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唐代治理西域的大战略
2011-04-09周德钧
周德钧
(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略论唐代治理西域的大战略
周德钧
(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唐王朝自640年灭高昌,设西州,到790年放弃安西四镇,在长达一个半世纪的时间里维持了对西域地区全局的掌控。其关键在于在巩固边防、治理边疆等方面多有创新,形成了一套颇有特色的治边之道:一,分别主次、缓急有序、离强合弱的地缘战略;二、战和相济、文武并用、威德兼施的治边战略;三、一区两制、双轨并行、顺俗施化的政治战略;四、立足边地、征募蕃兵、胡汉一体的兵力动员战略;五、依托军镇、精兵布控、屯戍结合的综合防控战略。唐王朝的治边之道最大限度地保障了西北边疆的安全利益,促成了唐王朝盛世局面的形成。
唐朝;西域;大战略;治边
唐王朝以国力盛大、文化璀璨而著称于世。作为当时的一个世界性大国,唐朝凭借其雄实的国力,在强邻环伺、波谲云诡的地缘形势下,以积极进取的精神、开放自信的姿态、果敢坚决的行动开拓国势,开发边陲,在当时亚洲乃至世界地缘政治格局中赢得了相对主动的地位。在唐王朝发展的近三百年历史中,开拓西域、稳定西域、治理西域一直是其地缘外交的头等大事,被置于国家大战略的首要目标。经过正确的战略谋划与不懈努力,唐王朝自640年灭高昌,设西州,到790年放弃安西四镇,在长达一个半世纪的时间里维持了对西域地区全局的掌控,不仅延续了秦汉以来开通西域的既有成果,极大地促进了内地与西域地区的社会文化整合;而且在巩固边防、治理边疆等方面多有创新,形成了一套颇有特色的治边之道。
一、分别主次、缓急有序、离强合弱的地缘战略
地缘战略是一个国家安危所系的大战略。只有格形论势,审于周边形势,明了敌我关系,才能明确国家安危之所系、利益之所在,以及目标之所向。唐王朝能从建国之初相对羸弱的局面迅速走向强盛,在一系列外交事务中赢得主动,尤其是在经营西北边疆的活动中迅速打开局面,与它所实施的正确适宜的地缘战略有着密切的关系。
唐建国之初,内外形势相当严峻。就国内形势而言,当时尚有多股割据势力并存:西北的薛举、薛仁杲盘踞陇右;凉州的李轨拥兵自立;马邑刘武周和朔方梁师都等引突厥为奥援,雄踞北方;王世充占据洛阳,阻断中原。此外,河北窦建德、江淮杜伏威、江西林士弘等起义军也声势浩大。他们盘踞一方,觊觎中枢,对唐王朝的国家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而外部的安全形势更为严峻,北面东突厥和薛延驼雄踞大漠,势力强大,东突厥始毕可汗屡屡寇边,直接威胁到唐中央腹地的安全。西北方向则有西突厥汗国、吐谷浑等强大游牧部族的势力,他们盘踞西域,统治天山南北两路,控制甘青地区,遮断丝绸之路。不仅威胁着唐王朝侧翼的安全,而且对唐朝的经济利益也造成了严重的损害。西南方向的南诏也蠢蠢欲动,稍后崛起的吐蕃,实力更为强悍,它联结突厥,觊觎西域,北逾青海,窥视陇右,构成唐朝西南方向上的一大安全隐患。另外,在东北地区的奚、契丹等部族也伺机而动,不可小视。
由此可以看出,唐初所面临的地缘形势是十分严峻的。多方面的威胁同时并存,多个方向的敌对势力或潜在的敌对势力同时并存,而最严重的威胁则来自北面和西北面。当此之际,如何审度形势、格形论势、判明主次、分别缓急轻重,制定一套正确适宜的地缘战略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在这一点上,唐朝决策者的战略谋划可谓应对得宜、筹划有方。他们制定了由内而外、由近及远、先退后进、先北后西、重点向西的地缘战略。事实证明,这是一条明辨形势、审于敌我、深合兵家之道的战略。
由内而外、由近及远,就是首先安定内部,稳定自身,继而厚植国力,讲习武备,平靖边患。唐初集中精力整合内部,而对突厥则采取隐忍防御之策,致有“便桥之盟”(武德九年,即626年)。然隐忍退让只是权宜之计,一旦国富兵强,则转而外向。经过十几年的励精图治,至贞观三年(629),唐王朝国力渐盛,户口蕃息,经济发展,政治安定,于是战略目标开始从对内转向对外,战略方针也从单纯防御转为积极防御,进而发展为攻守兼备。对外的重点是解除正面的威胁,经过贞观四年(630)和贞观二十三年(649)两次大规模对东突厥的反击作战,唐军先后平灭了东突厥颉利可汗及其余部,灭薛延驼,平定铁勒诸部,北面的威胁至此基本得以解除。于是转而向西,经略西域。唐军首先击败吐谷浑,在河西陇右建立起牢固的前进基地,进而征讨高昌、龟兹等国,设西、伊、庭三州,设置安西四镇。到唐高宗时,进一步平定西突厥,唐朝不仅恢复并巩固了在西域的主导地位,而且影响波及中亚地区。
由内而外、由近及远、先北后西的战略决策使唐朝在处理错综复杂的地缘威胁时把握了恰当的次序,主次分明,缓急有序,从而确保了每次行动都能达成预期的目标,使唐朝的地缘环境逐步改观,并最终在当时亚洲的地缘政治格局中赢得了主动。
明辨主次,缓急有序是战略行动的先后次序问题,而在应对多重威胁与挑战时,选择怎样的战略手段以避重就轻、趋利避害、化敌为友,也是同样重要的。在这一点上,唐代政治家们借鉴了合纵连横、远交近攻的传统手法,秉承了隋朝对付突厥的离强合弱之策,大行合纵之道,对周边的敌对势力远交近攻、离间分化、合弱击强、化强为弱、化敌为友,取得了理想的效果。
在经营北方和西北边疆的过程中,唐太宗极善于运用这一战略手段。唐初,国家安全的主要威胁来自北面和西面两个方向。尤其是雄踞漠北的东突厥。唐太宗采取分而治之、离强合弱的策略,或联络一方(如西突厥),打击另一方(东突厥),或稳定一方(如东突厥)以瓦解另一方(西突厥),总之是要阻断两股势力的合流。而对东、西突厥中的任何一支,也极尽分化瓦解之策,使之分崩离析,然后各个击破。如攻灭高昌的行动,唐王朝首先安抚东突厥,通过和亲稳定吐蕃,然后联合东突厥部众合力进攻高昌,一战而定。其后对西突厥的打击也是如此,充分利用其分裂的状态,各个击破之。最终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唐朝从建国之初的孱弱到贞观年间被四夷奉为“天可汗”,其间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景,其所以取得这样的成就,推究缘由,唐朝综合国力的日渐强盛固然是主要的原因,同时还应看到,唐朝国家大战略的正确适宜也发挥了显著的作用。正因为唐初的主政者审度形势、筹划得宜,制定了正确适宜的地缘战略,为王朝的内政外交确定了主次目标和缓急次序,从而成功应对了各种安全挑战,化解了各种安全威胁,使唐王朝沿着正确的战略轨道稳步前进,最终开创了大一统王朝的盛大局面。
二、战和相济、文武并用,威德兼施的治边战略
唐代治边的成功还缘于多重战略手段的交互运用。治边以实力为本,以伐谋伐交为要。唐王朝针对周边地缘环境的实际状况,制订了战和相济、文武并用、威德兼施的治边之策,成功地回应了来自边疆的各种安全挑战,保障了边疆的统一与稳定。
唐代处置边疆的战略原则是“战”与“和”相结合,政治与军事相辅而行,文武并用。既不一味和亲绥靖,也不单纯诉诸武力,而是亦文亦武,亦战亦和,文武并用。
“战和相济”包含战而后和、和而能战两层意思。
“战而后和”并不是主张武力优先,而是在特定的地缘环境下,确立以力相抗的思路,因为在强邻环伺之下,不战而和是空想,只有以力拒之,战而胜之,才能言和。这是强权世界的法则。不过,“战”只是手段,“和”才是最终目的。通过以战止战、战而后和,一方面威之以势,另一方面则“绥之以德”,征讨挞伐与羁縻怀柔交替使用,文武两道并行不悖,从而达成治边安边的理想效果。唐对东突厥和薛延陀就是采取这种战和相济、文武并用的策略,通过军事行动灭其气焰,造成强大的武力威慑态势,再招抚怀柔之,设置一系列羁縻府州,在边境地带安置其众,“全其部落”,顺其土俗”,“救其残亡,援以生业,教以礼义”(《通典·州郡八》)。
在经营西域的过程中,更是如此。通过武力打击那些执意与唐朝为敌的强悍势力,如东突厥残部、西突厥、高昌等,一经达成军事目的,迅即施行和亲羁縻之策。再如对南疆地区的经营,首先组织“西海道行军”,攻灭吐谷浑,但并不对这些地方实行军事管制,而是将弘化公主嫁给吐谷浑王伏允之孙,册封其为河源郡王,仍命他统领吐谷浑部众。唐朝顺利控制了鄯善、且末地区。继而伐龟兹,攻焉耆,在达成军事胜利以后,随即在这些地区设置羁縻府州,使军事胜利很快转化为政治成果,南疆地区由此成为唐朝控制整个西域的稳固基地。而在大行“文”道之时,“武”的一手也同时兼顾,对那些反复无常,心存不轨,率部反叛的势力,随时给予坚决的打击,快速果断,不稍姑纵,以迅速稳定边疆的大局。
唐统一西域后,该地区的局势并不平静,由于复杂的地缘政治原因,西域诸部族的骚动与叛乱时有发生。诸如657年龟兹大将的叛乱和突厥贵族真珠叶护的叛乱、659年突厥贵族都曼的叛乱、662年龟兹王叛乱和突厥贵族都支的叛乱、667年突厥贵族的叛乱、682年突厥贵族阿史那车簿的叛乱、685年突厥贵族他匐的叛乱、700年突厥贵族薄露的叛乱,708年—744年突厥贵族的一系列叛乱,等等。这些叛乱往往与吐蕃势力相呼应,严重威胁着唐王朝西北边疆的国防安全。面对屡仆屡起的叛乱,唐王朝依旧是文武并用、威德兼施的策略,一方面威之以武,坚决以武力平定叛乱,不让分裂割据的势力有丝毫的抬头。在此过程中,唐中央政府设立了安西四镇,强化国防建设,构建军事据点,从而保证了西域局势的基本稳定。另一方面则怀之以德,感之以义,在一系列军事行动之后,就大张旗鼓地进行政治招抚,大力推进羁縻府州的行政建制。
事实证明,文武并用之策确保了唐王朝对西域地区长期有效的管理,实为安边固疆的不二法门。
三、一区两制、双轨并行、顺俗施化的政治战略
唐代一直谋求维持西域的长期统一与稳定,其基本的战略方案就是顺俗施化,大行羁縻之策,于是在西域地区形成了颇具特色的“一区两制”或“羁縻体制”。
所谓“一区两制”就是在西域地区推行两套不同的行政管理体制,一套是与内地相同的直属州县制,一套是保留游牧部落旧制的羁縻体制。这是一项因地制宜、“顺俗施化”的特殊政策,它反映了唐中央政府对边疆地区特殊情况予以特殊处理的开放务实精神,其核心是在尊重边疆少数民族社会发展实际的原则下,维持这些部族首领的原有统治地位(即世袭的首领地位和军事处置权),保留这些部族的生产方式与文化习俗,保留原有的部落体制,享受国家特殊优惠的赋税政策等等,简言之,就是全其部众、民不入户籍、岁无常赋。
在平定西突厥贵族的叛乱后,唐朝完全统一了西域地区,随后就逐步建立起以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为最高军事行政机构、以直属府州和羁縻府州为主要行政区划的“双轨制”。按照因地制宜、顺俗施化的羁縻策略,在条件成熟的地区建立直属州县制,如新疆东部一带,汉族较为集中,风俗制度与社会经济发展与中原相近,唐王朝便在这一地区建立与中原一致的行政区划,设立州、县、乡、里,直接进行行政管理,著名的西州、伊州、庭州、沙州就属此。而在唐王朝控制的天山南北及中亚北部广袤地区,由于部族林立,社会经济文化与中原地区有着较大的差异,就以羁縻府州为主要管理形式。在这两套行政建制之上,另设直属于中央的最高军事行政机构——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以总揽全局。两大都护府“抚慰诸蕃,辑宁外寇,觇候奸谲,征讨携贰”,保障着唐王朝在西北地区军政号令的统一。
以唐太宗为代表的唐代政治家们本着“四夷一家”的理念,对于侵扰边境、为患中土的游牧部落,在实施军事打击、武力威慑的同时,更注重招抚怀柔的羁縻之道。这种开放务实的取向、兼容并包的情怀、互惠互谅的意识充分体现了中华文明的人文传统。在当时的世界政治舞台上,这样的举动是绝无仅有的,建立在这种人文关怀基础上的“一区两制”自然就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它不仅有效地维护了西域的统一与稳定,而且对于促进民族融合、加强西北边疆与内地的社会整合也具有深远的意义。
四、立足边地、征募蕃兵、胡汉一体的兵力动员战略
唐代的国防战略,无论是地缘政治层面的大战略,还是有关边疆镇戍与建设的治边战略,都表现了积极进取的精神和开放包容的气概。如前所述,在西域地区广泛推行羁縻府州、施行“一区两制”的边疆行政体制,即是其开放包容的边疆政策的突出反映。这是政治层面的举措,而在军事层面也同样贯彻了这种开放的精神。本着“胡汉一家”、“四夷一家”的开放理念,唐代在治边的军事筹划中,充分考虑到边疆少数民族这一特殊因素,立足于边疆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特殊实际,充分发挥边疆少数民族的主体作用。在边疆防守兵力的征调与召募上,形成了多民族兵员征募、蕃兵为主、胡汉一体的军事动员体制。这一体制不仅有效地调动了边疆少数民族守土戍边的积极性,而且极大地提高了边疆军事动员的效率,从而保障了西域地区国防安全长期稳定的大局。
唐代前期,即从贞观初至开元二十五年(737),布置在西域的边防军由折冲府、军镇、镇戍守捉、烽堠、上番者卫士、兵募,加上城傍子弟(部落兵)共同组成。而开元二十五年以后,府兵已不复存在,西域地区军镇的主要兵员来自募兵。募兵的来源一是汉族职业兵,另一则是城傍子弟,由是构成蕃汉混编的边防守卫“联军”。而在汉蕃联军中,蕃军不论是数量、还是承担的任务都堪称主力①唐长孺在《唐代军事制度演变》一文中,提出唐代前期施行府兵、兵募双轨制,太宗征高丽时,所动员的兵力以府兵、兵募为主力。。作为唐朝边军主力的蕃兵,最典型的就是“城傍子弟”,它是一种由内附的少数民族部众所组成的部落兵,因分布在内附城镇的旁侧,故名(《唐六典》卷五“兵部郎中”)。“城傍”是一种兵牧合一的兵制,普遍实行于唐王朝的东北、北方及西北边区。唐中央政府将内徙的蕃族置于军镇城傍,如契丹孙敖曹与靺鞨突地稽武德四年内附,被置于营州城傍(《旧唐书·契丹传》)、突厥降户仆固部落散居受降城侧(《资治通鉴》卷二一二)、安西旁侧有戎落兵万余人等(《资治通鉴》卷二一一),皆属此类。唐中央政府保持这些蕃族的部落组织,轻其赋税,战时令其自备鞍马从行。使内附少数民族的部落兵成为唐王朝战斗序列中的一支生力军。这种做法成为唐代安边固疆的一项基本国策,一直沿用不替。
唐前期,“城傍”或“城傍子弟”只是定额边兵的一种补充,开元二十五年以后,“城傍子弟”则构成边军的主力。据学者考证,西域各大军镇的守军,大部由蕃兵充任,如北庭节度统领兵二万人,大多数为蕃兵,在北庭城内的瀚海军总数一万二千人,大部分是敕勒族回纥部人[1]153。伊吾军驻伊州甘露川,全部由蕃兵组成,而天山军的五千人,则是汉兵与胡兵兼而有之[1]154。安西四镇的镇戍军队亦系蕃兵与汉兵混合编成。不难看出,在西域边疆的最主要军镇及关隘要点,蕃兵都担当了主力,蕃兵为主、汉蕃混编成为唐代西北边防兵力构成的基本特征。在西域地区,蕃兵不仅是镇戍的主力,也是参与边疆大规模战役的主力。在唐朝组织的各种边疆战役——“行军”中,经常都会出现蕃兵、城傍子弟的身影[1]154。
唐王朝在边疆军事防务中不仅大量使用蕃兵,而且大胆任用蕃将。在针对西北边疆所进行的多次“行军”战役中,蕃将均作为战役主帅或副帅(通常名之为“大总管”、“副大总管”)出任。如西突厥所部契苾首领契苾何力、东突厥贵族阿史那社尔、西突厥贵族阿史那贺鲁都曾被唐政府委以“大总管”或“副总管”的军事要职,参与指挥了“交河道行军”、“葱山道行军”、“西海道行军”等一系列重大战役。对于这些蕃兵蕃将,唐王朝委以重任,用之不疑,论功行赏,与汉兵无异,充分体现了唐王朝国防军事制度开放宏阔的气象。
唐代幅员辽阔,疆域广大,边线绵延万里,东至于海,西极流沙。而要维持如此广袤的边疆地区的长治久安,仅以区区五万汉军是难以为功的。只有立足边地,充分发挥边疆少数民族的主体作用,胡汉共治,汉蕃一体,才能收发纵指使之效,才能实现边疆地区军事力量全面高效的动员,调动起边疆少数民族主动守土戍边的主动性,从而使西北边疆的国防安全奠定在坚实的社会基础与民族基础之上。开放包容的羁縻之道与倚重蕃兵的动员之策,实为唐代治边固疆的两个法宝,值得我们全面借取。
五、依托军镇、精兵布控、屯戍结合的综合防控战略
西域地跨天山南北,东西绵延二千公里,要对这样一个广袤的区域实行有效的控制,实非易事。唐代的做法是:将军事布控与政治羁縻结合起来,依托军镇,精兵布控,构筑起一个以军镇为战略基地,以军、守捉、城镇、烽燧、驿铺为战术节点的网络状的防务体系。依托这个体系,驻扎守军,将精锐的轻骑兵分置于各军镇之中;依托这个体系,开展屯田,建立就地补给的后勤保障体系。从而构成一个点、线、面一体、政治、军事、经济相结合的边疆综合防控体系。
在这个防控体系中,军镇是核心。它们大多分布于西域各交通要道,既是地方行政中心,又是军事基地与防御要塞,构成西域防控体系的战略枢纽。“军”是戍守西域之边防部队的战略单位,编制从数千至万余人不等。驻扎于城镇之中,“军”往往与镇合为一体,故有“军镇”之称,著名的“安西四镇”即属此。它是唐朝在西域设置的众多军镇中最为重要的四个,安西四镇的每一镇实质上是一种军级建制,驻扎着军级单位的守军。
如果说“军镇”是唐朝西域防御体系的战略枢纽,那么,“军镇”之下的“守捉”、“城”、“关”、“烽”、“铺”等组织则是散布在各交通线上的节点,由这些节点串起一条条国防交通线,再由这些交通线编织成一张覆盖整个西域地区的防御网。
分布在这个防御网上的边军,唐初期(737年以前)主要由来自各地的府兵所构成,此后则由募兵与城傍子弟所组成的“镇兵”担当主力。镇兵是一种职业化的常备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具有较高战斗素质。镇兵的番号以驻扎地命名,除前面所讲的安西四镇,另外著名的“军”有瀚海军、天山军、伊吾军、保大军、静塞军、清海军等。唐天宝八年(749),这样的镇兵共有4.4万人,配置战马7700匹,分别驻屯于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所辖的军镇之中。平时镇守要地,保障大局,遇有突发事变则迅速出击,勘平叛乱。
以职业化的常备军镇兵作为边防的主体是唐代独特的边防兵制,它体现了唐王朝以精兵控扼要地、机动出击、寓攻于守的战略思想。在这种战略的指导下,镇兵不限于专守防御,而是时刻保持进攻态势,一旦边境有警,迅即出动,以达成维护主权、控制大局的战略目的。如天宝六年(747),安西四镇行营节度使高仙芝远征小勃律;天宝八年(749),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攻陷石堡城;天宝九年(750),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生俘突骑施可汗及石国王等等,都是唐驻守西域的镇兵依托军镇、机动出击的典型战例[2]182~183。事实证明,置精兵于各军镇、网状分布、区域防控的战略对于唐王朝长期主导西域地区的政治局面、维护唐王朝西北边疆的国防安全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边线万里,长期驻扎职业化的镇兵,其后勤补给如何解决,攸关边疆国防的大局,对于这一难题,秦汉以来的解决之道是兵农合一、屯田实边。唐王朝不仅继承了前代的做法,而且加大了推行的力度。将屯田纳入到国家法典、法令之中,规定:“凡军州边防镇守,转运不给,则设屯田,以益军储。”(《唐六典》卷七“屯田郎中员外郎”)“各量防人多少,于当处侧近给空闲地,逐水陆所宜,斟酌量营种,并杂蔬菜,以充粮贮及充防人等食。”(《唐律疏义·擅兴律》卷十六)唐中央政府明文规定,凡是驻守边疆的军队,不论数量多寡,均得屯田。屯田以赡军资成为唐朝安边固疆的一项定制。唐朝边军在西域的屯田主要分为两种类型,一类在驻军人数较多的战略要地和军镇周围,采取大规模的集中屯垦,由此形成了11个颇具规模的垦区。另一种类型是分散屯田,在驻军人数较少的边防哨所和一些交通要道上,主要是在25个守捉、各烽戍、各州县和驿站、驿馆周围,择地屯田。经过厉行倡导,在广袤的西域地区形成了哪里有驻军哪里就有屯田的局面,兵农合一、屯戍相间,蔚为一时之观。据统计,唐在西域的屯田,总计达50万亩[3]93。大规模、多地域的屯田不仅解决了边防军的粮食补给,而且带动了西域地区社会经济的全面开发,综合社会效益尤为显著。点、线、面相依托、国防建设与经济建设相结合的综合防控措施是唐代在治理西北边疆的实践中留给我们的又一笔战略财富。
以上所论,涉及唐王朝国家安全战略的主要层面,包括地缘外交战略、政治战略、军事战略、边疆防务战略等等,透过对这些战略的分析,笔者认为,唐王朝治理西域、维护国家统一的战略谋划一方面承袭了前代治边的成功之道,更多则是立足于当时的实情,可谓格形论势、明审敌我、运筹精当,深合兵家之道。从总体上看,这些战略的实施都取得了较为理想的效果,最大限度地保障了西北边疆的安全利益,进而为唐王朝开创盛世局面奠定了理论基础与政策基础。当然,以西域地方之广袤、边疆情况之复杂、周边地缘环境之险恶,加之唐王朝自身政治局势的波动,唐朝对西域的战略谋划也并非尽如人意,疏漏、偏失乃至失误之处也偶有所见。不过,对于我们今天而言,不论是成功之道,还是偏失之处,都是一笔宝贵的历史遗产,都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并加以认真借取。
[1]王永兴.唐前期军事史略论稿[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2.
[2]孙继民.唐代瀚海军文书研究[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02.
[3]方英揩.中国历代治理新疆国策研究[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
K24
A
1001-4799(2011)01-0103-05
2010-06-10
周德钧(1962-),男,湖北武汉人,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历史、湖北地方史研究。
邓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