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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孟子论伯夷、柳下惠等圣贤看其进退观

2011-04-11林榕杰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1年3期
关键词:伯夷伊尹尧舜

林榕杰

(厦门大学 哲学系,福建 厦门 361005)

从孟子论伯夷、柳下惠等圣贤看其进退观

林榕杰

(厦门大学 哲学系,福建 厦门 361005)

孟子认为,伯夷、柳下惠、伊尹、孔子分别代表了在进退问题上的四种不同做法,而他们的相同之处都是趋于仁以及“归洁其身”。伯夷非其君不事,不立于恶人之朝,可谓“以去为洁”;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可谓“不以不去为不洁”;伊尹秉持“何事非君”的观点,去就于两君之间,而他“自任以天下之重”则为孟子所赞许。孟子推崇孔子是“集大成”者,其进退观在相当程度上吸取了孔子的主张。他还指出孔子有“见行可之仕”、“际可之仕”与“公养之仕”,这也代表了仕的三种层次。

孟子;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进退观

战国时的思想家孟子曾游历齐国、梁国、鲁国等诸国,但当时这些国家的国君对他都“不能用”。孟子一生就从政而言可谓有多次去就、进退。在他的思想中,政治上的进退观是较为重要的一个方面。他的观点的形成不仅与其自身的经历有关,而且总结了历史上伯夷、伊尹、柳下惠的做法,特别是孔子的做法与主张。除此之外,孟子关于政治上进退、去就的思想还体现在他对舜、百里奚、子思等人的谈论中。

在《论语》中,有数处记载孔子及其弟子论及伯夷、叔齐或柳下惠的内容。伯夷、叔齐是商周之际的人物,曾试图劝阻周武王伐纣。武王灭殷后,伯夷、叔齐不愿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后饿死 (参见《史记》卷六一《伯夷传》)。孔子称他们为“古之贤人”,并说:“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 ”(《论语·季氏》)。

柳下惠,即鲁国大夫展禽,柳下是其所食之邑名,惠是其谥号。《论语·微子》中记载他为士师,多次被黜退仍不离开鲁国。有人对他说:“子未可以去乎?”他答道:“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他虽然多次被黜退仍不愿“枉道而事人”,并且无意离开鲁国这一父母之邦。看来他既不“辟世”,又不“辟地”。而这与伯夷的事迹就有较大差异——后者曾辟纣而居北海之滨,可谓“辟地”;后又不食周粟而隐,可谓“辟世”,他可说是“不枉道而不事人”。

伯夷与柳下惠在仕隐问题上是有不同甚至相反之处的。孔子曾说:“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以及“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论语·微子》)。伯夷可说是“隐居以求其志”,能“不降其志”,虽受饿而不受辱,其境界应高于柳下惠。孔子曾经言及“匹夫不可夺志也”,因此他说柳下惠等“降志辱身”或有为其惜之意。然而柳下惠坚持直道而事人,能言行无失,尽管他曾“食禄乱朝”,但仍被称为“逸民”。

后来孟子也曾比较“不屑就已”的伯夷与“不屑去已”的柳下惠二人的区别:“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孟子·公孙丑上》)。伯夷“非其君不事”,这样他就不会不择君而事,也不会因为诸侯“善其辞命”就出仕。他可说是属于“洁其身”、“不辱其身”,而不屑仕于诸侯的。

至于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柳下惠不惮与恶人“同朝并立”,“但不失己之正心而已耳”(赵岐注)。他能“不自失”、“不隐贤”,也就“不能浼”。①在此有必要一提的是,孟子还曾称赞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孟子·尽心上》)。伯夷、柳下惠都可说是“不屑不洁”,不过伯夷的不屑表现为不屑于就“不洁”,而柳下惠的不屑则表现为不屑于去“不洁”;伯夷可说是“以去为洁”,而柳下惠可说是“不以不去为不洁”。

孟子认为“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孟子·公孙丑上》),这样就对伯夷与柳下惠都有所否定。所谓伯夷“隘”,按赵岐注是指他“惧人之污来及己,故无所含容”,也就是说他唯恐被别人所污而选择退避,且不屑于正人;所谓柳下惠“不恭”,是指他“轻忽时人,禽兽畜之,无欲弹正之心”,也就是说他认为别人虽污但并不能污己,因此他不屑于退避,且不屑于正人。不过孟子也曾称赞伯夷、柳下惠为圣人:“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孟子·尽心下》)。而孔子只称伯夷为“古之贤人”或“逸民”,称柳下惠为“逸民”。从孟子对伯夷、柳下惠虽有所非仍肯定他们是圣人可以看出,他所谓的圣人并不一定是完人,并且圣人并非一切都可取法。

在此附带一提的是,西汉时以“滑稽”闻名的东方朔否定伯夷、叔齐而肯定柳下惠之类的“朝隐”者,并曾告诫其子以容身为上:“首阳为拙,柱下为工;饱食安步,以仕易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汉书》卷六五《东方朔传》)。他以最终饿死于首阳山的伯夷、叔齐为“拙”,以曾经作为周柱下史而“朝隐”的老子为“工”,显然其观点与孔子、孟子是有区别的。

孔子在谈论“逸民”的时候,表达了自己与伯夷、柳下惠等在仕隐问题上的不同立场。后来孟子在论述这一问题的时候,又加入了伊尹,并认为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代表了四种有差别的态度。伊尹秉持“‘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孟子·万章下》)的立场,这显然不同于“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的伯夷。这二者的主要区别在于伊尹对君主实际上无所择,对民众实际上也无所择,这样他一旦决定出仕就不会退隐,而且在不同君主之间可以多次去就——他曾“五就汤,五就桀”。伊尹所为似有可议之处,但如果从“自任以天下之重”出发就可以理解了——他“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孟子·万章下》)。对自任以天下之重者而言,天下重于君,民重于君,为了天下之民可以在不同君主之间反复有所去就。

伊尹在出仕前即乐尧舜之道:“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他之所以出仕是因为汤多次使人“以币聘之”,于是幡然改变了原有的立场,并认为:“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孟子·万章上》)商汤多次使人“以币聘之”使伊尹悟到自己不能独乐尧舜之道,而应该行尧舜之道于天下。伊尹出仕不是为了“禄之以天下”,而是为了使天下之匹夫匹妇能“被尧舜之泽”。这样,无论君为何君,民为何民,他都要出仕。无论君为何君,他都要使其成为“尧舜之君”;无论民为何民,他都要使其成为“尧舜之民”。

因此,他与伯夷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不会不事恶君;他与柳下惠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不会局限于父母之邦而仅事一君。与二者都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仅要事君,还要“变君”、“变民”。孟子有所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孟子·滕文公下》),伊尹的出仕可谓由“独行其道”转为“与民由之”以及“与君由之”,而这就需要“以斯道觉斯民”以及“以斯道觉斯君”。

从孟子的话可以想到,正是商汤多次使人“以币聘之”,使伊尹看到自己有行尧舜之道于天下的责任,也使其看到自己有行尧舜之道于天下的机会。就伊尹是否曾“以割烹要汤”这一问题,孟子的答复是:“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孟子·万章上》)。商汤因为伊尹有尧舜之道而多次使人“以币聘之”,按理说他会支持伊尹行尧舜之道于天下。不过伊尹出仕后还有“五就汤,五就桀”之举。对他来说,使君成为“尧舜之君”并非一蹴而就之事,而且使君成为“尧舜之君”也包含对终不能成为“尧舜之君”者进行革命。

公孙丑曾对孟子言及伊尹“放太甲于桐”之事,并问“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孟子的答复是:“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孟子·尽心上》)。其实,伊尹放太甲于桐,从某种意义上讲又何尝不是对太甲的训导——使其或能改过而成为“尧舜之君”,而非仅仅意在废黜他。孟子此处所说的“伊尹之志”,有人以为是“欲宁殷国”,也有人以为是“公天下以为心而无一毫之私者也”,不过本文认为,更确切些说这是指他为了行尧舜之道于天下,而要使君成为“尧舜之君”。

伊尹的出仕,按孟子的说法,是先为君之师,而后为君之臣:“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孟子·公孙丑下》)。这样看来,汤所“不敢召”的伊尹与“不羞污君,不卑小官”的柳下惠还是有区别的。

伊尹出仕后属于一定要行其道者,他是不会“辟世”的。他在政治上最突出的特点是“自任以天下之重”,这样不论处于“天下有道”还是“天下无道”之时,他都不会退避。“自任以天下之重”这一点当是深为孟子赞许的。孟子曾说过“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可见他本人也是以天下为己任的。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孟子尽管对“圣之清者”伯夷以及“圣之和者”柳下惠有所否定——“伯夷隘,柳下惠不恭”,但对“圣之任者”伊尹却没有批评之语。

孔子在政治上的进退与上述伯夷、柳下惠、伊尹等都有所不同。他在离开齐国时,“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孟子·万章下》)。孔子应与伯夷、伊尹一样,都会“治则进”,但他不会像伯夷那样“乱则退”,也不会像伊尹那样“乱亦进”,而应该会“乱则可进则进,不可进则不进”。

《论语·阳货》中记载:公山弗扰以费叛,“召,子欲往”。孔子表示“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同篇中还有另一则孔子与子路的对话反映了他在出仕问题上的立场: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由此看来,孔子在出仕问题上的立场有别于伯夷、叔齐——他并不是固执于“不立于恶人之朝”(或“非其君不事”)。在公山弗扰或佛肸召他的时候,他的观点与柳下惠的作为倒有相通之处——后者“不羞污君”,并持“恶人何能污于我邪”的立场。

按《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的记载:孔子为鲁大司寇时,齐人赠鲁国国君“女乐文马”,季桓子与鲁君往观,“怠于政事”。子路对孔子说:“夫子可以行矣。”孔子说:“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季桓子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于是离开鲁国。这样看来他在政治上的进退,又不同于柳下惠虽遭“三黜”而不离开父母之邦。不过,孔子离开鲁国仅应说是“辟人”,他仍欲在别国行其道,而未走上“辟世”的道路。因此桀溺才对子路说:“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论语·微子》)而伯夷也可说是“辟世之士”,这样孔子在政治上的进退、去就也就不同于伯夷。

孟子对孔子离开鲁国有以下评论:“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孟子·告子下》)。孔子离开鲁国,最根本的原因是其道不行,而直接原因则是因为季桓子的“无礼”。孔子说过:“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论语·先进》)。孔子辞官也未尝不能说是“不可则止”。

可见,孔子在进退、去就问题上与伯夷、柳下惠、伊尹表现都有所不同。孟子认为“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孟子·万章下》)。他这样说其实在表示自己更拥护孔子的立场。孟子还就“集大成”做了进一步的解说:“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这样看来,孔子在进退问题上是以“智之事”为始而以“圣之事”为终的。伯夷等人固然也可称为“圣”,但不能称为知时,只有孔子才可以称为“圣之时者”。孟子说孔子“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应是指他因时不同而有不同选择。①这也可说是一种“权”。关于“权”,《论语·子罕》中有:“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在这方面,孔子并未称自己“集大成”,而是用了“无可无不可”一语。《论语·微子》中,孔子在论述三种逸民 (包括“不降其志,不辱其身”的伯夷、叔齐,“降志辱身”的柳下惠、少连以及“隐居放言”的虞仲、夷逸)时,表示自己与他们不同,“无可无不可”。马融对此的解释是“亦不必进,亦不必退,唯义所在”[1]。其实孔子“无可无不可”不仅仅能理解为可进可退,可去可就,可降志辱身,可不降志辱身,还能理解为可以为伯夷、叔齐,可以不为伯夷、叔齐;可以为柳下惠、少连,可以不为柳下惠、少连;可以为虞仲、夷逸,可以不为虞仲、夷逸。

孟子还提到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孟子·万章下》)。“见行可”应是指见其道 (或其言)之可行,这种仕的目的主要是为行其道或行其言;“际可”是指“接遇以礼”,这种仕主要因为国君之有礼;“公养”是指国君“养贤”,这种仕不过为免于贫困而死。照孟子看来,孔子之仕,不仅有为行其道而仕者,如国君待之以礼可以仕,如遇贫困而国君能周之也可以仕。从孟子总结的孔子这三种仕,我们对孔子“无可无不可”的说法就能有进一步的理解。

关于这三种仕,《孟子·告子下》中有如下表述:“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从上述孟子的话中可以看出,因进仕的目的有别,则退避的理由也有不同:首先,因国君将行其言可以仕 (为行其言而仕与为行其道而仕相近),然而其言是否能行决定权并不在其本人手中,而是掌握在国君手中,因此如其言未行则应该离去。①孟子就“异姓之卿”说过:“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孟子·万章下》)。这可以说是“见行 可之仕”者应该离开的一种情况。其次,因国君有礼也可以仕,这可以说是以其有礼而还之以礼,如其不再有礼甚至表现出无礼则应该离去。最后,因自家贫困也可以仕,这可以说是为“免死”而仕,属于不得已为之。孟子提到过:“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孟子·万章下》)。孔子曾为委吏等,可说是有此“为贫”而仕。这种“为贫”而仕应是在邦无道的情况下才有的。孔子说过:“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论语·泰伯》)。在邦无道的情况下,并不一定都要选择像伯夷、叔齐那样“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可以为“免死”而仕,但这种仕绝不应转变到为求富贵而仕。

孟子阐述这三种仕,意在说明仕有三种层次:为行道而仕、为君有礼而仕以及为免死而仕。这三种仕固然都可以接受,但首先应该求其上者,也就是为行道而仕。

孟子认为,伯夷、伊尹、柳下惠在进退问题上有三种不同做法,但这三种做法有其一致之处。他说:“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孟子·告子下》)孔子的做法虽然不同于上述三人,但同样可被视为趋于仁。《论语·述而》中有如下一段话: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 ?”子贡曰 :“诺。吾将问之。”入 ,曰 :“伯夷、叔齐何人也 ?”曰 :“古之贤人也。”曰 :“怨乎 ?”曰 :“求仁而得仁 ,又何怨。”出 ,曰:“夫子不为也。”

“求仁而得仁”,不仅是孔子对伯夷、叔齐的评价,还是他对自己的期许。而伊尹、柳下惠又何尝不能说是“求仁”。伊尹之“求仁”表现在他欲使天下之民“被尧舜之泽”,表现在他欲使天下之民成为“尧舜之民”。柳下惠之“求仁”则表现在其“蒙耻救民”上 (《列女传》第二卷),表现在其“直道而事人”上。而对“无可无不可”的孔子而言,无论进退、去就,都会不失“求仁而得仁”,都会趋于仁。

孟子还认为,除趋于仁以外,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四人的选择还有另一相同之处,就是“洁其身”:“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孟子·万章上》)。在“洁其身”这一点上,四人的出发点应是一致的。对圣人而言,不仅隐居、求退能做到洁其身,出仕、求进也能做到洁其身。伯夷以“乱则退”而“洁其身”,“不与恶人言”是其“洁”最突出的体现。伊尹出仕前的“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也表现出其特定的“洁”,而其出仕后能行尧舜之道于天下,使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这样他不求“洁其身”自能“洁其身”。柳下惠之“洁”表现在他“和而不同”的一面:对污者虽表现出“和”,但却不会同化于污者。在这方面孔子与柳下惠有相近之处。孔子在因佛肸召而欲前往时说过:“不曰白乎,涅而不缁”——自己如真正“白”就不会因出仕而被染“黑”。子路评其所见到的隐者荷蓧丈人时说:“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论语·微子》)。不仕固然可以“洁其身”,而出仕并非都不能做到“洁其身”。孔子并不因为欲“洁其身”就不求仕,但其求仕也不会放弃“洁其身”的原则。因此他在卫国时住在贤大夫颜讎由而非国君幸臣弥子家中,尽管后者表示“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孟子·万章上》)。

孔子说过:“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论语·子路》)。伯夷、伊尹等人都有“进取”的一面,也都有“有所不为”(按孟子的说法为“不屑不洁”)的一面,不过他们在这两方面的程度与表现是不一样的,因此有的人 (如伯夷)“狷”的一面较为引人注意,有的人则“狂”的一面较为突出。

伊尹出仕前主要表现出“有所不为”的一面,而其出仕后“进取”的一面则表现得非常明显,可谓由“狂者”而为“圣之任者”。柳下惠“进取”的一面表现在他能不顾“辱身”而进,这样看来他可说是不同于伊尹的另一种“狂者”,并由此而为“圣之和者”。而他“不屑不洁”的一面则是包藏在“和”之中的,他可说是内“介”而外“和”。至于伯夷,孟子认为他“治则进”,因此他也有“进取”的一面。不过对伯夷而言更突出的是其另一面,也就是“不屑不洁”的一面,他可谓由“狷者”而为“圣之清者”。而对“无可无不可”的孔子来说,除“中行”外,有时也表现出“狂”或者“狷”,但这些都应是“权”而后为的。

孟子固然以孔子为楷模,不过他“狂”也就是进取的一面较为值得注意。除孔子外,孟子推崇的还有“圣之任者”伊尹,这是因为伊尹在某种程度上寄托了他的志向。他还持士当急于求仕的观点,这也表现出其进取的一面。除此之外,孟子还有“不屑不洁”的一面,因此他反对“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并表示“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孟子·尽心下》)。可以说,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无论进退在不远于仁、不同于污方面是相似的,而此相似之处也是孟子认识到并能做到的。

“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孟子·梁惠王上》),孟子所处的时代也可谓“天下无道”。但孟子以天下为己任,见“天下溺”则欲“援之以道”,故虽处于那样的时代仍有出仕之志。孟子进则欲行道,故对君主陈尧舜之道,而遇道之不行、言之不从则可以退。孟子又说过“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孟子·滕文公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孟子·尽心上》)。他进虽不能行其道于天下,退则能以其道善其身。

孟子之进退观除与“道”有关外,还与他所说的“仁”、“义”、“礼”相关。孟子未忘民之疾苦,进则欲君主“志于仁”,使其行仁政,可以说其仕也是趋于仁的。他还说过“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孟子·万章上》)——其实也可以说“进退以义”、“进退以礼”。进退以义,则必然反对“事君无义”;进退以礼,则自然不会“进退无礼”(《孟子·离娄上》)。孟子虽急于求仕,但也不愿在国君不加礼的情况下出仕。这其实涉及不可自污以求仕以及欲仕而仍要“洁其身”的问题。

[1] 何晏,邢昺疏.论语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65.

Looking at Mencius’s Conception of Taking Office and Retiring from It from His Conments on Sages of Boyi,Hui of Liuxia,Etc

L IN Rong-jie
(Departm ent of Philosophy,Xiam en University,Xiam en361005,China)

According to Mencius’s opinion,Boyi,Yiyin,Hui of Liuxia and Confucius differently represent the four ways to take office and retire,yet they hold identical views,namely heading for benevolence and“keeping of their persons pure”.Boyi would not serve a prince whom he did not approve and would not stand in a bad prince’s court,which is“to take going away as purity”.Hui of Liuxia was not ashamed to serve an impure prince,not did he think it low to be an inferior office,which is“not to take not-going away as impurity”.Yiyin upheld the opinion of“whom may I not serve”and went away and stayed between the two princes.His“taking upon himself the heavy charge of the empire”was praised by Mencius. With holding Confucius in esteem for his being“a complete concert”,Mencius has absorbed Confucius’s proposition in the conception of taking office and retiring from it.Mencius also pointed out,“Confucius took office when he saw that the practice of his doctrines was Likely;he took office when his reception was proper;he took office when he was supported by the state”,which are the three levels to represent taking office.

Mencius;Boyi;Yiyin;Hui ofLiuxia;Confucius;conception of taking office and retiring from it

B5

A

1007-4937(2011)03-0033-05

2011-02-05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 (09JZD0005)

林榕杰 (1971-),男,福建福州人,讲师,博士,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从事中国哲学研究。

王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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