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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共同体经济学

2011-03-20小约翰柯布

关键词:福祉经济学共同体

小约翰·柯布

(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美国加州克莱蒙CA91711)

王 俊 译

(中共山东省委党校哲学教研部,山东济南250021)

离开生态经济学,生态文明可能就不存在。这句话就是肯定马克思关于经济秩序的绝对核心性判断,是完全正确的。只要经济秩序基础背后的目标和理论不符合生态现实,生态文明就是一种空谈。

这应该是不言自明的,但在西方事实却并非如此,通用的话语是“可持续”。1972年在内罗毕举行的世界教会联合会对这一话语的认可至少部分地推动了它的传播。在那之前,世界教会联合会致力的事业是“公平的和参与的社会”。在那次会议上,它的目标变为“公平的,参与的和可持续的社会”。这个词语的焦点是生态。人类社会必须按照能够可持续地适应自然界这样一种方式来进行组织。资源的使用和环境污染,强烈地暗示着我们需要对现行的经济学理论进行反思。

然而在里约热内卢举行的联合国会议上,“可持续”一词却被美国用在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背景下。我们被告知,需要的是“可持续的增长”。即以经济增长为目标,因此以可持续的社会发展为目标的极端重要性就被削弱了。

整个世界都对经济商品的增长存在一种强烈的期盼。许多地区需要通过这种增长来减轻人们的痛苦。如果它是可持续的,几乎没有人会抵制这种增长。绝大多数经济议题都是循着继续推动增长,然后接下来再寻求更有效地利用资源和减少污染的路径,即先发展的理论。

一些学者提出,“可持续的经济增长”是一个悖论。也就是说,它是一种自相矛盾的文字表述。当然,相比较而言某些经济增长方式是可持续的。但是“增长”是由产品总量来衡量的,而且在一个有限的物理世界中,产品的无限增长是不可能的。即使可持续性得到了某种关注,但最近几十年对“增长”的追求还是把我们带到了有史以来从未经历过的全球灾难的边缘。所谓的“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实际上是不可持续的。

政府、经济学专业以及世界的商业和经济精英几乎完全忽略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对人类智慧而言,这是很悲哀的。人类社会活动中,主要的变革都是围绕经济增长展开的。这些变革持续而系统地加速了灾难的到来。

在全球历史的过去几十年当中,中国一直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中国学会了利用西方资本家对增长的追求来为自身惊人的经济增长成就增砖添瓦,中国也承受了这种增长所带来的生态恶果,但是它比西方国家更为开放地承认二者之间的联系,并且把生态考量引入政府的经济政策和实践之中。

即使是中国在作出诸多承诺之后所实施的温和步骤,西方尤其是美国也无力采纳,因为其主导的经济思想是将政府的权力置于公司的权力之下。中国政府能够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于历史事实和为其人民谋利益。同中国人讨论生态经济学更有可能影响历史的进程,而同样的努力用于美国则不然。

在北美,公司和学术公会所实施的强力控制,阻止了公众对增长经济学之外的其他选择进行广泛的讨论。然而,在边缘地带,生态经济学的创新已然得到了推动。我以为,中国的学者和知识分子比在北美,至少是美国的同僚们更为理解这项事业。

“生态经济学”一词给我们指明了经济活动与自然世界相互联系的方向。

在这次会议上,我的发言将对现代经济学理论背后的其中一个假设进行批判,我是从过程哲学思想的角度进行批判的。

当赫尔曼·戴利与我在写作题为《为了共同的福祉》这本书的时候,我们头脑中已有的题目是“共同体经济”。当我们把人们描述为“共同体的人”的时候,我们更为清楚地引出了对个人主义进行哲学批判这个核心。

而且,它明显地与中国的思想不谋而合。它强调了一种不同于马克思主义和资本主义理解人类的方式,而且它是一种从过程形而上学自然生发出来的理解方式。

把人类理解为共同体中的人可能更接近马克思的思想而非资本主义思想。然而,在马克思的思想意识中具有一种把资产阶级群体和无产阶级群体具体化的倾向。当这样做的时候,一个人有时就可能去寻求群体的利益,这里是指无产阶级,而很少关心构成这个群体的每个个体,而且很少意识到这些个体的多样性。人之为人的理由并不存在于理论中,而且这种实践很典型地忽略了一些他们最为关注的东西。

我们应该提供一条有别于资本主义和有别于支持资本主义的自由主义以及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思想的路径道路。这里的问题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是正相反的。问题是个人主义、阶级和所有类型的群体都仅是构成他们的个体总和。

强调这种个人主义思想的一种方式是针对关系提出问题。没有人质疑个体之间存在联系,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些联系。对个人主义思想者而言,与那些相互关联的个体身份相比,这些联系都是次要的。每一个体是谁,以及她或者他是什么都与这种联系毫无瓜葛。这种联系是这一个体的附加事实而不会影响这个人之所以为这个人。从哲学角度上,我们可以说关系都是外在的。

这样一种理解个体及其关系的方式其背后是实体思维。在哲学中,“实体”被视为是其自身,它与其他事物的联系不会影响它。假如我们以石头为例,石头可能在山的一侧。“一侧”是一种联系,但是这种联系似乎不影响石头之所以为石头。我们可以把它捡起来,带回家,放在厨房的桌子上。这个新的所在似乎对石头没有影响。它还是同一块石头,性质没有任何改变。

主流的经济学理论就是以一种类似的方式看待个体的人。一些重要的联系是存在的:交易、订约、收购,等等。但是从事交易的人们自身没有任何改变。他们交易的东西对于作为个体的他们而言是外在的。即使这种交易是以劳动换取金钱,个体也不是他或她出售的劳动。

所有这些都是从第三人称视角讲的。一个人正在描述他能够观察到的其他人所做的事情。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共同体中的人这一路径包括了第一人称视角。我们不是在讨论作为旁观者时候的人们,而是作为亲身体验的人们。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我们就不可能再把关系视作纯粹外在的东西。

现在让我们来看,外在观察到的不是石头或者人,而是人的经验。石头从山的一侧移到厨房的桌子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但捡起石头,把它带回家,再把它放在桌子上,人的这种经验是在不断改变的。人站在山的一侧变成看见、感受和挖出石头这一经验,而人在厨房变成了那里的经验。实际上,当我们考察经验的整体时,我们发现它大部分是由关系构成的。因此,这些关系对于经验而言就是内在的。

然后我们可以问,人观察到的是什么或者那个人的经验是什么,对个体的人而言哪一个才是更为正确的理解?从过程哲学思想的角度上讲,答案是后者。在面对另一个人时,我们关心的应该是那个人的经验,在这里,关系就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最重要的关系不是那些与石头和厨房的关系,而是和其他人产生的联系。要建构一种力图惠及人们却忽略他们彼此之间联系的经济体是非理性的,因为这些联系是他们成为共同体的一部分。当由他们构成的共同体繁荣昌盛时,人们就会受益,当个体的人们成就他们自身时,共同体就会昌盛。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共同体是家庭中核心的共同体。但是家庭的福祉是与更大的共同体的福祉紧密相连的。

这种思维方式产生了彻底的生态主义,其认为,每一个体的福祉也依赖于它与自然环境的健康联系,而且人类共同体的福祉与更大的“共同体”紧密相连,人类共同体是生态系统下的一个小团体。我认为,传统中国文化对于所有这一切都理解得非常透彻。我相信,这种文化智慧可以为从根本上对经济学进行新的思考提供基础。

“共同体中的人”的理解方式在实践意义上与个人主义的理解方式有着截然的分别,个人主义的理解方式塑造了现代经济学理论和实践,比如经济不断增长的实践活动。而“共同体的人”的思维方式是考虑我们拥有共同的发展。例如一个乡村,依照这一模式工作的非政府组织试图了解他们能够为共同体做些什么。共同体自身的力量和局限在哪里?处于那种共同体的人们想要哪些他们没有的东西,如触手可及的干净水源,近便的烹饪燃料,更好的教育和医疗,更佳的进入市场的渠道,耕作方式的改善,更多的可支配收入。他们想要帮助共同体知道,共同体的人们最好参与所有的改进,这样作为共同体的他们就会拥有所有权,而不会去依赖外来力量。当然,获得他们所需的东西由整个共同体作出决策是最好的,这样共同体的地位就会得到加强。但那些前来帮助的人们可能拥有让这整个过程得以实现的想法和资源。

没有一个模式适用于所有的情况,但是我能够提出许多可能的模式。援助者可以帮助人们掘井,确保如果有水泵可以用的话人们知道如何操作它,修理它,以及更换零部件。援助者可以介绍太阳能厨具,甚至是如何制造它们的知识,从而减少对柴火的需求,同时也帮助人们在附近建立一块林地。援助者也许能够引导共同体建立一种农业合作团体,也许是和其他附近的共同体合作,从而能够为发达世界的公平贸易组织生产商品。小额贷款体系可以用来帮助建立许多小规模的商业。可以引进能够教一些村民教育其子女读写的教师。也许电视的使用和当地扶助者可以给许多乡村带来好的指导。

它与为了实现最大程度的经济增长这种发展方式形成对比。后者把焦点放在发展城市的工业上,农业的工业化使大批农民失去了土地,这些农民成为成本非常低廉的劳工参与世界市场的竞争。而他们的孩子都成了城市贫民窟的玩童。现代经济学家可以展示整个生产得到了提升,但不是所有人的福祉都得到了提升。

当代典型的发展在经济群体的边缘所产生的消极后果变得如此明显,以至于人类福祉的问题正在被提出来。问题的答案并没有印证经济增长自动地导致人类处境的提升这一期望。一旦人类要求过一种体面生活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收入的增加对人类幸福就没有多少作用了。超出适中的水平,幸福依赖的就不是消费数量,而是人际关系的质量。用来推动增加生产的政策通常削弱了令我们幸福的人际关系。在过去的半个世纪,当美国的人均收入增加了两倍和四倍的时候,美国人对他们生活的满意度降低了。然而,迄今为止作为现代经济学目标的经济增长的价值有限的证据,并没有在主流经济学界引发对其他经济理论的深思。

当我们又来思索为了获得这种增长而给环境带来巨大破坏,以及因为这个缘故将全球社会引入根本不可持续的境遇的时候,我们可能就会被现代世界继续如此勤勉地致力于所谓“进步”的讽刺所淹没。从人类长期的发展来说,当代世界是疯狂的,而且甚至可以说是在进行疯狂的犯罪。

总之,对于指望美国的专业经济学家研究生态经济学,或者指望美国政府考虑生态经济并不抱什么希望。这一方面是来自学术公会的控制,另一方面是来自公司的控制,他们的掌控如此之严,以至于常识都会被排除在外。但是我对中国抱有希望。

当然,尽管中国致力于建设生态文明,但它想要继续在经济上获得增长,因为中国不能置上亿处于赤贫状态的中国人于不顾,中国不可能接受充分意义上的生态经济学。但是中国可能认识到,一方面增长绝不会确保贫穷的减少,另一方面我们并不必须在增长或者不增长之间作非此即彼的选择。我们可以在西方基于错误的个人主义立场的资本主义增长模式和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共同体中的人的立场之间进行选择。中国可以探索通过政策而非经济增长来减少贫穷的方法。我认为,马克思主义和乔治主义都能对此有帮助。

如果我们这样想的话,那么就可以在现代城市的许多层面上,为加强共同体生活以及建立他们部分相互依赖的经济体系做很多事情,而不是仅仅提高用于出口的工业产量。当下最重要的是,农业产量的增加不必依靠农业的工业化。它可以依靠共同体的发展和生态耕作。

中国无需让自己陷入只有通过无限的经济增长才可能发展的思维。它可以重新调整自己的努力方向,从无限的产量增长变成提升人们的福祉。中国的专业经济学家可以通过支持和建立作为生态经济学主要部分的共同体经济来为这一进程提供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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