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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
——降服战争的圣人

2011-04-13

关键词:五帝黄帝圣人

罗 家 湘

(郑州大学 中原文化资源与发展研究中心 河南 郑州 450001)

黄帝
——降服战争的圣人

罗 家 湘

(郑州大学 中原文化资源与发展研究中心 河南 郑州 450001)

黄帝是传说时代的人物,被奉为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黄帝活动的地域几乎遍及中原地区。司马迁调查过这件事,他说:“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1]徐旭生曾汇聚传说勾勒黄帝族由陕西东迁的路线是:“他们大约顺北洛水南下,到今大荔、朝邑一带,东渡黄河,跟着中条及太行山边逐渐向东北走。”[2]50今河南省有黄帝与臣属活动遗址与纪念古迹97处,山西省有35处,陕西省有20处,共占全国317处同类遗址与古迹的48%,特别是河南有69处黄帝与臣属活动遗址,占全国124处同类遗址的55%以上[3]129。这些遗迹表明,徐旭生推测的迁徙路线是有说服力的,中原地区确实是黄帝活动的核心区域。黄帝在历史上活动的时间,存在着不同的说法。早到距今1万年左右,晚到距今4500年左右,约定俗成的看法是距今5000年。与考古学文化比对,形成几种看法,或以为属于裴李岗文化,又有仰韶文化早期说、中期说、晚期说、中晚期说,还有龙山文化早期说、中期说、晚期说等[3]193-199。苏秉琦又提出“红山文化的时空框架,可以与之对应”[4]161。这些比对,都没有坚强的证据。黄帝是人是神,是指一个人还是一族人,其生存的具体时代与地域何在,这些基本问题因为缺乏充足的材料,确实难于指实了。司马迁在《五帝本纪》中就曾感叹:“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没有新的材料,我们就要变换新的角度来处理旧问题,否则还是会“难言之”。在当代中国人的生活中,黄帝是作为虚拟的共同血缘祖先、多种日常用品和生活制度的创造者、一种坚韧奋斗、包容大度精神的人格象征而存在的,这就是古人所重视的圣人人格。通过研究黄帝来揭示这种圣人人格的内涵,仍然是具有现实意义的课题。

作为一个影响中国文化精神数千年的偶像,关于黄帝事迹的文献记载和民间传说还是非常丰富的。在《汉书·艺文志》中,黄帝君臣的著作近30种,分布在诸子略道家、阴阳家、杂家、小说家,兵书略兵阴阳,数术略天文、历谱、五行、杂占,方技略医经、经方、房中、神仙等类别中。到了《隋书·经籍志》,黄帝君臣的著作不减反增,在子部的兵家、天文、五行、医方等类别中收录40余种。这些著作大都散佚了,从现在掌握的材料看,这些著作多为战国以后依托黄帝君臣的作品,都不可能是黄帝时代形成的,但其中的事迹、思想也不能说与黄帝完全无关,其中应该有自古相传的故事,也会有适应时代需要附会的内容。利用这些资料将世人心目中的黄帝形象勾勒出来,将黄帝的文化创造精神揭示出来,还是很有意义的。

以黄帝为圣人,汉代人就普遍持有这种看法。王充《论衡·骨相篇》云:

传言黄帝龙颜,颛顼戴午,帝喾骈齿,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汤臂再肘,文王四乳,武王望阳,周公背偻,皋陶马口,孔子反羽。斯十二圣者,皆在帝王之位,或辅主忧世,世所共闻,儒所共说,在经传者较著可信。

王充的十二圣说来自传言,又有经传的记载作依据,代表了当时民间的普遍信仰。相貌奇特是十二圣共同的特征,这些奇特的相貌赋予了他们沟通天人的能力,使他们成就了圣人的伟业。“圣”字的初义即指相貌奇异的大耳人,他们能够聆听神的应答和启示。甲骨文圣字从耳从人,或从耳从口从人,是会意字,“既言其听觉功能之精通,又谓其效果之明确”[5]。耳目通神,聪明圣智,这是华夏族的普遍观念。马王堆帛书《五行》云:“聪也者,圣之藏于耳者也;明也者,智之藏于目者也。聪,圣之始也;明,智之始也。”有奇特相貌必有奇特才能,观相知人,这种想法支配着古人的行为。故政府察人选材要注重相貌。《大戴礼记·少闲》孔子论四代五王取人之法:“昔尧取人以状,舜取人以色,禹取人以言,汤取人以声,文王取人以度,此四代五王之取人以治天下如此。”其以状、以色都可以算是以貌取人。医生看病有望诊之术。《黄帝内经》是一本医书,其《通天第七十二》少师论及针艾之前先要观相诊病,把人的形貌与身体性能联系起来,分别为五态之人:“太阴之人,其状黮黮然,黑色,念然下意,临临然,长大,腘然未偻,此太阴之人也。少阴之人,其状清然窃然,固以阴贼立而躁崄行,而似伏此,少阴之人也。太阳之人,其状轩轩储储,反身折腘,此太阳之人也。少阳之人,其状立则好仰,行则好摇,其两臂两肘则常出于背,此少阳之人也。阴阳和平之人,其状委委然,随随然,颙颙然,愉愉然,暶暶然,豆豆然,众人皆曰君子,此阴阳和平之人也。”《阴阳二十五人第六十四》结合阴阳五行,岐伯更分人形貌为25种。相貌与病情的关系得到系统化的阐述。魏晋名士在品鉴人物时也重视人的形貌与其品德才能的联系,三国魏刘劭的《人物志》对此有全面论述。《人物志·九征第一》云:“凡有血气者,莫不含元一以为质,禀阴阳以立性,体五行而著形。苟有形,质犹可即而求之。”[6]13由形求质,通过观察触摸,认识外在的肌肉筋骨气血,从而把握人的内在的品德,这是当时流行的人物品鉴方法:“是故骨植而柔者,谓之弘毅;弘毅也者,仁之质也。气清而朗者,谓之文理;文理也者,礼之本也。体端而实者,谓之贞固;贞固也者,信之基也。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勇敢也者,义之决也。色平而畅者,谓之通微;通微也者,智之原也。”[6]16在品鉴家们看来,仁义礼智信等内质与外在形貌有着固定的联系,由外必可观内,掌握了这种规律,就具有了识别人才的火眼金睛。

《汉书·古今人表》又有十五圣人的说法。该表分人为九等,认为圣人为上上品,“博施于人而能济众”,是“可与为善不可与为恶”的上智之人。从上古到春秋时期的圣人有太昊帝宓羲氏、炎帝神农氏、黄帝轩辕氏、少昊帝金天氏、颛顼帝高阳氏、帝喾高辛氏、帝尧陶唐氏、帝舜有虞氏、帝禹夏后氏、帝汤殷商氏、文王周氏、武王、周公、仲尼、老子等15人。不是依据奇特的相貌来辨别圣人,而是按照对社会贡献的大小、文化成就的高低来区分人的等次,这就显得科学合理多了。

黄帝在《论衡·骨相篇》和《汉书·古今人表》圣人说中的位置都与五帝系统相关。《骨相篇》中的五帝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以黄帝为首。这是一个按在位时间早晚排列的五帝系统,李学勤等称之为“纵向排列的五帝”[7]190,《国语·鲁语上》展禽最早提出这个系统:

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舜勤民事而野死。

《吕氏春秋·尊师》所说的“黄帝师大挠,帝颛顼师伯夷父,帝喾师伯招,帝尧师子州支父,帝舜师许由”,陈述的也是这个系统。《史记·五帝本纪》则把这个系统推上了权威地位。有了这个五帝系统,中国的早期历史就有了醒目的坐标,各种传说和历史事件的意义就在这个系统中获得了完整的表述。

《古今人表》中的五帝指太昊帝宓羲氏、炎帝神农氏、黄帝轩辕氏、少昊帝金天氏、颛顼帝高阳氏,这个五帝系统在《吕氏春秋·十二纪》的首篇反复表述,春三月是“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夏三月是“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季夏又有“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黄帝,其神后土”,秋三月是“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冬三月是“其帝颛顼,其神玄冥”。《礼记·月令》同。句芒、祝融、后土、蓐收、玄冥在《左传·昭公二十九年》中被晋史蔡墨称为五行之官,由此可见,太皞、炎帝、黄帝、少皞、颛顼在这里也就是五行之帝。但先秦时代的五行之帝还有另一种说法,《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在鲁谈论古代官制时已提到黄帝氏、炎帝氏、共工氏、大皞氏、少皞挚五帝,其中四帝与《古今人表》同,而共工氏以水纪官,与黑帝颛顼居于北方,五行属水,完全一致。银雀山汉简《孙子兵法》佚文有《黄帝伐赤帝》篇,说到黄帝南伐赤帝,东伐[青]帝,北伐黑帝,西伐白帝[8]。《史记·封禅书》记载,秦国立有白、青、黄、赤四帝之祠,用来祭祀少昊、太昊、黄帝、炎帝,汉高祖增设北畤祭黑帝颛顼,凑够了五色、五方、五帝的数目。刘邦的功绩不在于首设五帝之畤,而在于他从先秦时代两种并存的五行帝说中去除了共工,选定了颛顼,使五行帝说定于一尊。与《骨相篇》的五帝系统相比,这个五帝序列属于空间系统,与五行、五方的信仰有关。

两种五帝说在汉代并存,通过对这些圣人的安排,所完成的是对中国文化的时空定位。在此之前,虽然也有不少对圣人的功能性定义,如《尚书·多方》:“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诗经·桑柔》:“维此圣人,瞻言百里。”《周易·乾》九五爻之《文言》:“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周易·颐》之彖辞:“圣人养贤以及万民。”等。孟子甚至还将圣人区分为圣之清者、圣之任者、圣之和者、圣之时者[9],但都没有将圣人在文化史上的价值揭示出来。王充、班固等热心于对古代圣人的排列组合,与两汉之际对圣人与英雄关系的学术讨论有关。西汉末年,天下大乱,英雄豪杰乘势而起,挑战帝位王权。班彪作《王命论》,认为只有圣贤才能做帝王,英雄只是圣帝贤王的辅佐,不能觊觎帝王之位。“英雄诚知觉悟,畏若祸戒,超然远览,渊然深识”,就可以避祸全身,长享富贵[10]233。班固《拟连珠》云:“鸾凤养六翮以凌云,帝王乘英雄以济民。”[10]253由于对圣人与英雄的区别有了清醒的认识,对圣人的理解也就更为全面。在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之间可以找到血缘传承的脉络,这种脉络与他们奇特的相貌一起,构成了圣人文化的先天特征。太皞、炎帝、黄帝、少皞、颛顼组成的五帝则是后天形成的,圣人们靠着功业和道德而赢得人们的崇敬。徐旭生认为,前一种五帝说是战国时代东方齐鲁的学者提出的,后一种五帝说是战国时代西方秦国的学者提出的[2]238-243。两种五帝说如同DNA双螺旋构造起古代文化时空,两种说法相互之间的差异形成了一种张力,扩展了我们对于古代文化的想象空间。若要追问哪一种更符合历史的本相,反而是单薄的皮相之谈。

黄帝有龙颜这样奇特的相貌,有“黄帝四面”*《吕氏春秋·本味》:“黄帝立(位)四面。”《太平御览》卷七九引《尸子》:“子贡云:‘古者黄帝四面,信乎?’孔子曰:‘黄帝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不计而耦,不约而成,此之谓四面。’”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黄帝书·经·立命》:“昔者黄宗质始好信,作自为象。方四面,傅一心。四达自中,前参后参。左参右参。践位履参,是以能为天下宗。”、“黄帝三百年”*《大载礼记·五帝德》云:“黄帝三百年。”这样的圣迹,他是先天的圣人。同时,黄帝又以其事功与道德而成为后天的圣人。《国语·鲁语上》展禽提到“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称赞黄帝能为各种事物制定名称,使民众不迷惑,共享各种天生的财物。这是把黄帝的文化创造性放到了认识自然、改造自然上。根据文献的记载,黄帝与其臣子们造字*《世本·作篇》:“沮诵、仓颉作书。”《吕氏春秋·君守》:“仓颉作书。”仓颉为黄帝史官。、筑城*《淮南子·原道训》:“黄帝始主城邑以居。”《汉书·郊祀志》:“黄帝为五城十二楼。”、制衣裳*《世本·作篇》:“黄帝……始垂衣裳,有轩冕之服。”《淮南子·氾论训》:“伯余作衣。”伯余为黄帝臣。、造火食*《管子·轻重戊》:“黄帝作。钻燧生火以熟荤,民食之无兹胃之病,而天下化之。”、作井*《周易·井卦》注引《周书》:“黄帝穿井。”另有《吕氏春秋·勿躬》“伯益作井”说,伯益为尧舜时人。、造车*《周易·系辞》:“黄帝、尧、舜……服牛乘马,以利天下,引重致远,益取诸随。”另有《墨子·非儒》“奚仲作车”说,奚仲为夏朝时人。、作舟*《山海经·海内经》注:“共鼓、货狄作舟。”、作鼓*《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为鼓。橜以雷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作磬*《广韵》:“伶伦作磬。”、作律*《吕氏春秋·古乐》:“伶伦作律。”伶伦为黄帝臣。,作算数*《世本·作篇》:“隶首作算数。”隶首为黄帝臣。,作弓矢*《世本·作篇》:“挥作弓,牟夷作矢。”。似乎物的制作就是黄帝的主要功绩。但据姚政教授研究,黄帝时代造字、筑城的说法基本可信,作鼓也是可能的,其他诸项则皆属附会之说[11]26-46。“从考古材料看,早在5000多年前的仰韶文化和良渚文化的人们就发明了穿麻布衣和丝绸衣,18000年前的山顶洞人就发明穿兽皮衣了”[11]37。制衣裳不必等到黄帝时代。旧石器时代人类就懂得用火来烧烤食物,1万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早期,人类就发明了煮食与蒸食的陶器,造火食比黄帝早。6000年前的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就出土了盖有井亭的木构浅井,比黄帝凿井早千余年。距今5400余年的红山文化遗址中发现了车辙印迹,比黄帝造车早近千年。距今7000年前的河姆渡文化遗址里发现了划船的木桨,比黄帝时代作舟早2000年还多。距今1万年前的山西襄汾城关镇大崮堆山石器制造场发现石磬毛坯,距今28000多年前的山西朔县峙峪遗址发现刻在兽骨上的记事符号和石镞,证明作算数、作弓矢也比黄帝时代早。看来,黄帝制作诸物的传说只是古人的一厢情愿,要把人类长期物质文明的成就附会在黄帝身上,以增加黄帝的光辉而已。

黄帝时代是中原文化从地方走向中心的时代,是中国文明曙光初放的时代。“公元前3000年前后,这时在黄河流域,中游分布着仰韶文化,下游是大汶口文化,上游为马家窑文化。在长江流域,中游存在着晚期的大溪文化和屈家岭文化,下游为崧泽文化。此外,从岭南到辽河流域,都有发展程度相当的古文化”[7]196。这些古文化并不是孤立封闭的存在,而是相互交流、相互影响的。“此时,屈家岭文化的分布北进到今河南南阳一带,而这里曾经是庙底沟时期仰韶文化的范围;东面的大汶口文化比较早就已占据了豫东平原;良渚文化在它的繁盛期曾一度北上,直抵苏北连云港一带”[12]。苏秉琦根据考古材料勾勒出古文化交通的路线图,他说:“距今七千至五千年间,源于华山脚下的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通过一条呈‘S’形的西南——东北向通道,沿黄河、汾河和太行山山麓上溯,在山西、河北北部桑干河上游至内蒙古河曲地带,同源于燕山北侧的大凌河的红山文化碰撞,实现了花与龙的结合,又同河曲文化结合产生三袋足器,这一系列新文化因素在距今五千至四千年间又沿汾河南下,在晋南同来自四方(主要是东方、东南方)的其他文化再次结合,这就是陶寺。”[4]159-160这个路线图表明,黄帝时代,豫西晋南是古文化成果汇聚的中心,在吸纳了各种文化成果后,中原文化才壮大成熟起来。黄帝的贡献不在于具体创造了哪些事物,而在于他打开了部族之间物资交流、文化传播的通道,他在中原为四方文明成果汇聚提供了舞台。人们之所以把各古文化创造的文明成果归集于黄帝名下,是因为只有在黄帝手中,这些外来的文明成果才被包容、改造、同化,才得到合理的开发与运用,展示出各自的力量与价值,演变成为中华文明的主流。

不仅玉器、象牙器及鼎、豆、鬲等新陶器种类等被中原采用,各个氏族也通过认黄帝为祖而成结一个拟血缘群体。叶林生就认为,黄帝最初是作为生殖之神而得到普遍尊崇的[13]。《国语·晋语四》司空季子说:“凡黄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为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唯青阳与苍林氏同于黄帝,故皆为姬姓。”同姓表示属于同族,黄帝之子中,大多与黄帝不是同姓,这说明黄帝时代本来存在着多个部族,《史记·封禅书》引申公的话就说“黄帝时万诸侯”,在万诸侯之中,黄帝不过是较为强盛而已。诸侯只是各守本部氏族,而黄帝则能够以婚姻形式联络各个诸侯,结成部落联盟,将各个姓氏的氏族团结在自己的周围,利用拟血缘关系推进本部落向着更高级的国家阶段发展。

黄帝汇聚了四方的物资,联络了各地的部族,使中原成为富裕繁盛的地方。有了财富,必然引起争夺。为了扩充和保卫文明成果,黄帝采用了战争的手段来制止暴乱。黄帝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鹖冠子·世兵》“黄帝百战”,宋陆佃注云:“黄帝百战,百战之数未尽闻也。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七十二,其大略也。”马王堆帛书《黄帝书·经·正乱》里提到黄帝“单(战)数盈六十而高阳未夫”,在孙子高阳颛顼成人以前,黄帝经历了六十次战争。《太平御览》卷七十九引《帝王世纪》称说黄帝“凡五十五战而天下大服”。显然,这55战不是指黄帝所经历的全部战争,而只是黄帝一生中决定生死存亡大战的统计数字。

黄帝是一个怀抱统一天下大志的人,《管子·地数》记黄帝向伯高询问“陶天下而以为一家”的方法。但黄帝并不是好战之人,他甚至是一个讨厌战争的人。在与蚩尤族相斗之际,黄帝还“辞其国大夫,上于博望之山,谈(恬)卧三年以自求也”(《黄帝书·五正》)。马王堆帛书《黄帝书·称》云:“兵者不得已而行。”这个“不得已”,从客观方面说,在于世上的物资有限而个人的欲望无穷,一旦失去控制,争斗就不可避免。《黄帝书·经·观》云:“姓生已定,而适(敌)者生争,不谌(戡)不定。”[14]105、140对于这种争斗,不认真应对,必然在争斗中灭亡;必须以战止战,通过戡乱使社会重新安定。从主观方面说,则指主动地顺应形势发展,抓住作战时机,实现预定的战略目标。《黄帝书·经·本伐》云:“道之行也,由不得已。由不得已,则无穷。”这里的“不得已”就是指兵势已成,战争不可避免,此时要敢于斗争,敢于去夺取一个又一个胜利。黄帝研究的权威材料是《史记·五帝本纪》,其中关于黄帝参加三大战役的记载几乎都是不得已的应战:

1.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

2.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豸区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

3.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

第一次大战是在诸侯为争夺利益而混战的时候,黄帝以维护王权的面目出现,从而赢得道义的优势,获得大多数诸侯的支持。第二次阪泉大战则是争夺王权的战役,黄帝也没有显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而是以应对炎帝侵凌的面貌出现,把自己打扮成反压迫的榜样。第三次涿鹿之战是维护王权的战役,责任也在他人。

黄帝以武功定天下,被后人看作是战神。黄帝最了不起的地方不在于他会打仗,而是他懂得为义而战,为战争找到了一个合理的方向。《黄帝书·经·本伐》云:“世兵道三,有为利者,有为义者,有行忿者。”为了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必要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黄帝书·姓争》云:“作争者凶,不争亦毋(无)以成功。”[14]119、140黄帝是一个战争高手,《尉缭子·天官》记载,梁惠王曾提到,黄帝有刑德,可以百战百胜。(《尉缭子·天官》:“梁惠王问尉缭子曰:‘黄帝形德可以百胜,有之乎?’尉缭子对曰:‘刑以伐之,德以守之,非所谓天官、时日、阴阳、向背也。黄帝者,人事而已矣。’”《群书治要》卷三十七引《尉缭子》:“梁惠王问尉缭子曰:‘黄帝有刑德,可以百战百胜。其有之乎?’尉缭子曰:‘不然。黄帝所谓刑德者,刑以伐之,德以守之,非世之所谓刑德也。世之所谓刑德者,天官、时日、阴阳、向背者也。黄帝者,人事而已矣。”二者文字略有不同,意思一致。)“刑德是与阴阳概念有关的一种择日之术”[15]47,属于兵阴阳的一种。尉缭子虽坚持“黄帝者,人事而已矣”,但不可否认,黄帝是一个有着关于整个宇宙完整思考的圣者,其百战百胜的功绩是建立在他对于文化发展方向准确把握的基础上的。《黄帝书·兵容》云:“兵不刑天,兵不可动。不法地,兵不可昔(措)。刑法不人,兵不可成。”在战争中要重视天时、地理和人情各个方面,才能将所有元素充分利用起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以战争制止侵夺,以战争维护和平交往,战争被黄帝降服为维护道义的工具,这是黄帝对中国文化最重要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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