赶过去,却见刘季躺在地上正呼呼大睡,一身的酒气,赤霄剑落在一旁,距他丈许远的地方,一条水桶粗的白蛇横亘于路中,已被斩为两段。
徐市怔怔地看着那条白蛇,失神地摇着头:“太迟了……太迟了……”
见他如此颓唐,她也不禁有些隍恐:“先生?”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徐市回头看了看她,叹息了一声,过去捡起赤霄剑握在手里,另一手则缓缓抚摩剑身:“这么多年,还是锋利如昔,以媵蛇鳞甲所造的兵器,果然与众不同。”
她有些惊讶,正要发问,徐市的身形忽然移到了她身前:“你不是想知道赭衣的事吗?用说的太慢了,你自己看吧。”
他一指点中她的眉心,她只觉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自眉心涌入,随后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便浮现在了眼前——
她看见赭衣,样貌比现在还年少一些,巍峨壮丽的宫室之中,她与一个青年形影不离,她叫他赢政,说会为他实现倒可,心愿。
战场上,赭衣化出了媵蛇的原形,双翼扑动之时王风四起,将秦国的敌军吹得东倒西歪的。
灭六国,统一天下。始皇帝登基时,她就在一边,风扬起火红的裙裾,她真美,只是看着有些疲累。
最后一幕,是南山下深不见底的坑洞,她的身上满是符咒,被投下了深坑,随后有秦人装束的士兵开始向坑内注水填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自坑底传来声音
“赢政!我誓雪今日之耻,你既爱江山远胜于我,他朝我得见天日,必毁你大秦l让天下之人重^水深火热,让这江山,再起腥风血雨!”
随后,一切又陷入黑暗。
五
阿雉睁开眼,看向徐市:“先生,这……”
他猜到了她的问话,叹息着说:“这些都是真的,天下归一之后,赢政畏惧她的力量,要我想办法杀了她,可她是上古神,我—个凡^又如何能杀之?只好想尽办法将她封在这南山之中。”
他的目光落在赤霄剑上:“此剑本是她自剐鳞片为赢政所铸,却被我置于苍绝洞中用于封锁地脉,断她灵气来源,后来我又召西方白帝之子在此看守。可还是让她逃出生天……”
他的语气中有种微妙而奇异的喜悦,似乎赭衣的脱逃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其实一路而来她已经觉察到了徐市对赭衣那些隐约的情愫,只是不明白为何当日他还要襄助始皇帝将她封印起来。
或许,赭衣那震慑寰宇的力量是真的太令人畏惧了。
天下倾,为她红颜一怒,天下定,因她一诺千金。
就在这时她发现雷声已经停了,仰头望去,只见皓月当空,不见风起云诵,不闻电闪雪鸣。
更不见云中翻滚飞翔的上古神物。
赭衣……她去了哪里?
这时躺在地上的刘季呻吟了一声,似乎要醒了,她赶紧过去扶他坐起,却见十几个役夫从路的另一头向这边跑过来,不多时到了眼前,其中一个上前来抓着刘季就是一阵猛摇:“喂喂!是你把这蛇斩了?”
她向边上一看,徐市已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只留下赤霄剑放在地上。
只听那些役夫七嘴八舌地说方才遇见一个老妇在路边啼哭,说是她的儿子是白帝之子,变化成蛇在这丰西泽中游曳,不想刚才在路中被赤帝之子所杀。
众人自然不信她的话,正要质问,那老妇却不见了。
“刘季,你该不会就是那个什么赤帝之子吧?”役夫中有人问了。
“哈哈,当然了,吾非凡人也。”刘季大笑着说道。
众役夫顿时哄然,几个人将他抬起,大叫着什么真龙天子,绕着白蛇的尸体转起圈来。
她在一旁冷眼旁观,想刘季大约是酒还没有醒透——刚才他看见自己只知道傻笑,根本不问为什么自己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都相信你夫君是天命之人了,高兴吗?”
身后忽然传来了赭衣的声音。
她猛地转过身,看到赭衣近在眼前的笑颜。
“这只是第一步,以后你的夫君会与群雄争夺天下,当然,他会赢的。你救了我……我就把天下给你,我绝不食言。”赭衣的笑容,是那样的天真。
她这才明白,那老妇就是赭衣所化,所谓“赤帝之子”,就是她为刘季谋划的第一步。
让他去争夺天下吧,最终,这天下还会是她的。
次日,酒醒后的刘季看到她十分吃惊,她说因为他走的时日太久,她出于担心才赶了过来,刘季听后告诉她,他已释放了所有的役夫,要带着愿意跟随他的十几人到砀山避罪,问她是否要同往。
她说同往只会拖累了他,更何况公婆年迈需要人照顾,所以自己还是要回到沛县去。
刘季听了很满意。这天她目送刘季率领那十几个役夫向砀山的方向前行,他们的身影最后湮没在树影之间,她眺望远方,似乎看见了中原烽火四起,群雄将好不容易统一的神州再次割据得四分五裂。她还看见了江边英雄的末路,新王朝的建立。
还有最终玄服深衣,号令群臣的自己。
那或许是将来要来到的命运,又或许是赭衣做出的幻象。
而此时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赭衣会选择自己,因为她们都是一样的——
她们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次自由的生命。以及,能够为心爱的人所爱。可就是如此卑微简单的愿望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无法得到,所以只得退而求其次
以这天下,作为—一个祭品,来替代她们死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