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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利亚女学与《凤藻》研究

2011-02-20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女学女校旧体诗

刘 峰

“教会所至,女塾接轨”[1]20,创办女校、倡导女学,是近代西方传教士来华传教的重要特色之一。“教育乃是传教最有力的辅助手段”[2]68,想要将混沌、麻木的中国女界纳入为传教的对象,在华的教会势力较为清醒地认识到开设大小女塾,教授西方新知是应该、也是必备的一步。教会女校的兴起,不仅使部分女子打破闺门禁锢,走上社会舞台,而且开始接受西方近现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知识,进而逐步走上自强、自立的道路。

一、上海教会女学之圣玛利亚

上海圣玛利亚女学肇端于公元1851年,正式成立于1881年,原名圣玛利亚女校,亦称圣玛利亚女书院,系在上海文纪女塾的基础上,与裨文女塾的部分学生合并而成,创办人为美国圣公会主教施约瑟。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上,上海这座富有深刻文化背景的城市,“成为近现代中华大地上西方文化程度最深的地域,甚至被称为‘两个世界之间的城市’”。[3]47除了圣玛利亚外,在上海创办时间相近的还有中西女塾(1892年)以及启明女校(1905年)等。这些学校都曾是上海著名的女子教会中学,旧上海滩的很多名媛淑女都曾就读于这些学校,因此它们也算是当年的女子贵族教会学校。1900年圣玛利亚举行第一次毕业典礼,仅朱静贞一人毕业。自1923年,校舍迁入白利南路(今上海长宁路),同时改名圣玛利亚女子中学后,招生对象多为中上等家庭的女子。圣玛利亚女校也成了一所贵族女子学校,其一年学费相当于普通工人10个月的工资。“全年应付八十四元,外加小费全年二元,作两季交付,均在年假暑假后开课第一日。凡学生应用英文各书,并编印读本、石笔、石板等项,须出资购置,读毕仍给学生。凡专习西文者,全年俯金一百六十八元,学琴者全年惰金二十四元,外加修琴费全年四元,更须另置音乐书。”[4]313名噪一时的上海名媛张爱玲就曾在圣玛利亚度过自己的少女时代。

继甲午战争之前的四位女性①金雅妹、康爱德、石美玉、柯金英。赴美留学后,西游风气渐开,加之教会对女子留学教育的宣传和推动,20世纪初期女子留学渐渐在社会上形成一股热流。与此同时,教会资助女子留学的数字也在逐年增长,公派出国学习的机会也越来越多。女学生亲沐欧风美雨,开阔眼界,增长见识的可能大大提高。但无论是教会的资助,还是公费配给,受名额所限,真正能为女学生所用的机会少得可怜,大多数中国人,尤其是女学生的欧美求学多是以自费形式实现的。美国传教士麦女士在论及女留学生与教会结缘时,就曾说到当时中国人远涉重洋、负笈欧美的费用问题:“今年(1914年)招考留美学生,女子亦与焉。是女子教育又进一新时代矣。负笈美洲者,计少妇十人,……其求学之费既巨,则其任以重也。”[5]239高昂的出国费用将许多人拒之欧美大门之外,对于预备出国留学的女学生而言,强有力的资金支持是十分必要的。因此,教会女学浓重的“贵族气息”和女学生们富裕、甚至显赫的家庭背景,使得教会女生留学的机会都大大地增加。

二、蕴育《凤藻》的女学教育

除了身处上海中西交融的文化环境和充足的资金保障外,对于教会女生而言,较为现代的知识体系也是他们留洋的优势之一。由于教会女学的种种特殊性,在课程设置和学科安排方面,目前研究者多忽视或笼统概况教会学校中传授“中学”的现象。圣玛利亚女学作为上海教会学校之一能够始终保持对传统国学的教授,这在推崇西学的近现代教育体系中是值得思考的现象。

圣玛利亚女学在教学方针上可说是富有代表性的。“沪上女校林立,而历史最久、不与流俗同污,始终保其纯洁高上学府,于东南半壁、不偏不倚,深得先哲中庸之道者,首推本校。”[4]306对“中”、“西”两学的“不偏不倚”称得上是圣玛利亚的重要办学特色。具体而言,在“中”学的教育方面并非仅仅重视传统的“四书”、“女儿经”和“孝经”一类,而是坚持从较为基础的国学根基开始培养。以“初级课程”教育为例,其教学内容大体算是传统女学的改良版本,在四年的时间里,学生多将时间用在学习国文方面,从“备级课程”开始才逐步接触涉及宗教性质的科目,到了“正级课程”教育阶段,仍然体现出“中西合璧”的特点。大体看来,三个阶段的课程安排以文科为主,除传授宗教知识和理科常识外,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留有充足的空间,而圣玛利亚女学的教学环境也并非如一般教会学校那样,“始终贯彻为宗教服务的目的,所有教会女子学校的教学都以传播宗教精神、培养基督信徒为中心,弥漫着浓烈的宗教气氛”[6]23,因此,圣玛利亚的女学教育在教会学校中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1919年,圣玛利亚女校设立《凤藻》年刊委员会,面向校内每年刊行一次,“校中学生之有著作发表者,自此始。”[4]308《凤藻》,喻意凤之辞藻。杂志名称最初是由当时的在任校长孙罗以女士题之西文而来,“杂志之名为Phoenix,译言凤也。欧美之义以凤为飞而前进,且其身不老。吾中华则曰:凤生于丹穴,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鸣则圣人出焉,盖其德可贵也,而其文亦是矣。”[7]1圣玛利亚女校曾于1927年因时局关系,停课一年半,直至1929年才恢复,大致算来从1919年之至1941年,《凤藻》年刊合计共出刊21期,作为校级学生刊物,它的办刊方针深受教学倾向的影响。1918年冬,倪徵琮、杨瑞卿联合诸位同学向圣玛利亚女学职员会提出书面申请,请求校方以“融感情、导希望、促进步,昭成绩诸师长”[8]4为目的,每年刊行学生杂志两期。在会议初步应允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便筹集到由在校学生提供的大量稿件。“编纂之人不加多,著述之数不加少,观其所发者甚富,则知诸女士之所蓄者,甚宏也。”[7]1每期都有中英文双版,数十年来始终如一,栏目设置也因为稿源的变化而不断调整。值得思考的是,《凤藻》创刊于“五四”白话运动如火如荼之际,但在其中我们仍可以找到数量可观的旧体诗词文创作,其创作价值和成就均不容小觑。这些旧体诗词文作品不仅是圣玛利亚女学教育方针的体现和教育成果的展示,更应该注意的是许多从圣玛利亚女学走出的留学生在《凤藻》中留下他们的传统诗词作品,这也为我们分析出国前留学欧美女性的知识结构提供了宝贵的材料。

三、留学女性的“旧体”之音

在创刊初期,学生们的旧体诗词文作品无论是在篇目数量上,还是在写作质量上都是值得称道的,这与学校的培养教育密不可分。金天翮赞扬道:“圣玛利亚女校,立国中有年,美声流播,良由立是校者,不以欧学掩我文物,习焉者既贞其德,精其学,而文艺乃益沉悱可观览,相率宝我国魂,不忘其旧器,庶几足与于治家兴邦之说者耶?”[7]1由于圣玛利亚对国学的重视,以及在教学方面的偏爱,使得学生们对传统文学始终保持着较为浓厚的兴趣,直到三十年代末,每期的“文苑”专栏都刊有相当数量的旧体诗词作品。因而早期《凤藻》的诗词专栏往往是旧体在前,后有白话(半文半白)诗歌作品,同时学生们还学习用英文写诗,翻阅《凤藻》,我们似乎可以看到时代女学“畅晓古今,兼容中西”的例证。

圣玛利亚女学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培养出一批女留学生,从中可以找到桂质良、张继英、杨瑞卿、倪徵琮、毛云琴、俞庆棠、丁明玉等熟悉的名字。杨瑞卿、倪徵琮二人早年留学,回国后依然怀念在美求学的经历,分别著有《忆秦娥寄怀同学美国》和《长相思寄怀同学美国》。作为《凤藻》杂志的发起人和积极倡导者,他们在首刊登出自己的留学心得,这与教会女学鼓励女学生出国深造相契合。孙熙治曾有《送同学杨君瑞卿留学美国序》,对杨女士负笈美国、求学深造由衷地肯定,并洋溢着对美国的向往之情。孙熙治还在《敦促友人出洋书》中大胆表露“深愿姊为前驱,策励吾党,海天待发”,并期盼姊妹早期出国,想象“海山天风之间,拍手浩浩而作歌者,试猜其中必有吾姊。”[9]50

毛云琴(1902—1976年),浙江奉化人,金龙章夫人。1924年毕业于圣玛利亚女学,继又游美,就学于麻省大学获得经济学位,同时兼习美术,归国后,任职全国协会劳工部,出任上海青年会总干事等职。著名学者顾毓琇曾作《悼金龙章学兄夫人毛云琴女士(用庚真韵)》:“婺极星辉七五春,乘鸾跨鹤耀长庚。相夫教子多成就,淑世治家更有声。妙笔丹青胜造化,虔诚信仰脱凡尘。剑桥亮节高风励,冰雪同悲吊此辰。”[10]4251921年和1922年《凤藻》“论著社说”专栏中连续刊载毛云琴《抵制日货之办法》和《香港海员罢工感言》,二文联系时事,评论时政,毛云琴也因此成为当时较为活跃的爱国学生之一,不久出任清心会会长。难得的是,毛云琴“于所学,初未尝稍怠,常见其碌碌终日,而翌日功课仍不落人后,读民政学,能引证取譬,痛中国工厂流弊,攻是书尤力。”[11]52在当年“毕业生实录”的评语中还有,“毛女士又工辞令,善交际,精女红,擅烹饪。噫!毛女士其多才艺者哉。”[11]52在《凤藻》早期“文苑”中有毛云琴三首旧体诗作,兹录于下:

凉宵秉烛苦攻书,罗列琅琊万卷余。

诵到韩芬忧尽释,几忘夜漏滴徐徐。[12]34

雨余芳草碧连天,零落绯桃尚竞开。

一片春愁无遣处,倚栏闲听水涓涓。[13]23

寂寂园林睡梦痕,写阶花影蝶魂随。

清辉有意侵帷幕,唤起诗人踏月时。[14]20

这些诗多以平静的校园生活为背景,书写个人学习、生活中的点滴感受,与“论著”中的两篇文章在文体和内容方面迥异。在文中,毛云琴铿锵掷地,点评经济、时政,号召人们支持国货,同情受剥削的中国员工;而在诗中,毛云琴宛如天真的女学生,处处流露出“闲愁”。

俞庆棠(1894—1949年),江苏太仓人,现代杰出女教育家,早年求学于圣玛利亚女学时就曾有《谢友馈桂花糖报以雪藕月饼书》《忆友》两首旧体诗作。以后者为例:

骤歌一曲忽三年,落月停云万感牵。

忆昔研经曾几日,如今劳燕各天边。

宜家宜室意如何,旧雨当年抛弃多。

鸿雁九秋无处寄,迢迢恍若隔天河。[15]30

诗中流露出作者想念多年未见的好友,“劳燕”、“旧雨”、“鸿雁”、“迢迢”的“天河”一类的物象依次出现,明确写出自己的离别相思之情。虽深得旧体神韵,但这些诗作都以个人情感为载体,点滴生活琐事遂成为旧体诗作的主要素材。

再来看同期俞庆棠的其他作品。早年,俞庆棠曾以圣玛利亚女学肄业生的身份发表题为《自觉为进步之关键》的演讲:“国运将因国民而转移,国福仍由国民而造就,中国而兴于我人之手,中国而亡亦将亡于我人之手。”[16]1词语激烈,语气激昂,慷慨之状溢于言表。在《凤藻》的创刊号上,时任学生会主席的俞庆棠亦有《大战后我国妇女应有之觉悟》,是文以八页的篇幅论述“妇女之与社会”、“妇女之与经济”、“妇女之与政治”、“妇女之与军事”,行文洋洋洒洒,逻辑联贯紧凑,论说清晰,“夫道德未修而能成大事业者未之前闻也。欧美妇女能于大战时成种种女子空前之事业者,亦以具优美之道德,而又加之爱国之热忱,从事之实力,故能收此良果也。”[17]2是年,俞庆棠赴美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深造,1922年毕业归国后,“热心教育,夙抱悲悯之怀,欲出而振作之”,同时提出大力推行民众教育的主张。

在出国之前,就读于圣玛利亚女学的毛云琴和俞庆棠都有旧体诗作创作。从文体角度看,相对于他们的新体散文创作而言,旧体诗作形式上归于传统,内容上趋向“内在”,多以个人的生活情感为创作点,而新体散文多趋向“外在”,紧跟潮流而动,情感激昂,逻辑性较强。可以说,民国初年,旧体诗词与新体散文在内容和形式上的差别化趋势在这些圣玛利亚女学生们的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1]梁启超.饮冰室合集(第 2 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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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毛云琴.校中杂咏读文[J].凤藻,1919,(1).

[13]毛云琴.春日漫兴[J].凤藻,1922,(4).

[14]毛云琴.步月[J].凤藻,1924,(6).

[15]俞庆棠.忆友[J].凤藻,1919,(1).

[16]俞庆棠.自觉为进步之关键[J].环球,1917,(4).

[17]俞庆棠.大战后我国妇女应有之觉悟[J].凤藻,19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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