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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含量

2011-03-13原著尹德朝缩写佚名

决策 2011年6期
关键词:支队书记电话

■原著 尹德朝 缩写 佚名

十一黄金周第五天凌晨2点,市交警大队值班领导卢淮亦打电话告诉麻育和陈修禄:“……接班人员临时有了新的安排,随市领导去牡垒县,抽不出人员接替你们。”要他们俩继续值班。

麻育想问问牡垒县是不是出事了。卢淮亦只说“好像是县农机场的下岗工人闹点事……”其余不想细说。

麻育和卢淮亦都是从牡垒县过来的人,对那里感情很深。牡垒县属翔城市管辖,上世纪中期,国家在那里投资建设了一家农机制造厂,后来破产。卢淮亦在牡垒当民警的时候,麻育还在县里上中学。麻育考上了大学,因为没钱进不了校门,是卢淮亦帮着找了县委一个领导才得以解决。麻育进公安,卢淮亦也帮了不少忙,两人很亲密。

大约凌晨4点左右。80后的麻育和60后的陈修禄正准备下班时,看见前面有辆车高速逆道,还在路上打“S”。

麻育把违章车辆拦截下来。老陈一看车子和车牌,麻烦来了。

车里人是市委政研室主任蔡常林。陈修禄知道此人,在这座城市里,蔡常林主任的出场和出镜频率都很高。

蔡常林看上去一点也不尴尬。他自信小警察们,不会把他怎么样。

麻育正欲上前使用检测仪,酒驾者的电话响了,他接通电话:“……萧书记,是我,蔡常林。”他的说话声很大,分明是有意说给两个警察听。对方问他走哪了?夜深人静,对方说的话老陈隐隐听得清楚。“大概在西环路上。”

“你在半小时后一定要赶到。这里的老百姓只说要见你。”

“是,不过,萧书记,遇到一点麻烦。两个交警可能不太认识我……我看是不是给他们支队打个电话……”

“是你开的车?你喝酒了。这节骨眼上我要用你的时候,你给我闯祸……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处理吧!”

对方脾气很大,很干脆地把电话挂了。酒驾者提到的那个萧书记应该是本市一把手萧鼎成。在这座城市里,人人都知道这位萧书记为市民办了不少实事。市民们都说他好,日子有盼头。

刚才书记的态度很强硬,这让蔡常林有点慌。在今晚这件事情上他是不是失去了一半的靠山?整治酒驾的风潮在全国如火如荼……他知道,丢乌纱帽的可能性都有。蔡常林开始翻找手机里的号码。老陈知道他想给谁打电话,但他一定打不通,支队领导的手机24小时都关着,只打不接,另一部电话直接连着市局一把手和值勤民警。

老陈儿子要考公务员,正愁求人无门。但他不敢主动放人。这是规矩,特别是“严打酒驾”以来,交警们都是立下军令状的,擅自徇私情者,脱衣服走人。

酒驾者的电话一个也没有打出去。这样,两个交警只好照章办事了。

麻育摆出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让陈修禄松了一口气,老陈顺势后退了两步,急促而又从容地朝马路中间走过去,他做出一副繁忙的样子。

老陈想好了,要是麻育执意要带酒驾者去医院抽血,他就找借口离开。

图一 黄奇

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陈修禄的意料。不知为何,很快,年轻人就做出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让他不佩服的决定。麻育走过去,说:“蔡主任开不了车了,您把他送回去吧。”他有点蒙,但也有些喜出望外。年轻人啊真是聪明。这杯羹分得好,给老陈分到了一个与领导独处的好时机,好,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把话题往儿子就业这张桌面上引。

老陈拉开了车门,钻了进去。老陈要问清前往何处才能启程,可蔡常林目中无人地打电话,又不好打扰,他耐心地等着。听口气对方不再是萧书记,电话内容也与遭遇交警无关,当然也不是聊天,应该都是这座城市的一些大事。老陈竖着耳朵听,越听越觉得这个官所关心的事或主管的事情都与老陈家里的事很靠谱。

对方马上就明白了老陈不开车的意思,捂住电话亲切地说:“嘉和小区。”

蔡常林终于挂了电话,冲他一笑道:“难为你们了呀。”然后闲聊起来。原来蔡常林陪了两个投资商,刚躺下了,“萧书记的秘书小张突然打来电话,说牡垒县农机场下岗工人闹事,跟县政府的保安打了起来,说要在明天上午进城游行,到市政府门前静坐。眼见县政府压不住了,才向上面做了反映,萧书记很恼火,火速到场。对于牧垒我比较熟,我在那里蹲过点。所以萧书记让我立刻赶到……”

“……听说工人们租了大巴车,凌晨6点就要到市政府静坐。你看,现在快凌晨3点了,你说急不急人。萧书记在昨晚11点就到现场了,催我快到,他也知道我对那里熟,非我到场不可,萧书记还特意强调,让我赶紧草拟一个如何解决工人再就业的方案,要当场兑现,你说我急不急?本来是准备打车的,可是出门后,站了很长时间,搭不上车,黄金周不好搭呀。一急,我这才开了车。”

老陈一边开车一边恭敬地听着,很受感动,也很感慨:好领导,深更半夜不顾个人安危忙着解决群众疾苦,确保一方平安,心急火燎地往最困难最危急的地方赶,一不留神又犯了错误……唉,好官也真是不好当呀。

蔡常林作着自我批评,没有一点架子,话虽多,一句废话都没有,让人觉得他确实是一个当领导的好坯子。“我说这样吧小陈,牡垒县离这里也不是很远,萧书记要我务必快点赶到,今晚我看你是不是辛苦一下,送我一程好不好?我的事……不,是咱们群众的事儿真的很急呀。关系到民生和安定问题,你说急不急,你看怎么样?”

老陈一下明白过来,前面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原来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做的铺垫。老陈简直都有点心花怒放了,有足够的时间找机会说儿子的事了。

老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刚说了儿子的事,在这节骨眼上,电话响起来。一看号码,怎么是霍支队长的电话?

老陈下车接电话。霍支队长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件事,要求公事公办,拉人去医院抽血。

“我不管他是谁!”霍支队突然大喊起来,很暴躁,记忆中他很少这样。“你是不是不行?你要是不行我过去……”

“……驾照你先装着。”霍支队说,“另外,给你私下透露一点消息,鉴于我市近一年事故伤亡率大幅下降,市局两级党委对咱们的工作都做了充分的肯定,年底咱们要重奖一批有突出表现的同志,好好努力吧。”

挂了手机。老陈的头上出了一层汗水:领导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是麻育?里外做好人,让我当炮灰?

老陈哭丧着脸说:“对不起了蔡主任,送不了你了,咱们今晚这事让上面知道了。去医院,抽血。”

蔡常林眯着醉眼愣了很长一段时间,车里静极了。之后,他淡然一笑:“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从医院出来,蔡常林上车就睡了。到了嘉和小区,老陈半天才喊醒他。

蔡常林说:“不打不骂不成交,好,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居然伸出手来。老陈握住,握得很紧,压抑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真的非常对不起……”

“不能这么说嘛,这是你的工作,工作做不好那就是失职呀。哦,对了,你刚才在车上说你儿子想考公务员是吧,这事我装下了。”蔡常林说。

老陈僵硬地立在原地,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咸的液体在肚子里翻滚不停。

老陈并没有马上离开,因为从楼道的窗户里,他还能看到蔡常林,这个被他处罚了的人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地上楼。

到了门口,老陈亲眼看到蔡常林扑在一个女人的怀里,接着他又亲耳听到,蔡常林在低泣。楼道里有共鸣,加重了低泣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麻育主动打来电话。

“你为何要关机?”老陈一开口便劈头质问,他从来都没有跟麻育这样说过话。麻育在那头沉默,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心里有鬼,这让老陈更加怀疑昨夜私下通报霍支队的人非他莫属,麻育呀麻育我对你不错,你却拿我当老猴子耍。他穷追不舍,大声道:“我在问你,为什么关机?”麻育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叹气道:“电话里说不清楚。陈师傅,我准备辞职……”

麻育挂了电话。这一下弄得老陈一头雾水,听麻育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

天刚蒙蒙亮,蔡常林就来到了办公室。这是十一长假过后的第一天上班。出事以后,他的心里一直很乱,最不能忍受的是周围异常平静,首先是他的电话很少了,这让他在极端的不适应中感到了处境的不妙,并夹带着某种恐惧。

那晚他确实喝了不少,要是超过红线,性质就起变化了。拘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有才干有潜质的年轻干部将威信扫地,光明的政治前途将涂上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黑点子……

他曾给萧书记打过电话,鉴于他目前的位置和个人前途,能否恳请公安交警部门酌情考虑这件事情。他坚信萧书记是爱惜他的,重用他的,他曾对他这样说过:“……我们都老了,这座城市早晚是你们年轻人的,好好干吧。”

书记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很是生硬地说:“你一定要有一个正确认识的态度,错了就要面对。上班再说吧。”

所以今天他早早就上了班,他要主动找萧书记,先交出一份书面检讨,再仔细听一听萧书记到底是什么态度,此事的大与小都取决于他的态度。

让他想不到的是,萧书记不仅没有用严厉的态度对待他,反而异常和蔼,说:“你的气色不太好呀,这样不好,一个肚子里盛不下事的人是做不好事的。”

书记从座椅上站起来,给他亲自沏了一杯茶,端过来,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他忙站起来:“我来,我自己来。”书记只顾做他的,又抽出一支烟递过去,帮他点着。这一切都让他有些诚惶诚恐。他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把一份检查双手递上去。书记只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清了一下嗓门道:“小蔡呀,交警那边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酒精浓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红线,你是醉酒驾车。”书记停下来,看了蔡常林一眼。见他两眼无神,表情有点扭曲,拿烟的手抖得很厉害,他大口大口地吸着。萧书记似受了条件反射,也忍不住点了一根,他平时不抽烟,戒了好几年了。此时,他们都大口大口地吸着。

“……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是有责任的,前天夜里,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让你往牡垒赶,这也是对你不负责任的一种表现啊。小蔡呀,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我们就应该正确面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后面的这几句话蔡常林听着心里暖暖的:“牧垒那边还好吧?”他问。

书记说:“还行,幸好我到得及时。”

蔡常林说:“其时,那里的下岗工人还是很有觉悟的,都是国营企业的老同志,对党有感情。”

书记说:“那里的人都对你挺熟,给我提建议要求你回去,所以我才打电话叫你过去。那里的领导班子很有问题,老是跟群众搞对立,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关大门动警察,我要是再去晚点,县政府大楼就要被人推倒了。”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来。萧书记拿起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大地传过来,是交警部门打过来的,大概是说他们还要不要亲自通知蔡常林主任,并动用警车送他去看守所,还请示书记要不要再请电视台来等等。

萧书记略显反感地说:“不用了,我已经通知本人了,警车和记者都不必了,太过了点,今后还得让人活嘛。就这样吧。”书记挂了电话,见坐在沙发上的蔡常林正悄悄抹泪。

萧书记反感的表情更加明显:“多大点事,至于这样哭鼻子?是的,我只要一个电话,你就可以不受处罚,可是不行呀,我不能这样做,这是一个大趋势,全市的老百姓都在看着我。”

“这也算是一份工作嘛。”萧书记把他的大手搭在了蔡常林的左肩上:“一份为我,也为你做的工作。”

陈修禄刚走进支队的大门,就被叫去支队长办公室。

老陈轻轻推开支队长办公室虚掩的门,见霍支队正在通电话,想退出去,却见领导忙用手指一指对面的沙发,让他进来坐下等。

“……好的,刚才我们局长也打电话过来,对昨夜的事做了细致的安排。好的,媒体已经到了,不过,萧书记,对这件事的报道是要全面具体呢,还是仅仅发一条消息,我不太好把握……好的,我知道了。好的。”

霍支队挂了电话,起身对老陈说:“走,咱们先上会议室。你可要好好地配合记者的采访,对昨晚的事情不要有什么顾虑,实话实说。”

老陈恍悟,原来要他来是接受记者采访。这时,陈修禄不失时机地紧跟领导出门,把霍支队叫在走廊里。

“我的身体最近一直不太好,领导能不能再考虑一下,让我下二线工作……你看我都五十二岁了……”

霍支队看了他两秒钟,声音大起来:“不就是昨晚处罚了一个官嘛,就把你们都吓成这样?怕打击报复是不是?怕这怕那你们还当什么警察!你们放心,天塌不下来,就是真塌了我顶着!”

霍支队沉默片刻:“我在昨晚就对你说过,总队下来指示,2009年底要大力表彰和重奖一批在交通管理战线上表现突出的公安干警,较为突出的还要进省里的‘十佳’,奖金很可观,可这个时候你们都要撂挑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唉——”霍支队很是凝重地摇着头,“要不先这样,一会儿我给你们中队长老卢通个气,放你几天假吧,人也不是铁打的。另外,你再给麻育打个电话,让他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你快去吧,记者还在门外等着你呢。”

老陈接受完采访,正巧碰到麻育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老陈忙追上去问:“麻育,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觉得,在你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我最不明白的是,当时你的态度那么坚决,怎么会突然放酒驾者走人呢?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做派。”

麻育说:“……蔡常林把电话打通了,他打到了中队长卢淮亦那里,卢中队坚持要我放人。他是咱们的中队长,我不能不听上级的指挥,可这是一个警察的失职,霍支队一直都在追问我为什么要辞职,我说不出来,我总不能在他面前把卢中队兜出来吧?”

老陈忙说:“你可千万不能说,一定要烂到肚子里。”

麻育不说话,片刻道:“卢中队依然还在责怪我,说我不听他的话,骂我忘恩负义,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我的压力很大,我不想干了。”

“什么意思,忘恩负义?”老陈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原来那晚,卢淮亦告诉麻育说:“你知道你是怎么当警察的吗?你知道你是怎么上大学的吗?他正要去哪里你知道吗?他是去牡垒县你的家乡,那里出事了,大事,一大批下岗工人正在冲击县政府,里边没准还有你爸。那些工人喊着要让蔡常林回去,他们对他的感情很深……你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你还记不记得你爸拿着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处借钱?后来找到了我,是我领着你爸,找到了这位当时在牡垒县挂职副书记的蔡常林……”

麻育无语。举着电话僵持在夜色里。

于是就出现了昨晚老陈见到麻育放人的那一幕。但就在麻育放行后,霍支队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霍支队知道了蔡常林酒驾。

一股巨大的惊骇压在了麻育的心头,他也疑问,霍支队是怎么知道的呢?

转眼到了年底。老陈没有被评上省级“十佳”,因为麻育还是把那晚的细节向领导汇报了。老陈没有怪罪麻育,从做人这个角度上来讲,麻育是对的。

元月某天,老陈突然接到一个外地电话,是牡垒县委组织部的。老陈儿子考上公务员了。

老陈借了朋友的车,亲自把儿子送到了牡垒县。到时,被告知县委书记蔡书记请他们吃饭。老陈头有点晕,一问才知道是蔡常林。

傍晚时分,“服务员,再加一把椅子,还有碗筷酒杯。快坐下,你也别太拘谨,今天在座的都是咱们县里的下岗老工人、老干部。”蔡常林又拍着老陈的肩膀向大家介绍。

老陈小声问身边的人:“蔡书记到牡垒县也没几个月吧,怎么又调走了呢?”

身边人小声说:“市委萧书记调到省城去了,顺便把蔡书记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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