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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诗》说与齐诗的经学化
——齐诗“匡扶邦家”的经学特征探源

2011-04-01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匡衡政教王道

李 华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孟子《诗》说与齐诗的经学化
——齐诗“匡扶邦家”的经学特征探源

李 华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汉代四家诗在解《诗》用《诗》的过程中,无不突出强调《诗》的王道政教功能,这是汉《诗》经学特点的重要表现之一。这一特点又以齐诗为最,齐诗明确把“匡扶邦家”做为诗学传播的主旨,并将《诗》广泛用于劝谏。然而这一经学化特点渊源何自,一向众说纷纭、难有定见。通过对齐诗的特征和孟子诗学观的比较会发现,齐诗的这一经学特征源于对孟子“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观点的承袭和践行。这也意味着,在汉《诗》经学化过程中,孟子的作用不容小视。

孟子;诗说;齐诗;经学化

汉儒说《诗》,多脱离《诗》的本义,而着重阐发《诗》三百中有关君臣国政的内容,这种着眼于《诗》的经世致用特点的阐释倾向,正是汉《诗》经学化特点的主要体现。四家诗中,齐诗的这一特征表现的最为突出,明确把“扶持邦家”[1](P460)作为其诗学传播的主要目的。尽管千余年来,人们多把这一经学化特征简单地归因于荀子的影响,然而通过比较却会发现,汉儒对《诗》的王道政教意义的重视源于对孟子“迹熄诗亡”说的承袭。

一、齐诗“匡扶邦家”的诗学定位与孟子的“迹熄诗亡”观

孟子在其“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的观点中首次把《诗》与儒家的王道思想密切结合起来,提出《诗》是“王者之迹”即西周王道政治载体的观点。结合孟子对《春秋》的定位,这一论断的深层意义可明,《孟子》论述《春秋》的创作原因为:“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2](P452)把《春秋》定位为孔子在世道衰微的乱世、记载王道的拨乱反正之作,此段下尹氏注所言甚确:“言孔子作春秋,亦以史之文载当时之事也,而其义则定天下之邪正,为百王之大法。”[2](P455)由此可见《春秋》不仅具备史书的记录功能,同时还兼具教化、“为百王法”的功能。孟子“《诗》亡然后《春秋》作”的判断,恰恰表明了《诗》与《春秋》在功能上承继性,《诗》不仅是王道教化的载体,同时还具有“为百王法”的教化功能。与孔子视《诗》为礼乐载体的观点相比,孟子对《诗》的教化作用作了进一步的提升,更进一步的强调了《诗》与王道教化的密切关系。例如,孟子用《诗》多倾向于选择以王道制度为主题的二《雅》;并且,孟子引《诗》也常常涉及周朝的重要人物,例如其28次主动引《诗》的过程中,仅涉及文王就达10次之多。可见,孟子对《诗》的定位,传达出了明显的政教目的,而这一特点,恰恰是《诗》的经学化进程中的一个重要阶段,正如一些学者所评价的:“孟子的诗学观是《诗》最终走向经学化的一个重要桥梁。”[3]对于孟子赋予《诗》的政教色彩,齐诗进行了系统的承袭。

首先,齐诗明确赋予《诗》以经学目的,指出《诗》的作用在于“扶持邦家”:“《诗》者,持也。在于敦厚之教,自持其心,讽刺之道,可以扶持邦家也。”[1](P460)即认为《诗》是辅助施政教化的重要工具。从齐诗中的重要学者相关论述中也可看出,齐诗对《诗》的政教作用一以贯之的强调。

翼奉是齐诗传承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他提出的“五际”“六情”说成为齐诗区别于其他三家的标志性特点;在现存的文献记载中,又以翼奉对齐诗的《诗》学地位的界定最为明确。宣帝时,因国内地震水害频繁,宣帝下诏求直言极谏之士,翼奉在其奏议中提到:

臣闻之于师曰,天地设位,悬日月,布星辰,分阴阳,定四时,列五行,以视圣人,名之曰道。圣人见道,然后知王治之象,故画州土,建君臣,立律历,陈成败,以视贤者,名之曰经。贤者见经,然后知人道之务,则《诗》、《书》、《易》、《春秋》、《礼》、《乐》是也。《易》有阴阳,《诗》有五际,《春秋》有灾异,皆列终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至秦乃不说,伤之以法,是以大道不通,至于灭亡。#(P2372)

在正式劝谏开始之前,翼奉一反常态的首先提到了五经的重要作用,称“《诗》有五际”能“言王道之安危”。这就为奉翼通过《诗》旨阐发而达成政教目的奠定了理论基础。并且翼奉又以秦亡的教训,强调了忽视《诗》的政教意义的严重后果。不仅如此,齐诗还构建了一个“道-经”的传承系统:天地通过日月、星辰、阴阳、四时、五行等现象把“道”传达给圣人,而圣人通过“道”得知王治的安危,并通过“经”把这一经验传递给贤者。在齐诗看来,经中所蕴含的正是天道与王政思想,而传诗者只不过是尽力把这些内容传达出来,用以匡扶邦家。《诗》的原始意义在此已经被完全漠视,而《诗》承载王道兴衰的价值却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强调。齐诗的这一《诗》学定位同孟子的“迹熄诗亡”说一样,也把目光转向《诗》的王道政教价值。

匡衡与翼奉同师,均受业于后苍,而通过匡衡的论述,更容易看到齐诗对《诗》的政教地位的判定与孟子的“迹熄诗亡”说之间的关联:

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故《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能致其贞淑,不贰其操,情欲之感无介乎容仪,宴私之意不形乎动静,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以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4](P2490)

匡衡指出,《关雎》为《诗》之首篇在于它是“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是“三代兴废”的根源。虽然匡衡引用《关雎》旨在提醒宣帝,要警惕后妃势力的过度膨胀。但是,其传达出的《诗》学观点也与孟子的“王者之迹熄而诗亡”思想非常相似:孟子把《诗》与王道制度密切相连,指出《诗》的发展与王道制度的盛衰相始终;而匡衡解释《关雎》作为《诗》之首篇的原因,也是从王道政教的角度出发解释《关雎》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匡衡不仅在突出《诗》的政教意义、弱化《诗》的原义方面与孟子对待《诗》的态度相一致,同时也同样把《诗》与王道制度的终始过程联系在一起。而这恰恰是重视《诗》的经学色彩的重要表现。

另外,翼奉和匡衡均强调他们诗学观的来源“闻之师”,即这一诗学关于源于师传,由于汉儒传经及其注重家法师承,由此可知,翼奉和匡衡对《诗》的政教作用的强调并非偶然,而是源于齐诗对《诗》的政教性的一以贯之的重视。

二、齐诗“以诗为谏”的用诗方式与孟子“诗载王道”的诗学观

在用《诗》过程中齐诗也体现出了对孟子用《诗》特点的承传。孟子对《诗》的定位在于《诗》的政治教化作用,而孟子的用《诗》目的也显然不在于《诗》的本身,而是通过《诗》来辅助达成其劝谏或立说的目的。在《孟子》中,孟子主动用诗共28次,均是以《诗》来辅助证明自己的观点,而其中在与国君对话中用于辅助劝谏的情况,就达10次之多,占据孟子用《诗》情况的三分之一强。由此可见,在一定程度上,《诗》已经成为孟子辅助劝谏的工具。

把《诗》的王道内涵广泛应用与劝谏,这一特征在齐诗中得到了充分体现,齐诗具有非常明显的“以诗为谏”的特色。通观齐诗在朝廷奏议中的用《诗》情况,齐诗的几位重要学者如萧望之、匡衡和翼奉,均把《诗》作为在朝廷问对中辅助劝谏的重要工具。

例如,面对由于征讨西羌而造成的边疆缺粮状况,张敞建议实行让罪犯上缴谷物以减免罪责的措施来缓解,萧望之对此提出了明确的反对意见:

民函阴阳之气,有仁好义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尧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胜其好义也;虽桀在上,不能去民好义之心,而能令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故尧、桀之分,在于义利而已。道民不可不慎也。……古者臧于民,不足则取,有余则与。《诗》曰“爰乃矜人,哀此鳏寡”,上惠下也。又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下急上也。今有西边之役,民失作业,虽户赋口敛以赡其困乏,古之通义,百姓莫以为非。以死救生,恐未可也。陛下布德施教,教化既成,尧舜亡以加也。今议开利路以伤既成之化,臣窃痛之。[4](P2444)

萧望之对开利路而伤教化的措施表示出明确反对,他通过引用《小雅·鸿雁》和《小雅·大田》,借以证明古代帝王与民众之间存在上下互惠互信的和谐关系。也就是通过《诗》中所载的“古之通义”与“今”之现状相对比,而指出“开利路以伤既成之化”的不合理性。《诗》在这里承担了辅助劝谏功能。

“齐诗始于辕固,而盛于匡衡”[5](P752),作为齐诗的重要代表人物,匡衡以《诗》为谏的特色尤为明显,仅据《汉书》本传记载,他在上疏中涉及的《诗》就达12篇。班固也尤其强调了匡衡“及朝廷有政议,傅经以对,言多法义”[4](P2490)的特点。匡衡引《诗》,很少泛论时事,而是多把《诗》诗义阐释与归他的劝谏密切结合在一起。如在元帝初亡、成帝即位之时,匡衡上疏“戒妃匹,劝经学威仪之则”曰:

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4](P2490)

匡衡引《周颂·闵予小子》之诗,以勉励成帝在尽哀思、慎孝道之余,也应当以先贤为榜样,致力于王道之业:《周颂·闵予小子》所言内容是,成王丧毕、思慕文武之功、并最终成就大业的情况。这与成帝面临新丧,匡衡劝谏成王节哀顺变、勉励成王以继承先王之业为己任的劝喻目的非常相似。可见,此处所引之《诗》也并非泛泛而引,而是于《诗》之中蕴含着“扶持邦家”的经世目的。类似的例子还有:

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佑焉。其《诗》曰:“念我皇祖,陟降廷止。”言成王常思祖考之业,而鬼神佑助其治也。[4](P2496)

匡衡此处引《诗》在于证明“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的观点,也就是勉励时主承先王之德、兴先王之业。与汉代的创业皇帝相比,元帝是汉代的守成皇帝,因此,匡衡虽然强调王道,但是并没有选择与文王、武王有关的诗篇来辅助劝谏,而是选择了同样是守成君主的周成王的事迹,引《诗》以言成王常念及文王、武王的德行,而奉行先王之法,从而得到了上天及鬼神的保佑与辅助,由此来勉励元帝继承先王之业。

以《诗》为谏,体现了齐诗在用《诗》过程中对《诗》的经学地位的肯定。不仅如此,齐诗学者甚至在谏言当中,明言《诗》的经学地位。从而再引用《诗》展开劝谏,例如奉翼、匡衡在劝谏之前会对《诗》的经学意义的事先予以界定。尽管这种情况在《孟子》中未曾出现,然而这一特征,恰恰证明了齐诗以《诗》为谏的用《诗》方式,源于《诗》载王道的诗学观念。其根源依然可以追溯到齐孟子“诗载王道”的经学定位。

三、结论

通过上述分析可见,齐诗不仅在诗学定位上继承了孟子的观点;在“以诗为谏”的用《诗》实践中,也与孟子存在关联。齐诗对孟子诗学思想的承袭在汉代诗学传承过程中的意义重大,孟子的“迹熄诗亡”的诗学观点在齐诗那里首先得到了大规模的承袭和明确的彰显。这标志着汉代《诗》的经学化历程走出了重要一步,《诗》的王道教化作用开始成为汉代《诗》学传播和说解的主要意图。此后,毛诗在此基础上又有进一步扩展,使得汉代《诗》的经学化过程最终得以完成。在这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汉代诗学密切联系政教的经学化特征,正是在孟子的导夫先路、以及齐诗的继往开来中,慢慢固定下来的。古人曾评价孟子的“迹熄《诗》亡”说为“千古道脉所系”[6](P.398)。通过对齐诗“扶持邦家”的诗学定位和用诗特点的渊源分析,可见此说甚确。

[1]日)安居香山,中山璋八辑.纬书集成·诗含神雾[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

[2] [清]焦循.孟子正义[M].北京: 中华书局,1987.

[3]叶文举.从孔、孟、荀引诗、说诗看儒家《诗》的经学化进程[J].东疆学刊.2006(02): 31-36.

[4] [汉] 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 [M].北京:中华书局,2005.

[5] [清]朱彝尊著,许维萍等点教.(点校补正)经义考[M].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1996.

[6]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 [M].北京:中华书局,1980.

[7]傅斯年.诗经讲义稿 [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 于 湘]

Mencious’theory of The Book of Songs and Confucian classics study in Qi School’s poems——Exploration of the origin of the feature of Confucian classics study——the idea of“nation-upholding”of Qi School’s poems

LI Hua
(College of Arts, Shang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250014, Shandong, China)

In the process of interpreting and using The Book of Songs, the function of kingly way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contained in that book was stressed in the poems written by the four poetic schools of Han Dynasty.That was the important embodiment of the feature of Confucian classics study in The Book of Songs of the Han Dynasty and Qi School’s poems were most remarkable for that feature.Qi School’s poems explicitly took “nation-upholding” as the gist of spreading poetic study and The Book of Songs was widely used in persuading.However, the opinions about the origin of this feature were always widely divided.Through the comparison of the features of Qi school’s poems and Mencius’ opinion of poetic study, we have discovered that that feature was originated from the inheritance and practice of Mencious’ opinion that The Book of Songs would die away with the collapse of a king’s government.This discovery shows that Mencious’role could not be underestimated in the process of Confucian classics study of The Book of Songs of the Han Dynasty.

Mencious; poetic study; Qi School’s poems; Confucian classics study

I206.2

A

1008-6390(2011)01-0092-03

2010-09-16

李华(1982-),女,山东济宁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化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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