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紫罗兰

刘心武

一

登天难，求人比登天更难；黄连苦，贫穷比黄连更苦。

春冰薄，人情比春冰更薄；江湖险，人心比江湖更险。

知其难，甘其苦，耐其薄，测其险——可以处世矣！可以应变矣！

二

当爱神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要立刻告诉他，更要紧的是给你的意中人去电话。你应恳求他不要忘记，并且最好立刻就打。

当死神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要正告他，他拨错了电话号码！

当凶神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一听出他的声音便应沉默，待听完他的主要意思以后，你就轻轻地挂上电话。

当懒神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根本不要听他的唠叨，你要立刻给他唱一首快乐活泼的歌曲。

三

应变的最高境界，是抱定初衷，矢志不渝，以不变应万变；次之，是曲以求伸；再次之，是暂时作壁上观；最次，是舍弃无求。倘改弦易辙，则逸出了应变的范畴。

处世之术的最高境界，是全靠一片天籁；次之，是大事不糊涂，小事全糊涂；再次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次，才是心细如丝，锱铢必较。

四

逆境的出现，虽不一定必有自我招引的因素，但大多数情况下，总与自我的弱点、缺点、失误相连。在逆境的压力下检查自己的弱点、缺点、失误是痛苦的，往往也是难堪的——然而必须迈出这一步。

五

那些对你说“我早就跟你讲过，不要如何如何”的人，他们现在的话你简直一句也不要听；那些对你说“我早就想到了，可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讲”的人，他们现在的话听不听两可；那些直接对你的现状提出建议的人，他们的话才值得倾听。

六

一片叶子落到你的肩膀上，如一只手将你轻拍。

落叶是刚刚结束的生命。它以变化了的色泽、正在失去的柔软，以及开始蜷曲的形体，向你展示着一个生命在最后阶段的依恋与惆怅。

落叶跌在你的肩上，如轻拍轻抚，提醒着你：请珍惜！

七

倘若世人都堕入“甘于贫苦”的精神境界，那么，世上就不会有反对剥削和压迫的社会革命了，就不会有反对法西斯和种族歧视的斗争存在了，也不会有推动社会生产力迅猛发展的科技革命了，整个人类社会怕也难走向繁荣昌盛了。

八

经常产生自我渺小感的人，也许客观上会达到伟大。

经常产生自我伟大感的人，大半客观上恰恰渺小。

当着别人特别是当着大庭广众声称自己渺小的，他心中未必真的有渺小感。

当着别人特别是当着大庭广众声称自己伟大的，他心中也未必真有伟大感。

经常测量自己在渺小和伟大之间的位置，并冷静得出确切结论的人，是必能有所成就的人。

（余娟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献给命运的紫罗兰》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