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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杨绛《我们仨》中的知识分子人文情怀

2011-04-01林少雄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钱瑗我们仨情操

林少雄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论杨绛《我们仨》中的知识分子人文情怀

林少雄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杨绛先生的长篇散文《我们仨》自始至终彰显着近代中国社会与文化此起彼伏之中的知识分子人文情怀。其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挚爱亲情的浓墨抒发;二是爱国情操的本然流露;三是知识分子人格精神的宁和凸现。这三个方面浑融一体、交相辉映地诠释了杨绛一家在梦魇和苦难中的知识分子人文情怀。

杨绛;我们仨;知识分子;人文情怀

知识分子在古代中国被称为“士”,而“士”的出现则是和“道”的观念分不开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便是“道”观念的直接承担者,所以《论语·里仁》曰:“士志于道”。在孔子以前,道的观念大体上是指“天道”,是以天道的变化来说明人事的吉凶祸福;在后世的演化中把“道”变成某种意义上的灵魂归宿和终极关怀。人文情怀是以人与人之间相互尊重、包容为基础的情怀,实质上是一种关注生命意义和自身价值的终极关怀。杨绛的长篇散文《我们仨》自始至终彰显着近代中国社会与文化此起彼伏之中的知识分子人文情怀:一是挚爱亲情的浓墨抒发;二是爱国情操的本然流露;三是知识分子人格精神的宁和凸现。91岁高龄的杨绛在真情质朴的文字中痛哭一回,读来令人大悲大痛。尽管天上人间,阴阳殊途,但却挚情难断,这是杨绛在痛失人间挚爱后,卸下了坚强的面具,还原了一个真真实实的孤苦老人的悲戚内心。

一、挚爱亲情的浓墨抒发

血缘关系是人类社会的一种自然关系。可以说,中国社会是根据父子血缘关系以及投射出去的拟血缘关系而建构起来的尊卑有序和亲疏有别的伦理—政治模式。因此,家庭亲情是人世间最基本的也是最厚重的情感。《我们仨》原本是女儿钱瑗在病榻中定下的一个书名,用来回忆一家三口这一生的眷眷亲情;可惜女儿忍着病痛艰难地写下5篇短文便在沉睡中去世;她只活了59岁;这之后丈夫钱锺书也因病去世。“三河里寓所,曾是我的家,因为有我们仨。我们仨失散了,家就没有了。剩下我一个,又是老人,就好比日暮途穷的羁旅倦客;顾望徘徊,能不感叹‘人生如梦’‘如梦幻泡影’。”[1](P67)曾有评论家评价此书:“《我们仨》是九秩高龄的杨绛在身边没有大树的掩映而凸现出来的独特的风姿、动人的情愫,是作者以虚实相生的结构对梦幻一生的回忆。”[2]确实如此,全书自梦起始,以梦而终,通篇干净淡雅又平静沉稳。一个温馨而又单纯的学者家庭,不离不弃的亲情处处可见;有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有舐犊情深的爱女之情以及温情脉脉的孝敬之情。

《我们仨》揭示了近代中国内忧外患社会环境中的老派知识分子家庭观念和亲情友爱的人文情怀。书中杨钱二人相濡以沫夫妻之情颇为感人。无论是青年时期在英法留学,或是中年时期在文革中聚少离多,还是在晚年时期相偎相依,夫妻之间的深情厚谊始终未曾改变。1935年7月,钱锺书不足25岁,杨绛未满24岁,他们结了婚同到英国牛津求学。当时身处异地没有父母和亲友的庇荫,可是他们相依相助,共度难关。钱锺书在英国牛津大学就读,而杨绛则在别处上学,两人就得分居。有一次还发生了意外;“锺书摔了跤,自己又走回来,用大手绢捂着嘴,手绢上全是鲜血,抖开手绢,落下半枚断牙,满口是鲜血。我急得不知怎么样能把断牙续上。”[3](P68)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即便身在困境中,杨绛和钱锺书亦能苦中作乐。他们会一起做饭、做家务,把出门散散步说成“探险”,把大火煮的红烧肉开玩笑叫作“顽固的犟肉”。琐碎事情中的爱意不言自明。钱锺书在五七干校改造时仍不忘时常给杨绛写信,还特意记下详细的干校日记。杨钱二人在文革此起彼伏的批斗中艰难地保全了性命。等到二人相见之时,只钱锺书一句质朴的“今生只有死别,没有生离”胜比千言万语。到了耄耋之年,“我们两个每天在起居室静静各据一书桌,静静地读书工作。外面工作之余,就在附近各处探险”[4](P161)。温馨和睦、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一生延续,相守终老。

钱瑗是钱锺书和杨绛唯一的女儿。《我们仨》中舐犊情深的爱女之情翕然可见。1941年,钱锺书从外地辗转回到上海,女儿圆圆两年不见父亲,已有了陌生感,她猜疑地监视着,对父亲发话。“这是我的妈妈,你的妈妈在那边。”她要赶爸爸走。锺书很窝囊地笑说:“我倒问问你,是我先认识你妈妈,还是你先认识?”“自然我先认识,我一生出来就认识,你是长大了认识的。”[5](P109)幼时女儿的性格与形象惟妙惟肖。那时钱瑗才四岁。家庭中父亦可如子,妻亦可如母,女亦可如师,亲情中少了岁月的隔阂,多了自然的亲和。19世纪美国作家霍桑有一首诗,标题极好:“没有母亲,何谓家庭”“阿瑗是我生平杰作,锺书认为是可造之材,我公公心目中的读书种子。她上高中背粪桶,大学下乡下厂,毕业后又下放四清,九蒸九焙,却始终只是一粒种子,只发了一点芽芽。做父母的,心上不能舒坦。”[6](P164)。她在母亲回忆中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浸透着浓厚的爱女之情。

除此之外,《我们仨》中女儿钱瑗对父母温情脉脉的孝敬之情可谓至真至情。杨绛常常说道:“阿缓长大了,会照顾我,像姐姐;会陪我,像妹妹;会管我,像妈妈”。[7](P162)1978 年,女儿考取了留学英国的奖学金,出国留学两年。她经常不忘写信回家,并认真记录下在国外的一些琐碎的事情和父母一起分享。归国之后,她还常做西餐孝敬父母。一家三口彼此相亲相爱,相守相助之情蔓延在整本书里。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8](P165),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家庭陆续地散了。杨绛目睹夫逝女亡的惨淡人生依然保持着坚强,然而面具终究是面具,在文字深处她无法掩饰心中隐忍着的悲痛。在痛失女儿后却又不敢告诉病榻虚弱的钱锺书时,她写道:“我防止跌倒,一手扶住旁边的柳树,四下里观看,一面低声说:‘圆圆,圆圆,你走好,带着爸爸妈妈的祝福回去。’我心上盖满了一只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这时一齐流下泪来。”[9](P48)平凡的母亲对女儿的爱是如此感人肺腑,悲怆不已。作为妻子,杨绛与钱锺书的伉俪深情也仿佛在眼前。钱锺书的病逝只是描绘了一副画景。“我但愿我能变成一块石头,屹立山头,守望着那个小点。”[10](P53)语言简洁,意蕴丰富,寄托了钱锺书灵魂不死的祈愿。这是一段往日不可追的真情岁月,回忆成为了此时杨绛的整个生命。

二、爱国情操的本然流露

“爱国主义根源于人类对乡土和族群的热爱。所以,它反映一种普遍的人性。”[11]自古以来,中国知识分子有一种忧世伤怀但又无怨无悔的爱国情操。古代爱国诗歌不但数量众多,而且历久不衰。屈原堪称第一个中国古代忧患国家的前途胜于忧患自身的命运的知识分子。《离骚》中曾这样表明自己的心迹:“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之后历代的许多知识分子都是如此:有匡时济世的李白;有忧国忧民的杜甫;有赤胆忠心的陆游等等。国家盛衰的忧患意识成了古代知识分子的基本思想情绪。古代许多知识分子常会在文章中大呼治国安邦的抱负和理想。然而《我们仨》中的爱国情操是与众不同的:低调、忍辱负重却又无怨无悔。

《我们仨》的第三部分“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中以实写的方式记录了杨绛一家在“暴风骤雨”之中的忍辱负重却又无怨无悔的爱国情操。杨绛和钱锺书在英法留学结束之后,放弃了国外优厚的待遇,毅然决定回到国内任教。当时国内还是处在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时期,知识分子在战火纷飞的乱世中的命运犹如浮萍一般飘忽不定。尽管他们长期聚少离多,骨肉分离,但一直没有离开这个灾难深重的“母亲”。

内战结束后,面对解放战争后的去留问题,一向平和淡然的杨绛,在表达对祖国情感的时候,动情说道:“我们如要逃跑,不是无路可走。可是一个人在紧要关头,决定他何去何从的,也许总是他最基本的情感。我们从来不唱爱国调。我们是文化人,爱祖国的文化,爱祖国的文字,爱祖国的语言。一句话,我们是倔强的老百姓,不愿做外国人。”[12](P122)掷地有声的字句表现出浩然正气的爱国情操。曾经有人问杨绛,建国后经历这么多次政治运动,是否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出国。杨绛坦言他们都不曾后悔,因为老一代的知识分子有许多人活着不是为了挣钱,其中还有一种理想的追求。杨绛的女儿钱瑗降生于英国,天然地拥有英国国籍,但后来她放弃了。这是一种怎么样的精神?一个多灾多难的祖国无论是贫穷孱弱还是国富民强,但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是不会忘记自己最根本的乡土情怀和无怨无悔的爱国情操。

像杨绛、钱锺书等知识分子的可贵之处在于,在近代中国的社会与文化此起彼伏之中,他们固然不是像鲁迅掷匕首投枪式的爱国“民族魂”,但他们在困境中没有放弃守望被无情践踏的人文情怀,同时又避免了政治上尔虞我诈的对决,用“无为而无不为”的智慧,坦然面对人生的辛酸,用守望和回归无怨无悔坚守着知识分子的爱国情操。

三、知识分子人格精神的宁和凸现

“所有国家和民族的知识分子,无疑都有其历史上的文化传统和精神谱系。不可能存在一种没有传统、横空出世的知识分子。”[13](P7)《我们仨》中的知识分子人格精神并不是像西方个性精神的狂飙式张扬,而是传统文化和人格精神的宁和凸现。它集中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超然物外的老庄思想;另一方面是关怀普通民众的仁爱情怀。

杨绛自幼出身书香门第,其父既是上海著名律师也是文人学者,自身有深厚的古典文化修养。这种出自旧式家庭,受过良好的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同时她随钱锺书又留过洋,接受过西方现代教育的知识分子,回国后遭遇这种待遇,她依然能保持淡然、低调的姿态,不由得让人掩卷沉思。这种超然物外的人格精神从何而来?书中隐隐透出“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老庄思想。像他们老一辈的知识分子深谙传统的古典文化的精髓,毋庸置疑,他们身上必然投射着“无为而无不为”的超然物外、淡泊名利的老庄思想。面对着人世间的千变万化的起伏和琢磨不定的命运,只有在利益面前 “无己”,在事业面前“无功”,在荣誉面前“无名”,只有像老庄思想所倡导的道法自然,才能 “备于天地之美”[14](P571)。1975 年冬天,杨绛一家屡次被迫搬家。“家”的条件越搬越差。他们差点被煤气给熏死。因为“我们没有注意到烟囱管出口堵塞。我临睡服安眠药,睡中闻到煤气味,却怎么也醒不过来。”[15](P153)这种惊险的事情发生在别人那里早已愤懑,可是他们事后对此却庆幸这灾难偶然中的幸运。如果没有泰然处之的宽容心胸和淡泊明志的心境,那是难以做到的。

“我们不论在多么艰苦的境地,从不停顿的是读书和工作,因为这也是我们的乐趣。”[16](P150)《管锥编》是钱锺书在十年动乱“文革”的干校回来后的艰辛之作。在那样环境中他依然能心无旁骛,别无所求地做学术研究,着实令人钦佩。“杨绛与钱钟书并非出世,其实他们只是更深一层的入世罢了。在超脱了一切世间繁俗的干扰,名利地位的纠缠后,他们清纯地进入了人类的文化世界,探索着人性这个最高的奥秘。”[17]“三反”是旧知识分子第一次受到的改造运动。书中说道:“就连‘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也有不同程度的变:有的变不透,有的要变又变不过来,也许还有一部分是偷偷儿不变。我有一个明显地变,我从此不怕鬼了。不过我的变,一点不合规格。”[18](P128)。为什么会有不变和不怕鬼的心态?这些知识分子能够自足又不自足,不怨天尤人,具有知识分子人格的超越精神。

《我们仨》中知识分子关怀普通民众的仁爱情怀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和思考。无论是留学英法期间,杨绛对房主老金妻女状况的关心,还是回国后钱锺书在颠沛流离中对普通民众的力所能及的帮助,无一不彰显着知识分子关怀普通民众的仁爱情怀。书中还提到女儿钱瑗曾在父母下放干校期间,曾帮助过一位那时被红卫兵迫使扫街的老太太。后来这位老太太感激钱瑗,和她结识并看中她做自己的儿媳妇。起初她哄不动。但是老太太却不为所动,“老太太就等我们由干校回京后,亲自登门找我。她让我和锺书见到她的儿子;要求让她儿子和阿瑗交朋友。我们都同意了。”[19](P150)我们可以想象当时在文革的社会环境中,知识分子的关怀普通民众的仁爱情怀是多么需要勇气。那时人人自危,个个冷视生活。因为对他人的一点仁爱或者关怀,也有可能给自己引来批斗和杀身之祸。当时在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阶段。山西城关公社的学校的一群中学生跑到北京找到钱瑗老师,讨论如何揪斗他们的校长。作为老师的钱瑗极力劝阻造反学生揪斗校长,她所表现出来的言行是影响了校长的一生命运。“阿瑗给他们讲道理、摆事实,说明校长是好人,不该揪斗。他们对钱老师很信服,就没有向校长闹革命。十年之后,这位校长特来北京,向钱瑗道谢,谢她解救了他的这场灾祸。”[20](P142)

1933年,钱穆先生对当时只有22岁的杨绛有一句脱口而出的评语:“我看你是个有决断的人![2](P344)这句话真是恰如其人,简约恳切。九秩高龄的杨绛在1997年痛失唯一的爱女之后,接着在1998年失去了患难与共的丈夫钱锺书,两次失去挚爱的打击令她悲怆不已。但是她抗住了命运的无情打击,并以出众的才情和惊人的毅力写出了《我们仨》这一本血泪之书。世事沧桑,天地玄黄,“我们仨”经历了梦魇一般苦难生离死别,而这其中不离不弃的家庭亲情、无怨无悔的爱国情操以及淡泊名利和仁爱的知识分子人格精神是留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最好的精神财富。

[1][3][4][5][6][7][8][9][10][12][15][16][18][19]

[20] 杨绛.我们仨[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出版社, 2003.

[2]张立新.流落民间的贵族—论杨绛新时期创作的民间立场[J].当代作家评论,2007,(6).

[11]陈本益.从比较文化观念看诗歌的爱国主义传统[A].吕进.第三届华文诗学国际名家论坛论文集[C].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599-601.

[13]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14] 马恒春.庄子[M].北京:华夏出版社, 2005.

[17]百芷.豪华落尽见真淳——访杨绛先生 [N].中国文化报,1987-03-08.

[21] 杨绛.杨绛散文[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 于 湘]

On the intellectuals’humanistic feelings in the essay Three of Us by Yang Jiang

LIN Shao-Xiong
(Research Institute of Chinese New Poetry,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Yang Jiang’s long essay Three of Us showed to advantage from beginning to end the Chinese intellectuals’ humanistic feelings in the process when the society and culture of the modern China rose one after another.It mainly appeared in three aspects: The first was the strong and true description of the deep family love; The second was the natural outpouring of patriotic sentiments; The third was the manifestion of intellectuals’ character spirit.These three aspects coherently and brilliantly explained the intellectuals’ humanistic feelings of Yang Jiang’s family when they struggled in the nightmare and suffering.

Yang Jiang; Three of Us; intellectual; humanistic feeling

I207.67

A

1008-6390(2011)02-0112-03

2010-11-02

林少雄(1986-),男,福建莆田人,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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