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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艺术生产到符号消费——论波德里亚对马克思美学思想的继承与发展

2011-04-09

关键词:异化资本主义马克思

张 冰

(四川外语学院中文系,重庆400031)

从艺术生产到符号消费
——论波德里亚对马克思美学思想的继承与发展

张 冰

(四川外语学院中文系,重庆400031)

波德里亚是当代知名的后现代理论家,他曾经深受马克思及其后学思想的影响。在马克思诸多思想中,给波德里亚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艺术生产理论和异化理论。从波德里亚的消费社会理论中,我们可以明确地感觉到马克思的理论对波德里亚思想的启发和指引。即使波德里亚后期的学术思想经历了一个由西方马克思主义走向后马克思主义的转折,他依然未能摆脱马克思的庞大身影,他所继承和发展的艺术生产理论和异化思想仍然是其思想中的内核。并且,波德里亚一直对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的消费社会持批判态度,这本身就是对马克思批判精神的继承。因此,我们在研究波德里亚时,千万不可人为地割裂他与马克思的关系,否则会有片面之嫌。

波德里亚;马克思;美学思想;艺术生产;符号消费;异化

波德里亚是当代知名的后现代理论家,同时也是深受马克思及其后学影响的理论家之一,但到目前为止,国内学者对他与马克思思想之间关联的考察主要集中在社会学领域,重点讨论的是他对马克思生产理论的误读以及在此基础上的主动放弃,而对他的后现代美学思想,则往往作为独立的板块进行介绍和评析,甚少观照它们与马克思美学思想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实际的情况是,在一定程度上,波德里亚的美学理论同样是建立在马克思思想的基础之上的,如果没有后者,那么前者的思想也就不能被充分地理解。在马克思的诸多思想中,给波德里亚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艺术生产理论和异化理论,本文即以此为视角来审视波德里亚对马克思美学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以期获得对其思想更深程度的把握。

一、由生产逻辑到消费逻辑

马克思艺术生产理论的现实基础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生产。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生产型社会。这种社会与此前的社会不同。此前的社会,人们的劳动是一种自然主义行为,然而资本主义社会时期人的劳动是以人脱离了自然主义为前提的。这也就是说,只有到了资本主义时代,人才开始摆脱家庭或者氏族等的自然联系,成为形式上独立的人,才可能进入一种社会化生产阶段,而这也就意味着人可以形式上自由地出卖自己的劳动力。马克思有意把这种生产作了抽象化处理,从而使自己的论述更具有概括性。他充分地注意到了生产的历史性,将自己的论述定格在资本主义阶段。他说:“生产也不只是特殊的生产,而始终是一定的社会体即社会的主体在或广或窄的由各生产部门组成的总体中活动着。”[1]23这表明马克思充分注意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与其他社会形态的生产一样,都具有历史具体性。马克思在抽象化的同时,也没有忽略生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他指出:“如果没有生产一般,也就没有一般的生产。生产总是一个个特殊的生产部门——如农业、畜牧业、制造业等,或者生产是总体。可是,政治经济学不是工艺学。”[1]23马克思之所以将生产作抽象化处理,其意在可以用剩余价值理论来揭示出资本的奥秘,打破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为自己所构建的“自由”幻象。

在马克思看来,生产既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直接对象,也是推动社会前进的内在驱动力,他的社会结构理论也是由此建立起来的,这即是我们所熟悉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并且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也不能截然分开,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上层建筑有向经济基础滑动的趋势。这其中就包括马克思对艺术生产的理解。马克思往往是在三种意义上来使用“艺术生产”一词的:第一种是把一般性质的艺术创作活动看作是生产行为;第二种也是指一种一般性的精神生产活动,它并没有历史阶段性,只是一个与物质生产相对立的范畴;第三种则是把它作为一种具有基础性质的术语。因为马克思发现,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一切精神生产,如脑力劳动、艺术活动等都将被商品化和货币化,成为交易的对象[2]659。我们对马克思的艺术生产理论的理解,主要基于他的第三种用法。即当作为精神活动的艺术创造成为一种生产,那么也就意味着它需要遵循商品的一般规律。由此马克思的价值理论进入了艺术领域。作为商品,艺术品所追逐的是剩余价值,其价值将在交换中实现。

波德里亚继承了马克思的思路,不同的是,他把这种生产逻辑改编成了消费逻辑。在他看来,资本主义本身可以分成两个阶段,一个是不成熟的资本主义,一个是充分发展了的资本主义,前者遵循的是生产逻辑,后者遵循的是消费逻辑。马克思诠释的是前者,而波德里亚关注的重心则在后者。在波德里亚的消费理论中,我们能够强烈地感受到马克思的影子,虽然他们论述的重点有所差别,然而其思路却有着内在的一致性或者平行性。

首先,马克思的生产理论是以人的现实需求为基本前提,通过对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互动关系的分析来揭示资本主义的奥秘。而波德里亚的消费理论是在此基础上的拓展。他发现,在一个充分发展了的资本主义阶段,需求与使用价值之间产生了分离,换句话说,曾经在物品中所存在的使用价值已经不再成为这个社会生产的理由,需求是意识形态制造出来的东西,它与使用价值之间不再存在天然的统一性,我们购买商品并不是因为它的使用价值,而是由于另外一些东西,他把它们命名为符号价值。他举例说:“吸箭牌香烟具有如下意义:‘戏剧演员在走上舞台前吸,拉力赛手在戴上头盔前吸,画家在画布上签名前吸,年轻的老板在向其主要股东说不前吸(!)’……或者像这位‘有200万读者期待着其文章的’记者那样吸一支万宝路。您有一位出自名门的妻子和一辆阿尔法-罗密欧2600斯普林特?但是假如您使用绿水牌香水的话,那就拥有了名士所必需的完美的三要素,您就拥有了后工业时代贵族气质所有必须的部分。”[3]73换句话说,香烟、轿车、香水等等,就其使用价值来说,所有的品牌都可以满足这一实际需求,然而人们还是会去选择不一样的东西,其根源在于选择的背后,是地位、身份等等的阶层区分和差异,因此这是一种差异性符号的选择。同理,一件商品的价值也就不再依据于它的使用价值,而是依据于意识形态附加于其上的东西,即符号价值。并且这种符号价值,由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运作,被制造成了人们的现实需求。

其次,马克思对生产的分析是从商品即物开始的,为了解开物的秘密,他找到了凝结于其中的人与物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而波德里亚对消费社会的分析,同样是从物开始的,而他运思的基本路径,同样也是从人与物关系的变化开始。《物体系》的翻译者林志明在他做的注释中说:“作者分析物体系转变的一条主轴,即人与物关系的转变,正平行于马克思分析前资本主义到资本主义体制演变中,人和人的社会关系转变,由封建时代主奴间的紧密的相对义务,演变为劳动力买卖价值的主雇契约关系。主人过去在(作为奴仆般的)物品身上投射主观价值,如今,则转变为两者之间功能计算调配的抽象关系。”[4]29林志明认为,波德里亚对人与物关系变化的分析与马克思对物品中暗含着的人与人关系的转变存在着平行关系,这种理解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对于马克思来说,凝结于商品中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封建主与农民之间的义务关系,而是一种雇佣关系,即变成了一种可计量的抽象关系。同样地,在波德里亚的消费理论中,他将这种可计量的关系应用到人与物之间的关系上。然而林先生没有指出的是,波德里亚从这种人与物的关系的转变分析中,依然保持了马克思对人与人关系的分析。这是因为,波德里亚所关注的,不仅仅是人与物关系的变化,同时他也发现在这个物的后面其实依然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例如阶层的划分、身份等的差别。因为人们可以通过“共同拥有同样的编码,分享那些使您与另外某个团体有所不同的那些同样的符号”[3]11。

再次,马克思在使用“艺术生产”一词时,其实就已经把艺术从他自己所确立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二分的社会结构中超越出来,使艺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扩大了自己的领域和版图。而波德里亚则走得更远。他说:“消费逻辑取消了艺术表现的传统崇高地位。严格地说,物品的本质或意义不再具有对形象的优先权了。它们两者再也不是互相忠实的了:它们的广延性共同存在于同一个逻辑空间中,在那里它们同样都是(在它们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转化相互补充的关系中)作为符号‘发挥作用’。流行以前的一切艺术都是建立在某种‘深刻’世界观基础上的,而流行,则希望自己与符号的这种内在秩序同质:与它们的工业性和系列性生产同质,因而与周围一切人造事物的特点同质、在广延上的完备性同质、同时与这一新的事物秩序的文化修养抽象作用一致。”[3]104~105在一个消费社会中,事物本身具有的意义不再重要,它遵循的是一种符号逻辑,任何事物都不再与真实相连,而成为一种仿真和幻象。波德里亚发现,艺术与已经符号化了的社会存在着同质,它们互相补充又互相转化,都成为了一种人造物。这等于表明,整个社会都已经成为艺术的身体。

二、由劳动异化到消费异化

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一直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重要的思想源泉。从波德里亚的消费理论来看,可以真切地发现这一理论同样也在兴奋着他的思想神经。

异化理论是马克思早期思想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赋予了它多个层面的意义。伊格尔顿曾经对此做过总结,在他看来,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体现在两个方面:“对于青年马克思来说,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感性生活在两个相反的维度上分裂并且两极分化,每一个都是对感性身体的荒诞的模仿。在一个维度上,资本主义把男人和女人身体的丰富性降低到‘原始和抽象的简单需要’”[5]191,另一维度则是,“如果资本家剥夺了工人的感觉,他同样也剥夺了他自己的感觉……资本异化了他的感性生活,于是他就用身体的力量替代性地弥补异化的感性”[5]192。这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以生产和剩余价值最大化为目的的条件下,资本家把普通工人变成了单向度的人,只具有生存以及延续生存的简单需要,同时他们也抽离了自己的感性,用资本来填充和规范自己感性的需要。这也就是伊格尔顿所说的,“一方面有生命却麻木不仁,另一方面,没有生命的东西却活跃着”[5]192。

伊格尔顿在《美学意识形态》中的分析,主要是从感性和身体的角度立论,因此他才会如此重视马克思异化理论中的感性和身体的被掏空。实际上,在伊格尔顿的分类和讨论的背后,存在着马克思对异化问题的两个更为基本的理解,即外化和异己化。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不再是一种与人的本质力量相一致的需要,而是一种异己的力量,成为了否定人的本质力量的东西。他说:“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6]90由此“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6]91。当劳动的产品走向了劳动者的对立面,它不再是创造者的创造物,而是他敌对的力量,这是劳动本身的外化;而与此同时,从劳动者角度来看,他的智力和体力的具体体现,即生产行为却与他本人成为对立的关系,这是一种自我异化。

马克思对异化的理解,主要还是从生产的角度出发,他关注的是生产者与他的产品之间的错位。波德里亚发展了他的观点。由于波德里亚研究领域的定位是在消费社会,所以他关注的则是消费者与他的消费品之间的扭曲关系。波德里亚曾经举了两部电影即《布拉格的大学生》和《彼得·施勒密尔——丢了影子的人》来阐释自己的观点。《布拉格的大学生》讲述的是一个大学生出卖了自己的影子,从此他的影子通过各种方式来报复他的故事。而《彼得·施勒密尔——丢了影子的人》则讲述的是受到巫术的影响,一个人和他的影子分离了的故事。在波德里亚看来,前一个故事和后一个故事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由于影子的被出卖,从而一个人的灵魂也随之消失,而后者则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借此他想表明的是:《布拉格的大学生》这部电影表明了当下的异化状况,即以金钱和商品交易为中心,人对自我的出卖,由于这种出卖,人的身体本身变成了一种支离破碎的状态。

波德里亚还发现,异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扭曲和错位的问题,而是有着强烈的动态性。这种动态性改变了物的性质,也改变了人的存在状态。在他看来,“我们身上任何被异化的东西都不会就此落入一个无动于衷的循环、一个我们仍能自由面对的‘外部世界’之中——在那里我们仅仅由于对每一次剥夺的‘占有’而痛苦,但在我们的‘私人’领域中仍然可以找到我们自己,并且我们的存在深处仍然完整无缺。……异化走得要远得多。我们所离弃的我们的一部分,我们并没有摆脱它。物品(变成了物品的灵魂、影子、我们的劳动产品)会进行报复”[3]195。这也就意味着,任何一个被异化的部分,并不是完全被动和不产生任何后果的,相反,它会反过来成为压迫人的强大否定性力量。因此从物的角度来说,由于它是人的身体的延伸,就仿佛具有了生命一样,它会对人进行报复。由于物的报复,因此人也不再是一个仅仅失去了身体的某个部分,但本质上依旧完整的人,而变成了“一个颠倒了的人、变成了恶、变成了自己的敌人的人、反对自己的人”[3]196。

由这一思路出发,波德里亚认为,马克思对异化的理解还是有着相当的局限性的,最主要的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为马克思所讨论的异化重心还在于劳动的异化,因此他所寻求的思路则是如何超越劳动的被异化状态;其二则是马克思没有注意到劳动的异化同时会带来人的本质的改变,使其身体解构,变成一种支离破碎、没有了同一性的存在。基于此,波德里亚指出,在消费社会中,异化不再是一个仅仅存在于生产领域中的问题,而实际的情况是消费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彻底异化的社会:“消费世纪既然是资本符号下整个加速了的生产力进程的结果,那么它也是彻底异化的世纪。商品的逻辑得到了普及,如今不仅支配着劳动进程和物质产品,而且支配着整个文化、性欲、人际关系,以至个体的幻象和冲动。”[3]197如果如波德里亚所主张,那么在一个消费社会中,将不再有事物本身的本质,所有的一切都将遵循商品的规律,异化成为商品的对象化实存,即便是文化、性欲和人际关系等,也将成为可消费的符号。这种理解实际上也就构成了他理论中的一些基本概念如仿真、超真实、内爆等的内在逻辑基础。

针对马克思对异化理解的第二点不足,波德里亚还主张,在一个异化的世界里,人的本质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因为此时的人遭遇到了此前所没有的双重形象的语境,也就是说,由于异化,人的身体被切割,被切割的部分变成了原来身体的对立面,由此人的同一性被打破了,本身成为支离破碎的状态。波德里亚因此指出,“在消费的普遍化过程中,再也没有灵魂、影子、复制品、影像。再也没有存在之矛盾,也没有存在和表现的或然判断。只有符号的发送和接受,而个体的存在在符号的这种组合和计算之中被取消了”[3]197。如果说在马克思的异化理论里,他的基本立足点是人正常的需求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劳动生产,那么在波德里亚这里,消费则成了异化的根源。因为消费并不是人的正常需求的满足,而是享乐主义的,因此人在消费的过程中从来没有真实地面对过自己的需求。消费的过程,是一个人创造了符号、吸收了符号,最终却被自己所创造的符号所吸收、自我被吞没的过程。在波德里亚看来,这是处于消费社会中的人的悲剧。

学界一般认为,从《生产之镜》开始,波德里亚的思想开始发生重大转折,由马克思主义转向后马克思主义。这种理解当然有着充足的理由,因为在这本书中,对于马克思的生产理论,波德里亚给予了直接的批判。然而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的是,波德里亚的思想逸出马克思主义的边界是其理论发展的必然,这主要是因为他的主要兴趣点是消费,在马克思那里所认为的生产决定消费的逻辑,在波德里亚这里被衍变成了消费决定生产。当关注点不同时,走出马克思就成为他理论的一个非常自然的选择。可是我们并不能由此就认定走出了马克思的波德里亚已经摆脱了马克思的庞大身影。无论是后期的他对后现代理论的构建,还是主张物对人类强大的压迫和主宰,其深层的理论逻辑都与马克思的理论,尤其是异化的思想有着直接而深厚的联系。因此,当我们去审视波德里亚的思想轨迹以及内部构成时,马克思的思想仍然是无法忽略的东西。并且,波德里亚一直对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的消费社会持批判态度,这本身就是对马克思批判精神的继承。而如果在研究的过程中,我们采取一种断然的态度,人为地割裂波德里亚与马克思的关系,难免会有片面的嫌疑。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6 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3]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4]尚·布希亚.物体系[M].林志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5]特里·伊格尔顿.美学意识形态[M].王杰,傅德根,麦永雄,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B83-06

A

1001-4799(2011)04-0046-04

2011-03-24

张冰(1974-),女,辽宁本溪人,四川外语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文艺美学与当代西方艺术哲学研究。

熊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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