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安格的雪样年华(四)
2011-05-14小楼
小楼
前情提要:
安格在教室里忽然发病,荷依将他送到医院,邂逅了安格的主治医生白望。进而走进了安格的世界。与白望的交谈,使荷依得知安格的乐观和幽默感来自何处。然而,掩盖在温情平和的表象下的,却是安格的病情愈发严重的事实——
白雾成霜微间月(三)
第二天课间,夏荷依的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
“中午一点,到荷塘来一下。”
中午一点?荷塘?
荷依盯着看了一会儿,一个短信打了过去:“你是谁啊?”
前面有一把课椅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惊起教室里一片怨言,可荷依没有兴趣看。
“你手机上没有存我的号码吗?”过了好一会儿,短信才重新发过来。
陌生人的电话和短信都很多,无论是谁都会得到相同的待遇:“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没兴趣知道。”
于是那个号码彻底哑了火儿。又过了一会儿,林稼阳走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她:“荷依,中午有时间吗?”
立刻,周围投落过来好几道迷惑不解的目光。
荷依缓缓直起身子:“有什么事吗?”
“抓壮丁。”稼阳继续笑得童叟无欺,“老师吩咐要贴好几十张海报,我觉得一个人完成有点困难,只好再祸害祸害别人。”
不是还有很多人可以备选吗?可是被那些或敏感或不善的目光偷窥着,荷依不想伤害面前这个还算得上朋友的同班同学,于是沉默着点点头。吃过饭后,林稼阳果然背着大书包抱着一大堆东西跑过来,却只把最轻的纸递给了荷依。
“你啊,一点都不明白我的苦心。”
终于贴完最后一张,两人沿着院墙慢慢走着,这时候林稼阳忽然开口。
“你不是让我找初二笔记吗?那么大一堆我要怎么给你啊,只好把你单独约出来了。”
荷依很想说在教室里直接给不就好了,但考虑到稼阳的“苦心”,她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我都给你背出来了,可怜啊,让我背了这一路。”
稼阳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从后书包里掏出一个大购物袋,递给荷依。
“谢谢。”荷依生硬地道着谢,把那一大包笔记抱在怀里,紧紧搂住。
“我昨天晚上可是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宿才翻出这些,还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稼阳声情并茂兼手舞足蹈地形容着,忽然扭头对荷依笑道,“看在我这么给力的分上,是不是来点小奖励啊?”
于是来到小卖部,三块钱一支的雪糕,一人拿了一支,靠在路边的花坛上一口一口咬着。
天气好热……阳光好足……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可是夏荷依又因为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而保持了沉默。认识稼阳的人真多,过一会儿就有一个路人甲冲这边挥挥手,多半还会用考究的目光打量旁边的她。荷依如芒在背,却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于是只好一个劲儿看表。
“你借我的笔记本,我也一块儿放在购物袋里了。”这时候稼阳忽然低声道,“回头你找一下吧,别拿错了。”
自己的笔记本怎么会拿错?荷依垂下头,在购物袋里一本一本地翻。
“回家再看吧。反正笔记本又不会自己跑掉。”稼阳立起身子,拍拍裤子上的土,甩了甩眼前汗湿的头发。
“哦,对了,我自作主张地在你笔记本的最后写了一段寄语,算是……同学之间的相互鼓励吧,你记得要看哦。”
他说完这句话后,立刻双手插兜走到前面去了。
这是要回去了吗?
荷依怔了一下,才小步追上,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只是,两个人的距离却一直没见缩小。
既然拿到了笔记本,一放学,荷依抱着购物袋冲向医院。
刚来到安格所在的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他的声音来。
“望爷,我的血都已经这么稀少了,你还好意思抽……”
伸头望了一眼,果然看见白望敞着白大衣,正弯着腰低着脑袋,准备给安格的胳膊上扎针。而安格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凄楚模样,把头拧向另一边。
白望很大声地咂了一下嘴:“不抽,不抽怎么知道你身体里的情况啊?你以为我是透视眼啊,还自带显微度数。”
“那也不能一天抽一次啊。我上次住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种周扒皮的嘴脸。”
一席话逗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明明是凄风惨雨的病房,却因为这一段小小插曲而莫名明媚了起来。
“上次你住院的时候有这么多废话吗?上次你质疑过我的技术水平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血液科挺有人气的,粉丝也多,知道大家想你,所以就一屁股坐进来了。你还真以为我们这儿是花乌鱼虫市场啊,高兴来就来了……”
话说到这里白望忽然闭了嘴,只专心手底下的准备工作。安格哭丧着一张脸说:“望爷好凶啊,我要漂亮的护士姐姐给我抽血,才不要凶巴巴的大教授。”
白望皱了一下眉头,压低声音道:“小屁孩你懂什么”只有我才知道怎样用最少的血量得到实验结果。我在帮你知道吗?”
安格终于不再挣扎了,他乖乖地躺在那里,任白望把针头推进他的胳膊,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好了。”白望退出针,让安格用棉花摁住针孔,“多摁一会儿,三根手指,五分钟。”
安格撅着嘴道:“每天都至少抽走一管血,都快抽成人干了。好歹也回输一点,给我挂个血袋吧。”
白望正色道:“不行。输血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争这个干吗?”
“可是我血虚啊,我特别虚,特别虚。”安格把脸埋在枕头上,做了一个西子捧心的动作。
“我看你整天耍嘴皮子耍得利落着呢,虚啥啊,虚还整天在护士台和医生办公室里招猫逗狗的……”一抬头正好看见门外躲着的夏荷依,于是嘴巴一咧,“说曹操曹操到,真正的‘安慰血来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安慰血了?
夏荷依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进了房间。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样,她觉得安格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还这么客气,带了这么大包好吃的啊……”安格高高兴兴地接过购物袋,往里面探了一眼,立刻小脸就皱成了一团,“怎么是堆笔记本啊?”
荷依往床旁的椅子上一坐,轻声道:“下次我再给你买吃的。”
安格的脸上立刻又出现了满足的笑容。虽然微笑就是嘴角的微微上扬,可是安格每次都要用足十分的力,笑得异常灿烂。但他的笑又与林稼阳完全不同,林稼阳的笑很耀眼,像太阳,而他的笑很璀璨,像星星。
“还是仙人球姐姐对我好。”眼见着荷依的面孔瞬间落黑,安格却不以为意地继续道,“对了,上次你拿来的桉树苗,我放在生物实验室了,这几天总惦记着那个花盆不够大,怕是该换坑了。你回头帮我寻摸寻摸,看看校园里还有什么好地儿。”
“校园里,容得下身高一百五十米的树吗?”荷依轻轻道。
安格眯了一下眼睛,依旧笑出来:“说的也是。那就四处都看看,给它选个好家吧。”
两人说了一小会儿话,到了病房定时送餐的时间,荷依自动退了出来。她心里总挂着一件事,似乎不去做就无法安心离开,于是走到医生办公室,看见白望正坐在电脑前,神情专注地一篇一篇浏览文献,还微微皱着眉。
“望……白教授,能打扰您一会儿吗?”
想叫望爷却终觉不妥,荷依尴尬地换过尊称。
白望回头见是她,眉毛一展,洋洋洒洒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安格的漂亮小师姐啊——”他特别在“漂亮”上
加了重音,然后拍拍身边的位子,“坐下来吧,有什么事?”
荷依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浑身僵硬成铁板一块了,特别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的她在气场强大的白望面前,更是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可就算这样,她依然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白大夫,安格是贫血入院,为什么不给他输血?”
白望认真地看着荷依,说话很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性:“输血并不是好事。因为自身机能差就依赖外来血,体内组织就会越来越懒惰。这些年来他的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我也一直坚持着能不输就不输的原则。知道吗?经常输血会提高人体的自身免疫抑制,将来如果发生什么事,再换治疗方案就不行了。”
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荷依还是抓住了核心:“您的意思是,如果将来病情严重了,之前输的血会成为障碍?”
白望笑了起来:“小师姐真聪明,一解释就通,适合干我们这行。”
如果你知道我的成绩有多糟糕就不会这么想了——荷依心道。
“那到底会严重成什么样子呢?”
白望怔了一下,表情开始转而凝重。他似乎还犹豫了一下,终究明确、正式而又谨慎地回答道一
“最严重的情况,只有换骨髓一条路。”
白雾成霜微见月(四)
随着白望那富有穿透力的嗓音,荷依只觉得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嗖地飞过来,从胸前的位置透心而过。
不觉得疼,却冰冷刺骨。
“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吗?”
“未来的事情谁也不好说。虽然之前安格的病情都控制得很好,但是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之前……吗?
“现在每天都要给安格验血,是不是病情已经发生变化了?”
一时间荷依感觉到对方吸了一口气,但脸上并没有变化。然后白望笑了起来,眨眨眼睛道:“我发现你还真适合干我们这行啊,特别细心,特别敏感,这可是天赋。你今年高二是吧?该考虑志愿了,有没有兴趣从医啊?我可以介绍好大学给你哦……”
白望侃侃而谈,荷依听后却是一怔——学医?这条路完全没想过。不过一想到安格曾经说过的话,荷依就觉得一股暖流从心中淌过。
“考医学专业分很高吧,我成绩不好,所以没想过……”
“那就从现在开始努力,还有两年,死马也‘抽成活马了。”
“这个……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吧?”
“别犹豫了,现在就回去做功课,把‘我要当名医的愿望贴在房间的每一个平面上。每天一睁眼就是无形鞭策,一闭眼就是伟大理想,混个头名状元也不在话下!”白望十分慈爱地拍拍荷依的肩膀。
话说……望爷您当年是不是就这样忽悠安格的?
咦?我刚才到底想问什么来着?
荷依正混乱间,忽然听见病房里一阵喧哗,然后医生办公室的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白大夫!白大夫!你快去看看吧,我家阿莱在太平间里七窍流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太平间里?那不是放死人的地方吗?!
来人正是阿莱的二舅和哥哥,看上去明显情绪激动,眼睛通红,手足俱颤,连说话都不连贯。
二舅哭着说:“我就是专程为阿莱来的。没想到我人还没到,他就已经走了……阿生带我去太平间见他最后一面,没想到白单子一揭,阿莱忽然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开始流血,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白大夫你赶快去给他会个诊吧!”
白望闻言嘴角都抽了:“我只给活人会过诊,死人……没这个必要吧!”
“可是死人也不会流血啊,万一他没死呢?”哥哥激动地上前一把掐住医生的胳膊。
白望连眼皮都抽上了:“阿莱是今天中午过世的。我亲自主持的抢救,确定死亡了才给你们发的通知书。我以我从医十七年的人格担保,他一定死了,不可能再活回来!”
二舅上前一步,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就是因为你抢救的所以才找你,小大夫我还不找呢!你们到底怎么治的,送太平间了还会突然流血,肯定有冤情!你走,你跟我们一起去瞧瞧,不然这事没完!”
说罢就上来拖白望的另一只手。
白望自打升上主治医师以后就没再去过太平间,送死人那都是住院医师的事,他早八百年就不干了。可是现在两个患者家属言辞凿凿非要拖他去给死人会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白望忽然想起前儿别的科也发生过医闹事件,患者家属认定医疗事故,非要押着医生去太平间给死者下跪。白望脑子一热,身体里像特种部队队长的那股悍劲儿自然而然迸发出来,双臂一振,大喝一声“放手”!与此同时,他看见两位“援兵”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组织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白望热泪盈眶。只是等他看清来人后,顿时惊得眼镜片碎了一地。
只见当前一人正是安格,不知他从哪儿“顺”了一身护士服,粉红色,裙子到膝盖,长筒袜,护士的白鞋。柔软的微长的额发上压着燕帽,端秀挺直的鼻梁上压着眼镜……
以安格那十二岁雌雄未辨的身材还有长相还真能唬人,不仅看起来像护士,还是一名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温柔善良、笑容轻软的美女护士!
他旁边站着同样一身护士服的夏荷依,要说美貌程度那是一点不输安格,不过那张脸嘛……怎么看怎么臭,正以把安格掐死的欲望在旁边拼命愠着气。
今天是要玩cosplay吗?要玩也不能在这火药桶旁边玩啊!
而安格丝毫不理会白望那吃惊到眼爆的表情和荷依一脸逼良为娼的委屈,煞有介事地扶了一下眼镜,捏着尚未变声的嗓子说:“白教授,杨其莱的病历我已经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刚才还在拉拉扯扯的三人同时都是“=[]=”这样的表情。
“没……没必要吧,我们只是要白大夫过去看看,护士就不用跟过去了。”在两名“护士”艳色逼人的合围下,患者家属的情绪终于有些缓和。
“万一发生什么情况需要帮手呢?我们跟着去也好照应一下吧。”安格那仿若水波般的柔情双眸在三人纠缠的肢体上有意无意地一扫,家属立刻满脸通红地放开了手。
“那么,请吧。白教授,死者还在太平间里呼唤我们呢。”
安格把这句明则宽慰暗实威胁的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而白望的脸色已经黑得跟夏荷依差不多了。他正正衣冠,正气凛然地带着两名“护士”和两名家属浩浩荡荡地开往太平间,刚上电梯,白望就以“医护人员专用”义正词严地把患者家属拦在了外面,等关上门后,他立刻转身,指着安格训斥道:“太胡闹了!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去太平间里观光才跟着瞎掺和的,是不是?!”
安格咯咯笑道:“望爷,我这可是在帮你啊。你想想,人死了还在太平间里七窍流血,这本身就不合常理对不对?人。家属摆明就是来找你麻烦的,你能不去吗?我找个台阶让你下还挨一堆埋怨,好人真难当。”
白望双目垂泪——自己是怎么招惹上这个小地精的?好人真难当啊!
“夏荷依你也是,安格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万一被家属发现你俩不是护士怎么办?岂不是又该大闹天宫了?”
荷依欲哭无泪——我也不想啊,可是安格已经扮上了我能置之不理吗?好人真难当啊!
安格捅捅这个再捅捅那个:“喂,你们俩干吗都是一张2012地球毁灭的脸啊?应该感到兴奋才对啊,‘没进过太平间的人生不会完整,名言不是这样说的吗?”
白望:“……”
荷依:“……”
“我们死了以后都会进的吧!”两人忍不住同时大喊道。
正争吵间,电梯门忽然“叮”的一声开了,一股阴风过来,三个人同时打了个寒战。
不过是空气对流罢了。安格一边提醒自己,一边看了一眼旁边脸色极差的白望,差点笑出声来:“不会吧……以望爷的资历应该来过这里很多次啊,怎么还会害怕?”
白望沉默了片刻,才用沉重的语气说:“自打进医院后,从我手上送走的病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干这行越久,对生命的敬畏就会越发强烈。这么深刻的人生感悟,就不要指望小屁孩能弄懂了。”
说完这番深刻的人生感悟后,白望负着手走出电梯。只不过他的大教授造型还没维持住十秒,立刻情绪激动地指着头顶的日光灯乱戳:“我说你们这儿……这儿日光灯坏了怎么也不报修啊!这样多不利于……利于视力健康啊!”
白望对话的对象是一位佝偻着背的干瘪小老头,也就是太平间的管理员。这地下三层除了太平间就是报废家具、设备的库房,肃静得很,再加上头顶上一排日光灯早已老化,一会儿亮一会儿灭,还没进屋就把气氛渲染了这么足!
“哎……我们这儿天高皇帝远的,院长平时也不下来……早报修了,可就是没人管……”小老头一边咳嗽一边沙哑着嗓子说话,看起来身体也不是很好。
刚进太平间,就听见水龙头没关好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被太平间偌大空旷的空间无限放大着,带来一股冷飕飕的神秘气氛。
“这水龙头坏了怎么也不修啊?!这么一滴一滴的,多……多浪费水啊!”白望“气”得嘴唇都哆嗦了,指着入门处的一个洗手池又在乱戳。
老头还是一脸苦瓜样:“哎……我们这儿天高皇帝远的,院长平时也不下来……早报修了,可就是没人管……”
白望很紧张地看了一眼那老头,咽了咽唾沫,强作镇静道:“算了,先干正事吧……不过东西坏了一定要修,要修!”
在白望的碎碎念中,一行六人来到阿莱的停尸床边。白单子早掀开了,只见床上躺着一名二十多岁的男青年,眼窝发青,面色惨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虽然不像家属说得那样七窍流血,但死者的人中上拖着两条血痕,沿着嘴唇的弧形滑下,在左右颈部留下红色的痕迹。
白望见此,眉头立刻皱成了深深的“川”字。
家属一见又开始激动了:“你看吧,还在流!要不就是他没死,要不就是他有冤,不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白望的表情凝重起来,他转过头问管理员:“推进来的时候流鼻血吗?”
“来的时候没注意,不过白单子上是干净的。后来家属来告别,过了一会儿就找我大喊大叫,说他七窍流血。我一看还真是,眼睛、耳朵里的血还能擦掉,可就是鼻血止不住,塞了棉花球很快就渗得全部都是血,我已经给他换了十对棉花球了。”
白望从管理员手中接过脱脂棉花,做了两个小球塞进阿莱的鼻子里,一边看着表一边观察。
果然,不到五分钟,棉花球就完全被浸透了,拖着两条血痕的阿莱直挺挺地躺在停尸床上,面目看起来分外狰狞。
平地起阴风,白望生生打了一个冷战。
白雾成霜微见光(五)
白望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顿时觉得分外棘手。
换了几个棉球之后血还是不停地流,按压鼻腔似乎也没有帮助,家属们已经号啕大哭起来,用谁也听不懂的乡音一遍遍叫死者的名字。白望很想说要是死人突然回答或者坐起来,那才真的吓死人呢。不过他虽然敬畏生灵,却并不迷信。
但是不止血就下不了台,家属也不会放他走,难道帮阿莱加加压,让血一骨碌流干了算?
要不,用点止血剂?
白望心中一动,对荷依耳语:“你赶快到对面药店去拿一瓶云南白药来,要外用的,快点。”
荷依点点头飞奔而去,过不多时,就拿了一个深棕色的小瓶子回来。
“云南白药啊,现在就看你的了,你可要争气啊……”白望一边暗自祷告一边打开小瓶,在棉球上抖了厚厚的一层辛香气味的粉末,对着死者的鼻腔塞进去。这时候,奇迹果然出现了,死者渗血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真的止住了。家属们见后又大哭起来,却不知是欣慰还是悲伤。
关键时刻还是祖国医学最管用啊!
白望这时候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整个后背。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又安慰了家属几句,正要离开,忽然看见两名“护士”都呆呆地看着死者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跟上的意思。
“怎么了?你们俩还打算长住这儿了?正好太平间缺编,要不你二位顶上?”
那两人才突然醒转追过来,等上了电梯后,荷依忍不住问道:“白教授,为什么人死了还会流鼻血?”
白望抱着双臂,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很多血液科的病人凝血功能都不太好,死了以后机体的控制力减弱,毛细血管纷纷破裂引起出血,我想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会不会……是因为终于见到了亲人?”
“有可能。血缘关系这种东西,有时候很难用科学去解释。”白望叹息道。
荷依目光闪动,似乎陷入了沉思。而平日里爱吵爱闹的安格此刻安静得出奇,到让白望留意起来:“怎么回事?不是你吵着要到太平间观光的吗?怎么来了以后反而趴窝了?难道说被死人吓到了?”
灯光下的安格看上去依然十分漂亮,但不知为何,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说不清的暗色。他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纯黑纯黑的,幽幽地看着白望:“我死了以后,会不会……也变成他那个样子?”
白望觉得心尖上仿佛坠了一块重石,绷着心脏啪地掉在地上。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因为我也有血液病,而且我的凝血功能也不太好……”
“不会的。”白望异常果断地打断了他的妄想,并坚定地灌输上另一个妄想,“阿莱长得多难看啊,死了以后更难看,能和你比吗?你这个病,最多全身血液枯竭而亡,那也是一具异常苍白、异常美丽的尸体,穿上蕾丝衬衣,手中握一朵红玫瑰,放进棺材里不用化妆就可以上台演吸血鬼了,呵呵呵,最近吸血鬼可是很走红的……”
白望虽然在卖力搞笑,但电梯里没有一个人笑出来。荷依十分敏感地看着安格,果然看见他脸色益发苍白,表情益发苦涩。不笑的安格就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花,在金属色的电梯墙前印染了一抹灰黄暗淡。
编辑/凉茶
下期预告:
安格的病情终究从慢性转为急性,除了骨髓移植,再没有其他治疗方法。无意中听到自己病情的安格,被荷依带到郊外“种植未来的自己”。而此时的安格,身体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种树。悲剧的幕布,骤然拉开了——《花火》9B精彩继续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