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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学的生态意识和生态责任*

2011-03-31张庆芳黄成洲王小燕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年4期
关键词:文学人类生命

张庆芳,黄成洲,王小燕

(常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164)

由于人类生产生活活动强度的不断加剧,地球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越来越严重。文学虽然不必为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直接负责,但文学应该对其在人类社会反生态价值观的形成和演进中所起的作用以及在生态文明建设中所应该承担的生态责任进行深刻的省察。“生态文学探寻的是导致生态灾难的社会原因,文化是如何决定人对自然的态度和方式,社会文化因素的合力是如何影响地球生态的。”[1]2新时代的文学应当承担起重塑人类价值观、保护生态环境的社会责任,“探索自然与人的关系,唤醒人的生态意识,就成为文学的一个不可或缺的主要功能。”[1]3

一、 文学传统:自然的祛魅与人性的高扬

在人类思想文化宝库中,文学对于人类社会物质文明的发展,对于人类社会精神文化的塑造都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文学见证了人类科学理性增长、物质文明发展的历史进程,也见证了人的个性高扬、人与自然地位关系变迁、人从自然和超自然力量的压迫和恐惧中解放出来乃至对自然肆意掠夺的历史进程。

在古代的文学作品中,自然充满了一种神奇的魅力。在现代人看来可以用科学和理性解释的外部世界,在古代人眼里却充满着神秘和神奇,处处是造化的奇迹,是渺小的人类无法把握和主宰的东西。“自然原来是一种模糊而神秘的东西,充满了各种藏身于树中水下的神明和精灵。星辰和动物都有灵魂,它们与人相处或好或坏。人们永远不能得到他们所企望的东西,需要奇迹的降临,或者通过重建与世界联系的巫术、咒语、法术或祷告去创造奇迹。”[2]

人类自身形象的渺小和力量的弱小使得人不把自然界的变化和社会生活中巨大的变化看作是自身活动的结果。在古希腊罗马的神话传说中,城邦的兴衰和它们之间的战争不是由于人类自身的交往活动引起的,而是由神灵的喜怒无常决定的。如果人类能够取悦神灵,那么神灵就会护佑城邦,维护和平,如果人类冒犯和亵渎了神灵,哪怕只是其中的一个人或者是几个人,神灵也有可能迁怒于整个城邦,从而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而人类由于什么原因冒犯或者亵渎神灵,这也不是人所能够认识的,人只能被动地接受惩罚,承担后果。

随着人类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人类具备了一定的与自然力量抗衡的能力,文学中自然的形象也开始发生了改变。尽管人类还是服从于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但是人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不把自然万物看作是无限神秘的存在,已经开始凌驾于自然万物之上。《圣经》中有这样的表述,“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象造男造女。神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圣经·旧约》之《诗篇》第1章第26-28节);《诗篇》的作者说:“你叫他比天使(或作神)微小一点,并赐他荣耀尊贵为冠冕。你派他管理你手所造的,使万物,就是一切的牛羊、田野的兽、空中的鸟、海里的鱼,凡经行海道的,都服在他的脚下。”(《圣经·旧约》之《诗篇》第8章第5-8节)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在基督教大兴的时代,自然的祛魅已经接近完成了。人虽然仍然需要信仰和敬畏上帝,但是人已经可以有资格来按照神的旨意管理自然界了。

在乔叟及典型的伊丽莎白时代作家的笔下,自然是一个友善、关爱的母性供养者形象,是把预定秩序赋予世界的上帝的化身。[3]6“文艺复兴时期流行的田园诗代表着自然作为女性的另一类形象,即对过去时代母亲般仁慈怀抱的向往。……自然被描绘成一个花园、一副乡村景象,或者一副平和丰产的景象。这是一位宁静、善良的女性,默默地向世人奉献她的慷慨。”[3]8文艺复兴之后的时代是人性高扬的时代,人的形象和力量被大加赞美。人与自然的关系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随着人类社会进入机器时代,热武器的使用使得自然已经不再对人构成致命的威胁,探险和拓荒成为人的力量和能力的展现,自然成为人予取予夺的对象。“16、17世纪的作家展示了一种正在增长的倾向,把自然和社会都看作荒野,鼓吹控制自然给予的力量和命运。”[3]143与人类活动要征服的狂暴、不可把握的自然形象相对应的是,已经被人类征服的自然则呈现出一种宜人的场景:自然在文学中是一种平和的、能够抚平人心灵创痛的宁静的形象,是人逃避工业社会、商业竞争的精神避难所。这种宜人的自然形象在华兹华斯等人的田园文学作品中随处可见。

科学的进步、工业的发展把无数的自然存在变成了资源和财富,但是与此同时,也带来了大量的植物、动物物种的灭绝,生态环境的巨大破坏以及贫富差距的不断扩大。现代文学中塑造的人的形象助长了这样一种趋势,它所弘扬的利润至上和人类中心的价值观引起了人们的反思。这也是生态文学肇始的根本原因,“人类的文学要为生态危机负责,它本身就是生态危机的深层文化原因之一。反生态文学的延续就意味着生态灾难的延续。文学家和批评家必须通过改造文学来结束对自然的犯罪并且赎罪。生态文学及其研究是一种赎罪行为。”[4]6

二、 生态意识的觉醒:文学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刻反思

随着自然资源的逐渐枯竭和生态环境的破坏日益严重,人类开始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思,文学也开始涉及生态环境保护这个主题,生态意识开始觉醒。正如生态批评的首倡者密克尔提出的尖锐的问题:“文学究竟是使我们更好地适应地球生活的一种创造行为,还是使我们与之疏远的行为?从无情的进化和自然选择的角度看,文学究竟是有助于我们的幸存,还是加速了我们的灭绝?”[5]

真正的生态文学作品应该是从美国作家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开始的。在这部作品中,卡逊呼吁人们研究自然界食物链的规律,“我们的意图是打算尽可能小心地把自然变化的过程引导到我们向往的方向上,而不是去使用暴力……”[6]卡逊通过自己的作品把危机现实地感性地展示在人们面前。“她的科学知识和写作技巧都服从于一个目的,即为一个更加文明的未来而努力。”[7]

继《寂静的春天》之后, 西方国家如美国、法国、德国、加拿大等国的生态文学均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在中国, 生态文学创作始于20世纪80年代,徐刚、哲夫、王治安、沙青、亦秋、李青松等等著名的作家用报告文学、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漫画等文艺形式来表现“生态”题材。更有《后天》、《2012》等作品以科幻电影的形式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如果人类不对自己的欲望、行为和能力有所控制,在不远的未来极有可能出现的可怕场景。事实上,这些作品所描绘的灾难场景离我们并不遥远,对于地球上某些地区的人来说,灾难已经迫在眉睫,这些作家并不是杞人忧天。亚洲开发银行已经开始呼吁全球重视气候移民的问题,“清楚的是,亚太地区将成为全球范围内受气候变化影响最大的地区之一,”报告说,“这些影响包括气温显著上升、降雨方式改变、季风变化加大、海平面上升、洪灾和更强烈的热带气旋。”[8]气候急剧改变带来的灾难可能使得很多人最终无法返回家园,从而沦为生态难民。

因此,文学作品中的生态意识具体的表现就应该是:文学不应该仅仅赞美人的力量,特别是科学技术发展的力量,而应该更多地关注这种力量使用的方式和带来的生态后果;文学不应该仅仅描写自然的残暴或者温驯,而应该更多的关注剧烈的自然变化带给人类的生态警示,关注温驯的自然背后所缺少的生态内涵;文学不应该把自然割裂成一个个不相联系的机械的部分,而应该把自然看作有机联系的整体,把它看作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活生生的有机生命;文学不应该仅仅把自然看作是人征服和索取的对象,而应该更多地讴歌自然孕育和创造生命的伟大;文学不应该仅仅关注人的发展和社会的发展,而应该更多地关注人与自然的协调发展,人类的发展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的代价来取得。从本质上来说,文学应该负载一定的价值观和伦理观,“有思想的人体验到必须像敬畏自己的生命意志一样敬畏所有的生命意志。他在自己的生命中体验到其他生命。对他来说,善是保存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的价值。恶则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这是必然的、普遍的、绝对的伦理原理。只有当人认为所有生命,包括人的生命和一切生物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时候,他才是伦理的。”[9]

文学的生态意识应该充分地认识到,人虽然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但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始终是要以良好的生态环境作为基础的,自然不会消亡,但是恶劣的自然界却会使人类社会走向灭亡,人永远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而且只能是其中的一部分,因此,人应该谦卑地看待自然,善待自然,爱护生命也就是爱护自己。“将人与世界看作一个统一整体,在这样的关系中去考察人和世界,从单纯的自我走向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自我,是生态文学的一个主要追求。”[10]17

三、 生态责任的回归:文学及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构建

尽管文学不必直接为自然资源的枯竭和人类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负责,但是正如铁凝所说,文学是负载着责任的,这种责任不管作者本人是否认识到和是否认可,都是始终存在的,始终伴随着他的作品以及作品的创造过程。因此,文学自身的反思是必要的,正如美国高校第一个获得文学与环境研究教授席位的彻丽尔·格罗特费尔蒂指出的那样,“当前的环境问题大部分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换句话说,它们是文化的副产品。”[4]5

任何事物都有相互联系的两个方面,虽然文学确实曾经对人类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行为和价值观的形成起过推动作用,但是我们知道,生态危机的解决和生态意识的确立需要人类有一个全新的看待人与自然关系的视角,需要建立全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需要从自然生命的角度去反省工业文明中人类所崇尚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而文学是可以在这个过程中有所作为的。“文学虽然不能直接参与具体的生态治理实践,但却能够为挖掘乃至铲除生态危机的思想文化之根做出贡献,为构建生态文明做出贡献。”[4]5在这个过程中,文学所能够做的首先就是对以往我们所创造的文学形象乃至在这些文学形象中所尊崇和倡导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进行鉴别和梳理,用新的深入人心的文学形象去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价值理念,唤醒人们树立绿色意识,推动人们创造绿色生活。“生态文学研究的主要任务是以生态整体观、联系观、和谐观作为指导思想、以文学作品为媒介进行思想文化批判。其主要目的是挖掘并揭示生态危机的思想文化根源,揭示人类的思想、文化、科技、生产和生活方式、社会发展模式如何影响、甚至决定了人类对自然的恶劣态度和竭泽而渔式的行为,如何导致了生态的危机,进而促进人类的思想文化变革。”[4]4

文学只是承载思想和价值还远远不够,文学是感性的精神存在,不是生硬的说教,而是真切地关注与人的生活、人的内心世界、人的心灵和情感,是靠自己所塑造的形象感动别人,影响别人。文学不是一种理性的强制,而是一种心灵的交流和感动。“小说家必得有本领描绘思想的表情而不是思想本身,小说才有向读者进攻的实力和可能。”[10]18因此,文学的责任不是像哲学家那样阐明生态保护的思想,而是要通过自己塑造的文学形象唤起人类呵护自然、敬畏自然的深层情感,使读者真正被作品和形象所感动,并且心甘情愿地采取保护自然的适宜的行动。

文学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要关注于人的生活,但是文学也必须要有超越性,既要源于生活也要高于生活,文学必须为人的心灵的宁静营造精神家园,必须引领人不断地驻足回望,不断地检视自己的内心世界。对于工业文明带来的物质享受和巨大财富,文学应该有自己清醒的认识,应该保持一种冷静,应该认清主从关系,不要为物所役,物质力量不可能成为我们生活和生存的全部基础,它应该而且也只能是人类精神力量的展示和陪衬。文学的责任就在于为人类涵养和弘扬这种精神力量,不在巨大的物质力量面前迷失方向。

四、 结语

“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在这个人类的物质家园和精神家园都受到威胁的时代,文学理所当然地承载着一份沉重的然而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就是用自己塑造的文学形象警醒人们,行动起来,保卫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只有一个地球”应该成为每一个人的心灵共识和行动指南。“责任历来就是文学的脊梁,是文学的生命和力量所在。”[11]2006年就任中国作家协会第三任主席的铁凝如是说,“我们梦想着在物欲横流的生存背景下用文学微弱的能力捍卫人类精神的健康和心灵的高贵,这梦想路途的长远也就是文学得以存在的意义。”[10]20

参考文献:

[1] 马永波.美国生态散文译丛总序[M].马永波,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

[2] [法]塞尔日·莫斯科维奇.还自然之魅——对生态运动的思考[M].庄晨燕,邱寅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92.

[3] [美]卡洛琳·麦茜特.自然之死——妇女、生态和科学革命[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

[4] 王 诺.我们不是出路的一部分,就是问题的一部分[M]//李美华.英国生态文学.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

[5] Joseph W. Meeker.The comedy of Survival: Literary Ecology and A Play Ethic, Third Edition[M]. Tucson: The 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 1997: 4.

[6] [美]蕾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M].吕瑞兰,李长生,译.北京:京华出版社,2000:258.

[7] [美]林达·利尔.自然的见证人——蕾切尔·卡逊传[M].贺天同,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9:195.

[8] 亚洲开发银行呼吁各国共同应对“气候移民”[N/OL].(2011-02-07)[2011-05-30]. http://www.news365.com.cn/xwzx/gj/201102/t20110207_2952862.htm.

[9] [法]阿尔贝特·施韦泽. 敬畏生命——五十年来的基本论述[M].陈泽环,译.上海:上海社科院出版社,2002:9.

[10] 赵 艳.文学·梦想·社会责任——铁凝自述[J].小说评论,2004(1):17-21.

[11] 廖 文.文学的责任[N].人民日报,2010-1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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