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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塘街(外二章)

2011-03-22曹阳春

翠苑 2011年2期
关键词:山塘亭子白居易

■曹阳春

山塘街(外二章)

■曹阳春

七里山塘,浸透了风雅。

一条街,晴天不起尘,雨天不积水。姑苏的女子,常穿绣花鞋,摇着扇,从东走到西。一条河,紧挨着街。河里的船点,街上的犬吠,通过十几座小码头,融在了一起。

每赴苏州,必去山塘。它像一本木刻的书,只要轻轻翻动,便能跨入吴风古韵。在江南,它是我的牵挂。

山塘是文人的作品。在白居易的构思下,苏州人从虎丘到阊门,一方土,一块泥,大手笔地,挖河,铺街。河与街,如同白氏的文字,一经面世,既销金,又消魂。菱市、茶馆、药铺,各种行当,昼夜吆喝。工匠、艺妓、船夫,所谓的下层民众们,纷纷昂着头,走上了街面。灯船、快船、戏船,常在水中齐放,一串串地,接头联尾。庙会、曲会、龙舟赛,每一个年头,都跟着仕女的脚步,准时登场。离得老远,我就听见了笙簧和戏腔,仿佛几百年前,山塘河里的一弯弯波纹,刚一凝神,便流进了心里来。

屋檐下,那幅火红的联子,已褪尽了色彩。砖缝里,一根葛藤的冬影,印着河上,颤悠悠地。一只灰鸟,飞过普济桥,翅膀一扑,撒下了满天音韵。这一回,倚在临河的石栏上,我看到了山塘的记忆。

寺里的香炉,还冒着烟。烟飘去的方向,有韦应物的旧宅,有刘禹锡的祠堂,有赵孟俯的老屋。这条老街,清丽温润的背后,那股浓浓的文气,已迎面而来。

一个卖花女子,在街市上唱了一曲。寻声望去,她正冲我嫣然一笑。

琵琶亭

几行琵琶泪,弹断了江魂。

一岸秋霜,一席愁酒,一身长衫,一曲哀妇的哭怨。还没走近,这千年的画面,便把我凝成一股风,瑟瑟地,卷到天外了。背负一个时代的感伤,我的视线,面向琵琶亭,晃动不止。

八角重担,朱柱碧瓦。江南园林中,类似的亭子,比比皆是。只不过,它们的背景中,没有夜船,没有枫叶和荻花,也没有水上的琵琶声。

对文人来说,亭子是独特的精神领地。杜牧和爱晚亭,欧阳修和醉翁亭,苏舜钦和沧浪亭,白居易和这琵琶亭,都在世人的传诵中,超越了生命和文字。

有人批评白居易,说“若逢琵琶应大笑”,说“留将泪眼哭苍生”。一个沉浮文人,遇上一个落魄歌妓,在长江之畔,在庐山脚下,在凄迷朦胧的夜色中,大悲大醉一回,又何尝不可呢?

许多人,一只手朝着歌妓和青楼,指指点点,而另一只手,已经伸了出来,快接近女子的衣裙了。白居易却率直坦诚,对着清秋明月,与妇人同歌同泣。一句“相逢何必曾相识”,让两个沦落他乡的人,哭到了一起。泪洒天涯的快意,在这里,终于淋漓地释放了。

每个人的内心,似乎都有一座琵琶亭。贾谊流长沙,陆相贬南宾,苏轼谪黄州,当他们黯然远行的时候,孤寂的表情,大概都与这亭子,极为相近。

独坐江头,听着琵琶的余音,我看见了一道道泪痕。

上清镇

一条河,从吊脚楼的睡梦中,缓缓流过。

顺着河的方向,木桩、青瓦和窗台,拖着心事,映到了水里。大大小小的码埠,直直地盯着远方,不出声,也不离去。原先停船的地方,仅剩下三四个妇人,她们常在黄昏时分,过来浣衣提水。走不动的老太大,面河而坐,隔了半个多世纪,还在期待那束火红的杜鹃花。

河的旁边,一座集镇,躺在青石板的车辙里,忘记了年岁。镇子的名声,比不上江南的。周庄、甪直、木渎,随便哪个季节,都能吸引游人的脚步。而这里,连呷茶的、赌博的、卖货的,都已消逝散尽了。唯有药栈内的一尊神像,孤零零地,陪伴灰尘。

道家的仙气,却能徐徐吹来,萦绕着小镇,千年如常。那股气息,比同里更文,比南浔更幽,比西塘更雅。有坦荡的山水铺陈,又不乏款款风情。有天师府的恢弘,有上清官的气度,又不像茅山、齐云山那样,拒人千里,晦不可近。它是泸溪河畔的人间福地。

它的街头,曾经民众比肩。南昌会馆的门口,轿子刚刚落下,马帮又纷纷赶来。长庆殿的院子里,求医问药的人,拜在朱老爷面前,如敬神灵。留侯的家庙中,一到清明和冬至,几百个族人,便聚满厅堂,朝张良和张道陵,叩首长跪。那些年,镇子的繁盛,宛若都市。

它的今天,却萧索冷清。唐的军营,宋的书院,明的驿站,一个接一个,与它挥手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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