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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记》之“乐可以观”思想考释

2011-03-19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美哉乐记移风易俗

韩 伟

(1.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2.南京大学 中文系,江苏 南京 210093)

《乐记》之“乐可以观”思想考释

韩 伟1,2

(1.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2.南京大学 中文系,江苏 南京 210093)

《乐记》是先秦时期一部重要的美学著作,第一次从“乐”的角度对儒家诗教中“观风”思想进行了总结,并将“观”细化为政治之观和伦理、风俗之观两个方面,“观”的最终目的是“移风易俗”,而达成这一目的的手段是艺术对人内心情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乐记》;观政;观俗;移风易俗;潜移默化

《乐记》是《礼记》中的一篇,它作为中国古代最早、最系统的美学专著,对乐的论述深刻,梳理和总结了先秦诗教中“诗可以观”的思想,第一次从古代艺术的总称“乐”的角度澄清了“观”的内涵及其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乐记》一方面是对孔子“诗可以观”思想的总结,另一方面也是《毛诗序》“观风”思想的开端,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意义。在《乐记》中乐与社会的联系,主要表现在用乐以观风。此处的观,义同《论语·阳货》中“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中的“观”,对此郑康成的解释是“观风俗之盛衰”[1],朱元晦的解释是“考见得失”[2]。本文认为诗、乐是一种社会的认识活动,这种认识功能在《乐记》中体现得尤为突出,《乐记》将“观”细化为政治之观和伦理、风俗之观两个层面,并认为可以通过乐之“观”来达到“移风易俗,天下皆宁”的儒家理想社会,其中“政治之观”强调乐与社会政治的联系,这也是《乐记》重点论述的内容;“伦理、风俗之观”强调乐与民风、民俗的联系,这是古代“采风”制度的重要方面。乐与社会风俗、政治的联系一直是古代社会关注的对象,在周代就已经有了采诗、献诗之风,周天子认为可以从献诗中考察风俗之美恶,从而了解政治之得失,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春秋战国时代,《乐记》对乐与社会风俗的关注是对这一传统的系统化总结。

一、乐以观政

《乐本》篇云“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孔颖达疏云“声音之道与政通者,若政和则声音安乐,若政乖则声音怨怒”[3,p1528]。《乐记》将乐的兴衰视为政治上得失的反映,认为“世乱则礼慝而乐淫。是故其声哀而不庄,乐而不安,慢易以犯节,流湎以忘本,广则容奸,狭则思欲,感条畅之气,而灭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贱之也”。(《乐言》)“乐淫”就是儒家所贬斥的郑卫之音,儒家认为乱世是没有秩序、规则的年代,各种艺术都会受其影响,而表现出乱世之象,相比于诗、舞而言,乐的抒情性更直接,因此所受影响也更重。与《乐记》有近800字相同的荀子《乐论》中称“乱世之征……声乐险,其文章匿而采……”[4],与此相类似,在《国语·晋语》中亦有“新声兆衰”之说“公室其将卑乎?君子明兆于衷矣。夫乐,以开山川之风,以耀德于广远也。风德以广之,风山川以远之,风物以听之,修诗以咏之,修礼以节之。夫德广远而有时节,是以远服而迩不迁”,师旷通过“新声”便推知国君(晋平公)的统治要衰败,而在《乐记》中则将这种声与政的联系更加神秘化,甚至将宫、商、角、徵、羽“五音”与君、臣、民、事、物五者相连,《乐本》载:“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陂,其官坏。角乱则忧,其民怨。徵乱则衰,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这带有朴素的“五行”意识,从而细化了音乐与政治的关系,但从这种联系中看出《乐记》带有一定的神秘色彩,“宫属土,土居中央,总四方,君之象也”、“商属金,以其浊次宫,臣之象也”、“角属木,以其清浊中,民之象也”、“徵属火,以其微清,事之象也”、“羽属水,以其最清,物之象也”[5,p979]。这种近乎荒谬的类比,在《乐记》的理论体系里却很好地解释了乐与政的关系,并且这种关系为统治者所深信,可以说在它唯心的根基上产生了唯物的花果。民间乐歌一直就是统治者青睐的对象,《汉书·艺文志》载“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6],古代人民昼耕夜绩,烦苦怨恨,“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统治者考察之,派使者去民间采集民歌,从乡移至邑,又从邑移于国,最终闻于天子,其实班固和周代统治者都已经将乐看成是社会政治情况的反映,并试图通过反映的结果来探寻社会现实,这对于信息相对闭塞的古代社会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方法,因此,《乐记》也重视审乐以知政。

《乐本》篇载“是故审声以知音,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即人们(主要是统治者)可从艺术接受的角度来探知政治得失,正如前文所述“声音之道与政通”,人们才能够“审乐以知政”前者是后者的因,后者是前者的果,进而可以归纳出“政——声——人”这样的相互影响模式,所以在《宾牟贾》篇载孔子与宾牟贾的对话称“夫乐者,象成者也”,即乐是象征事业成功的,也就是社会政治的外现,《尚书·益稷》载早在舜时就有“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这里的“出五言”是用乐言施行教化;“纳五言”则是人们可以听乐言来考察政治的得失。《乐记》中用乐以观政,正是对“纳五言”的理论提升。如果说《乐记》中所强调的乐以观政的主张只是枯燥的理论条目的话,那么《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却能为之提供事实论据:

吴公文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之东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未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7]

这段话印证了三个事实。首先,春秋观诗的场面宏大,赋诗观诗的体制完备,不仅有专职的演奏人员——乐工,也有详备的音乐分类。季礼观看的音乐表演,既有通行的音乐国风、小雅、大雅、颂,也有堪称古典音乐的《象箾》、《南籥》、《大武》、《韶漫》《韶濩》等乐舞形式[8];其次,季礼已开始关注乐的形式因素,反复强调“美哉”、“渊乎”、“荡乎”、“讽讽乎”;最后,最重要的是用乐歌以观政,听不同的曲目以发现社会的“勤而不怨”、“忧而不困”、“思而不惧”、“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国未可量也”、“其周之旧乎”等,可见在先秦社会中政与乐的关系密切。

二、乐以观俗

先秦社会的“采风”传统,除了用乐以观政治之得失外,还包括用乐以观社会风俗的方面,在城邦制的春秋战国时代,各国的地理条件、人文传统互有差异,导致人们的生活习惯以及社会的艺术形式也有较大差异,对于统治者来说,根据本国的具体情况,因地制宜地管理好国家成为其关注的首要课题。因此,采风以观风俗就成为其了解国家情况的重要手段。《国语·周语上》载:“……故天子听政,使公卿之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9]即天子通过“诗、曲、书”等文化载体来体察民情以达到“听政”的目的,在《乐记》中也十分关注乐的这一作用,《乐言》篇云:“……律小大之称,比终始之序,以象事行,使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理皆形见于乐,故曰‘乐观其深矣’”,郑玄注云:“人伦之理,皆可于乐而见之,故曰:‘乐之所观,其义深奥矣’”[5,p1001],认为通过乐可以深刻地观察社会,《乐记》的这一思想与后来的《吕氏春秋·音初》篇的观点如出一辙,《音初》篇有这样的句子:“是故闻其声而知其风,察其风而知其志,观其志而知其德,盛、衰、贤、愚、不肖、君子、小人,皆形于乐,不可隐匿。故曰‘乐之观也深矣’。”另外,对“乐观其深矣”中“深”可以结合《谷梁传》对鲁隐公五年《春秋经》记“今观鱼于棠”的解释来理解,曰:“常事曰亲,非常曰观。礼、尊不亲小事,卑不尸大功。鱼,卑者之事也。公视之,非正也。”[10]即“观”只能是对社会的深刻洞察,而非日常杂事,“观”的内容应该是一种具有代表性的社会特征。对此,《乐施》篇曰:“故观其舞而知其德,闻其谥而知其行”,认为乐舞是对社会整体道德风尚的反映,这种反映是统治者治理国家的参照,乐对于社会统治异常重要,所以《礼记·王制》载:“天子五年一巡守。……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3,p200]统治阶层已经有意识地用乐以察民俗,并且为了社会秩序井然,有意识地将乐作为贵族子弟学习的内容。甚至对学乐的具体年龄都有规定,《礼记·内则》称:“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学射御。二十而冠,始学礼,可以衣裘帛,舞《大夏》。”[3,p488]可见,《乐记》中强调的观,实质上包括下对上的观政和上对下的观俗,这两个环节井然有序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先秦社会的礼乐文明。

三、观风以移俗

《乐记》对乐外在特征描述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用乐达到移风易俗的目的。就用乐以观政治和风俗而言,其目的是为了“察时政”,进而采取措施进行改良。所以,《乐记》中称“乐者也,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乐施》)。 “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乐象》)《乐记》甚至将乐的这种间接作用同礼、乐、刑、政相提并论,称“礼以导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乐本》),从上引《乐记》诸条可以发现,它们都提到“民心”、“民声”,其实这正是乐以移俗的手段,从个人的内在情感着手使人潜移默化地受其影响,进而移风易俗,从表面上看来,这似乎有些迂回,但这却是最有效的。乐以观风是乐以移俗的前提,只有通过观风掌握社会整体面貌,然后才能对症下药节制新乐,倡导有利于统治的正统之乐。所谓“先王耻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流,使其文足论而不息”(《乐化》)。儒家一直以来都十分关注乐的功利性作用,儒家虽然提倡对乐的欣赏,但有严格的条件限制,除“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音乐应该有“移风易俗”的作用,孔子在《孝敬》中强调“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3,p2556]。另外,《乐记》认为声是有哀、乐之分的,所以才可以据风以知政,如“治世之音安”、“乱世之音哀”、“亡国之音怨”,这是与魏晋时期嵇康主张的“声无哀乐论”大相径庭的,其实这也是儒教传统在魏晋时期衰微的标志,《声无哀乐论》在一开头便开始驳斥秦客所说的“‘治世之音安以乐,亡国之音哀以思’。夫治乱在政,而音声应之,故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乐之象形于管弦也”的说法[11],这显然是《乐记》所主张的观点,“《声无哀乐论》是对以《乐记》为代表的‘表情’说、‘象德’说和机械的‘心’‘声’对应说的一种批判,它力图推翻把音乐当作名教工具的理论基础,使音乐摆脱封建政治的奴役,表现人的自然情性”[12],因此,后世的音乐理论随着儒教的衰落,而表现出对乐的社会作用开始科学的认识,并开始注重其音乐本体性因素。

《乐记》对“观”的诠释是宏观与微观统一的,既看到了艺术的观政、观俗的社会属性,也兼顾到了这种社会作用的生成机制,将对人“心志”的影响也纳入到了考察的范围,更为重要的是《乐记》还看到了以乐为代表的古代艺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人的特点,形成了连贯的古代社会的制乐、观乐体系:首先,礼乐机构采取民间视角审视民间歌谣,从而体察国家政治的得失,完成“观政”过程,为制度的完善做出贡献,这是一种自下而上的以民为本的姿态;其次,采取另一种自上而下的视角,以统治者的身份体察民间风俗,努力使纲常伦理归于纯正,禁止不合乎儒家等级规范的现象出现,这其实是另一种维护自身统治的手段;最后,在“观政”、“观俗”的基础上,重新制定或规范礼乐,通过长期的教化和浸染完成对“民心”、“人心”的影响,从而形成一种集体无意识,进而使社会秩序归入正轨。在《乐记》中乐之观主要指“对国家与个人风俗、心志的观察”,通过“观风”来察政、知俗,进而为移风易俗服务,体现了《乐记》理论体系的完整性,也体现了先秦社会国家机制的合理性。

[1] 刘宝楠.论语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90:689.

[2]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178.

[3]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 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384.

[5] 孙希旦.礼记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9.

[6]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2:1708.

[7] 蒋冀骋标点.左传[Z].湖南:岳麓书社,1988:252.

[8] 傅道彬.诗可以观[J].文艺评论,2004,(5):102-115.

[9] 李维琦标点.国语[M].湖南:岳麓书社,1988:3.

[10] 李学勤.十三经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22-23.

[11] 嵇康.嵇中散集(巻五)[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 1063册:357.

[12] 蔡仲德.《乐记》、《声无哀乐论》注译与研究[M].北京: 中国美术出版社,1997:286.

(责任编辑、校对:王文才)

The Research on “Yue can Guan” of Yueji

HAN Wei1,2

(1. Department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2. School of the Liberal Arts, Harbin Normal University, Haerbin 150080, China)

Yueji is an important aesthetic works in pre-Qin period. It is the first time to summarize the ideology of "Guan Fe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yue", which is very important in Confucian theory. And it analyzes "guan" ‘s two meanings in ”Yueji”-from the observation of politics and folk. At the same time, the ultimate aim of "guan" is to "change society’s habits and custom, " which is achieved through impacted inner feelings by art subtly.

Yueji; observation of the political; observation of folk; change society’s habits and custom; subtle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10YJC751024);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科基金项目(11552086)

2011-03-20

韩伟(1981-),男,黑龙江哈尔滨人,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论、文艺美学。

I206.2

A

1009-9115(2011)06-00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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