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废物是谁？群众艺术馆吕建设。

吕建设大学毕业分到安平市，别人抠门挖窗往一府两院大楼里钻，于是，当秘书的、当科员的、当法官的，还有税务稽查……瞧人家花天酒地养尊处优好不威风。可吕建设说，服从分配，就被分到群众艺术馆当创作辅导员。吕建设拿着鸡毛当令箭，几年下来，让他在本市带出一支业余作者队伍，全省都叫得响。紧接着，就时髦评职称，据说跟工资待遇有关。领导让大家自己报，你掂量够个什么级别就申报什么级别，可不许报高了啊，最后得由领导班子拍板推荐呢。同事们党员也有干部也有，但面对个人利益时，风格就不那么高了，于是，都报得挺高。吕建设对领导说，我当然希望高一些了，不过，待遇是身外之物，我觉得有个职称就中。领导本来要给这样有水平的部下往高里报，可是，架不住全馆人丁个个眼睛瞪得滚圆，想想都有背景，区区馆长哪个也惹不得，只好把吕建设往下压。最后老吕评了个初级，这一生比同龄人少一大截工资。有人替他鸣冤。老吕说，我说过，不争，哪能事后反悔，那不小人嘛。

大伙暗笑，这样的人，还搞文学？废物。

当了十年初级，吕建设好歹评上个中级，他自己满足，说，中级就是大学讲师哩，我能当上那个大学讲师吗？想想单位好多评上教授、副教授的，年终总结都写不明白，反放下架子求他，老吕挺知足的，说，我对得起这点工资了，想想不亏心哪。大家又暗地撇嘴，这年头还有说亏心俩字的？废物。

吕建设上班时候热心辅导作者，交往的都是下岗工人、书呆子，统称弱势群体。八小时外他埋头写东西，他的作品在全国杂志上混了个脸儿熟。有热心人提醒他，你倒是出本书让领导看看呀？他就一笑，领导会看书吗？领导有时间看书吗？咱写那东西不比畅销书，出版社不出版，如果自费，印那么千儿八百册，而《故事会》发行四百多万呢，你得自费四千次才顶那一次，无聊。热心朋友也摇头，你吕建设全国知名，而咱市有些狗屁不是的“作家”，公开杂志几乎上不去，可人家会干呢，动不动编点烂故事出本书，在小地域靠关系卖，然后市委办宣传部文化局到处给领导送，结果，人家早是正教授了，房屋工资样样比你优越，还享受国家特殊人才补贴，可你是怎么混的呀，老吕。老吕冷笑，身外物身外物，不废江河万古流嘛，争那个有啥用呀。朋友终于火了：作品也是商品，你那么好的产品宣传不出去，不争名牌不争十强百强，你什么智商呀，废物，难怪人说你是废物！

混到五十多岁的吕建设创作势头不减，除了待遇上不去，其它似乎也没什么遗憾。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他说，这才是硬道理。朋友驳他，屁，那能当钱花能当房子住？老吕不答。他要开笔会去。老吕参加笔会，由杂志社邀请，对方报销一切费用。老吕很喜欢这种方式，认为这才能体现作家的实力。名气响了，他几乎每周都会收到另一种笔会邀请，那都是文化商人为赚钱举办的，名头挺大，可费用得回单位报销，有时还得交会务费，为了赚钱，只要交费，哪个人都可以参加。吕建设决不参加这类会，他认为那是对他的嘲弄和污辱。然而，他同一城市的那些教授们，照样拿着通知找领导，费用报销，回来还上过报纸。人们叹气，该享受的他全都要不来，废物。

这工夫电视剧火了。老吕有同行写出来一部，市委市政府万分重视，花掉很巨的一笔赞助费，那剧就拍摄、播放了，书记、市长等领导名字都印在了字幕上，为本市争了光，领导不会不重视，于是就召开研讨会，吕建设被通知参加。介绍时，有好多同行被称作“专家”，而吕建设却是“骨干”。当然有人不平。老吕却不屑一顾：称什么有所谓吗，又不是中央精神。众人简直忍无可忍了，该争取的不争取，与世无争，其实正是废物的表现！

那次研讨会后，吕建设到底发了次牢骚：这也叫电视剧？又加上房子太旧，没人解决，老伙计埋下头来，花掉四十多个双休日，写出了一部，一下子在全国热播！

领导大吃一惊，咱市还有这样的人物，基层怎么不上报！马上召见、赐宴。报社、电视台记者一窝蜂似的，把老吕围住，请他向全市人民讲讲创作经验或者体会，老吕开口让宣传部长都瞠目结舌：“不就写个电视剧吗，那玩意儿简单，说什么说！”

老吕卖了几十万稿费，购买了新房子，一脸喜气地忙活搞装修。大家更是哭笑不得：你能写得出那么好的电视剧，难道就不会说，为了弘扬民族文化为了提高本市的知名度，你就不会向政府要点赞助什么的？住房、职称……只要提一嘴，那东西手到擒来的事，却要自己掏钱买房子自己购材料装修，废物，到什么程度他也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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