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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牧管理的现代化转型
——我国亟待补上的一课

2011-04-25任继周侯扶江

草业科学 2011年10期
关键词:轮牧家畜畜牧业

任继周,侯扶江,胥 刚

(草地农业系统国家重点实验室 兰州大学草地农业科技学院 甘肃草原生态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20)

放牧(美国饲草与放牧术语委员会定义,放牧管理是“为了实现预期目标而进行的动物放牧和采食,”1992)是国内外普遍运用的土地管理的基本手段。维持草地、耕地甚至林地的生态健康和生产稳定,都离不开放牧管理。放牧经过了不同的历史阶段,历经变迁,与时俱进,现代化放牧已经盛行于北美、澳大利亚、新西兰以及西欧和北欧。它是现代农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发挥着不可代替的重要作用。

放牧是把“双刃剑”,在利用适当时,它是我们维持生态健康、获得产品的“利器”,强国富民;如果利用不当,例如放牧过轻或放牧过重,对大自然的恩赐不知珍惜或豪取横夺,则不但有害草地健康且使生产力日趋低下。其关键是掌握这把“剑”的人,是用来杀敌制胜还是用来自残?

不幸的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国某些人士和某些地区,没有把放牧这把剑当做管理草原的有效武器来看待,反为它的自残功能而恐惧万分。于是,放牧一词在我国遭受巨大误解。把草原的生态恶化、牧区贫困、文化落后都归罪于草原的放牧。把放牧妖魔化了。以至有的地方政府规定全地区何月何日全区“禁牧”的大动作,以彰显草原管理改革的力度。一时之间,禁牧之风在全国盛行。全国报刊舆论竟以“禁牧”相标榜,甚至在有的权威刊物上刊出文章,号召在两三年内,将90%以上的草原完全废除放牧。很长时期以来,大有举全国之力,将放牧清剿灭绝而后快的趋势。“禁牧”之风已经对草原、牧民、牧区造成了空前危害。虽然目前有些人员似有所觉醒,但令人忧虑的是,禁牧行为至今仍以巨大惯力滚动向前,略无衰竭之势。看来这种风靡全国的禁牧之风,一如大跃进时代的“大炼钢铁”,已经具有全局规模、时代特征,祸害及于全国。这种反科学、返潮流的咄咄怪事,不能不引起我们高度关注。

为什么草地的放牧管理在全球发达地区盛行不衰,帮助一个又一个富国崛起,而在我国视同洪水猛兽?原来草地的放牧管理从原始游牧到现代的科学放牧,经历了一个重大的历史性转型。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原始粗放的草地放牧管理,吸纳融入了工业革命的成果,终于在20世纪30年代完成了放牧的现代化转型。而我们对于这一转型却浑然无知,错误地认为放牧就是这个样子,不可改变了。由于对放牧的认知凝固而僵化。于是,认为放牧与我国的现代化格格不入,必欲除之而后快。

问题很清楚,放牧本身在不断发展之中,放牧管理现代化转型,就像工业革命带来的现代化一样,是必然的、绕不过去的。它是农业现代化的必要过程。建国60多年来,我们天天喊农业现代化,但在草原管理的现代化问题上,却在误区中徘徊不前,长期失落。现在“十二五规划”开始了,面临又一次草原建设的机遇,为了避免重复过去的错误,我们有必要就草原放牧的转型问题略加论述,提请有关人士关注。

1 放牧为什么在全世界盛行不衰?

放牧具有双重目的,一是管理草地使之保持健康;二是动物生产,以获得可持续的经济效益[1-2]。

放牧行为由人、家畜和草地三要素构成。即人居、草地、草食家畜三者构成草地生态系统在一定时段内,形成草地能流主干,推动草地生态系统的发展。这个草地农业系统的子系统,发挥草地的生态效益和生产效益,进而保持了草地生态系统健康的必要保障[3]。

上述的人居、草地和家畜构成的草地能流主干,受控于两组基本因子群,一组是草地-家畜-人群构成的本初因子群。在这个本初因子群操控之下,进入草地-家畜两者的次级因子群组合,我们称为放牧行为的时空组合,即在放牧的本初组合的基础上,进一步构建的放牧实施过程。这是实现放牧现代化的、互相联系的两个步骤。

传统意义上放牧地占地球陆地面积,保守估计约在一半以上。美国一半以上的陆地是放牧地,大洋州则超过2/3。全球陆地总面积中,天然草地占25%~36%,疏林(草)地占16%左右。在南部非洲,热带稀树(灌丛)草地(Savanna)占土地面积的46%[4],这类植被常常归类为林地或灌丛,但主要通过放牧管理。另据FAO统计,全球69%的农业用地为永久性放牧地,其中大洋州、撒哈拉非洲、南美洲和东亚分别为89%、83%、82%和80%。放牧系统为人类提供一半以上的肉类、1/3以上的奶类以及皮毛等畜产品,美国草地70%的产出来自放牧,新西兰反刍家畜90%的营养来自放牧。

与放牧相对应的舍饲,是畜牧业生产的一大进步,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但当前全舍饲家畜的管理系统远未完善,导致环境污染日趋严重、饲养业屡遭恶性传染病袭击,舍饲畜产品的“健康”受到挑战。在某些舍饲为主的畜牧业地区,如欧洲的养牛业在疯牛病发生以后,人们正在反思,如何求助于放牧的回归。可以说,放牧是陆地生态系统最重要的管理方式之一,直接关系到全球自然生态系统和人类社会的生态安全和健康[1-2]。

我们需要对放牧有一个较为完整的认知。随着人类文明的进展,放牧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

2 放牧的发生——原始游牧阶段

更新世晚期和全新世早期(8 000 a B.P.~6 000 a B.P.),全球性洪水消退以后,人类进入游牧阶段。欧亚大陆的草原地带是其主要舞台,在东亚地区以红山文化为代表。游牧是人类早期的生存形态,开创了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黄金时期。初民“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是人类最原始的生存方式。草食动物有寻觅水草的生物学本能,人类跟在草食动物群的后面,进行所谓的“放牧”。这样的放牧,与其说人赶着畜群前进,勿宁说是人群被畜群领引迁徙。其本质是人类对食物源的追踪,一如狼群跟在鹿群的后面,以便随时猎取食物。这样的草地-畜群-人群的食物链,形成了生态系统的一环。当人们通过实践,由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把这个放牧系统由被动转为主动,人为操控逐步增强,就完成了人类最初的仿生学。放牧由被动跟群,到自觉控制畜群,是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人的作用在食物链中大为提升,放牧科学也相应发展[5]。

部分地区随着人类聚落的形成,依据自然流域,形成较为有组织的放牧秩序,其核心是可供人居、草地和畜群长年生存的放牧系统单元,亦即人居、草地、家畜共生的基本构建单位。放牧单元的基本元素为含有年内和年际的季节牧场。所谓季节牧场就是一年四季,或跨年度地,可不间断地、轮流提供家畜牧草营养源的放牧地组群。完善的季节牧场组群是放牧系统单元相对稳定的基础。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随着人类聚落的交融、兼并,较小的聚落发展为较大的部落或邦国组织,其包容的人口、家畜和草地也随之扩大,社会上层组织可能发生很大变化,甚至发生不同民族之间的政权更替,但其放牧系统单元必须保持稳定,其人居-草地-畜群的管理模式并无本质改变。这样的状况,在有些地区可能延续数千年,如现在第三世界的一些国家的草地放牧畜牧业。

而另一类地区,在一定社会背景下,社会进步与草地畜牧业同步发展。草地牧业管理系统逐步嬗变,最终完成放牧畜牧业的现代化,但其放牧系统单元基本元素仍然保持稳定。其关键环节就是经过放牧管理的转型期[6]。

3 放牧的转型阶段——绕不过去的历史过程

从原始游牧阶段到放牧畜牧业现代化阶段,我们称为草地放牧管理的现代化转型期,或称为“前现代化放牧”阶段。这个阶段因社会条件的差异,其过程可长可短,可早可晚,但这个从原始游牧到现代化放牧的重大变革,是绕不过去的历史过程。在西方发达国家或地区,在社会全面工业化过程中,工业文明向草地管理渗透,对草地资源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对草地畜牧业提出更高的要求,同时也构建更为科学周密的管理系统——这就是放牧管理的转型。放牧在北美新大陆的发展历史较有典型意义,在殖民者入侵美洲大陆以前,美洲草原处于印第安人的原始游牧状态。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经济大发展时期到来,社会出现“西进运动”,将原住民印第安人的放牧系统彻底打破,政府建立印第安人保护区,强行将原住民集中在保护区内,将绝大部分草地分配给新来移民。这为美国西部草地放牧畜牧业的大发展提供优越条件。一些书刊和新闻报道风传西部有“不花钱的草”。社会资本大量入注畜牧业,新兴牧牛公司风起云涌,外国资本也乘机卷入投资高潮,“养牛王国”、“养羊王国”相继兴起,它们联合构成了“畜牧王国”[7]。美国的“西进运动”,从1607年到1890年,历时3个世纪,到19世纪移民开发盛况空前,达到“西进运动”的高潮。据不完全统计,19世纪末,美国中西部地区的牧牛公司多达879家[7]。但草地界限不明,管理粗放,抢牧、重牧严重。在新移民与原住民印第安人之间、新移民牧场主彼此之间,频繁发生纠纷,掠夺与霸占风气盛行,甚至频繁发生战争。这一乱象一直延续到19世纪末的1886年,一场大雪暴,使牛群损失为80%~90%,多家公司破产[7]。尤其在20世纪30年代黑风暴横扫北美大草原,举世震惊。面对这一无序发展过程,美国陆续制订了相关法规(表1)。

表1 美国草地农业相关法律[8]

续表1

从上述立法年代对应历史过程,可以看出,在西进热潮的鼓动下,直到在20世纪20年代以前,美国以鼓励开发为主。尤其在一战期间,国家鼓励向西部草原索取尽可能多的资源。这一时期的前半段,重在无序开发,后期逐步强化管理,是草地放牧管理的转型准备期。

草地放牧管理的转型期,由1934年颁布《泰勒放牧法》(Taylor Grazing Act)拉开序幕。一系列草原管理细则,恢复、重建了放牧系统单元这一基本元素,草原管理转型阶段逐步形成。草原畜牧业的管理趋向严密、规范,并将若干较为现代化的手段应用于放牧,以取得较大经济效益。如大篷车(房车)、皮卡、冷藏车等现代交通运输工具普遍用于放牧,长距离转移畜群可达上千公里,从季节牧场到达肥育基地。20世纪40年代,草原管理的现代化转型已经基本完成。其标志性特征可归纳为:

其一,牧场边界明确,放牧地的产权得到法律保护。

其二,随着围栏的工业化生产,以划区轮牧为重点的草地建设逐步完善。

其三,建立完善的饮水系统,以支撑分区轮牧完善运行。

其四,后生物生产层逐步发展,牧场(公司)组建较为完善而稳定;大规模市场交易置于金融系统控制之下。产品加工、流通、贸易等活动都纳入市场规范。

其五,现代化的草原管理科学体系初步形成。建设了一批与农业密切相关的大学[9],设立“草原管理”专业,出版了《草原管理》专著和相关的刊物。如草原学界的第一份专业杂志《草类文摘》(HerbageAbstracts)就在1936年在英国出版。

其六,充分利用系统耦合,创造了世界独树一帜的放牧系统类型,成为农业现代化的模式途径之一。西部的放牧区与中部的小麦带、玉米产区结合,农、林、牧相结合,再将产品输入到东部市场,不是孤立地以草原建设草原。

其七,草原文化贯穿始终,促进了世界经济、文化中心从欧洲向北美转移。美国的草原开发,始终以放牧为主,发展有畜农业,草地与畜牧业是农业的主流。草原牧区兼顾生态与生产。

4 以划区轮牧为核心的放牧现代化阶段

放牧管理转型以后,开始了草原管理的现代化。进入了人类草地农业生产的新时代。在这里人居、草地、家畜关系和谐发展。将工业化流程和资本管理用于放牧畜牧业。不仅草地精细管理达到新的高度,还将不同生产性能、生产水平的草地和畜群耦合并给以特需管理。对草地家畜界面的研究推向新的深度。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人类的放牧技术经历了原始放牧、粗放放牧到集约化放牧3个发展阶段(表2)[5]。西方发达国家将草原文化与农耕文化与工业文明相结合,将原始粗放的放牧方式改造为集约化的划区轮牧。这是一次综合地运用多种科学技术,将原始放牧畜牧业向现代放牧畜牧业的重大转型。其实质是草地管理全面的,具有现代工商业文化内涵的深刻变革。这一历史性变革的集中体现就是划区轮牧。

表2 放牧技术的发展阶段

遗憾的是我国草地畜牧业产业界和管理层对这一转型全然没有察觉,当然更说不上采取什么补救行动。反而把原始放牧畜牧业模式凝固下来,不做任何发展,当作落后事物,多年来一再扬弃。当前不少地区,对放牧系统单元这一基本要素全然不顾,强力推行禁牧、移民定居,人-草-畜的系统被强行割裂。其实质就是草地畜牧业系统的逆行演替,开倒车,却误以为是集约化和现代化前进。

划区轮牧是一种开放的农业技术体系。通过与其他农业和工业技术的结合,针对不同的草地类型、农业系统、不同的家畜类别和生产目标,制订了日臻完善的技术系列,如放牧场轮换体系[注]在草地轮牧的基础上,将较大面积的草地轮牧单元实行季际、年际,甚至年代际的轮换系统。、延迟放牧-休牧-轮牧体系[注]延迟放牧即待优良牧草早春牧草萌发期和种子成熟期的放牧时间推迟,以利优良牧草的生长;休牧即一定时期以内停止放牧,以利草地的恢复;轮牧,即正常的轮牧系统,将三者结合使用,可全面解决草地健康恢复。、条带-跟进放牧体系[注]条带放牧是最精细的轮牧方式,即将电围栏随时移动,放牧畜群在跟随放牧前进。可以小时、半天、天为单位移动围栏。、日粮放牧体系(图1)、轮牧-舍饲体系[注]放牧与舍饲结合的管理方式。等等(图2,图3),样式繁多,不胜列举。划区轮牧经过国内外长期的、大量的科学试验与生产实践,证明能够协调草原的生态功能与生产功能,逐渐成为草地农业系统的核心和农业实现现代化的关键技术。

划区轮牧在国内外的许多试验证明优点明显。

(1)可减少草料浪费。家畜局限于一个较小的放牧地段上,短时间、高强度采食牧草,草地利用均匀,减少荒弃。牧场试验证明,合理划区轮牧,可使家畜头数大量增加,甚至可达3~4倍[10]。

图1 爱尔兰日粮放牧体系

图2 美国犹他州混合农业系统中的条带-跟进放牧

图3 英国威尔士的绵羊划区轮牧

(2)可改进植被成分,提高牧草产量和品质。经典试验证明,无论干旱地区还是湿润地区,饲料产量,可消化蛋白质产量都可增加33%到50%。

(3)可增加畜产品的数量。划区轮牧可使家畜适当运动,有益健康,又避免家畜活动过多而损耗热能。试验证明,同等质量的放牧地,绵羊体质量和乳牛的奶产量较自由放牧提高40%到100%,甚至更多[10]。

(4)可防止家畜寄生虫的传播。家畜体内的寄生性蠕虫卵,随粪便排到体外,大约经过5~6 d,虫卵发育成侵袭性的幼虫,若没有被家畜采食感染,经过一定时间幼虫便会自行死去。划区轮牧作为预防家畜寄生性蠕虫病措施被广泛运用,效果显著。

5 农业系统中的放牧的多样性

草地的放牧管理适用于多种不同农业生态系统,因而放牧具有多样性。放牧的多样性正是草地农业系统的多样性的属性之一。放牧草地是混合农业中的必要组分。混合农业(图4),也称为有畜农业,是含有草地、家畜和种植业的农业系统。随着生产、生活和科技水平的多样化,出现了定牧、半游牧、半定牧的放牧方式,使人类放牧畜牧业与栽培农业和林业相结合。

图4 美国俄勒冈州农-林-牧复合系统

在西欧等地的现代化混合农业中,实施草田轮作,在优质栽培草地上,以划区轮牧的方式,使家畜和草地长期保持健康,取得农业用地的高额效益。正是划区轮牧这一纽带,使现代复合农业系统得以建立和发展。

而在中国,实施“以粮为纲”的耕地农业[11]。不但将可以放牧的天然草地尽可能开垦为耕地,在耕地内部也不建植栽培草地饲养家畜,而是将栽培牧草直接翻作底肥。这样既缺乏天然草地,也没有栽培草地,只好利用耕地之间的残存草地,就近随意地放牧。多为定居定牧或短距离游牧(图5)。因缺乏计划管理,草地必因放牧过重遭受破坏。

6 拚除对放牧认知的六大误区

放牧这样有益而重要,在我国一个时期以来,却遭受如此严重而普遍的误解,原因何在?

图5 黄土高原残存草地放牧

误解之一,“放牧是落后的、原始的生产方式,过时了,发达国家早已废除了”。放牧管理水平是一个国家科技、文化、生活、生产等综合国力的体现,越是发达的国家,放牧管理失误越少,退化草地越小。请看2010年8月份拍摄的欧洲阿尔卑斯山的划区轮牧的牧场(图6),它生机盎然。美国2009年出版的一本新书《草地农业:美国新农业的无限潜力》,大谈美国要加强草地农业(Grassland Agriculture),“草地大部分用于家畜直接放牧”(图7)[12]。放牧怎么会过时呢?诚然,放牧是从最原始的人类生产、生活方式开始的,但它经历了不同历史阶段的变迁,特别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30年代这一关键时期,它已经完成了从原始状态到现代化的转型。据理论推算,原始草地畜牧业与现代化草地畜牧业之间,如本文前述,存在至少20倍到300倍的效益差异。转型以后的放牧畜牧业,可跻身于现代农业而无愧色。必需强调说明,从原始草地畜牧业到现代草地畜牧业,必须经过重大转型。这个转型过程,简单地说,就是以划区轮牧为核心的草原放牧生态系统的建设,从简单粗放的管理方式向资本密集型再向知识-技术密集型的转变过程。国内外的多项试验证明,划区轮牧都得到肯定的答案。遗憾的是,我国至今还没有在任何一处,为实现这样的转型而做出有产业意义的努力。例如我们做过很多围栏建设,在草原上打过很多水井,甚至提出过林、路、水、电、居民点的系统建设。还有不少地方投入巨大财力建设草原新居民点。但这里一个最根本的缺陷就是抛开了划区轮牧这个最核心的问题,也就是抛开了它的内核,人居、草地和畜群的放牧系统单元。因而也就丢掉了建设草地畜牧业的灵魂。我们所曾施行的各类措施,作为“部件”随意零散分布草原各处,没有构成“系统”。因此,我们什么都做了,人力物力都投入不少,只是给草原畜牧业套上了一件“时装”,不见实效,更远非现代化。草原仍然处于经过“时尚”打扮下的准原始状态。这能怪放牧本身吗?

图6 阿尔卑斯山的划区轮牧牧场

图7 家畜放牧下的永久草地[12]

误解之二,“放牧与舍饲相比,放牧是落后的生产方式,应该以舍饲取代放牧”。舍饲无疑是一种必要的家畜管理方式,有利于解决“人口爆炸”的食物压力,是化石能源的重要出路。但对草原、栽培草地来说,最健康的、经济适用的基本管理方式还是放牧。放牧无异一部草地的联合收割机和畜产品发生器兼草地改良器。它以最简便的方式,为家畜提供最健康的生存环境;最健康的营养源,生产最健康、最廉价的畜产品。放牧还是廉价的草原管理系统,可刈除杂草,抚育优良牧草。放牧是不可取代的。据调查,一个农业劳动力舍饲养羊,只能承担5~7只的饲养量,只能作为农村的一种扶贫措施,无法承担草地畜牧业产业化重大任务。如果我们因地制宜,充分利用放牧的优势,把舍饲和放牧结合起来,取两者之长,补两者之短,不是更好吗?

误解之三,“放牧破坏草原”。这恰恰是南辕北辙,对草地科学管理的重大曲解。放牧不仅是最经济的产品收获方式,也是最良好、稳妥的草地管理手段。我们见到的所谓“原生草原”,实际都是在放牧锻造下,草地与家畜协同进化的产物。如果从草原上把放牧根本铲除,世界上有不少试验和事实证明,所谓“原生草地”将迅速变样,演替成为另外的植被类型,我们想保护的“原生草地”将随着放牧的消失而不复存在了。因此,只有现代化草地管理才出现“人管畜,畜管草”,草地家畜长期两旺的局面。新西兰、荷兰这些牧业先进国家,他们的放牧地维持已经数百年,从来没有出现放牧破坏草地的问题。相反,他们发现某一草地杂草增加,他们就说赶快放牧,否则草地要变坏(图8)。当然,如前所述,放牧是把双刃剑,可以用来改良、管理草原,也可以使草原变坏。但我们如果以剑自残而不用来杀敌制胜,是谁之过?关键是如何对待草原管理转型。这个转型,别人已经完成百年,而我们还浑然无知,错误地认为原始游牧是草原管理的必然模式。这种误解,已经危害深远。我们到处喊着与世界接轨,在放牧问题上却昏睡不醒。

图8 放牧对照试验

误解之四,“天然草地生产力低下,应以栽培草地取代天然草地”。这是对草地农业系统缺乏了解的偏见。天然草地的存在,绝大多数是自然地带性现象,主要是水热自然条件的局限,是不能、也不可人为消灭的。在科学管理的前提下,利用牧区和半牧区的现有耕地,建立栽培草地,栽培草地与天然草地面积比例每增加1%,可以使天然草地生产力增产4%左右。当栽培草地达到10%时,天然草地整体生产力可以提高一倍。栽培草地是用来提高天然草地生产力的有力手段,而不可将两者对立起来,尤其不可妄图将栽培草地取代天然草地。更不可认为十分之一的栽培草地可以取代全部的天然草地。

误解之五,“拯救草原退化的出路在固定草原产权,将草原分包到户”。出于对舍饲、栽培草地的虚幻寄托,又出于对放牧的全然误解,于是制定了像农耕地区那样的,将现有草原生硬分包到户政策。认为这是改善草原管理的必要途径。实际上,将草原凌迟分割,是彻底毁灭草地系统的核心——人居、草地和畜群的放牧系统单元。放牧畜牧业永无翻身之日。我们赞成将草原承包到户,而不是抄袭农耕地区的土改分地的方式,一块块分到各家各户,“四至”清楚,钉上界桩。我们主张将各户承包的草原,发给土地券,户主有所有权。产权分割但保留人居、草地和畜群的放牧系统单元,组建牧民合作组织。实施以划区轮牧为主干的草原基本建设。这样的草原承包保证每一个经营单元有足够的草原面积,构架完整的划区轮牧系统,不打乱草原生态系统的基本规律。把草原的所有权和经营权相对分离,而使草地经营实现现代化。放牧不但是不应取消的,倒应该是草地农业生态系统的主力军。

误解之六,“放牧毁林,造林就要禁牧”。这个观点目前在中国被奉为“铁律”,取得立法保障。执行的对策是草食家畜不是圈养就要杀掉。这是传统农耕文化向林业的延伸。大农业包含农、林、草、牧各业,其中林业与草业关系尤为密切。美国林场不兼营牧场已成通例。草地建植是保护林业的必要工作。因为天然植被中林草总是混杂而生。树木的生产周期较长,天然林一般为60年,短的30年,长的90年甚至更长。必须经营牧场来“以短养长”,取得经济效益,来养活自己。美国的林场把草原管理视为本业。美国的第一本草原专业的大学教科书《草原管理学》(RangeManagement)就是作为林业丛书出版的(图9)。有三分之一的丰产草地在林区。笔者访问美国林业科学魁首俄勒冈大学在落基山的基地,适逢一位博士的林区养羊的论文即将结束,笔者问他的结论,他说林区养羊有几项好处:不使林下层植被过分繁茂,有利于幼树生长;有利于抑制啮齿类动物,防止其损害树木种子;可避免林下有机物积累过多,有利于防火。树龄9年以上的林地,适度放牧,9年树龄以下的幼树,给以特别保护,如树干围以塑料网,或轻度放牧。而我国传统,是林地就禁牧,将林、草分隔如参商永不相见。过去几十年,林业部门,只能伐木卖钱为生,林业局曾被戏称为“砍树局”。近年来国家投资,大举造林,这是大好事,但造林、育林的经营管理费用,全由国家承担,林业部门不能自给。这既不合理,也难以维持久远。造林而厉行禁牧,无异林业部门自断生路。禁牧对农牧民造成的损失就更为严重。我国一位林业专家去西部考察,印证了我们多年的试验结果。他发现有的地方林地种苜蓿,既可培肥地力,促进幼树生长,也可发展草食家畜,增加农民收益,一举两得,而且有利于生态系统的健康发展。当前部分地方干部和群众,为了领取造林津贴,草地上种树,但对放牧难以割舍。放牧畜群昼伏夜出,与林业管理人员“打游击战”,已经成为常态。有些地方厉行禁牧,则农家宰牛杀羊,蒙受巨大损失,当然也增加了国家的扶贫任务,更不利于生态健康。

图9 美国《草原管理学》1975年第三版

我们期盼对放牧的上述六项误解早日解除,将放牧松绑,也是对草原生态松绑。其关键在于尽快实现我国草原管理的现代化转型。这个转型在发达国家20世纪30年代已经完成了。我们还不急起直追,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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