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赌
2011-05-14风魂
风魂
A
我是一个盗贼。
一个优秀的伟大的盗贼,天下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
请不要怀疑,看我这一身打扮就知道我没骗你。
不用这样盯着我看,我承认我的外套有点旧,鞋子有点破,腰间的小刀子一看就是削土豆用的。
但是,衡量一个盗贼是否优秀不是看装备的,要看成绩。
我这光辉的一生中,曾经行窃五次,其中两次失手被抓,两次没有找到我要偷的东西,还有一次偷到了一个法师的包袱,打开一看一个骷髅头正向我微笑,吓得当场就尿了裤子。那之后就再没敢向法师们的东西出手了——
呃,你干吗要这样看着我?
好吧好吧。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但是,我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盗贼的。
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赌。
我是说真的!
我,米斯特利•帕比特,十七岁,目前正在以伟大的盗贼为目标而努力修行。
修行的地点是萨尔梅斯首都兰贝斯的一家叫做七天的旅馆。
修行的内容是每天打扫房间,劈柴挑水,端茶送饭,以及帮厨娘削削土豆。
是的,这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旅馆杂役,在全国大大小小任何一家旅馆都能看到。但是你要明白,一个伟大的盗贼要具备的最基本的能力就是将自己隐藏在千千万万普通人之中。
这正是我修行的目的。
如果你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杂役,那就证明我已经成功了。
这是真的。
这几天天气不太好,一直在下雨。
但当我发现削的土豆从平常的一筐增加到三筐时,天生敏锐的感觉告诉我,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女招待们似乎也比平常忙碌很多,不停地在厨房里进进出出,把厨娘做好的菜端出去,把客人们留下的脏盘子送回来。
雪月第六次进来的时候,还没放下手里的盘子,就冲我们嚷道:“你们知道我刚刚看到谁了吗?”
雪月是个长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的乡下姑娘。这时兴奋得双颊泛红,就像一个真正的苹果。
我扔下手里的土豆,跳起来,问:“有大人物来我们店里了?是里奥•丹杰尔吗?”
“那是谁?”雪月轻蔑地瞟了我一眼,继续向厨娘叫道,“我见到了雷迪默大人耶,我还亲手为他倒了酒,他还向我笑了耶……”
不理会那个无知的花痴女人,我兴趣缺缺地坐下来,重新开始削我的土豆。
帝都骑士团团长是不错是很威风啦,但是怎么比得上我的偶像里奥•丹杰尔大人?
知道里奥•丹杰尔这个名字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天店里来了个游吟诗人,吃饱喝足后就开始弹着他的六弦琴唱歌。
唱的是一个侠盗冒死去偷领主最喜欢的金丝雀,只为了让一个病重的穷女孩笑一笑的故事。
那个侠盗,就叫做里奥•丹杰尔。
我从那一天起,就决定要以他为榜样,做一个绝世的盗贼。
我削完了土豆,雪月又跑了进来,还是一脸花痴样子:“雷迪默大人还在耶,他今天要住在这里了呢。”
我嘴里没说话,但心里却很奇怪,帝都骑士的驻地离这里不过两条街,团长大人自己在城里也有宅邸,为什么还要住到我们店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稍晚一点的时候,老板索性跑来叫我把别的先放下,去大厅里帮忙,外面两名招待已经忙不过来了。
听起来生意很好,但是老板却似乎并不太高兴,眉头皱在一起,也不知在担心什么?
我倒是很乐意去大厅跑腿的,因为那样能接触到各地的旅行者,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也许,还能有里奥大人的新消息。
但出去之后,才发现今天的气氛明显不对。
大厅里的人虽然不少,可是没有哪个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旅行者。
我蹭到柜台旁边,轻轻地问老板:“他们好像都不是存心来住店的吧?”
老板瞪了我一眼:“小孩子家的问那么多做什么,进来就是客人,管他是不是存心的。还不快给我干活去。”
倒是雪月悄悄地告诉我,这里有几个是赏金猎人,有几个是雷迪默手下的帝都骑士团成员,还有就是她也问不出来的人了。
怪不得老板会不高兴。这些人最难伺候了,一个不高兴打起来,店里的损失可就大了。
“吓?”我也学老板的样子皱了一下眉,“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听说,是皇帝陛下丢了一枚水晶戒指,正在悬赏抓人。戒指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那个小偷在皇宫里出入自如,没有一个人发现,这让陛下很是恼火哪。所以全城的卫兵,包括骑士团都出动了。据说小偷有可能在这附近出现,所以雷迪默大人就亲自来了。”
虽然我有些怀疑如果这种情报是真的,人家会不会轻易泄露给她这种乡下姑娘听,但这个消息还是让我双眼一亮。
悄无声息地潜进皇宫偷皇帝陛下的戒指?
那显然只有里奥大人才做得到。
一想到里奥大人可能会来这里,一想到可以见到里奥大人本人,我就兴奋得连手指都在发抖。可是——
我看了那边身穿雪亮的铠甲带着把威风凛凛的宽刃剑正和部下们一起喝酒的雷迪默一眼。
这些人真是大麻烦。
不过,如果里奥先生真的出现在这里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抓到他。
大概在我下了上面的决心一刻钟之后,有个男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人,就像所有旅行者一样风尘仆仆。他走进来之后,环视了一圈,然后走到唯一一张还空着的桌子边上,大声地叫道:“老板,给我来杯麦酒。”
我端着酒送去他身边时,他正将身上已湿了的斗篷解下来,搭在旁边的凳子上。
我把酒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先生,您的酒。”
“哦,谢谢。”他转过一双暗紫色的眼来,笑了笑,“这样的天气,还是待在暖和的房间里喝酒聊天比较舒服啊。”
“先生好像是走过不少路吧。”我看着他那双旧靴子上的泥,清洗他走过的地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呢,”他喝了口酒,露出很满足的笑容,懒懒地伏在桌上,打了个呵欠,“我可是从赛罗亚过来的,累得全身都要散架了。谁也别想让我再走半步了。”
他看起来非但不想再走半步,甚至连话也不想多说,看来也没什么希望拿到小费了。
所以我让他自己趴在那里,去招待别的客人。
看得出来,大厅里每一个人都在注意这个人,包括雷迪默大人。
骑士团长的目光就像寻找猎物的鹰隼一般在这个人身上来回游移,直到他看起来几乎要睡着的时候,雷迪默才把目光从他身上重新移到门口。
看来他已经排除了这男人的嫌疑,去等待另一个目标。
老实说,我觉得他们的做法实在有点蠢。
不管他们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这样守株待兔连我也不会上钩,何况里奥大人?
过了一会儿,大门再度被推开,又一个人缓缓走进来。
今天在这里,每一个新来的人都会成为大家的焦点,何况,那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摘下兜帽,甩了甩头,让一头白金色的长发像流水一般倾泄出来,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来。
大厅里所有的男人的眼睛都开始有点发直。
就连那个像是睡着了的男人,也悄悄地睁开了眼,自手臂的间隙中看向门口的女人。
他暗紫色的眼睛里带着的笑意,突然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就像是正准备去偷鸡的狐狸。
我怔了怔,莫非这个人——
那个女人也环视了一圈,然后直接走到大厅正中的桌前,向原本坐在那里的人嫣然一笑:“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那边几个人忙不迭地给她让出位置来,并且表示不但可以让她坐在这里,还可以请她喝酒。
她倒是来者不拒,有人帮她买酒,她就直接喝了。嘴角一直带着甜美的笑容,媚眼如丝,缓缓从厅中众人脸上一一滑过。
但是,被她那样看着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意味,就像是脊椎被人刺了一下,有种尖锐的刺痛。
显然不少人有跟我一样的感觉,甚至有两个赏金猎人直接脸色惨白地叫老板去结账,然后逃也似的推门出去了。
先前那个暗紫色眼睛的男人便在这时候坐直了身子,打了个呵欠,向着柜台甩了个响指:“老板,再给我一杯酒。”
我应了声,端着酒过去刚想放到桌上却被他抬手阻止了。
“哦,不是这里。”他微笑着,指向大厅正中的那个女人,“麻烦你,帮我送去给那位小姐。”
“是,先生。”我点点头,转身走向那边。
随着我的脚步,杯中的酒微微起了涟漪。而在那涟漪的正中,一圈发亮的东西正稳稳地睡在杯底。
那是——
一枚水晶戒指。
我吓了一跳,虽然努力地保持着和平时一样的步伐,但手却忍不住要发抖。
那枚戒指在酒的晃动中分外刺眼。
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刚刚抬手阻止我的时候?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这男人好快的动作。
他果然是——
“小帅哥。”
一个很动听的声音打断我的思考,我抬起眼来,看到一双淡碧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位有着白金色长发的美女左手托着腮,右手伸过来,端起了我托盘里的那杯酒,“这杯酒是给我的吗?”
“呃,是,是的。”我连忙回答,“那边那位先生叫我送来的。”
“是吗?谢谢。”她向着那边的男人举了一下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看着她放回托盘里空空如也的酒杯,睁大了眼。
她连戒指一起吞下去了吗?
有枚戒指在嘴里没道理会感觉不到吧?
还是说他们本来就有某种约定——
没让我再想下去,有一只手搭上我的肩。我回过头,看到骑士团长威武的脸。
我退开一步,看着他越过我,坐到那美女的身边:“我想你不会介意也陪我喝一杯吧?桀•桑切斯?”
我因那个名字倒抽了口冷气。
萨尔梅斯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只怕很少。传说中那是个破坏力超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终极赏金猎人,据说她曾经甚至为了抓一个逃犯烧掉了半座城。
怪不得刚刚那几个人会逃走,肯定是认出她来了。
一直盯在她身上的那几道垂涎的目光在一瞬间都收了回去。
大家都知道,惹到这个女人会有什么后果。
我下意识地看向那边的男人。
他若真的是里奥的话,为什么要将那枚水晶戒指送来给桀•桑切斯?一个被通缉的大盗和一个赏金猎人……会有什么关系?
他暗紫色的眼睛里依然带着笑,向我招招手:“小哥,再来一杯酒。”
我把酒端给他的时候,试探地,低低地叫了声:“丹杰尔先生?”
他斜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一丝不太寻常的光影,但并没有什么反应,既没否认,也没确定。
但我相信自己没有叫错人。
我继续以更低的声音说:“厨房的后面,有一个秘道,通到城外的——”
他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来,打断我,轻轻道:“我知道。”
我怔了怔,不愧是里奥大人,原来连这里的地形都已经摸清楚了呀。
他微笑着,目光落在那边的桀身上,语气中竟有着几分期待:“今年的赌局,几时才开始呢?”
赌局?
我很不解地跟着他看过去。
那女人正以无限娇媚的笑容回答雷迪默的邀请:“当然没问题。”
雷迪默甩了个响指,旁边的雪月连忙送上两杯酒去。
雷迪默轻轻地和她碰了碰杯:“我希望,你能喝完这杯酒就离开这里。”
桀挑起眉来:“为什么?”
“这里是我的辖区,我不想多生事端,如果他能逃出这里,桑切斯小姐用什么方式抓他都行。”
“哎呀,”她笑了笑,“团长大人这是在赶一个女孩子出去淋雨吗?这可不太符合骑士精神吧?我要是不走呢?”
雷迪默道:“那就请你老老实实不要出手。”
桀再次笑出声来:“我听说萨尔梅斯是个自由的国家。悬赏布告上,也没说只有帝都骑士团才能出手吧?”
雷迪默微微眯起眼来:“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真的有自信能对付这里所有的人?”
桀坐在那里没动,只抬起纤长的手指缓缓点过大厅里的人:“唔,十九个。也许我的确打不过呢。但是团长大人你确定这里所有人都是你那边的?”
雷迪默一怔。
当然不是,至少我就不是。
而且,我想可能赏金猎人们也不是,他们来找里奥是为了赏金,如果里奥落在骑士团手里,他们自然一分也捞不到。
桀抿了口酒:“这样如何?我们来赌一局,输的人退出。”
她媚眼如丝,扫过大厅里所有的人:“大家不妨都来试试。谁要是赢了,里奥就是他的,我绝不插手。”
“这么说的话,”雷迪默亦跟着扫视所有人,“里奥•丹杰尔的确是已经在这里了?”
我听到我身边紫眸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女人果然从来也没让我轻松过。”
桀像是听到了一般,轻轻地眨了眨眼:“你以为如何呢?骑士团长大人?”
雷迪默想了几秒钟,点下头:“好。怎么赌?”
变魔术一般,桀手中出现一副兽骨做的骰子,甜甜地笑着:“这个好了,又快又简单。”
我叹了口气,看向作为战利品的某人。
他看着桀摇动骰子的手,仍然微笑。
果然是里奥大人啊,真是太镇定了。若换作是我,大概早就找机会溜了。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不用担心,那个女人啊,可是幸运女神的私生女哦。”他笑了笑,“我认识她这些年来,就没见她输过。”
他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伸了个懒腰:“唔,我也去凑个热闹好了。”
我看着他缓缓走向那边的桌子,暗地里蓄好了劲,只要一有变故,我就冲出去抱住雷迪默,绝不让他抓到里奥大人。
大厅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有些人是因为输掉了,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有些则干脆在看到桀和雷迪默起冲突之后直接就走人了。反正这局面看起来也捞不到钱了,万一他们打起来,混乱中受了伤就得不偿失。
里奥走到桌旁的时候,雷迪默正沉着脸站起来。
“唔,”他就在他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来,“轮到我了吗?桑切斯小姐。”
雷迪默看了他几眼,向桀点了点头:“那么,再见了。我会等着你来领赏金的。”
桀微笑着,目送他带着他的人出去,转过来看着对面紫眸的男人:“呀,雷迪默给了我一个好有诱惑力的提议呢。”
“你若真的想那样我也只好束手就擒了。”他将双手伸到她面前,脸上仍带着那种懒懒地笑容。
“嗯,这样子的话,我会很困扰呢。”桀抛着手中几粒骰子,“我之后要到哪里去找你这么好的搭档来赌?”
“像我这样每年都输的人,也没多大意思吧。”里奥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去年你要皇帝陛下的戒指,前年你要圣骑士大人的头盔,大前年你要领主的金丝雀,今年呢?你若赢了,想要什么?”
我怔住,等等,我没有听错吧?原来所谓侠盗的行径不过是因为输了赌局?
他们并没有理会旁人的反应。
桀手中的骰子已经抛了起来。
里奥暗紫色的眼稍稍眯了起来,目光跟着骰子划下一道弧线,直到它们在盅里停止转动。
“哎呀,看来之前桑切斯小姐你已经把幸运用完了呢。”
桀耸了耸肩:“好像是吧,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我这几年开出的条件都没变过吧,我只是想要小桀你跟我走而已。”
“若是你跟着我的话,倒没什么问题。”桀笑了笑,“若是我跟着你,估计连城门也出不了呢,雷迪默认识你了哦。”
“没关系,这里有条秘道,直通城外。”里奥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对吧?”
我又怔了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和我说话时,连忙点点头:“嗯。”
“那么,”他站起来,“你可不可以带我们过去一下呢?”
我回头看了老板一眼,他正低着头擦他的杯子,眼也没抬,只淡淡道:“记得收钱。”
于是我伸手往厨房的方向一引:“请跟我来。”
有七天旅馆的时候,就有了这条秘道。
或者当初是为了逃生避祸什么的理由修建的,但是到现在,已经完全成了赚钱的工具。
我打开那扇沉重的铁门,里面湿冷的空气扑出来,带着一种封闭空间里特有的奇怪气味。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里奥拍拍我的肩,猫腰钻了进去。
桀在后面跟着,走进去一步又突然退出来,向我甜甜地笑着,招了招手:“小帅哥。”
我惴惴地走过去。
她托起我的下巴,吻上我的唇,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开。
“这个是谢礼。再见,小帅哥,我会想你的。”
桀钻进秘道,挽住了在里面等着的里奥的手,然后一起消失在秘道的黑暗里。
我关上秘道的门,然后靠在上面,从嘴里吐出一个东西来。
映着灯光,闪闪的发亮。
那枚水晶戒指。
我又怔住。
雪月从厨房出来,看着我:“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连忙把戒指藏到身后,裂嘴露了个笑容。
“你手里拿着什么?”
她凑过来,往我背在后面的手看去。
“什么也没有。”
那种东西要是让人看到了,我就完了。
我把戒指往腰带里一塞,伸出手来摊在她面前。
“哦?”她挑起了眉,很怀疑地看着我。
“真的没有。”我挠挠头,越过她,往厨房里走去,“我去吃饭了。”
“等一下。”
她拖了我一下。
然后那枚戒指就从我的腰带里滑了出来,在地面上弹了两下,顺势一路滚动,最后掉进了下水道。
整个过程中,水晶戒指的光芒不停地在我们眼前晃动。
“吓?”
“吓?”
我们同时轻呼了一声,目送它消失不见之后,缓缓地转过来看着对方。
“那个,雪月……我……这个……”
我试图要说点什么,但是完全的表达不出来。
雪月怔了一下,然后脸上就现出很崇拜的神色来。
“哎呀,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以为你只是会小偷小摸而已,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这个,我……”我觉得脸上有点烫。
“放心啦放心啦。”她拍着我的肩,“我不会说出来的。你才是偷了水晶戒指的盗贼的事,我一定会保密的。”
“呃——”我愣住。我才是偷了水晶戒指的盗贼?
雪月看着我,一脸崇拜的表情。
于是我挺起腰来。
“我早说过,我会是最伟大的盗贼。”
B
我是一个赏金猎人。
这并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职业,在很多人看来,我们和我们要抓的人,都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群穷凶极恶,只会给人惹麻烦的浑蛋。甚至还会被当成食腐的秃鹫。
永远只有恐惧与鄙夷,永远上不了台面。
尤其当你是一个女人的时候。
除了以上那些之外,还会有怀疑,不信任,无端猜测甚至更下流的行为。
但是这些都不妨碍我成为这一行的顶尖人物。
在这一行,是靠能力说话的。
不管怎么算,我都是一流的。
不信我可以跟你打赌。
火把早已燃尽了。
黑暗中唯一发亮的,是我们彼此的眼。
我坐在地上,手伸过去握住旁边那个人的手,不由地就开始笑了。
我,桀•桑切斯,萨尔梅斯风头最盛的赏金猎人,正在准备和一个身价十万金币的盗贼私奔的时候,被困在一条所谓的秘道里,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这次见面,是里奥定的时间和地点。我想他肯定早就知道七天旅馆有这么一条秘道。
但他只是个贼,掌握不了天气的变化,更加不可能知道,因为连日大雨山体滑坡,秘道的出口已经崩塌了。
而我们试图原路返回的时候,又不小心走进了岔道迷了路。
这里不见天日,没有时间。
但是从我的饥饿程度来看,我们进来这条见鬼的秘道至少有一天多了。
里奥握着我的手,等着我笑完。
“这里真的只是为了逃难才挖的吗?”我叹了口气,“简直比兔子洞还要错综复杂嘛。”
他也笑起来,道:“说得好像你钻过兔子洞一样。”
我耸了耸肩:“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里奥笑着站了起来:“唔,我们走吧?”
“去哪里?”
“当然是找别的出口啰。”
我又叹了口气,但仍然跟着站起来:“我们好像已经找了很久了。”
“我们会找到的。”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依稀可以感觉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
“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赌。”
“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赌。”
这句话从记忆深处浮上来,提醒我,我认识这男人已经好些年了。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小酒馆里和人打赌。
暗紫色的眼眸有一闪而过的精芒。
他是个赌徒。
我也是。
我们这一类人,都是赌徒。
整日里拿着自己的性命和盗贼赌和佣兵赌和怪物赌和天地诸神赌博。
赢了,名扬天下,接踵而来的便是数不清的麻烦。
输了,尸骨不存,但是某种意义上而言却是永远的解脱。
或者……
长久以来,在不停地辛苦战斗与奢侈挥霍地麻木循环中,我的思想已经从想赢变成想输了。
但是,我要输得漂漂亮亮的。
那天里奥端着酒杯跟人打赌,要在城外一座废弃多年的闹鬼城堡里过一个晚上,赌注是一百金币。
那城堡我知道,那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倒并不是因为人们传说中的有鬼魂出没,而是有一批半兽人强盗藏在里面,把那里当成了他们的据点。
在这样的乱世里,强盗比鬼魂危险得多。更何况那还是远比人类更为彪悍凶残的半兽人。
对于里奥那种男人来说,似乎完全没有必要为一百金币冒这种险。
那他是为什么?
那个城堡里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我的好奇心一向很重,所以,我悄悄跟了上去。
但悄无声息地跟踪其实不是我的强项,我更习惯堂堂正正地冲上去搏斗,然后拖着战利品堂堂正正地回来。
所以我才刚摸进那座古堡不久,就被他发现了。
那个男人坐在古堡一个阳台已经崩掉一半的栏杆上,向我微笑:“据说这里半夜会有幽灵出现哦。”
我索性也不再躲藏,仰面看着他。我觉得他这样笑的样子有点面熟,但却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于是也就跟着笑了笑:“嗯,据说还有无头的领主带着骷髅士兵。”
“呀?”他眨了眨他暗紫色的眼睛,“你知道的呀,那你都不怕?”
我轻松地爬上那个阳台,跨过栏杆,站到他身边:“你不是也不怕吗?”
“有一种东西,拥有比恐惧更让人折服的力量,你知道是什么吗?”他依然看着下面荒废的庭院,轻轻地笑。
我皱了一下眉,想了一会才回答:“信仰?”
我其实是没有什么信仰的人,若这世界上真的有神灵的存在,善恶有报,也就不需要像我们这样的佣兵了。
“错。”他摇了摇头,转过一双暗紫色的眼来,仍有点笑意,“是贪婪。”
我看着他,皱了皱眉,重复:“贪婪?”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词的确有着无尽的力量。
“那么,”我问,“你来这里是想要什么?”
“伊泽尔之火。”
我怔了一下,我在最近的悬赏单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那是一颗很有名的红宝石,本来属于索利亚部落的酋长,但是最近不见了。所以酋长挂出了高额悬赏要找回这颗宝石。
我对这单生意兴趣不大。
前面就说过了,我不是一个很细致的人,找东西,找人,都不是我的长项,我喜欢一些更直接的东西。
但这人既然提到这颗宝石,想来是知道它的下落了。难道是被这里的半兽人强盗抢来了吗?那么,这个男人,应该是我的同行吧?也许这就是我觉得他有点面熟的原因?
不过,比起这些来,更让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目的告诉我?
不论他是想要赏金,还是想要宝石,告诉我都意味着将有人与他分享,甚至可能会干掉他独吞吧?
我如实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偏了偏头,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那么小姐你呢?又是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有人会跑来这里送死。”
他轻轻笑起来:“那你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样呢?”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也不想空手而回,但是我向来独来独惯了,并不太想跟人联手。
我一时犹豫,这个男人又轻轻笑道:“不如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我从来没有试过一个人对二十个以上的半兽人挥剑。
那是自找死路的做法。
可是——
该死的。
我架住一个半兽人的斧头,踢飞另一个,还得抽空闪到一根断掉一半的柱子后面躲开一柄长刀。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那个有双暗紫色眼睛的家伙,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竟然会莫名其妙地答应他,帮他吸引半兽人的注意力让他潜入强盗的居所偷那颗宝石。
更奇怪的是,我并不担心他会自己溜走。
那个人虽然有些神秘,却意外地让我觉得可信。
而就在我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的时候,我的身体腾空了。
——一双从上面伸下来的手抱住了我。
我抬起头,看到一双暗紫色的眼。黑色的斗篷扬在他背后,就像是巨大的双翼,带着我们在半空里滑翔,很快地越过了那些半兽人的头顶,飞出城堡的范围。
我们到达那个酒馆的时候,天还没亮。
“你输掉了那个赌局。”我说。
“那有什么关系?”里奥亮出一颗火焰般美丽的宝石来给我看,“我得到了这个。”
“伊泽尔之火吗?”
“嗯。”他把宝石抛给我,“送你了。”
我有些意外,这么辛苦才到手的宝石,他竟然这样毫不在意地就顺手丢给我了?连个分成条件也不谈?
我不由怔了一下,问:“你到底是为什么去那里的?”
“原本当然是为了这颗宝石。但既然碰上了桑切斯小姐你……就当我只是想看看那个没脑袋的幽灵吧。”他打着哈哈,并不想让我再问下去,“那么,再见了,桑切斯小姐。”
“等一下。”
我伸手抓住他。
“还有事吗?”他挠了挠头,“我赶时间呢。”
我笑了笑:“我好像没有跟你做过自我介绍吧?你为什么知道我姓什么?”
他又打了个哈哈:“桑切斯小姐吗?是全国闻名的大人物嘛,我偶然见过也不奇怪吧?”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你的脸——通缉画像。”我笑眯眯地,“你值五万金币呢,大盗贼里奥•丹杰尔先生。”
“呃,”他也笑,有点无奈地道,“伊泽尔之火也不能换我的命吗?”
原来他是因为认出我,才会告诉我他的目的,也许找我帮忙本身就是他的脱身之计。
但为什么又会如约带我一起出来?把我留在那群半兽人中间对他来说不是更有利吗?
五万金币可不是一个小数,没几个人会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跑过而不伸手去抓的。
我看了一眼手里流光溢彩的宝石,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能。”
“那要什么才可以?”
我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陪我赌一场吧。”
“赌什么?”他问。
“赌命啊。”我笑着,拿出一副骰子来,“如果你赢了,我就放你走。如果你输了,我就拿你去换五万金币。”
里奥微微皱了一下眉:“这不管输赢,你都没有付出,好像不太公平。不如这样,如果我赢了,你就跟我走如何?”
我问:“去哪里?”
“回家,做我老婆。”他憨厚地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但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种他才是猎人的错觉。
我挑了眉,轻轻哼了一声:“你对每个女人都这样吗?”
“当然不是。”他回答得一本正经,“得是漂亮的女人才行。”
那天里奥输给我,但我并没有用他来换金币。反正伊泽尔之火的赏金也够我用一阵子了。但是像他那么有趣的赌友,却并不好找。
那之后我们并没有在一起,但每年却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场合遇上,然后就总会找奇怪的借口赌一场。
里奥是个奇怪的家伙。
明明是自己对那个生病小女孩动了恻隐之心,却偏偏要跟我赌,输了才去偷领主大人的金丝雀。
明明是自己看那个飞扬跋扈的圣骑士不顺眼,也要跟我赌,输了便去偷了人家的头盔让人家在圣光祭典上出丑。
就好像在跟我表明:“你看,我不是故意要去偷东西的,只是因为输给你。”
其实就算他直接去偷,我也不会想抓他。
但他总是输。
直到今年。
他赢了,我是他的战利品。
可是,因为要躲避骑士团的追捕,我们困在这条该死的秘道里已经一天多了。
我凭感觉“看”向旁边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笑出声音来。
他笑着道:“这里可以出去哦。”
周围仍是一片黑暗,我在他的指引下伸出手,摸到一面墙壁,不是石壁,也不光滑,我的手一摸上去,就沾了一手湿泥。空气里也有了新鲜湿润的气息,大概什么地方有通向外面的缝隙。静下来甚至能听到外面打雷的声音。
“外面还在下雨啊。真是讨厌呢。”我说。
连日暴雨让这秘道的出口崩塌将我们困在这里,大概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这里的洞壁变薄了。我想,挖个洞出去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
我将自己沾湿的手指竖在空中感觉空气的流向。
“我希望你还有力气拨剑。”里奥的笑声里已经混有他在用匕首刨墙壁的声音,“虽然有点委屈那把好剑,但现在还是先想办法出去最重要。”
我笑了声,没再说话,走到他身边,抽出自己的剑来,开始工作。
“我的家乡,就在彩虹的那边。有山有水,还有穿过树林的轻风。”
里奥看着雨后从山那边架过来的彩虹,用一种很让人向往的声音说。
“唔。”我靠在他身边,哀悼着我那把折断的佩剑。
“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暗紫色的眼睛带着笑,“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