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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情感论

2011-04-13马立新

关键词:友情异化艺术品

马立新

(山东师范大学 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自由情感论

马立新

(山东师范大学 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人类存在着两类不同性质的情感:自由情感和必然情感。所谓自由情感指的是刺激源和这种情感对象之间没有任何直接的利害关系条件下所产生的情感。自由情感大部分属于纯粹的精神或者心理层面,只是一种心理体验。所谓必然情感则指的是刺激源和情感对象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功利关系或所属关系条件下所产生的情感。这些刺激源或者能直接带给刺激对象直接的好处或害处,这类刺激源多半是外在的客体;或者本身就隶属于情感对象的一部分生理机能,它们主要指那些内在的自然的生命欲求。所以必然情感实质上是一种因果性情感或者功利性情感。一般地说,现实中的绝大部分爱情、亲情和友情都属于必然情感,而以自由情感方式存在的爱情、亲情和友情则是现实中的稀缺资源。不过这一缺憾因为艺术品的存在而得以弥补。艺术品虽非天然的审美客体,然而,在同等条件下,艺术品较之其他审美客体更容易引发审美主体的自由情感,因为艺术品跟审美主体之间最缺乏明显的实际利害关系。

艺术品;自由情感;必然情感

一千二百年前,当中国词人元好问因大雁殉情而生发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千古追问的时候,也许他只是想托物言志,抒发自己对人伦情感的深深敬畏,却无意中破解了人性的真谛——在人性的绝境中,在真、善、美别无选择的对决中,美是最终的绝胜者。

当一只大雁不幸落入猎人的罗网而生命垂危的时刻,它的同伴不是没有意识到猎人布下的陷阱同样也在等着自己上钩,不是不知道逃生此时此刻才是它最理智的选择,也不是不明白在猎人面前它永远都是个失败者,可是它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为同伴殉情,它以自己对生命的决绝绽放出一生最壮美的一道亮色。

不要真的以为跟我们人类相比,大雁就只是低人一等甚至几等的弱智动物,永远无法跟人类的智慧和情商相媲美。其实以身殉情的这只大雁的义举即使在大雁种族中也并非是司空见惯的行动。多数情况下,特别是当遭遇生死攸关的艰困时刻,绝大多数生命个体做出的首要选择都会是保全自己,牺牲他者。因为这样的做法才符合生命的本能,也符合所有生物种族的伦理惯例。

这一现象更是最普遍的存在于我们人类社会。关于人类的欲求,著名的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自以为深刻洞悉了其中的秘密。在他为我们所揭示的关于人性需要的金字塔序列中,维持生命和安全的需要高高在上,而对社交的需要、对尊重的需要和对自我价值实现的追求则依次置后。在我看来,马斯洛的上述理论存在着一个明显的漏洞,这就是他忽略了人类对自由情感的需求,或者说他没有充分意识到人类所需要的不只是上述这些带有现实功利性色彩的世俗情感,还有出自生命本能的审美情感。

其实,我们不必对马斯洛的理论求全责备,毕竟两千多年的人类文明史在对人性本质的追索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只是看到了或者过分强调了人性中的理性成分。所以,从历史的时空回响中,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听到了大哲们对理性的不厌其烦的赞叹之声。于是才有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对艺术家和诗人的断然放逐,因为在他们看来,艺术家和诗人除了只会“把男人变成女人、把女人变成儿童”之外,似乎没有带给我们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无论是绘画还是其他一般的模仿艺术,在进行自己的工作时,他们都是在创造与真实相去甚远的作品,从而也和我们心灵中的理性部分不相配,故而不属于真正的健康的以真理为目的的东西。”[1](P233)于是才有了亚里士多德“人是理性的动物”的千古定论;于是才有了贯穿西方思想界两千多年的理性中心主义致思路线。

我们必须承认,理性的光辉的确驱散了笼罩在中世纪西方上空的神权阴霾,点燃了人道主义的星星之火,催生了以自由、平等、博爱为核心理念的的资本主义精神,实现了科学和工业的历史性革命,但所有这一切成就并不能成为理性霸权的理由,因为面对两次世界大战的历史废墟,它不得不低下其高贵的头颅,向人类的非理性成分俯首称臣。也正因为如此,尼采、叔本华、柏格森、弗洛伊德等人不得不从另外的领域探寻人性的秘密,遗憾的是无论是尼采的超人哲学、叔本华的唯意志论、柏格森的生命直觉观抑或弗洛伊德的力比多学说,它们在对众多人类非理性元素探幽发微的同时,却偏偏没有为人类情感这一重要的心灵活动做出任何深刻的洞见。

虽然以德里达、福柯为首的一批后现代思想家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意识到理性中心主义的严重弊端,并启动了震动西方思想界的解构主义思潮,但我们看到这些新潮的后现代思想家们实际上在破除了理性中心论的同时,所建构的东西依然是基于理性自身的逻辑,只是此时的理性不再被置于中心,而是被分解成多个相对的区块。而情感在这些后现代思想家的意识中同样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和善待。

中国没有纯粹的哲学,但中国却有像孔孟、老庄这样名垂青史驰名中外的思想家,他们分别所开创的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源远流长,特别是儒家思想自汉武帝以后被历代帝王独尊为正统治国安邦的政治理念,也因而获得了在全社会广泛传播的政治保障。其二,中国历史上绝大多数的知识分子都是儒家思想的自觉接受者和传播者,也就是说他们对儒家思想的推崇不是因为政治权力的淫威和屈从,而是发自内心的理性自觉。实际上,中国历史上多次勃兴的复古运动和复古思想并非是政治权力的刻意引导和驱使,而是主流知识分子的一致主张和自觉践行。那么,被中国帝王和主流知识分子所独尊的儒家思想的实质究竟是什么?在“程朱”之前,儒家思想可以概括为仁、义、礼、智、信五个字,到了“程朱”这里则干脆直接被称为“理学”,其最著名的信条就是“存天理,灭人欲”,可见对理性的强调和尊崇,对人的自然欲求的贬低和蔑视是儒家思想和中国主流知识分子的基本信仰,尽管这里的理性完全不同于西方所强调的理性,但对人的自然欲求的贬低和漠视上同中世纪的西方还是比较一致的。

不同于儒家的积极参世入世主张,道家鼓励人们出世悟道修身养性,其“天人合一、清静无为”的思想理念中含有明显的非功利性的人生意蕴。遗憾的是无论老聃还是庄周都没有进一步阐明出世之道与自由情感的内在关系,或许是对这个问题压根就没有意识到。

尽管如此,尽管中西方的思想家们在历史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在不遗余力地高唱着理性的赞歌,但谁都无法就此断言人类在任何时候和任何情况下都不需要情感而只需要理性。大哲们津津乐道的所谓理性既不是人性的本质,也不是人性的全部,更不可能成为人类进化和发展的唯一方向,否则人类就只能追求真和善,而不可能对美发生兴趣。无论是人类的历史和现实存在,还是作为单一个体的你我自身的生命体验都充分证明这样一个颠扑不灭的真理:只要是一个理性的人就必然是一个感性的人,即理性和感性是人性不可分割的对立统一体,在这样一个统一体中,理性和感性不是作为两个独立的成分分别发挥独立的功能,而是作为一个互相包容的有机整体而共同调节着生命的运动,从而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赋予人性特定的表现。其中在两者统一和谐的时候,生命一般表现为对真善的追求,这就是生命的常态需要,在生命常态情况下,理性是主导性的生命活动。而当两者遭遇对立的特殊时刻往往生命呈现出对美的最终眷顾胜过对真和善的追求,其实质则是人性中的感性因素克服了常态理性的纠结和束缚,跃升为暂时性的主导生命活动。在这里的理性相当于一般意义上的理智,而感性则相等于一般意义上的自由情感;这里所谓的真和善就是人们为满足自身的生命需要而主动从事的求知活动和充满现实功利性的社会实践活动,这里的美则是指人们一切以获得自由情感为目的的社会实践活动。①关于此观点的详细论证,请参见专著《美学元问题新解》(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版)和论文《美在自由情感》(《理论学刊》,2009年第10期)。

毫无疑问,只要是一个生理和心理功能健全的人,他在日常生活和实践中每时每刻都必然伴随着情感活动,或喜,或怒,或哀,或乐。但同样的情感现象却具有不同的性质。人类在现实中生成或体验到的大部分情感都带有明显的功利性,这种情感是不自由的,比如说你从马路上散步,偶然捡到100万元巨款,最可能的情感就是异常兴奋和激动,但这种情感不能算是自由的,因为它是基于这笔钱对你具有的巨大现实功利性价值才产生的;再比如你从别人那里听说你的一位好朋友在背后说你的坏话,你必然会立即心生不快,甚至怒发冲冠,这种情感同样也是不自由的,因为它同样给你带来了直接的伤害。日常生活中诸如此类的情感比比皆是,占据了人类情感活动的主要部分。正因为如此,正因为这种虽喜非喜、似乐实忧的情感太多,所以大部分人总是生活在痛苦和焦虑之中,生活在压抑和不如意的心境中。所幸的是这不是生活的全部内容,正如人人都能从现实生活中体验到的那样,除了这些具有明显功利性的情感之外,还有一种被称为爱情、亲情和友情的情感,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现实中的自由情感。

当我们谈到爱情、亲情和友情的时候,我们首先必须强调的是这里的爱情、亲情和友情是纯粹地出于自然人性的爱情、亲情和友情,而不是为世俗因素所污染和异化之后的有名无实的爱情、亲情和友情,我深信这种性质的爱情、亲情和友情作为人类的最珍贵最动人的自然人性在任何社会、任何文化、任何历史、任何政治和任何经济环境下都会永存下去。那么,这类情感在现实中有何具体表现呢?当项羽深陷十面埋伏和四面楚歌的绝境时刻,不可一世的霸王却上演了与虞姬缠绵悱恻的千古绝唱;如果不是对玉环的深深依恋,身居至尊的唐明皇怎么能差点将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毁于一旦?与戴安娜王妃相比,卡米拉既没有妩媚动人的外表,更没有高贵显赫的气质和出身,可查尔斯王子偏偏与其爱情长跑17年终成眷属;当大多数的历史学家都将明朝的快速灭亡归咎于镇守边关的大将吴三桂变节投降的时候,我却从历史的边缘和狭缝中读懂了这其中被诟病被耻笑太多的那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爱情故事;如果说徐志摩跟张幼仪、林徽因和陆小曼的情感太过复杂而难以分辨其中的真伪的话,那么大文豪鲁迅与许广平寄寓在两地书里的深切爱情、杨振宁与翁帆的惊世骇俗的当代师生恋情等等等等,在我看来无论如何都是与世俗和功利性建立不起联系的,这就是我理解的真正的爱情,这就是我理解的自由情感。

如果说爱情的原点起于异性之间相吸的生命本能,那么亲情的原点则是血缘关系的天然纽带,尽管亲情和爱情一样也隶属于没有功利性诉求的自由情感的范畴,但它们毕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律动。爱情的终极指向是生命的传承和种族的繁衍,而亲情的终极指向则是生命的维持和发展。于是我们从现实中常常耳闻目睹到一些这样的现象:为了给自己刚刚考上的大学的孩子筹措学费,一贫如洗的父母不惜卖掉自己最后一间得以遮风避雨的茅房,在炎炎烈日下的建筑工地上,靠出卖仅有的一点体力来换得几个可怜的工钱,而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却永远珍藏着孩子考上大学所带来的那份巨大的自豪和骄傲,所以尽管异常劳累他们依然能唱出无怨无悔的亲情赞歌。同样的,当得知自己的父亲不幸患上该死的尿毒症而生命垂危的时刻,儿子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地哀求医生用自己的半个肾脏来挽救父亲的生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是亲情关系的另类写照。我们也听到过这样的报导:为了让自己的弟弟有学上,同样渴望上学的哥哥忍痛辍学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南下打工的征程;在大地震中不幸失去父母的一对姐妹相依为命,互相鼓励,共同奏响了亲情抵万金的人性之歌。以上这些无一例外地都是现实中亲情关系的生动写照。这样的情感同样也脱离了世俗功利,当之无愧地隶属于真正的自由情感。

跟爱情和亲情相比,大概友情是最难获得认同的自由情感,其原因就在于在世俗社会中,除了爱情和亲情因为其特殊的起源而比较容易提炼到纯粹的无功利程度外,基于普通社会人之间的友情更多地被赋予了互相利用的显在功利性质。的确,在通常情况下,谁都不愿意为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无怨无悔不求任何回报地付出,无论这种付出是金钱、精力还是时间。即使是同学关系或者战友关系,在世俗社会交往中,往往也都遵循着礼尚往来的社会惯例,这就是说基于家庭以外的伦理关系的友情因某些功利性因素的介入而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异化,使得友情的自由情感性质大打折扣。但这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友情在现实中就完全不存在,像刘关张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旷世友情、像大诗人李白和杜甫之间的友情、像鲁迅与冯雪峰、胡风之间的友情、像鲁迅与瞿秋白之间的友情、像胡适与陈独秀之间的友情等等,实际上都已经完全超越了一般的亲情,都没有任何功利性可言,因此我们只能称它为真正的自由情感。

是的,尽管在以上的论述中我们从广阔的社会现实中都分别发现了爱情、亲情和友情的身影,但毋容置疑地是现实中的这类自由情感是完全无法与世俗情感或传统的功利性情感相抗衡的,是人类全部情感活动中的稀缺资源,正因为稀缺和难能,更显出其无比的可贵。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人类的情感无法得以自由飞翔?世俗化的情感为什么能在人类的日常生活中大行其道?在我看来,这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人性的异化,而造成人性异化的因素除了马克思早已发现的经济或者物质因素(即金钱崇拜)之外,还有政治的、伦理的、文化的等多重因素。

关于经济力量对人性的异化马克思着重分析了其中的“资本”因素,深刻阐明了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下资本对人性压抑、异化的本质。其实马克思所揭示出的资本因素在任何形式的现代社会化大生产中都普遍存在,如果马克思的有关论断是正确的,那么这一论断也同样适用于当下社会,也就是说当下社会中人们对资本的追逐同样造成了自身的异化。鉴于马克思关于资本对人性的异化机制的论述已经相当精辟,在此不再多论。

除了经济因素,政治对人性的异化作用也是相当明显的。政治的本质在于权力。历史上有两种政治:一种为民主政治,一种为独裁或专制政治;前者的权力来源于公民,并受到公民的制约和监督,权力的运作遵循契约精神;后者的权力来源于暴力,在社会上没有制衡力量,权力的运作基本上取决于个人意志。因此专制政治的实质是特权和不平等关系。正是这一点构成了其异化人性的原点。因为在世俗社会中,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首先是一个自私的人,故而一旦掌握了特权(即不受任何监督的权力)必然谋取私利而不会受到惩罚(这恰恰与民主政治相反),特权的这种诱惑必然导致全社会人追逐权力,这就是一个社会官本位思想的由来。一旦一个社会中人人都把权力当做追逐的目标和人生的目的,并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这个社会中的人已经异化了,这一点极其类似于经济社会中人们对金钱(资本)的追逐。

再看社会中的伦理因素。纯粹的爱情、亲情和友情都是基于自然伦理的,也即基于人类与生俱来的天然关系。当自然伦理异化为社会道德时,纯粹的爱情、亲情和友情也就难以存在。在道德压力下产生的爱情、亲情和友情或多或少都背离了人性的本意。比如古典社会中正统的婚姻伦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显然基于这种伦理的婚姻和爱情与基于自由情感的爱情相比已经异化了很多。再如,古典社会中的亲情和友情关系的维系基本上是遵循三纲五常的,很容易理解这样的亲情和友情与基于自由情感的亲情与友情有本质不同的。

很少有人注意到文化对人性的异化作用,其实这个因素同样是不可忽视的。这里的文化既可指狭义上的如卡西尔所谓的人类创造的各种“特殊符号”(包括神话、宗教、艺术、文学、科学等),也可指广义的一切社会惯例和行为方式。在我看来,这两种文化都深刻影响着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情感活动。其中尤以社会惯例对人性的异化最为明显。如一个社会中如果普遍认同温文尔雅道貌岸然式的社会交往礼仪,那么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按照这样的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礼仪,那么出于人性自然本真的社会交往也就不复存在或被压制,这样人性也就慢慢被这种文化所异化。

人性异化的结果是其自然属性的丧失或弱化和社会属性的获得,马斯洛所总结出的人对名誉、财富、地位、身份、自我价值实现的心理诉求在我看来都不隶属于人性的自然范畴,而是人性异化后的变态追求。实际上,人类在这条异化的道路上走得越远,其自然属性的丧失也就越彻底,人类的幸福指数也就越接近于零,这就是现代社会中的人普遍患有精神焦虑症的真正根源。如果再深入分析,我们还会进一步发现,无论是物质的、政治的、伦理的还是文化的,这些因素都是导致人性异化的外部力量,人性异化的内在根源还在于理性的异化。在正常的生命律动中,理性与情感和谐共容,保障着生命活动健康可持续进行。然而,当人类的理性意识不断被不加限制地强化和鼓动的时候,这种意识必然会加速膨胀,一旦形成理性霸权,那么理性固有的光辉也就黯然失色,此时的理性完全沉迷于对人类外在的与超生命活动需求的金钱、物质、奢华、名誉、地位、身份、性的放纵追逐中,这样失衡的理性唯一的结局只能是自由情感的完全丧失,剩下的全部都是世俗化的功利性情感,或者说理性异化后打破了原本与情感和谐共存的生命平衡体系,主体在异化的理性作用下就像一个沉迷于酒精、尼古丁、大麻、鸦片或者淫秽作品、网络游戏而不能自拔的成瘾者那样不会也不可能再从这些客体上获得真正的自由情感,它的代价就是世俗情感的压倒性爆发。当然,成瘾者的这种变态的情感其明显的功利性质没什么难以理解的,比较难理解的是介于自由理性与霸权理性之间的主体在社会实践中所产生的情感的性质。于是,我们在古典社会中看到听到的的大部分爱情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从现代社会中看到听到的大部分爱情是建立在门当户对或者票子、房子、车子、位子基础上的世俗爱情。同样的,虽是骨肉同胞,不是也因为争权夺利而在古代和现实中反复上演“相煎何急”的痛心悲剧吗?虽是父子连心,不是还有那么多年迈多病的父母被其亲手抚养长大的儿子遗弃吗?我们就更不必说现实中那多得不胜枚举的建立在互相利用和尔虞我诈基础上的友情是何等的不堪一击了。一方面,人们受到世俗情感的强大同化作用,另一方面每个人内心深处又渴望一份发自本真的自由情感,这就是现代人普遍易患精神焦虑综合症的内在原因。

艺术品是一个影像的世界。影像的世界不同于镜像的世界,后者是对现实世界的客观复制,不会也不可能带有任何主观和情感色彩。先哲们正是看到了镜像的世界与影像的世界在复制或者模仿现实世界的某种相似性,长时间把艺术的本质归咎于对现实的模仿关系。而在所有的艺术品种中,就模仿物与被模仿物之间的相似程度而言,尤以影像艺术最为优越。这就难怪自电影诞生以来绝大部分主流的电影理论家始终在电影本体论中深陷于现实主义的窠臼中不能自拔。这些理论家当然也存在着分歧,但这些分歧不过是有时更强调再现现实的精度,有时更强调再现现实的深度,有时则更强调再现现实的广度。然而,从本质上讲,一部好的或者说成功的艺术作品真正的魅力并不在于它在多大程度上再现了现实本身,也不在于它在多大程度上揭示了现实的深度,而在于这部作品在多大程度上唤起了观众的自由情感。

很容易理解,单纯从认识论的角度考量,任何一部文艺作品的认识价值都无法超越哲学或其他任何一门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否则哲学和其他科学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尽管为了为诗人辩护,同时也为了反驳其师长柏拉图对艺术所表现出的傲慢与偏见,二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就曾经精辟论证了诗较之历史文本的更高认识价值,但我们除了对亚氏在此所展现出的雄辩才华不得不由衷钦佩之外,也很容易发现他的这一论断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回响,对其真心顶礼膜拜的拥趸更是少得可怜。所以,一部文艺作品纵然不能不具有认识功能,这种功能也不能被夸大到不切实际的地步,真正让其得以安身立命的资本还在于其特有的唤起人类自由情感的审美属性。实际上,在一部文艺作品中,再深刻的哲理意蕴都必须借助于能唤起我们自由情感的具体而生动的艺术形象才能获得揭示。

艺术品并非是天然的审美客体,然而,在同等条件下,艺术品较之其他审美客体(自然客体)更容易引发审美主体的自由情感,且自由情感的强度也较之现实中的自由情感来得强烈。[1](P1-32)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一个经验事实。因此,我们也把艺术品的这一特性称为催情性。催情性就是指艺术品在特定的审美情境中充当审美客体时可以诱发审美主体自由情感反应的特性。不同的艺术形式可能引发差异互见的情感体验,也可能存在着不同审美主体的差别,但一般来说,这种情感体验是普遍存在的,是屡试不爽的,这种属性可以被检验和测试出来。通过这种检验,可以将艺术品跟非艺术品分开。催情性的显著特征就是不稳定性,即因人而异,这是审美属性的特殊之处。这种性质从根本上说归咎于测试工具的主观性,即我们不可能找到一个纯粹客观的工具来检测一件艺术品的催情性大小,因为催情性的检测只有用人作为试材,不可能有其他的替代物。而人是有个体差异的,这就造成了催情性的弹性。

从根本上说,艺术品的催情潜能归咎于它特殊的隔离现实性。隔离现实性就是一件艺术品具有天然地将自己和现实世界分别开来的功能,这就是说当人们面对一件艺术品的时候会自觉地被提醒这是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艺术世界或者镜像世界或者假定世界,现实中的种种法则是不太适合评判这个新世界的秩序的。同这一属性相联系,艺术品还同时具有凝聚我们心智和感官的作用,这就是当我们面对一件艺术品的时候,我们会不由自主地调动我们的所有心灵器官,专心致志于这件艺术品的欣赏,最起码这个现象会发生在审美刚刚开始的瞬间。就好像我们都知道我们面前的这个东西具有某种特别的奥妙或魅力,我们必须认真来探寻和体验这种奥妙或魅力一样。这是一种生活常识或者惯例,谁都知道欣赏艺术品是一种自由意志活动,不可能有人对这种活动存在着天然的抗拒或厌倦。至于审美过程中的受挫那是性质不同的另一回事儿。这跟我们对工作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在后者的情况下我们的意志并不是自由舒张的。除了艺术品天然地具有这种属性之外,我们再也找不到具有这种属性的其他商品了。我们生活中衣食住行的一切每天都离不开,但我们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当作一个艺术品那样的尤物呢?我们什么时候对着这些东西聚精会神地欣赏过呢?不是我们不愿意这样做,实在是因为这些商品不具有这种特殊的属性而已。在这里,我们再提出一个很有意思且耐人寻味的问题:同样是一个红苹果,把它洗干净后放在盘中摆在桌上供我们吃的时候,几乎不可能有人想到或发现它的艺术价值,然而,一旦把它画在一张画布上,或者把它拍成照片,并用一个像框框起来,镶嵌在一面墙上,就立即具有了艺术属性,不管这幅画是自用还是他用。也就是说此时,它不再让我们想到香甜可口的美味,而是勾起我们无比丰富的联想。如果是换成一棵苹果树,这种艺术特征会加强;如果是换成一片单纯的树叶,这种审美效应会更强烈,如果是换成一片不知道什么树的树叶,其审美效应还会增强。原因就在于越到后面的情况,我们这些欣赏者就越远离事务本身的功利性,我们的精神和意志就越自由和超脱,就会无所羁绊地对着这幅画自由联想,一旦我们的精神和意志进入到这样一种自由的状态,我们就真的挣脱了一切物欲和杂念的苦海,我们就会享受到无以伦比的审美体验。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以为奥斯卡电影艺术的真正魅力不是对社会现实的深刻再现,而是借助于这一再现本身,通过配置和调动各种视听艺术资源生动刻画出的一道道既散发着浓郁的人文芳菲又激荡着动人的自由情感的影像风景,我认为这才是影像世界特有而镜像世界和现实世界鲜有的审美本质。

[1]柏拉图.理想国[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

[2]马立新.美学元问题新解[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

On Free Emotions

MA Lixin

(School of Communication,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 250014,China)

Free emotion and dependant emotion are two different emotions existent in human beings.The former is stimulated by such an object that has no any direct utility relations with the emotional subjects,mostly attributable to a reaction of pure spirit or mentality,and just to a kind of mental feeling.On the contrary,the latter happens when there exists obvious utility or possesional relations between the stimuli and the emotional subjects.Some of these stimuli which are usually external objects can bring actual gains or losses to the emotional subjects;while some others,which mainly refer to natural human desires,are attached to the partial physiological function of the emotional subjects.Thus,the dependant emotion is virtually the causal or utilitarian one.Generally speaking,most of love,kinship and friendship are actually of the dependant emotion ,but love,kinship and friendship in the form of free emotions are rather scarce in reality.Fortunately,this scarcity can be compensated owing to the existence of the artworks.Although artworks aren’t natural aesthetic objects,they can trigger the free emotion of the aesthetic subjects much more easily than other aesthetic objects under equal conditions because of the shortage of the evident practical utility between them.

artworks;free emotions;dependant emotions

I0

A

1674-5310(2011)-05-0029-05

国家社科基金资助项目“数学艺术哲学研究”,项目批准号:09BZX060。

2011-05-06

马立新(1966-),男,山东章丘市人,山东师范大学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重大文艺前沿理论。

(责任编辑:李 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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