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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天真之歌》的和谐观

2011-03-31唐梅秀

关键词:布莱克耶稣天真

唐梅秀,王 静

(长沙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6)

布莱克(1757-1827),英国文学史上一位大诗人,“提供了浪漫主义所需要而别人所缺的某些思想和艺术品质”,“无论是从思想、象征、神化出发,还是从格律和诗艺出发”,他的作品都很值得深入研究(王佐良,1997)。国外布莱克研究开始很早,但国内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兴起。国内学者对《天真之歌》主题和艺术手法进行了探讨,如张珣《论布莱克〈天真之歌〉的天真》(张珣,2005),朱桂成的《试论〈天真与经验之歌〉中意象-象征的运用》(朱桂成,2001)等。鉴于诗人创作思想的重要源泉是基督教的圣经,本文从比较文化视角出发,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进行解读,以揭示《天真之歌》所蕴涵的基督教和谐观与儒家思想内核的契合之处。

《天真之歌》(1789)共19首诗,包括《序诗》和其它18首诗篇,是布莱克早期的作品之一。其主题思想集中体现在《序诗》,诗中云端的孩子要求吹笛人吹一支“小羊羔的歌”。(张炽恒,1999)(以下诗文均出自此书,不再标注。)听罢歌声,孩子感动得又“笑”又“哭”,后来“淌下了喜悦的泪滴”。孩子央求吹笛子人将未尽之言写成一本书,于是吹笛人折“一根空心芦管”,为每个孩子写下动听的乐歌。云中的孩子象征耶稣基督,他藉由天真的吹笛人,即象征救赎后的圣徒,与人类即上帝的孩子们同住,在人间建立永恒的天国耶路撒冷。《马太福音》19章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因为在天国的,正是这样的人。”布莱克正是藉由天真的儿童,即象征救赎主耶稣基督,在《天真之歌》诗文中展开一幅幅和谐的天国画卷,体现了人、自然、上帝的和谐与统一。据《说文解字》,汉语中“和”意为互相唱和;“谐”意为和合、调和。希腊语“和谐”源自动词“harmozein”,意指“适合一起”,也译为“调和”。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古代还是现代,和谐社会是人类对理想生存状况的共同追求。《天真之歌》中布莱克用那土气的笔重塑童心,表现了与人、自然、上帝和谐共存的主题,其所蕴涵的和谐观与儒家思想内核具有的契合之处,即人类心灵内在主客关系的和谐,人与人关系之和谐,人与自然关系之和谐。

一、人类心灵内在主客体关系之和谐

苏格拉底认为哲学的对象是人的心灵,即认识自己的内质。基督教哲学思想与儒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将 “内省”修身看作是心灵和谐的途径。儒家强调自身修为与理想道德紧密联系,“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里仁》),指通过“内省”不断接近于至高理想人格;基督教要求“人应当自己省察”(《哥林多前书》11:28)以达到近乎于耶稣的神圣属性,而这二者都在于强调人格心灵的“内圣化”。上帝在造人时就“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创世纪》2:7),但亚当、夏娃偷食禁果,破坏上帝与人的和谐关系,“内圣”的心灵在人心里遭到毁坏,直到新约中圣子耶稣的降临填补这个裂隙。基督教文化讲究“因信称义”,要求做“随从圣灵的人,体贴圣灵的事”,并且圣灵与人的心相互印证作为“神的儿女”的身份。成为“神的儿女”,才能拥有如耶稣体现的完美人格。人不断反省,脱离“肉体”私欲奴役(即完全的自我中心),寻求“圣灵”内心归属(《罗马书》8章)。“顺服圣灵”就让自我客体化,让上帝的圣灵成为主导,并通过人的内在意志降服于上帝的意旨,达到主客合一,寻求内在和谐。这与儒家思想中的“正心修身”有相通之处,不过,儒家中的主体与客体都是人自己,只不过主体是预设的理想自我,客体是经验自我而已。也就是说,其“正心”过程,是人自己心中的善恶斗争,而不是基督教文化中人必须仰望上帝来启示澄清自我。

《天真之歌》中表现人类心灵内在主客和谐关系主题的小诗,有八首:《至上的形象》、《牧羊人》、《羔羊 》、《圣升天节》、《黑人小孩》、《扫烟囱的孩子》、《一个梦》、《男童之得》,它们或直接或间接地反映了这一主题,展现了人神合一的关系。《至上的形象》描绘上帝之灵“仁慈、和平、怜悯和爱”的特点,这就是耶稣的高尚品质内涵,因此“所有人都得爱人的形象”,就连“上帝也在其中居住”,从而形成了人神共存的和谐。《牧羊人》里“牧人”(指造物主,如《诗篇》23:1所言“耶和华是我的牧者”)细心照顾羊群,听到羔羊“天真地叫”,使“它们安然无忧”。上帝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即上文所言“仁慈”与“爱”,拉近了主客体的关系,使主客交织融合在一起。因而在《羔羊》中,象征耶稣基督的领头“羔羊”“又柔顺,他又温和”,是连接上帝与人的“中保”(《提摩太前书》2:5,“在神和人之间,只有一位中保,乃是降世为人的基督耶稣”),是神预备的替罪羔羊,但他变成了一个小孩。由此,人类的神性也就在基督里得到彰显,达到无限和谐的觉悟状态。孩童实际上暗含了经验和超越,非混沌未开、尚未经历人生苦难的懵懂无知的婴孩,而是如《经验之歌》的《序诗》所言,即“看到现在、未来和过去”的“诗人”,化为孩子模样的耶稣经历了人类的生活,耶稣本是神也是人,人在心灵中因信仰被引领到达天国,成了“神的儿女”,与上帝和谐共处。因此《升天节》里,更加清晰地描写宛如“一大群羔羊”的孩子们“举起天真的手臂”祈祷迎接上帝的到来,祈求至圣的洗礼,向往至高的圣洁,则是主体主动积极向客体靠近,达到“贤”之境界的向往。而《黑人小孩》和《扫烟囱的孩子》中里的孩子们在世俗的主体社会里遇到难阻,黑人孩子不能享受白人伙伴一样的待遇,扫烟囱的孩子早年丧母,又被父亲卖,但是他们没有因为自身的困苦而丧失对上帝的信仰。内圣化的追求不意味着漠视孩子迷失、受罚,进孤儿院,甚至被卖为奴隶或扫烟囱的现实。他们相信“有上帝做父亲,再不缺欢娱”,“能够快乐地倚着父亲的膝盖……得到他的爱”。虽确实有拦阻,作为孩子的主体却能义无反顾地渴望融合于神的灵里。所以主体顽强的“随从”和“体贴”最终实现了在《一个梦》里那个迷路的蚂蚁(诗人用拟人的手法描写蚂蚁,所以诗文中的蚂蚁实际指人),在隐形的上帝的带领下蚂蚁完成寻找到家的梦想,《男童之得》中的迷路的小男孩也在“永在的上帝”的搀扶下到了妈妈那里。由此可见,《天真之歌》里人与上帝的和谐共处中,以孩子为主体的自我是在不断超越自我,不断反思内化,而趋于与至上点接近融合,最终达到天国里的合一关系。

二、人与人之和谐

在实现人际关系和谐融洽方面,基督教哲学思想与儒家也有一相通之处,那就是以“仁爱”为核心。“仁”字分“人”和“二”,指人与人之间要互存互爱、互帮互助;圣经中也要求“彼此相爱”、“爱邻舍如同自己”、甚至“爱仇敌”。不过,儒家文化强调大局的稳定,以“人”为本,以“礼”约之,为“修身齐家平国治天下”之所用,且注重“仁者爱人”;而基督教文化则强调个人灵性深处的感知,以“神”本,以“信”为归依。人与上帝建立和谐统一的关系是靠着上帝的恩典和人的信念,“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知灭亡,反得永生”(《约翰福音》3:16)。借助至高之爱,传递“爱人如己”的人际关系。《对别人的悲伤》、《男童之失》、《摇篮曲》、《回音草坪》、《童稚的欢乐》五首诗,突出体现了在上帝的爱中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此外,还有其它小诗也在不同程度上间接体现了这一主题。

《对别人的悲伤》展现了在上帝博爱的带领和影响下,人们传递一种“爱人如己”的至爱主张,也展示“将快乐分给了全体”的耶稣对人的影响,使人见到别人的苦恼是不能不“随之陷入悲伤”,上帝也同样要求人“与哀哭的人同哀哭”(《罗马书》12:15)。尽管《男童之失》和第一部分提及的《扫烟囱的孩子》都看似体现了人类世界的残酷冷漠,但诗人正是用这样的反衬来突出基督里友爱的人际关系。“扫烟囱的孩子”被父亲卖了,但是却没有仇恨父亲,也没有因为自己所受的苦难而责备他人,同样走失的男童也没有埋怨父亲。《摇篮曲》、《回音草坪》中的成人都受到孩子童心的影响:《回音草坪》里当看到孩童们玩耍的时候,成人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华兹华斯诗文“儿童乃是成人的父亲”,弥尔顿在《复乐园》里也称“儿童引导成人,像晨光引导白昼”(杨德豫,1997)。《童稚的欢乐》中那个仅有两天大的孩子,未知性别,但是婴孩天真浪漫,没有丝毫做作,犹如天使。布莱克借助婴孩的到来让读者体味到了真正的爱,这个新生的婴孩就如二千多年前在马槽出生的那个婴孩耶稣,给人类带了希望,与人类同住,建立人人相爱的人间耶路撒冷。

另外,《羔羊》、《牧羊人》等小诗中反复出现的羔羊与上帝、牧羊人与羊群表征人与自然、自然与神的关系,深层次上却也象征了人际之间的友爱关系。上帝爱世人的主张延伸到世人彼此的世界里,造就了彼此相爱、包容、忍耐的至上统一。

三、人与自然之和谐

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不仅体现了中国儒、道家先哲所追求的“天人合一”最高境界,同时也是基督教哲学的重要内涵。大多数儒家学说认为“天”主要是指自然界或自然的总称,宇宙的最高实体,但追溯至远古时代,有 “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之言,《周礼·春官·大宗伯》也说“以湮祀昊天上帝”。“人”则指人类。“天人合一”思想的首要涵义就是认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不仅表达的是“智者”与“仁者”的区别,更多的是强调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在大自然里的灵动和谐。在基督教文化中上帝所创的伊甸园里动物、植物都和谐共处,耶和华将亚当安置在伊甸园,让他修理看守(《创世纪》2:15)。后来亚当受撒旦诱惑而堕落,被上帝赶出伊甸园。为了重建乐园,上帝差遣独生子耶稣来到地球,道成肉身,赐予凡信仰他的人一双天真美丽的眼睛,在诗意地栖居寻回一个人间乐园。

《鲜花》、《笑歌》、《夜》、《春》、《保姆之歌》这五首小诗给读者展现一个人间天堂。《天真之预言术》里布莱克那富于哲理的话语“在一粒沙中见一个世界/在一朵野花中见一片天空”引发无数学者的深思,而《天真之歌》中的《鲜花》则描写了“一朵幸福的花儿”关心照顾着“欢快的小雀”和“美丽的欧鸲”的景象,花朵本为自然植物,但有着人一样的胸怀:兼纳一切,抚慰悲伤,又如同是上帝的胸怀,体现基督教里造物主与所造之物的关系。“花”(即人或是上帝)是自然的“修理者”和“管理者”(《创世纪》1:15~26)。当《笑歌》里“绿色的树林”、“微波荡漾的流水”、“绿色的山岗”、有着“生动的绿色”的草地、“蚱蜢”、“色彩瑰丽的鸟儿”筑建起人间伊甸园时,孩子们则开始了甜蜜的歌唱,表现了人在自然的怀抱中享受自然的喜悦。而当“夕阳沉落西山”,《夜》里却展示出一幅“羊群,羔羊啃青,/欢快的天使脚步轻盈”地悉心照顾世间一切生物的画面。天使正是上帝的使者,象征耶稣降世救人,不仅具有神性也具有人性。这里的天人合一再次延展到了更加广阔的领域,即上帝与所造一切的和谐,天上的天国和地上天堂交织辉映在了一起。小诗《春》描写在春意盎然的季节里,、“夜莺”、“云雀”这些大自然的宠儿在欢庆新年的到来,随后自然之景带动了“小男孩儿”、“小女孩儿”,人和“雄鸡”居然也一起欢庆,最后象征耶稣的“小羔羊儿”也一同欢庆。诗人层层递进,表达了人、自然、神的和谐统一。上帝所造之自然让《保姆之歌》中的孩子们依依不舍,保姆见天色渐晚却没有强行要孩子们回家,这里其一是因为孩子被自然深深吸引,其二也体现了保姆与孩子的融洽和睦(正如上文《羔羊》不仅表达上帝与人的和谐,也表达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因此多篇小诗都重叠主体,此文不一一列出。)因此,在大自然的美景里,从孩童的视角看就是快乐美丽的天堂,没有黑暗的笼罩,化为孩子的耶稣是“城的灯”(《启示录》21:23)。昔日伊甸园时代百花盛开、牛羊富足、孩童嬉闹之景象早已为昨日黄花。但布莱克创造了一个新的伊甸园,重现“新天新地”(《彼得后书》3:13),人再次成为自然界的宠儿,在一种灵性深处与自然和睦共存。

《天真之歌》体现了人、自然、神的和谐统一,展现人类心灵里对至福的向往。其语言简练,却蕴含丰富哲理,原版中诗篇与版画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幅布莱克式的理想和谐图。每一首小诗都显得语言轻快,韵律自然,似有韵而无韵,文字与声音天然辉映在一起。开卷《序诗》,全诗5节,每节4行,是典型的民谣体。《天真之歌》的形式多为民谣体以体现主题,常采用对偶句式,表达出一种音乐美和视觉美的和谐统一,在形式上营造与主题相应的轻快舒适的氛围。如文中所言,《天真之歌》所蕴涵的基督教和谐观与儒家思想内核具有契合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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