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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可思议的恋爱小说遇到典型恋爱小说——试比较日本小说《一个天真的人》与中国小说《边城》

2011-03-20张昕婧

文教资料 2011年14期
关键词:武者空想天保

张昕婧

(天津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天津 300204;铜陵学院,安徽 铜陵 244000)

日本小说《一个天真的人》是初登文坛的武者小路实笃的代表作,日本学者红野敏郎将这篇小说定位为“不可思议的恋爱小说”,相对于此,中国小说《边城》则可称之为是“典型恋爱小说”,对前者的研究,较其他日本名作来讲,是少之又少,可以挖掘的空间依旧很大,而对后者,研究的学者虽众多,可站在中日比较文学角度上来研究的前人,也可谓是凤毛麟角,因此本文站在以《一个天真的人》为主体研究对象,通过与《边城》对比来挖掘其“不可思议”特征的全新视角上进行探求。

一、“悲剧性”命运

《一个天真的人》,是二十七岁的武者小路实笃,根据自己与生命中“第三个女人”(第三の女)[1]的恋爱经历,写于明治四十三年二月的初登文坛之作。吉田精一这样评价道:“虽然文体朴素,却能不可思议地给人们的心灵赋予愉悦和力量。”[2]其实,同样不可思议的是小说的奇特的人物塑造手法和一场“自言自语”明明失恋却从未言败的“一人恋爱”情节。

在小说中,主人公始终以第一人称“自己”(自分)自称,这位曾在贵族学校学习过的二十六岁男青年,莫名其妙地爱上了一个从未在一起说过一句话的女学生鹤,从那时起,历时五年,数次托人做媒都无果而终,但却自始至终都相信,鹤就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理想女性,直到得到鹤的婚讯,主人公“自己”仍旧相信这个从没有过言语交流的鹤,是爱着自己的。(鶴は自分を恋している)[3]正如山本健吉指出的:“这篇小说的全部就是一个人的相扑比赛。”(一人相撲がこの小説のすべてなのである)[4]《一个天真的人》换言之,是“独语的世界”。[7]山本昌一指出:“鹤并不是作为鹤本人的存在,而是作为主人公内心世界的反映而登场。”(鶴は鶴として存在するのではなく、主人公の心の反映として登場する。)[1]“独语”的恋爱小说《一个天真的人》,在主人公的一次次“空想”中,得以继续。理想化了的恋爱对象鹤,想象的“恋爱过程”,这就注定那个了这场“恋爱”很难成为现实,主人公必然“失恋”的悲剧性。

无独有偶,在沈从文于1933年完成的《边城》中,天保这个人物的不幸遭遇和《一个天真的人》如出一辙。故事讲述了山城茶峒码头团总的两个儿子天保和傩送与摆渡人的外孙女翠翠的曲折爱情。两兄弟同时爱上了善良、淳朴、美丽的少女翠翠,情窦初开的翠翠暗暗思慕着弟弟傩送,因此拒绝了哥哥天保两次的求婚。失恋的天保变得心灰意冷,沉默寡语,为了使弟弟傩送和心爱的翠翠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为了忘记翠翠,他选择驾船远行。可就是这样一个历来被誉为“水鸭子”的游水好手,却在这次远行中溺水而死。弟弟傩送因为哥哥的死而万分自责,加之来自家庭的压力,原本就已痛苦异常的他,选择了带着对翠翠深深的思恋,无奈地离开了家乡,踏上了遥无归期的旅程。小说最后一幕,是孤苦无依的翠翠等待着那个“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的人——弟弟傩送的凄凉画面。

两次无果的求婚,一个比自己擅长唱山歌的情敌——弟弟傩送。天保在“单恋”与“失恋”的爱情悲剧里,所经历的与《一个天真的人》中的“自己”竟然如此相似。但是,在读者脑海里浮现的人物形象,却有质的差异,《一个天真的人》是以“勇者”的形象被接受,而天保则是以一个让读者不禁产生同情心的弱者形象为我们所认识。为什么相似的命运,却造就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物形象,我认为,这种差异的根源,最终归结于这两个人物对人生态度的不同。

二、“悲剧”与悲剧

大家眼中的天保是“豪放豁达,不拘常套小节”,[8]可是就是这个本应刚强的人,在面对情感问题时,却显得异常脆弱。和他在一起的水夫回忆道,在落水之前,“这几天来他都不说话”。[8]从这一句话,就能窥测出天保在失恋时内心极度的烦闷、痛苦,不难想象他小心翼翼地蜷缩在自己的世界中,被失恋的痛苦久久折磨,备受煎熬而又到不能自拔的情景。由于极度的精神痛苦,他终于选择了“解脱”,于是造成了“可是那只水鸭子仍然有那么一次被淹坏了”[8]的结局。天保以这种极端的方式为他短暂的人生划上了休止符。同样是失恋,有的人被命运所左右,有的人却不懈地与命运斗争。毋庸置疑,天保正属于前者,在面对失恋的痛苦时,彻底地倒下去了,他选择了逃避。仔细思考,我们会发现正因为天保的消沉,使本不该成为悲剧的命运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悲剧。其实正是选择逃避的同时,注定了自己的人生悲剧:原本宁愿自己痛苦却也期待弟弟与翠翠幸福的他,实际却成为引起他们不幸的导火索;原本一个人的失恋,却无可奈何地成为三个人的爱情悲剧。

与此相对,《一个天真的人》中的“自己”正视了失恋的“悲剧”,他始终相信“我是一个勇士”,也始终以此为精神动力,终于从失恋的阴霾中走了出来,我们相信这个“勇士”一定会获得属于自己的那份真爱,展开人生崭新的一页。同样的境遇,上演着不同的人生。如前所述,当失恋的痛苦侵袭而来,“自己”也并非是铁石心肠,一样撕心裂肺般痛苦过,“自己”甚至可能比一般人更痛苦,更受煎熬。即使如此,由失恋的悲剧而跌入人生谷底的“自己”凭借超人的意志力,也正是因为这种意志力,使失恋的“悲剧”没有成为人生永远的悲剧,却转化成让“自己”成长的动力所在。然而天保却在同样的打击面前,再也无法重新站起来,他在将自己陷入精神地狱的同时,也将他并不想伤害的,深深爱着的人们推向了无尽的痛苦深渊。

一样“悲剧性”命运,一个以跌入人生谷底主人公重新踏上漫漫人生征程而落下发人深省的幕布,另一个则成为真正的悲剧,令人不禁扼腕而叹。其实这与作者的创作意图是分不开的。“不可思议的恋爱小说”的作者武者小路实笃,并不想让悲伤的情绪弥漫在作品中,他的重点所在并不是失恋的悲剧,甚至不是恋爱本身。从全文内容来看,面对失恋的“悲剧”,不屈于命运的安排,不沉浸在悲观失望之中,不失去理想与追求,这样一个主人公形象成为作者想要表达的重心所在。而典型的恋爱小说《边城》的作者沈从文,更注重的是小说情节本身,天保命运的曲折,从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小说情节的曲折,于是天保失恋的“悲剧”也就必然演变成一个悲剧。

三、两个极端——“乐天主义”与“恋爱至上主义”

如果将《一个天真的人》的主人公思想称之为乐天主义,那么《边城》中天保的思想则可概括为恋爱至上主义。一般的人,失恋之时,一定是介于“乐天主义”与“恋爱至上主义”之间痛苦着、烦恼着,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无论是《边城》天保的恋爱至上主义,还是《一个天真的人》流露出的乐天主义,都是非常极端的例子。另外,从人物塑造手法上来看,一个《天真的人》全篇都由主人公“自己”的思想、情绪覆盖而成,准确地说全篇只刻画了主人公“自己”一个人。试想,这篇小说如果没有主人公的“空想”,则是绝对无法完成的。因此,“空想”成为整个小说的支柱。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理想,通过空想,终于达成。这也许是对武者小路实笃“空想中的理想主义者”的最佳诠释。在空想世界中,打造出的恋爱对象“鹤”早已不是鹤,而是武者小路实笃“空想的理想主义”的最佳代言人。

在这一点上《边城》客观地塑造了一系列有血有肉丰满的人物形象,是拥有曲折故事性的 “悲情恋爱小说”。将意中人让给弟弟,自己背负不能承受之重的天保;对哥哥的死始终无法释怀的弟弟傩送;天真无邪、憧憬纯洁爱情的少女翠翠,等等,通过塑造这一个个朴素却有立体感的人物形象,使人性之美、人性的纯真与正直跃然纸上。山水之美,翠翠之美,民情之美,这一切一切美丽的人或事,共同构成了这一凄美的爱情小说。阅读了《边城》就如同遍览了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它宛如一幅流露淡淡哀愁的纯美画卷,展现出最真最美人性的小说。特别是对女主人公翠翠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更是巧妙到了难以言喻的地步。文章并未花费大量笔墨描写翠翠的美貌、天真、纯朴与善良,而是很好地利用他人之口,生动传神地将翠翠展现在读者面前。恰恰与其相反,《一个天真的人》中“鹤”这一女性形象的塑造,却完全在“自己”的“空想”中完成,对其描写之不足,缺乏具体性。

不能否认,相对于随着主人公“自己”思维而跳跃,插入众多与恋爱无关冗长无趣情节的小说《一个天真的人》来说,《边城》更易激起读者阅读热情,不失为一部使人为之感动,为之倾倒而留下深刻印象的恋爱小说。单就恋爱小说来评价,实属无可非议的优秀作品。但若就其思想性而言,不可思议的恋爱小说《一个天真的人》则无疑更胜一筹。在《一个天真的人》这部作品中,与恋爱相较,更受重视的是主人公的思想,作品中出场的人物也都是武者小路实笃思想的体现。

四、思想性

我们不必反复强调《一个天真的人》这部作品赋予读者的精神力量,仅仅是小说命名本身就已有相当的深意。题目《一个天真的人》实际上就是武者小路实笃思想的浓缩。无论世俗看到的主人公是有多愚傻,主人公自始至终无所顾虑,只做自己“能够做的事情”。武者小路实笃自身的决心在这里也成功地诠释了出来。面对生田长江对武者小路的评价“胆大包天的天真”,武者小路实笃自己却回应道:“正是我太过天真,才能真正走上属于自己的道路。”毫无遮掩地展示了自己在文学事业上的自负。[5]《一个天真的人》树立了反世俗、反社会陈旧观念的崭新生活方式。简而言之,人是作为一个人而独立存在的,理应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要活在别人的言论与目光下,而要勇敢聆听“自己的心”的声音,以“自己的心”来判定究竟是幸福抑或是不幸。正是因为如此,无论从旁人看来,这“天真的人”是多么的不幸,是多么的天真,只要“自己”认为“我是幸福的”,那么,这就是真正的幸福。

武者小路实笃向读者传递的是生活的智慧——“活出自己来”。除此之外,尚处明治时代的作者,敢于将“我渴望女人”这句话反复使用近二十回,这恐怕也需要相当的勇气。这在当时赋予了小说更深刻的内涵。

《边城》在思想性上较之《一个天真的人》略显欠缺了一些,但是绝对不能因为思想上的局限性而从根本上否定《边城》。《边城》的悲剧,是善良的人与善良的人之间的悲剧。作品闪耀着永不泯灭的人性的魅力之光,通过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娓娓道来一个带着淡淡孤寂和悲伤的故事,耐人寻味。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边城》与《一个天真的人》的比较,并不是优劣的比较,而是通过典型的恋爱小说与不可思议的恋爱小说的对比,起到凸显后者的空想性、“悲剧性”,以及更清晰地看到潜伏在作品之下,武者小路实笃思想的作用。

中村光夫曾对小说《一个天真的人》赞不绝口:“文风自由奔放,突破了以往所有小说的常套,达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它的标新立异给众多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不乏有人对这部小说持否定态度,即便这样,它也是当之无愧的划时代小说。”(その書き方の奔放自在さ、いわゆる小説の型を破っているという点で人々を驚かし、新しいものがここに生まれたという印象を多くの読者に与えました。無論けなした人もいますけれども、その点では画期的な小説であったというふうに言ってもいいかと思います。)[6]哪怕是今天的读者,在重读这部小说时,也一定会深切感受到那令人称奇的新鲜感与武者小路实笃如执着的勇士一般的生活态度。

当不可思议的恋爱小说遇到典型恋爱小说的时候,不难发现,我们在为沈从文笔下天保命运而感伤的同时,原本难以理解的武者小路实笃的思想,也变得清晰明了,感谢这两部文学作品相遇的奇迹。

[1]山本昌一.『お目出たき人』ノート―私小説の系譜[J].国文学論輯,1981.12:28.

[2]武者小路実篤.友情[M].偕成社版,1968.9.25:1.

[3]武者小路実篤.お目出たき人[M].新潮社,2000.1.1.

[4]山本健吉.武者小路実篤の女性観―『お目出たき人』の「自分」[J].新潮社,2000:160.

[5]外尾登志.『お目出たき人』―自己の可能性追求の意欲[J].至文堂,1999.2:61.

[6]中村光夫.近代文学と文学[M].朝日新聞社,1978.1.20:267.

[7]吴鲁鄂.日本文学教程[M].武汉大学出版社,1997:126.

[8]沈从文.边城[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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