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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班史学思想之异

2011-03-20钟淑凤

文教资料 2011年15期
关键词:第一版班固汉书

钟淑凤

(华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西汉武帝时期的司马迁秉笔直书,力图为读者展现历史发展变化的过程,并试图从历史的演变中探寻总结社会的规律,具有古代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倾向;而东汉时期出身于外戚贵族的班固则坚决反对《史记》的异端思想,坚持“唯圣人之道然后尽心的正宗之学”[1],谱写包举西汉一朝事端的首部断代史——《汉书》。马班史学思想之异,便是正统思想和异端思想的对立。

一、人民性和正统性

虽然同为汉朝史官,皆有弘扬汉朝威仪的任务,但是司马迁著述《史记》的宗旨与班固的《汉书》却截然不同,含有浓厚的人民性,与坚持正统的《汉书》是相对立的。由于存在史学思想观念的对立,班氏父子对司马迁《史记》的看法也是矛盾的;班彪一方面称赞《史记》“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另一方面却批判司马迁“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值则轻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2]

首先,司马迁史学思想的人民性表现在他为项羽立本纪,为陈涉立世家,为游侠和刺客立传,这些起义失败或者处于社会底层的人物群体,在正统史学家眼中是不配被编入此种地位的,但是司马迁却敢于改革传统观念,并高度评价这些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地位。对于西楚霸王项羽,他称道:“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3]对于农民起义者陈涉,他称道:“陈涉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 ”[4]对于游侠,他称道:“其言必行,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5]在作者看来,在一定社会时势下,项羽和陈涉的个人行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有重要作用,并颂扬了游侠舍己助人之精神。而班固在《汉书》的编著中,则把项羽和陈涉降级编入列传,将《史记》中的游侠转换为封建统治的上层阶级,以显示其正统性。

其次,司马迁重视底层人民群众在历史朝代更替和历史社会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在对比楚汉成败原因和《货殖列传》中对劳动人民活动意义的肯定,都较为完整地体现出这一观点。正如徐兴海先生在《司马迁历史观讨论综述》一文中所说的,《史记》是以人为历史的主体。在《项羽本纪》当中,司马迁写到西楚霸王采取屠城坑杀民众的残暴政策,因而遭到失败,说道:“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6]汉高祖刘邦则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广施仁义,赢得民心,最终转弱为强,击败霸王,建立四百年的大汉王朝。由此可见,人民群众在政权胜负中确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在《货殖列传》中,司马迁有这么一段话用以描述农工商虞的重要性,写道:“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7]他认为假如缺少了这些劳动阶级的活动,则社会的运转和国家的生活无法继续进行,因此人民群众在历史发展过程当中是占据重要地位的。反观《汉书·货殖列传》,里面所宣扬的思想则完全相反,著史者认为人的财富和社会地位都是由天命安排的,不可能僭越阶级区别,奉劝人民接受统治阶级的统治,宣扬正统学说思想,完全忽视底层群众的自主性和重要性。

最后,当论及马班著史所用字句的通俗程度。相比较而言,司马迁所著《史记》语言通俗易懂,少用难解字句,适宜广大群众阅读;班固的《汉书》则喜欢以古文字来阐述记事,使文章深奥难懂,只可通览于文人雅客当中。司马迁兼顾广大人民群众,保证了《史记》的雅俗共赏,相对《汉书》更具人民性。

二、无神论与有神论

《汉书》从头到尾均贯穿着五德始终说的封建迷信观点,认为世间事物都是有神灵主宰的。班固继承了刘向、刘歆父子的五行相生说,在描述汉朝成为统治政权时,就说道:“汉承尧运。”大汉属于火德,因而替代周朝,最终得天统,淡化底层群众的决定性作用;还杜撰出当年汉高祖刘邦斩白蛇取符起义的传说,夸大汉朝政权的天命论性质。与之相反,司马迁认为汉朝之所以能够成为天下政权,是因为汉高祖实施符合人心的政策,“承弊易变”,最终得天统。对此,宋倪思在《班马异同评》评语云:“班氏述刘氏承尧,愈疏,以下取周书语、刘向颂、徒成曲说。以此得天统,与儿童无异。”[8]否定班固的有神唯心论,赞同司马迁的唯物主义。

唐朝刘知几曾经在《史通》中批评班固著史的迷信观念,说道:“班氏著志,抵牾者多。在于五行,芜累尤深。”[9]《汉书》常以殲纬神学来解释政权交替或灾害事件,其中的《五行志》则滥用五行灾异说等谬论,未能以历史的角度看待问题。而《史记》记载史事,则多以唯物的观点审视之,如关于上古五帝的传说,司马迁就有所怀疑其真实程度;对于“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之说,司马迁认为“太过”,质疑其中的神异之说[10]。

两者对比,则是唯物论和唯心论之不同,马班思想有神与无神之异,其高低则显而易见了。

三、秉笔直书与饰主抑臣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就表明其志向,希望可以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基础上“成一家之言”,对于史事的记载自然也就采用秉笔直书的态度,因此 《史记》所载述之事多无虚言假字,而且深刻地反映出社会的现实,鞭挞腐朽残暴的封建专制,奠定其良史之地位。反观《汉书》,则多有正统避讳的虚假,还掺杂着殲纬神学的迷信色彩。所以西晋傅玄在评价班固史学水平高低时就说道:“吾观班固《汉书》,论国体,则饰主阙而抑忠臣;叙世教,则贵取容而贱直节;述时务,则谨辞章而略事实,非良史也。”[11]甚不认同其正统思想。

《史记》文笔之公正客观并不为人物地位高低所阻碍,也不为时人或后人看法不同所阻碍。司马迁敢于写汉高祖年轻时的“好酒及色”,论及吕后狠毒,但同时亦肯定其政绩,写道:“天下宴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12]对同期的武帝一朝之苛政亦是如实记载的,写道:“百姓抏弊以巧法,财赂衰秏而不赡。”“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益虚。”[13]描述了民众饱受西汉中期以来对外征伐之苦,暴露出封建专制的弊端。这些在《汉书》中是不可能看到的,因为班固著史之目的是维护封建统治,对敏感的史事话题自然采取避而不谈的方法策略。

四、变化发展与恒定不变

在司马迁眼中,历史是变化发展并向前行进的,《史记》一书亦力图通过记载事物的矛盾以反映历史是如何发展变化的;反观班固其正统史学思想,则极力宣扬五行灾异说,作为历史恒定不变的定律,显得僵化且不科学。

即使不能深刻意识到“物质决定意识”这一层面的唯物主义思想,此时司马迁亦能察觉出经济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对西汉鼎盛时期,他写道:“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於外,至腐败不可食……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後绌耻辱焉。”[14]因为经济繁荣,生活富裕无忧,所以百姓都重视法律,道德行为高尚;相反,如果经济状况十分堪忧,则百姓之中易出现盗贼犯法之事,因为基本的生活诉求无法得到保障,人民只能放掉仁义。对于这种物质基础决定精神层面的具体描述,表达形象,也表现出一种变化发展的历史观。而班固则相反,他认为历史的规律是恒定不变的,惯用五行相生说诠释社会现象,夸大统治者在社会历史中的作用,光辉这一阶层的形象,毫无意义积极的史学思想可言。

综合而言,班固的《汉书》在《史记》纪传体通史体例的基础上发展成为纪传体断代史,文献资料方面因为时代和作者身份的缘由而有所增补;就两位作者的史学思想之异而言,确实是司马迁略胜一筹,尽管生活在朝代较早的西汉时期,但是司马迁著史之人民性和直言记事,还有他希望在历史事件和朝代更替中探寻社会发展规律的宗旨要求,表现出了一种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倾向,相对班固儒学与阴阳学说相结合的史学正统思想而言,是更为进步发展的。马班史学思想差异之关键在于前者是以理性的角度来实录历史,而后者则是以感性的角度来选择性地记录历史。无论是文学体例还是史学思想,《史记》均可称为我国史上难得的一部良史。无怪乎鲁迅高度评价其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1]班固.汉书·叙传.中华书局,2007,(第一版).

[2]范晔.后汉书·班彪传.中华书局,2007,(第一版).

[3][6]司马迁著.韩兆琦译.史记·项羽本纪.中华书局,2008,(第一版).

[4]司马迁著.韩兆琦译.史记·陈涉世家.中华书局,2008,(第一版).

[5]司马迁著.韩兆琦译.史记·游侠列传.中华书局,2008,(第一版).

[7]司马迁著.韩兆琦译.史记·货殖列传.中华书局,2008,(第一版).

[8]倪思.班马异同评.

[9]刘知几撰.浦起龙通释.史通·五行志错误篇.上海古籍出版社.

[10]司马迁著.韩兆琦译.史记·刺客列传.中华书局,2008,(第一版).

[11]严可均.全晋文.傅子·补遗上.商务印书馆,1999.

[12]司马迁著.韩兆琦译.史记·吕后本纪.中华书局,2008,(第一版).

[13][14]司马迁著.韩兆琦译.史记·平准书.中华书局,2008,(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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