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圈

相裕亭

张黑七的队伍形成气候以后，便自立衙门，内设大堂，外派卫兵巡逻把守，打出维护一方平安的招牌，人模狗样地管起事来。遇到外来帮匪或日寇侵犯，他也能抵挡一阵子。赶上辖区内发生谋财害命或风流凶案之类案件，他三下五除二，也能断它个八九不离十。

这样一来，张黑七在盐河两岸便有了一定的威望和地位。尤其是小日本两次入侵盐区，都被他领着弟兄们打败了。

为此，张黑七功高自傲。反过头来，敲诈本地的商贾大户门，给他的队伍供粮草出军饷。

张黑七原本是一介武夫，打起仗来，英勇无畏，干净利落，可他催要军饷时，也简单明了，直截了当。一纸文书送下去，不交军饷，那就提头来见!

张黑七手下有一个小文官，戴副琇琅镜，外号“四眼狼”，他掌管着张黑七的私人印章。催要军饷时，四眼狼根据张黑七的口述，形成一个板板正正的“帖子”，叩上张黑七的印章之后，再由张黑七亲自圈定一下，所要的军饷，就算是拍板定案了。

“帖子”上，原本该写上他张黑七的大名，可张黑七不识字，每逢让他签名时，他就摸过笔，随手画个圈，完事。

可那个“圈”，一旦出现在“帖子”上，就证明是张黑七亲自圈定过的，谁敢违背，他张黑七可就翻脸不认人了。

当时，盐河两岸流行的一句话就是，张黑七的“帖子”一一带响(饷)的。言外之意，张黑七向谁催要军饷，谁敢不从，他手中的“盒子炮”可就没章法了。

当然，自封为一方父母官的张黑七，也很注重自己的名分和形象。他手中的“帖子”虽然落地有声，可他很少随便乱来。只在每年的夏秋两季，地里的庄稼成熟了，他根据当年的年景好坏，以及各豪门大户所拥有的地亩数，很公平地把当年所需的军饷摊派下去。特殊情况，比如前方战事吃紧，急需增补钱粮，张黑七再临时点派几家大户。必要时，他还会设宴款待那些对他有特殊贡献的大盐商们。

这一年，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日本兵又一次卷土重来，碗口粗的小钢炮，不分白天黑夜地“嗵嗵”往盐区这边发射。眼看就要攻下盐区了，张黑七急召盐区有钱的商贾大户们，商定守住盐区的对策。原则上有钱的出钱，没有钱的要多出粮草。轮到具体某个人头上时，张黑七也容不得大家争辩，干脆以他的“帖子”为准。

盐区有钱人家，接到张黑七的“帖子”，不敢有丝毫迟缓，都如数将“帖子”上所列的钱粮送达指定地方。否则，在那种刀光剑影的危难关头，土匪出身的张黑七，可真要大开杀戒了。

可偏偏就在这时刻，盐河口宋家银铺的老板娘，接到“帖子”后，竟冒死来找张黑七评不是。原因是，宋家银铺接连收到两份“帖子”，店老板感到蹊跷，来找张黑七论断。

张黑七看过那两份“帖子”，忽而高唤一声：“汪四，你给我过来!”

那个被唤作汪四的“四眼狼”，战战兢兢地从一旁的书房中跑出来。张黑七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瞪一眼，猛将手中的“帖子”甩到他的脸上，质问他：“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四眼狼”两手抖颤地捡起飘落到地上的两份“帖子”，额头上立马滚下豆粒大的汗珠子，汪四连声辩解，说：“重了，写重了!”

张黑七两手反剪在背后，吹胡子瞪眼来回地走动着，忽然，他一把夺过“四眼狼”手中的“帖子”，“啪”一下拍在桌子上，指着其中的一张，问“四眼狼”：“你看看这个圈，是我画的吗?”

“四眼狼”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但他猜到张黑七看出他做假的破绽，一时间，“四眼狼”感到两腿发软，“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原来，张黑七画圈时，看似简单，就那么一比划，可这其中的学问，无人知晓!正常行文时，他顺时针画圈；可一旦向下面催要军饷时，他是反着画的。

张黑七当着一旁卫兵的面，没有说出这个秘密，但他容不下“四眼狼”在他的眼皮底下玩奸计，怒吼一声：“来人，给我拉出去!”

张黑七还没说怎样处置他呢，“四眼狼”就吓得尿在裤裆里了。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