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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性新闻中的互文关系
——兼论互文概念的语言学化

2011-04-04

当代修辞学 2011年5期
关键词:互文印迹语篇

邓 隽

(电子科技大学中山学院,广东中山528402)

提 要 本文研究的解读性新闻语篇,是一种由主报道语篇、若干能对主报道进行阐释的解读语篇、能在这两种语篇之间起联系作用的功能标签组成的组合性语篇。文章着重分析了其中解读语篇所提供的不同类型信息以及相应的功能标签,然后进一步认为,互文的概念对这种新闻语篇的结构具有极强的解释力,但是必须从语言学的学科需要出发重新加以梳理。为此文章在归纳已有认识的基础上提出了心理联想互文、文本印迹互文、语言形式互文这样三种依次包孕的互文类型,指出最后一种类型才是语言学研究的主要领域。为此文章又探讨了互文本的进入和互文标记两种语言形式,并区分了内入式互文与外接式互文,以及它们各自的互文标记——区分标记与接引标记。

一、解读性新闻的语篇形式:主报道语篇、解读语篇、功能标签

本文用“解读性新闻”这一术语,来指称这样一种当前在纸质媒体中大量出现的新闻语篇的组合样式,它的基本形式通常是在纸媒的同一版面上,以一篇新闻报道的语篇为主体,围绕着它组织起若干语篇,语义上都以进一步阐释、解读这一报道为目标。如果将前者暂称为主报道语篇的话,后者就是若干解读语篇了。

对我们的研究而言更为重要的特征还在于,相关解读语篇在标题的上方一般都有功能属性的标写,如“背景介绍”、“专家点评”、“记者调查”、“网民声音”、“案件回放”、“调查附记”等等,直接或间接地指出了解读语篇对主报道语篇将起怎样的作用。常见的还有用“链接”一词来笼统地表示这些文本与主报道的关系。由于这些词语标写的实际上都是这些文本将以何种功能与主报道联系起来,位置又往往在相关语篇的左上角,如同标签一般,我们将这些标写形式统称为功能标签,以下都以加方括号的方式来表示。有时这些标签也能起到标题的作用,以下例(1)、(3)中的某些解读语篇就只有标签而没有标题。

这些语篇语义上彼此渗透、相互影响,形成一个关系紧密的语篇组合。组合中的文本若包括主报道在内至少有两个,多则四五个,但最为常见的是三个。无论多少它们都会被框线围在同一个栏目中,以空间上的紧邻性暗示出它们之间的关系。图片、图表等也经常会作为视觉文本参与组合。这一有多个文本组合成的整体,就是我们要研究的解读性新闻。例如:

(1)《光明日报》2011年7月15日第二版

a.主报道:《达芬奇家具造假追踪:穿上“洋马甲”,照样戳穿你!》

b.[链接(背景介绍)]:《盘点“达芬奇”们》

c.[网友热议]:无标题,介绍了四位网友发表的观点。

(2)《光明日报》2011年8月20日第八版

a.主报道:《纵火焚车,谁在柏林添恐慌 三百多辆汽车被烧,警方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线索》

b.[链接(事件回眸)]:《欧洲焚车事件回眸》

c.[视点]:《“危机一代”为何闹事》

d.[资料照片]:“图为德国烧车事件中被毁的汽车。”

有时因为主报道所报道的新闻事件已经被读者所熟知,也会采取仅仅出现一个标题的形式,参与组合的文本也往往没有标题。例如:

(3)《新华每日电讯》2011年8月12日第三版

a.主报道:仅为一个标题“焦点一:‘高尔夫球场’:无法治愈的‘绝症’?”

b.[媒体曝光]:无标题,介绍了“媒体天天曝光,身边的高尔夫球场却是越来越多”的情况。

c.[最新情况]:无标题,介绍最新获知国土资源部的相关数据所显示的违规案例数。

d.[记者观察]:无标题,记者表达自己的观点,舆论监督的无奈、管理的失败、责任追究机制的缺失和少有实质性治理。

二、解读性新闻是如何进行“解读”的

1. 新闻解读就是在更广泛的信息联系中探求它的意义

为什么要将新闻语篇的这一组合形式称为解读性新闻?应该看到信息时代其实有对待信息的两种截然相反的倾向形成,一种倾向是只要求在纷繁复杂、杂乱无章的信息群中提取出简单而清晰的关键信息,以便用最便捷的方式把握住自己所关注的情势走向,甚至不惜信息被碎片化;另一种倾向则希望在一种深入透彻、层次丰富的状态中接受信息,在把握住必要信息的同时把握住与之相关的其他信息,并且能够将这些信息整合成一个整体,以期对现实有一个更深刻、更系统的认识。这两种倾向在新闻语篇中的表现,前者的典型形式就是高度简洁的标题新闻,后者的典型形式就是本文要讨论的解读性新闻。

解读,意味着不满足于对新闻事件本身的了解,而是将这些事件放在与其它现象的关联中,以及放在一定观点的阐释中去探求这些事件对于我们的深刻意义。更确切地说,解读某一信息就是在更加丰富的信息联系中理解这一信息,就是这一信息与更多信息的对话,就是将更多的信息引入这一信息,得到解读的信息就是有更多信息支撑的信息。新闻媒体如果认为自己不仅有责任向受众提供新闻,也有责任帮助受众对新闻进行解读的话,就会在所报道的新闻之外再提供解读这一新闻报道所需要的各种信息,解读性新闻由是而形成。

2. 三类解读信息及其功能标签

新闻语篇中用于解读的信息如果高度概括一下,无非是三大类:一类是梳理主报道新闻事实所需要的背景知识,一类是理解这些事实所需要的观点意见,还有一类是主报道事件的最新进展,因为在很多情况下新闻事实本身还处于发展变化或者模糊不明的态势中,事件的最新进展也就成了解读所需要的信息。提供这些信息的方式如果用语言表达出来并加在提供这些信息的文本上,就成了功能标签。

1)梳理新闻事实所需要的背景知识

解读新闻最基本的要求是将事件本身放在一个更为开阔的背景上进行观察,这样的背景大致有如下两种类型。媒体要进行新闻的解读,就有责任对不同的新闻事件向受众提供不同的背景知识:

一种是事实性的背景。新闻事件本身的来龙去脉、历史发展的不同阶段,以及影响到这一事件的其他相关事件,构成了这一新闻事件的背景。这一事实性的背景在解读性新闻中通常是通过“背景介绍”、“事件回放”、“背景事件”、“案件回顾”,以及扩展开来的“相关案例”等标签联系的语篇来提供的。例如:

(4)《人民日报》2007年4月9日第六版

a.主报道:《强行上马,匆忙下马。起止之间,不足一年 跨行查询收费 为何如此短命》

b.[事件回放]:《跨行查询收费背景事件回放》

主报道分析2007年4月6日中国银行业协会忽然宣布各会员银行终止收取用卡跨行查询费用的原因和由此带来的思考,以“事件回放”为标签的解读语篇列举这一事件发生前一年即2006年5月至2007年4月间发生的相关事件,这就为读者理解主报道的新闻事件提供了事实背景。

另一种是概念性背景。新闻事件的发生会涉及许多相关因素,理解这些因素需要一定的概念化知识,例如文化习俗、历史因由、关键人物等,有的则涉及到一定的专业知识。解读性新闻中通常通过“关键词”、“名词解释”、“新闻人物”、“纲要摘录”、“政策点击”等标签——而最常见的则是通过被笼统称为“链接”的标签所联系的语篇来提供有关的知识。例如:

(5)《光明日报》2011年4月23日第三版

a.主报道:《创新社会管理又一形式 微博:群众与政府互动新平台》

b.[名词解释]:无标题,解释什么是微博。

该例中主报道语篇报道了一些政府机关利用微博改进社会管理、网民借助微博问政议政的事件,解读语篇对主报道中的“微博”这一概念进行了简要的解释,为读者提供了有关这一网络新媒体的基本知识。

2)理解新闻事实所需要的认知观点

新闻事实本身并无意义,要从中读出什么意义来,取决于我们从什么观点出发去认知它。新闻媒体总是试图给受众一种观点以影响他们对新闻事实的分析和评价,有时看来是在提供多种观点供受众分析选择,其实提供的观点还是体现了媒体的立场。这些认知观点有两条基本的来源途径,最常见的是职业评论员、专家、学者的评论性语篇,带有“专家点评”、“国际时评”、“专家观点”、“权威访谈”、“学者观察”、“新闻分析”的标签,也经常会有更为专业的“法官说法”、“以案说法”、“检察官释法”等。例如:

(6)《人民日报》2011年4月17日第五版

a.主报道(跟踪报道):《柞水县迅速整改 确保农村饮水安全》

b.[专家点评]:《民心工程要善始善终》

其次,记者在采访过程中也会形成自己的观点,这样写成的评论性语篇通常带有“记者观察”、“记者观点”、“调查附记”、“记者手记”等标签。例如:

(7)《光明日报》2010年11月16日第一版

a.主报道:《徐州:文明城市创建得民心》

b.[记者手记]:无标题,认为徐州文明城市创建的经验值得借鉴。

除此之外,新闻媒体为了显示公允或者仅仅是为了提供多种视角,尤其是在网络成为公众表达意见的主要途径之后,像“网言网语”、“网民声音”、“网友热议”以及“不同声音”等标签联系的语篇,也经常会出现在解读性新闻的语篇组合中。例如:

(8)《文汇报》2011年3月10日第五版

a.主报道:《钱是怎么花的,要经得起群众质疑》

b.[网言网语]:无标题,介绍网民对政府如何使用财政资金的观点。

3)新闻事件的最新进展

有的新闻事件在主报道进行时已经结束,至少已经定型,不会再有大的变化。但是如前所述,有的新闻事件在主报道之后仍然处在发展变化的态势中,或者事实的本身尚不明朗,细节也有待充实,甚至扑朔迷离、悬念重重。人们对新闻的解读,关注点就集中在被“最新进展”、“最新消息”、“记者调查”、“焦点关注”、“各方反应”、“热点追踪”等标签联系着的语篇上。例如:

(9)《人民日报》2011年1月29日第四版

a.主报道:《钱云会之死 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

b.[(关键证据)最新进展]:《公安机关找到钱云会的手表附有微录设备,记录了出事

当天钱云会路经出事地点被撞身亡的全过程》

事实上新闻解读所依赖的因素时时随新闻的性质而变动,以上三个方面不过是新闻解读常见的三种类型。有时从新闻事件扩展出来的因素,也会从某一个方面加深对新闻的理解,例如“友情提醒”和“警方提示”等:

(10)《文汇报》2011年5月5日第六版

a.主报道:《铁轨谈情 未闻火车汽笛声 上海铁路协警千钧一发勇救两人》

b.[铁路警方友情提示]:无标题,提醒读者不要在铁路上坐卧、行走。

3. 没有功能标签的解读

读者会发现,我们在进行新闻解读的分析时始终扣住的都是功能标签所起的作用。可以设想,如果没有这些标签,仅仅将解读所需要的这些语篇与主报道放在同一个空间中相邻的位置上——如在报纸的同一个版面上并用框线将它们围在一个栏目中,受众也会受到空间紧邻性的暗示而去主动地探求它们对主报道的解释关系。甚至可以进一步设想,如果连空间的紧邻性也没有,这些没有功能标签联系的语篇分散在不同日期的同一份报纸,例如昨天的《文汇报》和今天的《文汇报》上;或者不同的报纸,例如《文汇报》和《新民晚报》上;或者纸质传媒和网络传媒,例如纸质的《文汇报》和网络的《凤凰网》上;或者新闻传媒和非新闻的出版物,例如《文汇报》和百科全书上,只要它们与某一篇被关注的新闻报道之间存在上述的那种解释关系,受众也会积极地发现这种关系,而将它们纳入解读性新闻的语篇组合中,尽管此时这一语篇组合只存在于读者的心理联想中,客观上引导着它的实际解读过程。

显然只要一个语篇所含有的信息与某一主报道之间存在着那些背景知识或是认知观点的关系,或者提供了主报道中事件最新进展的信息,并且这些关系被一个新闻阅读者意识到而处在他的联想范围中,那么这个语篇事实上就已经成为该主报道的解读性新闻语篇组合中的一个成员了。

这样的话,功能标签在新闻的解读中究竟还能起怎样的作用呢?为此我们不得不借助于互文的概念。互文指的是文本间的关系,为方便起见,以下对文本和语篇这两个概念不加区分,行文时可互换使用。

三、互文概念的语言学化

1. 语言学需要怎样的互文概念?

互文这一概念对篇章结构的强大解释力,早已被许多学者意识到也深切地感受到①。但是要将这一来自哲学理论、文学研究等领域的概念引入语言学,从中推演出一套能为语言学分析所用的方法体系却并非易事。一方面互文的概念为语言学展示了一幅前所未有的研究图景,那就是一个语篇(文本)以何种方式形成,除了语篇外表述者的意图以及被表述对象间的关系、语篇内各种单位间的关系等因素在起作用外,必须看到语篇外的其他语篇也在积极地参与这一语篇的形成,分析语篇的结构不能不关注到这一因素;另一方面也应清醒地看到,互文本身并不是直接为语言学研究准备的理论概念,而且在学者们的反复阐释和界定中,互文概念本身的含义也在不断泛化,甚至变得含混不清。在这种情况下,语言学必须从互文的基本精神和语言学科自身的需要出发,对这一概念重新加以审定和解释,尤其是在语言学的研究过程中如何获得方法上的可操作性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否则这一概念就很可能被无限制地到处使用,最终演变成一个无所不用但实际上一无所用的概念。

在解读性新闻的语篇组合中,主报道的解读一定要借助于其他相关语篇,换言之,解读过程中其他语篇至少从意义上已经进入到主报道的语篇中。直觉上这正是一种互文关系,但是我们并不满足于做出如此断言,而是试图对这样一种互文关系做语言学意义上的分析。

2. 互文关系的重新梳理

语言学就其学科特征而言,它在关注语篇中的各种结构关系和语义变化时,必须找到能够控制这些关系和变化的各种语言形式。引入互文这一概念时,不能不从这一学科的基本要求出发对互文重加梳理,而不是简单地停留在互文的现有表述上。

文本之间发生了怎样的关系,就可以认为是发生了互文关系?如果将学者们对互文的各种理解做一高度的概括,可以说——

凡是从一个文本中能够分析出来任何其他文本对它产生了影响,这些文本之间就有了互文关系。

而这些影响,必须是“可以辨认”的,如“其它文本程度不等地以多少可以辨认的形式——先前的和环绕(文本)的文化的文本形式——存在于这一文本之中”;或者是“可以论证”的,如“一个文本与可以论证存在于此文本中的其它文本之间的关系”②。显而易见,这种概括的着眼点就在于——如果将参与互文的文本分为主文本以及进入主文本并对之产生影响的互文本的话,互文本必须在主文本中留下某种可观察到的印迹,才足以说明它们之间产生了互文关系。

而所谓文本中留下的印迹,最显而易见的是人们经常举作互文典型的引用、模仿、套用、拼贴等等,它们因为有明确的语言形式依据而足以“辨认”。然而从一部小说的人物形象上分析出另一部小说人物形象对它的影响,或者从一种著作的理论观点中分析出另一种著作对它的影响,虽然都没有语言形式上的依据,但是只要对主文本所受到“影响”的“论证”是合理的,依然能作为一种印迹说明互文关系的存在。

值得重视的是,有一些学者将文本间的影响扩大到了读者的阅读,认为“‘互文’首先是一种阅读效果”,“读者对作品的延续构成了互文性的一个重要的层面”(萨莫瓦约,2003:14)。这意味着读者在一次实际的阅读过程中所联想到的其他文本,只要对眼下的阅读产生了影响,也都在互文的范围之内。最有影响的一句话就是“我们阅读一段文字时记忆中闪现的所有文本”(萨莫瓦约,2003:14)都是互文文本。国内也有学者在谈到不同媒体间(如不同报纸之间或者报纸与电视、网站之间)的互文现象时认为:

读者一旦接触到不同媒体对同一事件的报道,便可能在篇章和篇章之间产生联想,信息会相互补充,观点会相互影响,这就是多元媒体互文。(毛浩然、徐赳赳,2010)

读者在进行阅读活动时之所以会联想到某些文本,可能是因为这些文本作为互文本曾经在主文本内留下的印迹所起的激活作用,但也可能是一些原本毫无关系的文本,仅仅因为内容的关联,甚至完全是因为阅读者独特的个人经历而引起了一些临时、偶发的联想。这样看来,一旦将文本的联想也放进互文关系中来考察,互文关系便被最大限度地扩展开来。因为作者写作主文本时也会发生对其他文本的联想,其中有些会在主文本中留下不同类型的印迹,有些联想则如春梦逝去,了无痕迹。

3. 心理联想互文、文本印迹互文与语言形式互文

将以上对互文关系的重新梳理稍作归整,就可以发现从互文关系有没有在主文本中留下印迹,留下怎样的印迹,存在着范围由宽到窄的三种类型:

1)依赖于心理联想的互文关系

这是对互文关系最广义的理解。无论读者还是作者在对文本进行处理时,进入心理联想空间的文本其信息都有可能加入到当下文本中来,从而影响到对当下文本的理解和加工,这些文本与所处理的文本之间就有了互文关系。

关键的问题在于,有的联想是主文本中已有的印迹引发的(阅读),有的联想在主文本中留下了印迹(写作),但是很可能更多被联想的到的文本在主文本中并无印迹的留存,我们只能认为它们是临时发生、随即飘散的,这些文本究竟如何影响主文本,是一个无法追索、不可再现的过程,因而也是一个难以研究的过程。为了能够解说互文的运作机制和结构形式,我们必须在文本中找到允许客观观察的证据。仅仅依靠心理联想而发生的互文关系肯定是存在的,但是它对于语言学的研究来说价值却是不高的。那么能否通过让当事者描述出文本联想时的实际过程来提高这一类互文关系的学术价值呢?我们认为,联想中的互文关系一旦得到描述和证实,就已经转化成了主文本中的互文印迹而脱离了单纯的联想关系。

更关键的问题还在于,文本中的互文印迹究竟该如何认定,还远不是一个技术上可以圆满解决的问题。像引用、套用等形式特征确切的互文印迹当然不成问题,但是一个观点的提出,其中究竟有没有其他文本的影响,或者即使分析出二者之间有一致之处,它是因为互文关系的影响导致的,还是作者自主形成的,往往是一个难以判断的问题。一个杰出的文学评论家或是历史学家,他的贡献往往就是通过语义的分析,在通常不认为有互文关系的文本中发现有互文印迹存在的确凿证据。印迹的有无因而经常是一个动态发现的过程。正因为如此,有必要将依赖于文本印迹的互文关系从依赖于心理联想的互文关系中分离出来单独考察。

2)依赖于文本印迹的互文关系

很明显,仅依赖于心理联想的互文关系只能作为互文现象何以发生的一种解释性因素出现在我们的研究中(因为任何互文关系都以心理联想的方式开始),而不能对互文的语言机制及其结构方式的发现有所贡献。语言学这样一种要求实证性的学科如果要对互文展开研究,毫无疑问整个研究就必须建立在对互文印迹的考察上,尽管不同的印迹间实证性的大小有着很大的差异,对语言学的价值也是不同的。从语言学的角度观察,互文印迹大致有两大类:

一类只具有语义上的可论证性。如前所述“从一部小说的人物形象上分析出另一部小说人物形象对它的影响,或者从一种著作的理论观点中分析出另一种著作对它的影响”,我们依靠的是文本间语义上的比较,以及逻辑上的分析、阐释和推理,互文的印迹因而就存在于这些经得起推敲、令人信服的论证过程中。

另一类还具有语言形式上的可辨认性。如果我们发现一种著作的理论阐述中出现了另一著作的关键语句,无论是引用还是抄袭,它们之间的互文关系便已经不言而喻了。另外语言中也有许多经过不断使用而形式趋于稳定的语言单位,它们的出现也能使文本间的互文关系清晰地显示出来。最常见的是引语之前由言说动词等组成的引导语:

(11)我们边走边仰面看,啧啧称奇。我们问赶马人:“以前这里的冬天也出现过这个吗?”他也不时抬头看,说:“从来没有呢,……”(李娟《坐扒犁去可可托海》)

(12)请允许我在文章结束的时候引述石景迁写的这个故事:“崇祯二年中秋翌日的深夜,张岱把船停在金山山脚下。……”(杜庄春《文字是每一个人的灵魂》)

只要辨认出划线部分的语言单位,主文本与互文本之间的关系就清清楚楚了。可以将这类语言单位称为互文标记。也有形式更稳定的互文标记,如给一个文本加上“序”或者“后记”等词语作为标题,它与另一个文本的互文关系便被标示了出来,显然这些词语也是互文标记。也有形式稳定性不很强的互文标记,如在一篇新闻报道之前加上——

(13)本报昨日报道(天桥上男子抢夺金项链一案)有了最新进展。记者上午从长宁警方获悉,……(新民晚报,20110813)

昨日与今日两篇报道之间的互文关系也就昭然而显了。形式越稳定,意味着相应语言单位的构成成分越固定,形式也越短小;反之就会比较松散、自由。

由于有了印迹的限制,互文关系的范围缩小了,同时也成为一种可以客观观察的现象。然而语义论证的印迹更多地依靠当事人个别性的论证活动,它与语言学所要求的规律的普遍性、形式的明确性还有很大的距离,至少就目前而言,语言学还是难以直接将它们纳入自己的研究范围。不过从另一个方面看,应该承认语义的可论证性与形式的可辨认性之间很可能也不是截然可分的,完全可以设想我们若能将互文关系的某种语义论证方式形式化,语义论证的互文关系与语言形式的互文关系就处在此消彼长、你进我退的关系中。由于依赖语言形式的互文关系对语言研究的特殊意义,更有必要将它从依赖于文本印迹的互文关系中独立出来加以分析。

3)依赖于语言形式的互文关系

互文归根结底是要考察一个文本(互文本)是如何进入另一个文本(主文本)的。进入也可能双向发生,即互为互文本、主文本,不过现在我们暂且只考虑单向的情况。互文的语言形式涉及到:

Ⅰ 互文本的什么成分、以什么方式进入了主文本?

Ⅱ 进入时有没有、如果有又是怎样的互文标记在两种文本间起了联系作用?

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将勾勒出依赖于语言形式的互文关系的全部面貌。语言学要揭示互文现象的普遍规律和运作机制,要以明确的形式描述出互文的结构,就不得不面对这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中互文本的什么成分进入了主文本,答案应该是比较明朗的,受到较多关注的首先是互文本中的语段——可以是一个句子、一个段落甚至互文本的全部进入了主文本,由此就造成了引用、拼贴等互文现象;也可以是互文本中的某个词语——必定是在互文本中获得了特殊意义或用法后,然后携带着这些特殊性进入了主文本,由此就造成了所谓的词语互文;或者是互文本中的某种结构形式进入了主文本,并且在进入的过程中发生了框填的现象——结构形式可以在不同语言层面上被提取出来,例如在词语、句子或者段落以至全文的层面上,也可以因为提取了不同成分,例如某些实词或虚词、短语、语气词等构成框架,还可能是仅提取了一种抽象的结构关系以供框填,由此造成的就是仿用、套用等互文现象。

互文本的这些成分以至于文本的全部以何种方式进入主文本?可以是实体性地完全置入,以上所列举的引用、套用等皆是如此;而更值得关注的则是以外接的方式进入,这种情况下互文本并未实际地进入主文本,而是依靠一些互文标记的引导,在阅读者的理解中进入了主文本。我们将在以下内入式、外接式两种互文方式中进行讨论。

对第二个问题首先要关注的是进入时有没有互文标记。有些互文现象可以在无标记的情况下进行,如仿用、套用,如果阅读者没有互文本的记忆贮存,就意识不到互文的存在。更多的互文则必须借助于互文标记,如引用,如果没有完整的引导语,也至少要借助人称的变化、书面语中的引号等将互文本与主文本区分开来,否则引用就成了抄袭。尤其是外接式的互文必须有标记,因为主文本与互文本分处于不同的空间、时间,如没有互文标记在起联系作用,那互文关系便只有依赖偶然性的心理联想了。

然而互文关系的发生有哪些互文标记可以利用,却远不是一个经过学界深思熟虑的问题。互文本的实体成分有没有进入主文本比较容易观察到,哪些语言单位可以成为引导互文关系的标记却是往往是隐蔽的,在被我们发现之前,很可能只是在下意识中引导着我们的互文式阅读。因而这些标记不被发现,相应的互文关系也就处在晦暗的状态中。例如对文本的指称语一定情况下就有可能成为互文标记:

(14)Doom的故事比起《刺杀希特勒》来更加荒诞。这回的主人公是一个常驻火星的陆战队士兵,军方正在火星的卫星上进行着一个秘密的超时空旅行的研究计划,不幸的是实验出了差错,地狱之门被打开了,……(严锋《永远的毁灭战士》)

(15)读书读到这里,不禁会产生联想,如果按照现代观点来思考,这样的黑店,已经谈不到停业整顿,它的经营项目,已经超出了城管、工商、税务等部门的管理范畴,早就应该提起公诉,移交司法部门立案侦查了。(谈歌《孙二娘开黑店的背后》)

前一例的指称语是个专名,通过它的指称作用整个《刺杀希特勒》的文本都参与到当下的文本中来,从而“比”出了Doom的故事更加“荒诞”。后一例中充任指称语是个指示词语“这里”,要理解这一文本,就必须借助“这里”的指称作用将作者读《水浒》时所读到的那一部分引入到当下的文本中来。指称犹如数学中的等价代换,被指称语指称的互文本得以进入到主文本中指称语所在的位置上,与主本文发生互文关系。一旦将对于文本的指称语视为互文标记,我们就有可能透过它发现一张复杂密集的互文网络。语言学的互文研究的推进,很有可能就从互文标记的发现开始。

以上我们讨论了三种类型的互文关系,它们之间不是并列的而是包含的。其中心理联想的互文包含了文本印迹的互文,文本印迹的互文又包含了语言形式的互文。这三种类型的格局可能是永远存在的,但是随着我们对互文的语言形式了解越来越多,语言形式的互文在文本印迹的互文中所占的份额会越来越大。而整个互文研究的推进,又会造成文本印迹的互文在心理联想的互文中占据的份额越来越大。

4. 依赖于语言形式的互文:内入式和外接式

为了解读性新闻的研究需要,我们进一步在依赖于语言形式的互文中做出内入式和外接式的区分。热奈特在通常所讨论的引用、典故、抄袭等类型的互文之外又提出了副文本(或译为类文本)、元文本等类型(热奈特,2001;萨莫瓦约,2003:19)。副文本指一个文本与挂在其上的序、跋、护封上的介绍、扩展开来还可以包括后记、摘要、注释、参考文献等文本间的关系,元文本[3]则指一个文本与被它谈论的另一文本之间的关系。如果我们不拘泥于热奈特的具体列举,就会发现副文本、元文本与通常所关注的引用、典故、抄袭等互文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后者的互文本“切实地”进入了主文本,所以是内入式的;而前者的互文本则停留在主文本的实体空间之外,但是通过一定互文标记的接引在阅读者的理解中进入了主文本,所以是外接式的。

1)内入式的互文与区分标记

互文的核心思想就是一个文本进入了另一个文本,内入式的互文最为直观,也最为直接地展现了这一过程和结果。无论是引用、拼贴,还是仿用、套用,进入主文本的互文本形式虽有不同,但是只要是“切实地”进入,就会在不同程度上改变主文本的语言构成以至于语篇结构方式。即便是词语互文,词语在互文本中获得的意义并没有引起词语形式的变化,但是当它以这种新的意义参与主文本的写作时,还是会引起主文本的语义变化。所以研究内入式互文,侧重点通常放在主文本的结构变化和语义变化上。

从另一角度看,由于互文本的实际进入必然会造成它与主文本的混淆,如果内入式需要互文标记的话,标记的作用不在于接引——事实上互文本已经进入了主文本,而在于区分——如果读者无法在主文本的空间中分辨出互文本的存在,互文关系实际就已经被取消。所以通常说的引用的引导语,其实就是一种区分性的互文标记。需要探究的是,除了引用中的引导语,内入式互文还有什么样的区分标记,而在更多没有区分标记的情况下,人们又是如何识别互文关系的。

2)外接式的互文与接引标记

一种文本进入另一文本,如前所述也可以只在我们理解的心理空间中发生。通过想象,一个文本进入了主文本并与主文本发生了种种互文关系,如同实际进入了主文本一样。然而文本间的这种联想关系如果有语言形式——互文标记在起接引性作用的话,一个文本通过它被接引进了另一个文本,联想的发生就成为阅读中必然的过程,而不再是临时的、偶然的现象。互文本与主文本之间就因为有了一种稳定的语言关系而形成了一个更大的文本,即通常所说的超文本,互文观念下篇章研究领域的扩展最终便可以概括为超文本。如果说在文本的进入形式上内入式是显性的,外接式是隐性的,那么在超文本也即多个文本的整体呈现形式上,内入式是隐性的,外接式则是显性的,本质上它们都是一种超文本。

与内入式互文不同,外接式互文要使文本的进入在想象中发生,接引性的互文标记就是必不可少的,势必成为外接式互文研究的一个重点。在热奈特的副文本中,接引标记靠的是副文本如何对主文本进行加工的功能来运作的,由于副文本对主文本起了注释、参考、序跋(这里应理解为动词)、提要、介绍等作用而得以进入主文本,从而参与了我们对主文本的理解。而对这些功能的指称语,就作为接引标记出现在副文本标题的位置上,起到了将副文本接引进主文本的作用。

除了接引标记,这些副文本总是围绕着主文本出现的空间紧邻性,也在暗示读者应该将它们接引进主文本。某种程度上这种空间紧邻性也可以看做是一种接引标记,当然与副文本的标题相比,它的标记性是很弱的。

热奈特的元文本其实也是一种副文本,只不过它既没有将对于主文本的功能标写为文本标题并将其作为接引标记的必然要求——元文本的标题中可以出现“评论”的字眼,但并非一定要出现;也没有对主文本空间紧邻性的必然要求——元文本可以紧接着主文本出现,但大多数情况下非但无须紧接着,而且可以相隔遥远的空间距离,例如以发表于此份报纸上的文本去谈论发表于另一杂志上的文本等。但我们可以设想,如果一套丛书在出版时规定每本书的后记之后都必须安排一篇对该书的评论文章,那么这篇评论文章不也就和序言、后记一样处在副文本的位置上了吗?

不过我们更关心的是在通常,也即元文本与主文本并无空间紧邻性的情况下,热奈特的元文本性也即“评论性”——“联结一部文本与它所谈论的另一部文本,而不一定引用该文”(热奈特2001:73)是如何实现的。我们知道,谈论的基本语言条件是被谈论的对象必须在语义上进入谈论的语句,这唯有借助于指称:对外部世界某对象的谈论就是通过将谈论所用的表述加在指称该对象的词语之上而得以实现的,指称语就是谈论的文本与被谈论对象联结起来的枢纽。同样道理,元文本性就是谈论的对象从外部世界的一般对象换成了另一文本,要将这两个文本联结起来,也只有依靠元文本中对主文本的指称,于是指称语就成了把一个文本引入另一个文本的接引标记。这种接引标记必定是双向运作的,它在通过指称将主文本引入元文本加以谈论的同时,也在通过指称将元文本对主文本的谈论加在了主文本上。例如:

(16)《红高粱家族》之所以出手不凡,正在于叙述者追溯家史,追到了我爷爷如何抢了我奶奶,在高粱地里强暴了她,从此展开了惊天动地的故事。(王德威《千言万语 何若莫言》)

(17)到了《酒国》,莫言又另辟蹊径。书中侦探缉凶的情节,隐约透露了一种追本溯源、找寻真相的诠释学(hermeneutic)意图。但莫言一路写来,横生枝节。他所岔出的闲话、废话、笑话、余话,比情节主干其实更有看头。(王德威《千言万语 何若莫言》)

这两例都是元文本中的语段。前一例通过对小说《红高粱家族》的指称,其实已经将作为主文本的整部小说接引进了元文本,此时元文本阅读者的理解空间中若没有这部小说的加入,这一语段是无法理解的——这正是主文本进入元文本的方向。但是从另一角度看,对小说的评论是通过对指称语《红高粱家族》的表述而完成的,由于它对整部小说的指称作用,评论即被转加到了整部小说上,因而主文本也即小说的阅读者也会藉由该指称语而将元文本的评论接引到此时对小说的理解中——这正是元文本进入主文本的方向。后一例的接引也是双向运作的,但它指称的不是整部小说而是其中的一个情节,通过指称语而完成的评论就插在了小说的这一情节上,只有在阅读到这一情节时,原文本的评论才可能被接引进来深化读者的理解。

语言中有很多指称方式可用于元文本,而副文本的最后实现也往往离不开指称语充任的接引标记,研究外接式互文很大程度上就是在研究这些作为接引标记的指称语是如何运作的。

四、解读性新闻的互文分析

1. 互文关系中的新闻解读

经过以上的梳理和论证,互文初步被改造成了一个可用于语言学分析的概念。当然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努力,距离具体的分析方法还有很长的推衍和建构的过程。然而有了这样的理论原则作为背景,语篇结构的范围经由从单个文本到多个文本的结构——超文本而被大大扩展了,我们所研究的解读性新闻,它的语篇性质也将在这种互文性的结构中得到清晰而有力的解释。第一节中涉及到的主报道语篇就是互文关系中的主文本,解读语篇就是互文本,功能标签即为互文标记。

很明显,解读性新闻之所以能够帮助读者对新闻进行解读,依靠的就是将各种互文本引入主文本,在背景知识、认知观点、最新进展等方面为读者提供深入理解主文本所需要的各种信息。现在我们观察解读性新闻,呈现在我们视野中的就是这样一个由各种文本发生了互文关系而形成的一个超文本,用以上我们建立的术语来分析它,就可以说——

解读性新闻作为超文本,是在依赖于语言形式的互文关系的基础上形成的。由于它的互文本并没有实际地进入主文本,所以是外接式的,而外接式互文一定得依靠接引标记,才能在阅读者的理解过程中将外在的互文本引进主文本。这种接引标记,在解读性新闻中就是我们论述过的功能标签。

于是新闻的解读就成了这样一个过程:将解读所需的外在文本通过功能标签的接引纳入主文本,前者的信息就为后者的深入理解提供了条件,解读得以实现。这里不可忽视的是,解读性新闻总是存在于在空间的紧邻性中,紧邻性不仅强化了功能标签的作用,有时即使缺少功能标签,空间上的关系也在暗示着文本之间的互文关系。

解读性新闻其实和热奈特所说副文本的互文关系是一致的,我们在很多地方,例如语文教师备课时围绕一篇课文准备的背景、写作方法等各种材料,法官审理的某个案件的卷宗中,围绕这一案例中所需要的笔录、旁证等各种材料,只要给以不同类型的功能标签,它们也会被这种互文关系组织起来而形成一个超文本。如果没有功能标签也没有空间紧邻性呢?内在的互文关系也可以是存在的,但是仅仅依赖心理联想的互文关系无疑是极其脆弱的。

2. 功能标签是如何起作用的:指称和指向

我们在第一节中所讨论的“背景介绍”、“专家观点”、“网友热议”等功能标签,从语义上看,它们都标写出所联系的文本的功能:如果是动词性的,功能的标写非常直接,如“介绍”、“点评”、“热议”、“专家说法”等;如果是名词性的,如“关键词”、“最新报道”、“网言网语”、“背景事件”等,都暗含着介绍、提供、描述等功能意义在内。

功能的标写使这些标签同时具备“指称”、“指向”两方面的条件,足以将互文本与主文本联系起来。

1)联系着互文本的指称

一方面,靠着这些充任标签词语的指称性,它们都直接联系着一个具有这些功能的文本。名词性的自不必说,都能直接指称某一个文本,如“关键词”指称的是描述了某关键词内容的文本、“最新报道”所指称的报道就是一个文本,“背景事件”本身虽不指称一个文本,但它所标签的其实就是一个描述了某背景事件的文本;而动词性的,靠着它们名词化的意义也在指称一些文本,如“点评”指向的是用以点评的文本、“(法官)说法”指向一个用以说法的文本。

2)联系着主文本的指向

另一方面,功能的实现必定是有对象的也即有指向的,它就体现在充任这些标签的词语的配价中,其中总有一个价位留给功能所指向的文本,也即作为主文本的报道。按照配价理论,具有价位的不仅是动词,也可以是名词和形容词。对动词性的功能标签来说,动词较多地是言说动词,除了言说受者(谁、对谁)的价位,一定还有言说内容(什么)的价位。由于纸质媒体总是针对读者而言说的,“读者”一定牢牢占据着言说受者的价位,因而当动词在标签中出现时有待填补的空价位只能是关于言说内容的。价位如果空着,就会引导读者在环境中积极寻找合适的对象去填补。在空间紧邻性原则的作用下,与标签所在文本邻近的主文本报道就会被引入空价位,标签作为接引标记的功能也就完成了。例如标签“专家点评”的言说受者价位必定被报纸的“读者”所占据,人们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言说内容的价位,直至最为临近的主文本报道被引入为止。

对名词性的功能标签“背景”、“关键词”、“最新消息”以及非言说动词的动词标签“事件追踪”、“各方反应”等来说,它们都有一个关涉对象的配价:关于“什么”的背景,对于“什么”的反应,它们同样会将理解者的注意力引向主文本的报道并把它引入关涉对象的配价空位。

靠了指称,功能标签得以牵连起用于提供解读信息的互文本;靠了配价的空位,功能标签又得以指向有待解读的主文本报道并将它引入空位,正是功能标签的这两个方向,使它能够成为互文关系中的接引标记。

3. 互文本是如何进入主文本的:总观位置和插入位置

不像内入式互文,互文本或者互文本的某些成分实际地进入了主文本,在主文本的结构中占据了一个确定的位置,外接式互文中互文本虽然在阅读者的理解中进入了主文本,却没有一个文本结构中的确定位置可言。然而没有对一个结构中位置的确认,我们就很难解释互文本究竟是如何与主文本发生关系的,在解读性新闻中解读是如何进行的也成了一个难以深究的问题。为此必须设想互文本在主文本中的语篇位置有两种,一种是受到语篇整体结构制约的实体性位置,可用以说明内入式互文中互文本是如何进入主文本的;一种则是虚拟的语篇位置,它们悬浮在主文本或者主文本某些部分的外围,虽不受主文本语篇结构的制约却能对主文本进行解释,这种位置可用以说明外接式互文中互文本是如何进入主文本的。

在分析配价导致的指向时,为表述方便我们笼统地说都是指向主文本报道的。其实价位实际指向的,却可以是主文本的不同层面。在外接式互文中,互文本总是一个独立的文本,而主文本与之发生关系,却可以在不同的层面上。文本是一个形式和语义的结合体,我们当然可以在结合体的层面上认识它、解读它:或者直接鸟瞰这个语篇的整体,也可以进入这个整体,认识、解读它的某一具体段落、句子甚至是词语。然而在更多的情形下,我们只对文本中的语义发生兴趣,对新闻报道来说,这时我们面对的不是报道的文本本身,而是直接看到了文本表述的新闻事件以及对它的态度、观点等等。对新闻事件同样可以鸟瞰式地整体把握,也可以深入到某些情节或细节中去,或者对文本中表现出来的态度、观点等进行考量。

以上的分析勾画出了一个描述外接互文本与主文本的位置关系的基本轮廓,加上总观、插入这样两个术语,就可以展开具体的描述了。

1)总观位置

如果互文本的解读针对的是主文本报道的整体,这时互文本占据的就是总观的位置。它悬浮于主文本之上,占据了这个位置所能观察到的首先就是这个报道的文本。如果要对这篇报道是如何产生的、如何对这篇报道作出评价等侧面进行解读,需要的就是这个位置。然而这种需要在解读性新闻中是比较少见的,人们对新闻报道更多地是关注报道中的事实。而对热奈特的元文本来说,元文本首先需要对主文本本身,例如一篇小说、一篇论文进行评论,这时元文本就必须处在总观的位置上。

2)插入-总观位置

解读性新闻中经常出现的是对新闻事件的整体进行解读,无论“专家评论”、“新闻分析”,还是“背景链接”、“事态发展”等等都是如此。对于新闻事件的整体来说,这当然是总观,但是对于整个报道的文本来说,它又是在文本的内部,针对文本的语义进行的解读。在这个意义上,互文本插入主文本的内部,占据了悬浮在主文本内一个最高语义层次上的总观位置。在这一位置上,才有可能观察到新闻事件的全局。

3)插入位置

插入的位置悬浮在主文本内部的某个成分上,或者是新闻事实的某个细节上,互文本占据了这些位置才有可能对这些局部的现象进行解读。例如“名词解释”的文本只是插入在文本内的某一个名词之上,仅仅对这一名词进行解读,但是对这一名词的理解会影响到对整个主文本的理解。例如:

(18)《新民晚报》2011年7月6日第九版

a.主报道:《刷机“越狱”,当心您的卡被“盗刷”》

b.[专家提醒]:《妥善保管密码 开通短信功能》

c.[名词解释]:《何为“越狱”?》

对一般读者来说,何为“越狱”是理解这一报道的关键,读者实际上都是将《何为“越狱”?》的互文本插入在主文本每一处出现“越狱”的位置上,主文本的解读才得以进行。

插入的位置更多地出现在新闻事件的不同情节或细节上,或者在报道由一组新闻事件组成时,插在其中某一个事件上。例如:

(19)《光明日报》2011年8月18日第十六版

a.主报道:《文化产业:有前景,有钱景》,由三个新闻事件组成

b.[政策点击]:共有三条,分别提供解读主文本中不同新闻事件所需政策

c.[专家点评]:共有三条,分别评论主文本中的不同新闻事件

插入的位置比较灵活,随着互文本解读主文本的不同部分而在主文本中游移。

总观和插入的位置虽然是虚拟的,但是读者只有找准了这些位置在主文本中的所在,并将互文文本恰切地引导到这些位置上,解读才有可能顺利进行。

五、结 语

本文考察了当前纸质传媒中大量出现的一种组合性的新闻表现形式——解读性新闻,但我们的意图并不止于此,而是试图通过它,对互文概念如何引入语言学研究做一番探索。直觉上每一个研究者都会感受到互文对于语言学的价值,但是直觉感受是一回事,将它转化为一套富有解释力的语言学理论原则和深具可操作性的方法系统却又是一回事。将二者联系起来的只能是一种探索性的努力。本文将语言形式控制下的互文关系分为内入式的和外接式的两种类型,但受到解读性新闻文本性质的制约,本文探讨的其实都在外接式互文的范围内。然而仅仅是这一尝试,也让我们窥见了一个强力概念的引入所打开的篇章研究的前景,篇章研究不再局限于单个的篇章,而将在篇章的关系中展开,这就是所谓的超文本的篇章结构。

注 释

①仅《当代修辞学》就已经在“互文与修辞”栏目中发表了九篇文章,见《当代修辞学》2010年第3、5期,2011年第3期。

③如热奈特自己在《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158页)中所言,他对术语元语言的用法“正好与其在逻辑学和语言学中的范例相反”。为方便理解,本文还是将其恢复为通常的用法,即用来谈论另一文本的文本才是元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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