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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纪昀的天命思想

2011-03-31张国立

关键词:立命纪昀天命

张国立

(怀化学院,湖南 怀化 418008)

纪昀(1724-1805),字晓岚,清朝乾嘉时期的一位大学者,他领衔编纂了集中国文化典籍之大成的《四库全书总目》。他还是一位文史学家,创作了一部笔记小说《阅微草堂笔记》,一卷史传作品《明煞安皇后外传》和一部文集《纪晓岚文集》。作品中记载着纪昀丰富而鲜明的伦理道德诉求,“天命”思想是纪昀伦理道德思想的核心。他认为天命不只是一个独立于人之外的神秘力量,更是一种期盼人生存的最高理想,探求人生意义的理想境界。

一、“命”本天本地论

在中国古代,“命”又称“天命”,是中国古代思想的核心,也是中国传统伦理所预设的道德彼岸。“天”及“天命”概念的提出在西周,其道德内涵由此而确立。孔子继承并发展了“天命”思想,使“天命”由眷顾天下的统治者进而惠及每一个有德者。个体“体天命”的过程亦是“天命”的道德内化过程。[1](P206-209)《周易·说卦传》中,将“命”或释为“天道”(朱熹《周易本义》);“天命”(胡炳文《周易本义通释》);“天道流行之命”(吴澄《易纂言》);“天地之理”(熊过《周易象旨决录》);“长短凶折夭亡之类”(胡缓《周易口义,说卦》);“天地万物吉凶死生之数”(张浚《紫岩易传》)等等。[2](P1-6)

纪昀考察“命”之本源是从天地万物之生开始的,“余谓天地之大,一气化生”,[3](P480)而天地之气,互为阴阳。“极阳之内必伏阴,极阴之内必伏阳。八卦之对待,坎以二阴包一阳,离以二阳包一阴。六十四卦之流行,阳极于乾,即一阴生,下而为垢;阴极于坤,即一阳生,下而为复”。[3](P557)一方面,气之阴阳运动,形成天时气候自然的变化和万物生长,“阳变阴合,五气以布,四时以行”,[3](P134)“《月令》一篇,纪天气者也,而草木禽鱼,皆与相应;《周官》辨五土之宜、九州之国,顺地气者也,而司徒所掌,兼曰其动其植;职方所掌,兼曰其谷其畜。以动物本天,植物本地”;[4](P131)一方面,气之阴阳运动,形成乾(垢)坤(复)始生,天道和人道互为根柢,“盖尝取《易·象》而绎之:乾曰资始,坤曰资生者,用之所以相济;乾变为姤,坤变为复者,道之所以互根”,[4](P131)“人为三才之中,人之聚处,则天地气通”。[3](P299)“三才”实为“三才之道”,就是《周易》中的天道、地道和人道。在《周易》“三才之道”和孟子尽心-知性-知天思想的影响下,人性成为通达上下,沟通联接天道与人道的媒介和桥梁。继而,纪昀进一步分析气之阴阳、乾(垢)坤(复)始生变化的根本原因在太极。“阳变阴合,五气以布,四时以行,而根柢者太极也”,[4](P134)“今夫太极无二理”,[4](P131)“理始于一,而其气不能不有二;气分于二,而其类不得不各从无心。成化不必物物而雕也,而莫知其然,皆能顺其自然。其命其性,其性其情,探源而论,端绪亦约略可知矣”,[4](P132)“则本天本地之说,似于理为验”。[4](P131)所以,一气化生天地万物,万物有命有性,人性连通天地,由此,纪昀的“本天本地”之“命”就有了两层意思:一是自然之命;一是天命。而“讲知命者,有安命、立命二义。盖必互相发明,其理始备”。[4](P235)

二、知自然之“命”要安命

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专门考证了“命”说。第一种说法,八字论“命”。传说最早推“命”的是李虚中。据纪昀考证,李虚中将“命”与人的出生年月日、日辰(俗称“八字”)相联。它们之间就象树的枝干一样,相互依存,昌盛衰死与共,由此推断人的生死、富贵等。“世传推命始于李虚中,其法用年月日而不用时,盖据昌黎所作虚中墓志也。……所说实兼论八字,非不用时,或疑为宋人所伪托,莫能明也。然考虚中墓志,称其最深于五行,书以人始生之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干相生,胜衰死生,互相斟酌,推人寿夭贵贱、利不利云云”。[3](P290)第二种说法,星命说。纪昀对该“命”说的创始者提出质疑。该“命”说“世传起自张果。其说不见于典籍”,而且“是以星言命,古已有之,不必定始于张果”。而且“是五星之说,原起于唐,其法亦与今不异。术者托名张果,亦不为无因。特其所托之书,词皆鄙俚,又在李虚中命书之下,决非唐代文字耳”。[3](P290)星“命”说具体有以下几种:“《列子》称禀天命,属星辰,值吉则吉,值凶则凶,受命既定,即鬼神不能改易,而圣智不能回”,“王充《论衡》称天施气而众星布精。天施气而众星之气在其中矣,含气而长,得贵则贵,得贱则贱。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资有多少,皆星位大小尊卑之所授”,“韩昌黎《三星行》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奋其角,箕张其口’”。此外,还有“杜樊川自作墓志曰:‘余生于角星昴毕,于角为第八宫,曰疾厄宫,亦曰八杀宫,土星在焉,火星继木星土。’杨睻曰:‘木在张,于角为第十一福德宫。木为福德大,君子无虞也。’”等等。[3](P290)

“命”,是指万物中已经存在的一切客观因素以及万物本身所受的秉赋条件。它是一些与生俱来的、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因素。[2](P1-6)纪昀认同这种命观。他认为“命皆前定”,[3](P38)“祸福有命,死生有数,虽圣贤不能与造物争”。[3](P76)以人来说,在人出生之时,已然存在或自然而生的都称为“命”。如个人所处的时代,生长的地区,种族、籍贯、性别,父母、兄弟姐妹、亲戚,在家庭中的排行,以及个人的秉赋、外观或潜在的遗传等,都包括在内。这是一种 “条件性”或“决定性”的客观限定,[2](P1-6)在“命”的决定下,人要遭遇的事都确定好了。如“戊子春,余为人题《蕃骑射猎图》曰:‘白草粘天野兽肥,弯弧爱尔马如飞;何当快饮黄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围。’是年八月,竟从军于西域”。[3](P14)还有“庄学士本淳,少随父书石先生泊舟江岸。夜失足落江中,舟人弗知也。漂荡间,闻人语曰:‘可救起福建学院。此有关系,勿草草。’……后果督福建学政。赴任时,举是事语余曰:‘吾其不返乎?’余以立命之说勉之。竟卒于官。又其兄方耕少宗伯,雍正庚戌在京邸,遇地震,压于小弄中。适两墙对圮,相柱如人字帐形。坐其中一昼夜,乃得掘出。岂非死生有命乎”。[3](P57)此外,人生的功名、富贵利达、穷通寿夭也是由 “命”决定的。在《滦阳消夏录二》中,记载他典试山西乡试,范学敷与李腾蛟二人都中式,但是,前者失卷,后者因灭烛而易他卷,结果他们二者都落榜。在庚辰乡试中两人皆中式。这件事使他颇有感慨:“乃知科名有命,先一年不可得,彼营营者何为耶?即求得之,亦必其命所应有,虽不求亦得也。”又如在《如是我闻一》中,纪昀记述自己于乾隆甲戌,参加殿试后。偶遇一位能测字的浙士,纪昀写了一个“墨”字。“浙士曰:‘龙头竟不属君矣。里字拆之为二甲,下作四点,其二甲第四乎?然必入翰林。四点庶字脚,士吉字头,是庶吉士矣。后果然”。又戊子秋,纪昀因为漏言获遣,行前,一董姓军官为之拆字,预言其前程命运,遣戍何地,何时赐环等等,后来居然一一兑现。[3](P128)

既然,“命”的到来和发生作用与人的行为没有明显的因果关系,纪昀主张要“安命”,“安命者,君子之学也”。[4](P243)人只能安心接受命运的安排,不应企图“不以其道”而改变它。他曾记其先师陈白崖先生曰:“居吉宅者未必吉,居凶宅者则无不凶。如和风温煦,未必能使人祛病;而严寒沴厉,一触之则疾生。良药滋补,未必能使人骤健;而峻剂攻伐,一饮之则洞泄。”此亦确有其理,未可执定命与之争。孟子有言:“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3](P182)人把一切交给“命”之后才是自由的。“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尽心下》),[5](P1-7)“人惟当顺天之常,克己之私”。[4](P235)纪昀在《如是我闻一》中借一老僧之口说:“梦已醒矣,经营百计,以求富贵,富贵今安在乎?机械万端,以酬恩怨,恩怨今又安在乎?青山未改,白骨已枯,孑然惟剩一魂。彼幻化黄梁,尚能省悟;何身亲阅历,反不知万事皆空?”[3](P144)“命”决定人的生死、富贵、贫贱、疾病,得失、成败到道之行与废。人的一切早已命中注定,人的一切努力都于事无补,“命”常常给人以精神上的打击,“命”的这种消极和无可奈何的特征,其实是对人是否真正具有道德的考验,因而常常成为道德修养的反面促进力量。正是由于“命”的无法回避,不可抗拒和残酷性,才体现出道德的庄严神圣。人的行为善恶与否将直接导致“天命”的褒奖还是惩罚。

三、知天命要立命

“天”字,从字源上说,“天”字是象形文字,本义指人的“颠顶”,即人身体的最高位置,隐含着至上的意思。[5](P1-7)随着人的思维发展,“天”被表述人头顶至上的自然高大的天体。被认为是人间祸福的决定者。“天命”也就是天所下的命令,是“天”对人间的最高指示。纪昀认为这种“命”之决定者的天即“太极”,“太极”即“诚”即实理。“《通书》之所谓诚,即《图说》之所谓太极也。太极一实理,故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诚一实理,故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而见诚之源”,[4](P129)“盖五常皆性之见端诚者,性之所以为性;百行皆心之运行而诚者,心之所以为心。天理浑然,至圣之道也”。[4](P130)“诚”不仅是“五常之本、百行之源”,而且代表着“善”的道德“本心”或“良心”。儒家所言的仁、义、礼、智、信等五常及人们的一切德行,都以“诚”为基础,由“诚”决定。

纪昀说“诚”本天本地,即是天道和人道,又是本人本心,即“诚”则心净至善,诸德圆满,不“诚”则心不净存恶,一切德行都是虚妄不实。因为人从自然界中产生出来后,渣滓未去,天人有了间隔。去掉渣滓,便与天地同体。纪昀说“《六经》所论皆人事,即《易》阐阴阳,亦以天道明人事也”。[6](P137-138)《周易》中六十四卦之大象,写的都是君子的。其三百八十四爻中讲的所谓吉祥、凶险、悔恨和吝啬小气的话,都是为规范百姓的日常生活而写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人明白是非,解决疑惑之想的。“至精至深,而一一切于人事。既切于事,即一一皆可以推以理。理之自然者明,则数之必然、象之当然,剨然解矣”。[6](P137-138)“诚”既是最高的理想,又是可以实现的现实存在。作为最高理想,只有圣人可以达到。《系辞上传》云:“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作为可以实现的现实存在,每个人都可以在现实生活中通过道德实践去实现。“天”的伦理化使人容易接受无神论,同时在无神论的主流意识形态下保留着崇拜。这种崇拜的对象不是终级的天或者其它至高至上者,而是特定的伦理体系或伦理原则。“诚”本天道化生万事万物;本人性构成人内在至善的需求。人们始终应该保持人性固有的“诚”,还要不断地自觉地去追求“诚”。这要求人们把精力集中到自身行为上,通过完善道德修养来“祈天永命”。“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尽心上》)。[1](P206-209)这种“命”更直接地表现着人的创造,它代表着真正的天,因而由它所规定的“命”,也就是人的真正的天命。纪昀将之作为体现人之主体性的价值和道德理想的力量。

虽“命”不可移,纪昀认为人可以立命。“《易》有六日七分之法,以六十四卦排比一年三百六十日,而以是日所值之卦断治乱。年代邈远,人事纷繁,偶而相值,亦或似小小有验。然据此为定,则一身之祸福,皆定数,吉不必‘惠迪’,凶不必‘从逆’矣。一代之兴衰皆定数,尧舜不为有功,桀纣不为有罪矣。天岂以此限人?圣人岂以此立教哉?”[4](P243)对于帝王来说,立命就要造命,“造命者,帝王之事也”,[4](P243)“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为怀”(《尚书·周书·蔡仲之命》)。“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尚书·周书·泰誓上》)。天不再是喜怒无常的暴君,而是善恶有则的裁判。要使天命常驻,唯有做到不失德。帝王之生于王室,君子之生于民间,这些是命中注定的,但帝王要保证这份基业永远发展下去。天意决定于民情,民情决定于王之敬德与否,一切都在人为。[1](P206-209)作为“天”在人世中的代表帝王“造命”,就是根据天命要求,制定仁义礼智等道德规范,以民为本,修德务实,为政以德。《论语》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意思是说人的行为如果背离了天道人伦之理,就不能获有免灾,善恶报应,全系自身的行为而定。“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周易·冲·文言》)。“其人自定自移,鬼神无权也。” “大善则移,大恶则移”。[3](P38)人们若想得福避祸,一定要行善戒恶。在《姑妄听之四》中记载,乾隆甲辰四月,济南南门内西横街大火,张某一家因救母柩而甘愿殉死,致使大火回飙而北,仅焚烧了邻居一质库,而张某一家得以全生。对此,纪昀认为:“精诚之至,哀感三灵,虽有命数,亦不能不为之挽回。”上天赏善而惩恶,报应不爽,无所偏袒。《阅微草堂笔记》中,纪昀列证了夙因果报、因果现报、因果来生报、因果二世、三世甚至四世报的事例,告诫人们要行善避恶。

纪昀以“天命”作为道德的来源与主体本身行为的最后保证者,个人主体的道德行为就能畅通无阻的进行下去,精神与行为都能达到自由的境界,而不会受个人得失的影响。即“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就是将“客观世界的规律性与主体存在的目的性”相合为一。[2](P1-6)人所应做的就是“行其义”、“仁以为己任”;面对责任,“知其不可而为之”,获得“仁者”,“贤者”,“圣者”的崇高品德,实现人之所以为人的高贵价值。“诸葛武侯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利钝,非所逆睹。’此圣贤立命之说”。[3](P4-5)所以一定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甚至于自己因为这一选择所遭受的一切不公与艰辛,都在对“天”或“天命”的信念下得以消解,自己对一切磨难的承受仿佛都是应该的,是天命的褒奖而非惩罚。[7](P28-32)

[参考文献]

[1]张子侠.“天命”思想早期变化的特点[J].学习与探索,2008(4).

[2](台)黄沛荣.周易·说卦传中的“理”“性”“命”[J].周易研究,1990(2).

[3]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九)(汪贤度校点)[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清)纪昀.纪晓岚文集(孙致中、吴恩扬、王沛霖、韩家祥校点)[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

[5]冯建章.早期中国的“天”之信仰[J].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10(5).

[6]张国立,吕耀怀.纪昀人性论思想初探[J].求索,2010(11).

[7]黄瑞英.先秦“天命”观的发展及其道德内涵——从周公到孔子[J].南京邮电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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