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中的悍妇形象及其文化解读
2011-04-07刘君
刘君
《醒世姻缘传》中的悍妇形象及其文化解读
刘君
《醒世姻缘传》是古代妒妇题材小说的典型代表。作者以诙谐幽默的语言塑造了一批典型的悍妇形象,对社会上普遍存在的惧内现象做了比较全面的描绘,并从社会因素、经济的发展以及个人情感等方面对这种现象形成的原因做了比较深刻的剖析,一定程度上展示了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体现了的对女性问题的关注。
《醒世姻缘传》;悍妇形象;文化解读
《醒世姻缘传》是继《金瓶梅》之后又一部百回长篇巨著,也是一部特色鲜明的世情小说。小说以晁源、狄希陈的两世姻缘故事为中心,比较细致地展示封建家庭中的夫妻矛盾,其中对惧内现象描写尤为精彩,在作品中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的妒妇、悍妇形象。惧内在明清之际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社会现象,从周婆制礼、河东狮吼等典故,以至明清两代种类繁多的妒妇题材的小说中,我们不难发现,惧内已经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
一
《醒世姻缘传》以明正统至成化年间为背景,叙述了一个冤仇相报的两世姻缘故事。前二十二回为“前世姻缘”,写山东武城县乡宦晁思孝之子晁源,在一次围猎时射死一只仙狐,伤生害命,种下孽因。他嫌弃嫡妻计氏,纳娼女珍哥为妾,宠妾虐妻,逼计氏自缢而亡。后晁源因奸被杀。二十三回后为“今世姻缘”,写晁源死后转世为绣江县明水镇秀才狄希陈,仙狐托生为狄妻薛素姐,对狄百般虐待;计氏转世为狄妾童寄姐,狄也备受其欺凌;珍哥死后转世为贫家女小珍珠,后卖与寄姐为婢,终被摧残致死。前世冤仇,今生相报。后因高僧点明因果,狄希陈持诵一万卷《金刚经》,终于“福至祸消,冤除恨解”,素姐病亡,寄姐扶正,狄希陈善终。[1]
小说中的男主人公狄希陈是一个典型的懦夫,他甘于受女性处置、惩罚、甚至折磨,而丝毫不敢起来反抗,缺乏男子汉气概,没有阳刚之气。
薛素姐是狄希陈明媒正娶的妻子,然其性格却强悍无比,堪称“妒妇之最”。她对丈夫狄希陈非人般的折磨,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两人自幼被父母许配为夫妻,在嫁入狄家之前,薛素姐就曾说过:“他要做了我的女婿,我白日里不打死他,我夜晚间也必定打死他。”出嫁之前又做过一个被“换心”的梦,此后就彻底改变了以往的温贤,沦为一个十足的虐待狂。双方第一次交战是由狄周媳妇怀疑素姐的丫环玉兰偷吃鸡肉引起的。狄希陈与素姐对骂,最终招来的是打耳光和鞭打,“打的那狄希陈的脸就似那猴腚一般通红,发面馍馍一般暄肿”,还被素姐“腚坐头”。狄希陈生性放荡,素姐对他甚为警惕,在发现他私藏妓女的汗巾之后,“伸出那尖刀兽爪,在狄希陈脖子上挝了三道二分深五寸长的血口,鲜血淋漓”。“将狄希陈扭肩膊、拧大腿、掏胳膊、打嘴巴,七十二般非刑,般般演试,拷逼的狄希陈叫菩萨,叫亲娘”。诸如此类的极端行为层出不穷。初夜拒之门外,新婚的打骂、鞭笞、针扎,到后来的钳子拧、口咬牙撕、设床头监狱监禁、冻饿和长期被蚊子叮咬等。如此残忍,不得不令人心惊胆战,为狄希陈捏一把冷汗。
童寄姐是狄希陈去北京之后纳的妾。狄希陈饱受素姐的折磨,因此遇到寄姐这样的天生尤物自然就移情别恋了。寄姐虽不像素姐那样凶悍,但对丈夫的凌辱打骂也是家常便饭,狄希陈也不改往日惧内的习性,挨打受气,屈服于石榴裙下。寄姐声称:“我不许你强嘴!我待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只是由的我!”她以强凌弱,对自己的丫环小珍珠十分凶狠,为了让丈夫顺服,她毁物、寻死,让孩子怪哭,自己诲骂,撒泼不止,狄希陈甘愿屈服,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珍珠被折磨而死。
在小说中,像狄希陈这样的惧内之人还有很多,如卖纸马的“大身量汉子”,一见老婆发怒,便像老鼠见猫似的筛糠抖颐;专售假药、五毒俱全的艾前川,任老婆在众人面前出尽他的洋相却一筹莫展;还有号令三军的郭总兵,也是心力交瘁、筋疲力尽地周旋于妻妾之间。可见,惧内现象已十分普遍。
二
素姐等悍妇形象并不是偶然出现的,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马介甫》中就曾说过:“惧内,天下之同病也。”这种现象的产生有着深刻的历史和现实原因。出于自身目光的狭隘与局限,古代作家一般把悍妇的出现归因于前生后世的因果循环,于是就用佛教的因果报应来结构故事,使小说充满浓厚的宿命论色彩,这就在有意无意之间隐藏了这一现象的本质。笔者认为,大量悍妇的出现,大致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的原因,即:社会因素、经济的发展以及个人情感。
在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及包办婚姻引起了许多女性的强烈不满,男女地位不平等,女性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婚姻,为了追求幸福,不得不起来反抗。中国古代的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当事人,根本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愿,这往往使女性对包办的婚姻产生不满。狄希陈从小就不思进取,善搞恶作剧,胸中无点墨,考试作弊。在十六岁时,竟无师自通学会了狎妓。而婚前的素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而且生得“丢丢秀秀”。当父母把她许给小陈哥时,她曾表示抗议:“我不知怎么,但看见他,我便要生气起来,所以我不耐烦欠他!”但最终无力扭转局面,不得不嫁给狄希陈。父母的包办使素姐对这桩婚事本身强烈不满,这就为夫妻感情不合埋下了祸根。[2]此外,狄希陈在婚前就与孙兰姬发生过非同一般的亲昵关系,婚后又撇下娇妻去私会孙兰姬,还私藏她的汗巾。更为严重的是,狄希陈还公然背着她纳妾,这不仅是对她的不忠,更是对她家庭地位的公然挑战。对男性来说,这些都被视作常事,根本不会因此遭到谴责,但对女性而言,这些都是对她们感情的极大伤害和威胁,因为,“女人对于另一个女人与她丈夫偷情,其妒忌远不及她对这个女人窃走她丈夫的爱意和资财那么关切”。[3]
经济的发展也是值得关注的一个重要因素。明代中期以后,商品经济得到发展,社会在进步,妇女的地位也在不断提高。妇女的经济收入在家庭中占有很重要的分量,在家庭中,谁掌握了经济大权,谁就掌握了主动权。而男子,如果没有地位,没有权势,没有能力养家糊口,就不得不像妻子低头。自唐代以来,科举考试是知识分子翻身的唯一途径,而跳过得龙门的少之又少,大部分是屡战屡败,以致一贫如洗,妻啼子哭。小说中,恶秀才汪为露,因狄希陈辞了他的馆,去跟程乐宇求学,他便雇人把程乐宇打得鼻青眼肿,险些丢了饭碗,妻子埋怨丈夫无能。在金钱至上的时代,贫寒书生注定了惧内的命运。男子没有能力,不得不低声下气,屈服于妻子,而家中的泼妇也日渐增多。另外,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商品经济发展的同时,人们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都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传统的观念与道德都逐渐崩溃,人们开始追求个人价值的实现,追求自由与幸福。“女德”“贤妇”也因此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人情以放荡为快,世情以侈靡相高。”[4]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些与传统道德背道而驰的女性也就应运而生了。
此外,个人情感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在明清小说中这常常被称为“情怕”。首先,小说中狄希陈好色,首次遇见孙兰姬之时,就夸她“标致多着呢”,于是深陷进去,无法自拔,甘愿受其控制。其妻素姐也是美若天仙,标致可人,装扮起来“恍如仙女临凡”,狄希陈认为“这媳妇的标致不在孙兰姬之下”,素姐的母亲也称女儿“这么个玉天仙似的人”。面对凶悍泼辣的妻子,狄希陈贪恋素姐的标致,而舍不得休妻,男子对女子的爱恋,越发促使妒妇形成。其次,狄希陈不能很好的尽“丈夫”的责任,半夜三更不是被揭了被子挨冻,就是被踢下床来不许同睡。郭总兵是一位武将,居然也怕老婆,他曾说:“我们做大将的人,全要养精蓄锐,才统领的三军,难道把些精神力气都用到你们妇人身上?”由此看来,他的问题也是不能很好的尽“丈夫”的责任。妻子们旺盛的精力,使得丈夫不得不“怕”。最后,男人必须依靠女人来完成承续子嗣的宗族大任,女人由此产生了心理优势,男人不得不谦让,不得不惧怕。[5]
女性泼悍奇妒并不是她们天性如此,是她们对不合理婚姻的自发反抗,这种反抗不仅表现在妻妾婢之间,更表现在对男性的怨恨,使男性饱尝苦果。只有使她们和男性地位平等,才能消除她们的嫉妒。
三
在古代,特别是儒家思想的传统地位被确立以后,男子在社会和家庭中占统治地位,在婚姻关系中也是如此,男尊女卑,男女之间的地位绝对不平等,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或者摆设。传统文化要求女子要忠贞,对男人要服从。男权社会的一切都是从男人的角度出发,完全没有顾及女人的感受,她们处在社会的底层,充其量只是男人传宗接代的工具,缺乏独立的人格,也毫无自由可言。正如恩格斯所说:“凡在妇女方面被认为是犯罪并且要引起严重的法律后果和社会后果的一切,对于男子却被认为是一种光荣,至多也不过被当做可以欣然接受的道德上的小污点。”[6]
然而,女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尽管历代都将妒忌列入女性的“七出”之条,但仍有不少女性,为了生存,为了追求自由走上了悍妒之路,她们抛开“三从四德”,冲破传统道德伦理,积极主动的捍卫自己的权力,反抗来自男权社会的压迫,这样以来,一些泼悍过激的行为就不可避免了。她们用泼悍、扭曲的行为反抗着,这种反抗是被压迫出来的。小说中的薛素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无视夫权、父权,把悍妒发挥到了极致,然而孤立无援,不仅遭到相大妗子的痛打,而且受到父母的责骂,兄弟的恐吓,更重要的是遭到丈夫的背弃,最终还在神佛的威力下走向了毁灭。不遵从“三从四德”,就没有好下场,这就是作家要传达的一种理念。虽然有极少数妒悍女性宁死也不肯改变妒悍,至死也未改变,但绝大多数女性在惩治妒悍的力量下屈服了,使她们有所收敛或者妒性全无,放弃了对不合理婚姻的斗争和反抗。也就是说,她们的反抗是徒劳的。
小说向人们展示了一系列懦夫形象,无论是狄希陈,还是郭总兵和吴推官,都是彻头彻尾的可怜虫。作者立足于现实,企图恢复男性统治下的家庭生活,改变混乱的家庭秩序,从而实现家庭的和谐。作者不希望看到如此之多的“母大虫”“胭脂虎”,在他看来,尽管世风日下,但男子是女人头上那片“天”,于是要以小说来“醒世”,警示那些甘愿屈服的男子,使他们快快苏醒过来,重振乾刚。
总之,《醒世姻缘传》堪称悍妇小说之最。作者以其诙谐幽默的语言塑造了一批典型的悍妇形象,并对社会上普遍流行的惧内现象做了比较全面、有力的描绘,从对这种现象形成的原因做了比较深刻的剖析,一定程度上展示了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体现了的对女性问题的关注。小说独特的艺术魅力与丰富的文化内涵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1]西周生.醒世姻缘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夏薇.醒世姻缘传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7,2:78-105.
[3][美]安东尼·华尔士.郭斌,李文,译.爱的科学[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9:324.
[4]张翰.松窗梦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56.
[5]段江丽.礼法与人情—明清家庭小说的家庭主题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6,5:56-80.
[6]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71.
Abstract:Marriage Stories to Awaken the World i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novel depicted the shrew in ancient China.The author created a group of typical shrew image and fully depicted the henpecked phenomenon which exists in the whole society,The paper analyzed the reasons of this phenomenon from three aspects:social factors,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personal emotion.To some degree,it reveals the increasingly social conflicts and the concerns over the female problems.
Key words:Marriage Stories to Awaken the World;shrew.;cultural implications
Class No.:206.2Document Mark:A
On Cultural Implications of Shrew Images Depicted in the Marriage Stories to Awaken the World
Liu Jun
I206.2
A
刘君,在读硕士,陕西理工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09级,陕西·汉中。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叙事文学。邮政编码:723000
1672-6758(2011)04-0096-2
(责任编辑:蔡雪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