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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对韩愈“气盛言宜”理论的接受

2011-04-07查金萍

关键词:养气韩愈孟子

查金萍

(合肥学院中文系,合肥 230601)

宋人对韩愈“气盛言宜”理论的接受

查金萍

(合肥学院中文系,合肥 230601)

“气盛言宜”是韩愈提出的重要文学理论,它与“不平则鸣”一样,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相对于韩愈的“不平则鸣”理论来说,“气盛言宜”更侧重于散文方面。韩愈在粱肃文气观的基础上提出“气盛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的观点,在“气”与“言”的关系及如何养气等方面多有开拓,从而影响甚大。在“气盛言宜”理论的历史发展中,宋人的理解与接受可以说是很重要的一环,从胡瑗到李涂,不管是文学家还是理学家,在接受韩愈这一理论时都各有特色。宋人的接受亦对后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韩愈;气盛言宜;宋人;接受

一、文气论的发展与韩愈“气盛言宜”理论的提出

古人论“气”之说颇多,最早出现在哲学范畴,道家和儒家的理论中就有很多关于“气”的论述,如《庄子·达生》中云:“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梓庆云:‘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斋以静心。’”《孟子·公孙丑上》也提及“气”字:“‘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1]

道家的“气”指一种“斋以静心”的状态,即“虚静”的状态;儒家的“气”则是指“浩然之气”,即主体的道德意志修养,以儒家仁义之道为其内容。《庄子》中关于“气”的论述与文学创作有一定联系,因为“虚静”、“忘我”是进行文学创作的最佳状态,而《孟子》的论述则与文学有着更密切的联系,因为他的“养气”是与“知言”并提的①“知言”即孟子所云“讠皮辞知其所弊,淫辞知其所谄,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最早将“文”与“气”并提的要数曹丕,在他的《典论·论文》中,他说:“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2]但曹丕的“气”是指作家先天的才性与气质,不是靠后天培养所得。到了魏晋六朝之时,刘勰将“养气”运用到文论的范畴,成为古代文论“养气”说的真正开端。但因为刘勰的理论建立在道家“养气”的思想基础之上,所以真正儒家“文气论”的出现要到唐代的梁肃②相对于道家的“文气论”,儒家一系的“文气论”对后代影响更为深远。。

梁肃在其《补阙李君前集序》中云:“文本于道,失道则博之以气,气不足则饰之以辞,盖道能兼气,气能兼辞,辞不当则文斯败矣。……其气全,其辞辨,驰骛古今之际,高步天地之间,……议者又谓君之才,若崇山之云,神禹导河,触石而弥六合,随山而注巨壑,盖无物足以遏其气,而阂其行者也。世所谓文章之雄,舍君其谁欤?”③见宋人李日方等编撰的《文苍英华》,四库全书本,卷七百三。梁肃此文的意义在于:其一,“气”指由儒家的道德培养出来的正气,即“道能兼气”,源于孟子的“浩然之气”,区别于曹丕和刘勰的“气”;其二,梁肃的文气关系不同于孟子的“养气”与“知言”的关系,“孟子的养气,虽结果可以影响到他的文章,而其目的本不在此,古文家虽是以道德为根本,然终究是文章家,自偏于为文养气。……而梁肃之由重视道德,转趋于重视文章,是很明显的了。”[3]梁肃的“文气”论影响到了了稍后的韩愈。韩愈在接受梁肃古文创作影响的同时也接受了其关于“文气”的观点。然而,后来居上,韩愈所提出的“气盛言宜”理论的影响远远超过了梁肃的理论。韩愈在《答李翊书》一文中首次提出“气盛言宜”之说,比梁肃更为集中地阐述了“为文养气”的观点。他说:“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者皆宜。”[4]169又说:“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4]169仔细分析此文,我们可以明确其“气盛言宜”理论的内涵:首先,“气”的内涵是指作家临文之际充沛旺盛的精神状态,这一点上继承了孟子与梁肃的观点;第二,“文”与“气”的关系就如“物”与“水”之关系,“气盛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者皆宜”,强调“气”的重要性,即仁义道德的重要性,但“为文”与“养气”谁是最终目的,韩愈的观点又与梁肃同,为了作文而养气。第三,韩愈论述了怎样“养气”的问题。他说:“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一方面“行之乎仁义之途”即明道积义;另一方面“游之乎诗书之源”,即读书练艺。可见韩愈的“养气”既重作家的道德修养,也重艺术能力的提高。相比前代而言,韩愈的“言”已将孟子的“知言”扩充为“立言”,主要是指诗文的写作;又由于韩愈重视个体的“气”与“言”的关系,较之梁肃有所发展,所以受到后人推崇。吕居仁说:“退之此书,最见其为文、养气妙处。”[5]178诚不谬哉。韩愈“气盛言宜”说之所以能沾溉后世,历久弥新,离不开宋人对其的继承与发扬。以下谈谈宋人对韩愈“气盛言宜”理论的接受情况。

二、宋代十九家关于文气的论述

下面按时间顺序将宋代具有代表性的十九家有关文气的论述做一梳理,以便更直观地看出他们对韩愈“气盛言宜”的继承、发展及变化情况:

“先生言人当先养其气,气完则精神全,其为文则强而敏,治事则有果断,所谓“先立其大者”也。故凡人之文必如其气。”(胡瑗《宋元学案·安定学案》语录)

“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欧阳修《答吴充秀才书》)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苏辙《上枢密韩太尉书》)

“论文章者,谓气之所寓,此固是也。而气之所以寓乎文章,未有能言者。当谓气之高下,自夫学之远近。古人之学,由心而见性,由性而见天,由天而见道,然后其志高明,其气刚大,出乎万物之表。”(黄裳《上黄学士书》)

“盖古人之于文,知由道以充其气,充气然后资以言,以了其心,则其序文之体,自然尽善,而不在准仿。”(吕南公《与汪秘书论文书》)

“然又有甚乎此者,其文章与其气完者其辞浑以壮,其气削者其藻局以卑,是故排而跃之,非怒张也;缀而留之,非惧胁也;遒纵捷发,非谷而骄也;纡余不肆,非惫而痿也。……故曰:文章以气为主,岂虚言哉?”(刘弇《上运判王司封书》)

“文以意为车,意以文为马。理强意乃胜,气盛文如驾。”(张耒《与友人论文,因以诗投之》)

“苟邪气不入于心,僻学不接于耳目,中和正大之气溢于中,发于文字言语,未有不明白条畅。”(张耒《答汪信民书》)

“士之养气刚大,塞乎天壤,忘利害而外死生,胸中超然,则发为文章,自其胸襟流出。……唐韩愈文章号为第一,虽务去陈言,不蹈袭以为工。要之操履坚正,以养气为本。”(李纲《道卿邹公文集序》)

“文章之无气,虽知视听、臭味而血气不充于内,手足不卫于外,若奄奄病人,支离憔悴,生意消削。文章之无韵,譬之壮夫,其躯干枵然,骨强气盛,而神色昏瞢,言动凡浊,则庸俗鄙人而已。……德茂学问充富,真积力久,渊源汪洋,根干硕大,发为文章,盖其波澜枝叶,实为余事。”(李廌《答赵士舞德茂宣义论宏书》)

“诸葛亮、刘伶、陶潜、李令伯文如肺腑流出……是数君子在后汉之末、两晋之间,初未尝以文章名世,而其意超迈如此,吾是知文章以气为主,气以诚为主。……今人之诗,例无精采,其气夺也。夫气之夺人,百种禁忌,诗亦如之。富贵中不得言贫贱事,少壮中不得言衰老事,康强中不得言疾病死亡事,脱或犯之,人谓之诗谶,谓之无气。是大不然者。诗者,妙观逸想之所寓也,岂可限以绳墨哉!”(释惠洪《冷斋夜话》卷三、卷四)

“然以本中观之,治择工夫已胜,而波澜尚未阔,欲波澜之阔去,须于规摹令大,涵养吾气而后可。”(吕本中《与曾吉甫论诗第二帖》)

“退之云:‘气,水也……’如此,则知所以为文矣。曹子建《七哀诗》之类,宏大深远,非复作诗者所能及,此盖未始有意于言语之间也。近世江西之学者,虽左规右距,不遗余力,而往往不知出此,故百尺竿头,不能更进一步,亦失山谷之旨也。”(吕本中《童蒙诗训》)

“难为水者非水之难也,其渊源之大为难;难为言者非言之难,其德之盛为难。德,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小大毕浮。德盛则其言也旨必远,亦其理也。”(胡铨《答谭恩顺》)

“文以气为主,非天下之刚者莫能之。……学之者宜先涵养吾胸中之浩然,则发而为文章事业,庶几无愧于公云。”(王十朋《蔡端明公文集》序)

“文章最忌百家衣,火龙黼黻世不知。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蜺。(陆游《次韵和杨伯子主簿见赠》)

“诗岂易言哉,才得之天,而气者我之所自养。有才矣,气不足以御之,淫于富贵,移于贫贱,得不偿失,荣不盖愧,诗由此出,而欲追古人之逸驾,讵可得哉?”(陆游《方德亨诗集序》)

“贤者之所养,动天地,开金石,其胸中之妙,充实洋溢,而后发见于外,气全力余,中正闳博,是岂可容一毫之伪于其间哉?……然知文之不容伪也,故务重其身而养其气。”(陆游《上辛给事书》)

“某闻文以气为主,出处无愧,气乃不挠,韩柳之不敌,世所知也。”(陆游《傅给事外制集序》)

“理又非别为一物,即存乎是气之中。”(朱熹《朱子语类》)

“必其气之清也,故物不得而沽之;必其气之直也,故物不得而挠之;必其气之和且平也,故物不得而激之;必其气之果毅奋发也,故物不得而沮之。……故论者谓:文章以气为主。”(刘宰《书恽敬仲诗卷后》)

“文章以学为车,以气为驭,车不攻,积中故败矣,气不盛,吾何以行之哉?”(周必大《王元渤洋右史文集序》)

“夫道者,形而上者也;气者,形而下者也。形而上者不可见,必有形而下者为之体焉。故气亦道也。如是之文,始有正气……”(王柏《题碧霞山人王公文集后》)

“《论语》气平,《孟子》气激,《庄子》气乐,《楚辞》气悲,《史记》气勇,《汉书》气怯。文字顺易而逆难,《六经》都顺,惟《庄子》、《战国策》逆,韩柳欧都顺,……”(李涂《文章精义》)

三、宋人对韩愈“气盛言宜”理论的接受

下面再来分析一下各家对韩愈“气盛言宜”理论的接受情况:宋人所说的“气”或“养气”,大多接受了韩愈的观点,即认为它指的是作者的个性修养尤其是儒家道德修养,只是在具体论述时,各家侧重点有所不同。

欧阳修的“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6]所包含的其实正是韩愈“气盛言宜”的道理,只不过换了一种表达方式,可见欧阳修的“道”是构成“气盛”的先决条件,他接受了韩愈关于“明道”与“养气”关系的观点是不容置疑的。欧阳修关于文气的论述与韩愈有颇多相似之处,他在其《答祖择之书》说:“学者当师经,师经必先求其意,意得则心定,心定则道纯,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实则发为文者辉光。”这段话首先对于得“道纯”之途径做了论述,即“师经”,这便与韩愈的“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以及“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相通。另外,“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实则发为文者辉光”与韩愈在《答李翊书》中所说“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霭如也”[4]169相同。值得关注的是,此段话中欧阳修提出个“意”。欧阳修认为,文是用来达“意”的,“意”可节制养道而得“气”,这样的文章才会“中充实”,“气”于文中流得舒缓中节。故而,欧阳修的文风便有“纡徐委备”、“容与闲易”之特点,这是欧阳修对韩愈“气盛言宜”理论在继承基础上的发挥。后来吕南公“由道以充气”、张耒的“中和正大之气”与李廌的“德茂”也基本与欧阳修的观点同,皆是对韩愈“养气”内在方面的发挥。张耒的“中和正大之气溢于中,发于文字言语,未有不明白条畅”以及陆游的“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蜺”之论皆是对韩愈“气盛言宜”的认同与接受。应该说,宋代文学家一派,他们基本都奉行韩愈的“气盛言宜”论,有的还对之进行了发挥,但也要说明的是,他们并非一味强调“明道”,他们更注重的是文章的气势。

理学家一派基本倡“养气”而重“明道”,甚至认为“道可兼气”,与梁肃观点近似,偏于对韩愈“明道积义”的接受。胡瑗、黄裳、胡铨、朱熹、王柏等的论述皆有此倾向。胡瑗是“宋初三先生”之一,他的“气”完全是从一个道学家的观念出发的,认为“文必如其气”,所以人当“先养气”,即加强儒家的道德修养。“气完”则“精神全”,“其为文则强而敏”。黄裳虽不是一个理学家,但他的文学观与二程一派极其相似。他认为“养气”须经过“由心见性,由性见天,由天见道”的过程,而他的“道”指的就是儒家之道。胡铨的“文气”论,则完全以“德”置换了韩愈“气”的概念,指出:“德,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小大毕浮。德盛则其言也旨必远,亦其理也。”①见胡铨《谵庵文集》,四库全书,卷六。认为“德”是决定“言”的唯一条件。朱熹作为理学家之集大成者,他的“气”就是包含“理”的,侧重于儒家道德的概念。值得重视的是王柏的“文气”论。作为朱熹思想的承传者,王柏的观点在理学范围内又多有发挥,首先他认为“气亦道也”:“夫道者,形而上者也;气者,形而下者也。形而上者不可见,必有形而下者为之体焉。故气亦道也。如是之文,始有正气……”②见王柏《鲁斋集》,四库全书,卷十一。其次,他分“知道”与“养气”为二途:“学者当以知道为先,养气为助,道苟明矣,而气不充,不过失之弱耳;道苟不明,气虽壮,亦邪气而已,虚气而已,否则客气而已,不可谓载道之文也。”①见王柏《鲁斋集》,四库全书,卷十一。他这里的“养气”指的是文章的气势,是对韩愈“气盛言宜”说外在方面的发挥,而他重在“文以载道”,认为只要文能载道,“气不充”也是可以的。

还有一部分论者认为“养气”的侧重点是在“个人品质修养”方面,虽也涉及儒家道德,但指的是一种内涵更为广泛的精神人格修养,这种修养的内涵又随着论者身份及所处时代的不同而有所变化。释惠洪在其《冷斋夜话》卷三中说:“吾是知文章以气为主,气以诚为主。”[7]这个“气”指的就是个人品质中的忠诚之心,而在卷四他又说“今人之诗,例无精采,其气夺也。”②见释惠洪《冷斋夜话》卷四,中华书局,1988年版。这里的“气”指的是不同身份地位、不同年龄段的人所具有的精神状态,偏重于“精气神”之“气”。李纲作为力主抗金之臣,他的“养气”亦指的是一种精神人格修养。他说:“士之养气刚大,塞乎天壤,忘利害而外死生,胸中超然,则发为文章,自其胸襟流出。”③见李纲《梁溪集》,四库全书本,卷一百三十八。可见他指的精神人格修养是偏重于“塞乎天壤,忘利害而外死生,胸中超然”之“气”,符合他所处的时代和他的身份。他又举韩愈为例,指出韩愈的文学成就不仅在其富于创新精神,更重要的是其“操履坚正”的修养所致。陆游所指之“气”与李纲的“气”类似,“淫于富贵,移于贫贱,得不偿失,荣不盖愧,诗由此出,而欲追古人之逸驾,讵可得哉?”④见陆游《渭南文集》四库全书本,卷十四。讲的就是作家主体的修养。不过相对于李纲的“忘利害外死生”,陆游所指的是一种更重于“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气节的培养,他在《上辛给事书》中说:“贤者之所养,动天地,开金石,其胸中之妙,充实洋溢,而后发见于外,气全力余,中正闳博,是岂可容一毫之伪于其间哉?……然知文之不容伪也,故务重其身而养其气。”⑤见陆游《渭南文集》四库全书本,卷十四。提出“务重其身而养其气”的观点是对韩愈理论的继承与深化。吕本中之“养气”,一方面指作家的涵养功夫,另一方面指的是作家应张扬主体意识,表现个性,这与他的文学创作主张一致,他认为“近世江西之学者,虽左规右距,不遗余力,而往往不知出此,故百尺竿头,不能更进一步,亦失山谷之旨也。”[8]江西后学之所以成就不大,主要原因就是缺乏黄庭坚等早期江西诗派诗人的个性与主体意识。

在“文”、“气”关系上,除了理学家的重气轻文之外,大部分论者都继承了韩愈“为文养气”的观点,大谈“养气”的重要性正是“为文”,为了让文章更有生命力和魅力。

还要特别提到苏辙的“文气”说和李涂的“文气”说。在宋人对韩愈“气盛言宜”的接受中,他们两家在继承之外又有自己的发展。清人章学诚曾说:“苏辙氏出,本韩愈氏说而昌论文气。”[9]其实不仅苏辙,苏氏父子三人在“文气论”上皆多有发明,他们强调作家的独特艺术风格和文章的独创性,在写作上不强调“道”,不拘于儒家道义,而重视作家的文学素养和生活阅历。苏洵认为要学习圣贤的“出言用意”,其目的是使自己“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写作时能“浑浑乎觉其来之易”,具有高度的文学素养,取得写作自由,形成自己风格。他认为孟子、韩愈各有独特的文章风格,欧阳修文章“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苏辙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他说:“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4]指出孟子善养浩然之气,其文章风格“宽厚宏博”;司马迁周览四海,广交豪俊,文章风格“疏荡,颇有奇气”;认为象他们那样的精神气质可以努力修养得到,但他们文章的独特风格却不能简单学到。这就把作家的精神气质与文章的艺术风格区别开来,强调了作家的文学素养和生活阅历。可见,苏辙并不重视孟子以来“内养”的“养气”思路,也否定了韩愈“游之乎诗书之源”的“养气”方法,认为“百代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⑥见苏辙《栾城集》四部丛刊初编本,卷二十二。,他所提倡的是“外感”的“养气”方式,即以博交广游为主要途径,从而使其“气”不再局限于传统“养气”说的道德修养、人格塑造、艺术修养等,而更具有生活阅历、社会见识等丰富内涵,使“文气论”与文章写作实践更紧密地结合起来,突出了个性和艺术性。可以说,这一观点是对韩愈“气盛言宜”思想的突破性发展,并影响后来者。首先是元代郝经著《内游》对其“外感”说进行批评,再是戴表元对苏辙理论的继承。戴表之在《刘仲宽诗序》中指出:“大抵其人未尝学游者,不如已学游之畅,游之狭者,不如游之广者之肆也。”①见戴表元《剡源戴先生文集》,四部丛刊初编本,卷九。李涂在其《文章精义》中对“气”的论述相对于韩愈的理论也有其开创性。他说:“《论语》气平,《孟子》气激,《庄子》气乐,《楚辞》气悲,《史记》气勇,《汉书》气怯。文字顺易而逆难,《六经》都顺,惟《庄子》、《战国策》逆,韩柳欧都顺,……”[10]他所说的“气”已不同于韩愈的作家之道德人格修养,也不同于苏辙的社会见识与人生阅历,而是指一种文章风格。如果说韩愈之“文气论”是一种主体论的话,李涂的“文气论”则是一种风格论。另外,在谈到“文气”时,李涂提出了“顺易而逆难”的观点,即“文字顺易而逆难,《六经》都顺,惟《庄子》、《战国策》逆,韩柳欧都顺……”[10]这便使其“文气论”涉及创作论的领域,又比一般文气论者更深了一层。这两点都是对韩愈“气盛言宜”理论的补充与发展,对后代的影响也很大。

最后需要提及的是辛弃疾。上文并没有列出其对于文气的论述,辛弃疾在诗文中也提及过“养气”,如他在《偶作》诗中云“一气同生天地人”[11],又如《九议》曰“论天下之事者主乎气”[11],《美芹十论》中说“未战养其气”[11],这些都是就理学、政治与战争之事提及“养气”,并没有将其与文章创作紧密联系起来,但是辛弃疾却在文学创作中实践了韩愈的“气盛言宜”说。他的诗、文、词皆是“养气”的产物,尤其是一部《稼轩长短句》所蕴含的英风浩气、民族正气和大丈夫气使其作品呈现出“以气使词”的特色,这种对“气盛言宜”说的实践使他的词变歌者之词、文人之词为英雄之词,故王国维说辛弃疾乃“词中韩愈”②赵晓岚《从“气盛言宜”到“以气使词”——从“养气”说论辛弃疾对韩愈的文学认同》一文对此有较为详细的论述,见《文艺研究》2005年第4期。。

总之,宋人的“文气论”大多接受了韩愈“气盛言宜”,而明清的“文气论”又多受宋人的影响,其“养气”说的重点集中在明道积理和读书积学等方面,关于这方面的内容,笔者将在以后的文章中继续探讨。

[1]孟 子.孟子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89.

[2]曹 丕.魏文帝集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325.

[3]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上海书店,2003:422.

[4]马其昶.韩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69.

[5]郭绍虞.宋诗话辑佚[M].北京:中华书局,1980:178.

[6]欧阳修.欧阳修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1:665.

[7]释惠洪.冷斋夜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8:124.

[8]胡 仔.苕溪渔隐丛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前集卷四十九.

[9]仓修良.文史通义新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79.

[10]李 涂.文章精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74.

[11]辛更儒.辛稼轩诗文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265.

Reception of Han Yu's“Literature Creation due to the Prosperous Vigor”in Song Dynasty

ZHA Jin-p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fei University,Hefei 230601,China)

“Literature creation due to the prosperous vigor”is the important literary theory put forward by Han Yu.It had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later generations like his“literature creation due to inquietude from the bottom of mind”theory.Compared to the“literature creation due to inquietude from the bottom of mind”theory,the“literature creation due to the prosperous vigor”more focused on the prose.Han Yu put forward the view“literature creation due to the prosperous vigor”based on Liang Su's“wen-qi concept”.He opened up the researche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vigor”and“word”and the maintenance of“vigor”and his view had great influence.In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literature creation due to the prosperous vigor”theory,the understanding and reception of the people in Song Dynasty were very important.From Hu Yuan to Li Tu,whether they are writers or neo-confucians,they

Han Yu's theory with their own interpretations.The reception of the people in Song Dynasty had a far-reaching effect on later generations.

Han Yu;“Literature creation due to the prosperous vigor”;people in Song Dynasty;reception

I02

A

1008-3634(2011)06-0092-06

2011-07-20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一般项目(2008SK331)

查金萍(1978-),女,安徽太湖人,副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 刘 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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