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经年少
2011-02-20黄益达
黄益达
[福建省泉州市德化第一中学高一(2)班 推荐老师:林小英]
仿佛就是传自腹腔的阵痛,撕裂开的不仅仅是肉体,那毫不犹豫的决然挣扎依旧抵不过汹涌而来的成长。
一
上个星期六,李子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放风筝。我茫然地凝听着他溢满了兴奋和朝气的语调,然后是重重地咳嗽,咽喉发干发涩,有些颓然地说:“我重感冒,不想去送死。”扣下电话,我猜,他一定对着话筒里长长的嘀嗒声发呆。
我有多久没去放风筝了?三年?五年?十年?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那些过分久远的年限里发生的那些过分久远的故事。
记忆中模糊地映刻着的,或许只有那些沉淀在童年回忆里的东西:暗绿的草地,树林,天空,风筝的轴和线零乱地摆放和交错。那些参差的记忆碎片,不敢去轻易触碰,怕被割伤、流血。我一直朝着人生的前方不断地行走、奔跑,却始终不敢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谁说成长是一件幸福的事?我无法用肯定的语气说不,只是知道,我再也不会拉着风筝长长的白线,在空旷的土地上肆意奔跑了;再也不会在那些个沙坑里玩耍,指甲缝里也不会再沾满泥沙;再也不会跟朋友讲,昨天播的动画片有多么多么好看。
我们的身体继续成长,我们的心却不得不卸下一些我们舍不得丢掉的重量。
糖浆流满后去的土地,浸润了回忆,让它弥漫着蜂蜜的甜味,可是,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去体味、去体验。回忆永远赶不上真实的滋味。
也就那么一瞬间,觉得李子的生活真是快乐。至少,他在高一的时候还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去放风筝。
周一的时候,我碰到李子,他还是那样地咧着嘴傻笑着,阳光打在他脸上,溅起了他的独有的间断的笑声。他说,那天有很多小孩子去放风筝,他和小锦玩得很高兴。
我忘了我当时用的是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是艳羡,还是嫉妒,抑或是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只是记得,我用手勾着他的肩膀,肩并着肩,陪着他一起傻傻笑笑,只是阳光里找不到我的脸。
我跟他说:“如果没感冒的话,我就会去了啦。”然后就是一阵没有任何营养的抱怨。
如果没感冒的话,我就会去了啦。
这个声音一直一直沉到我的心底,蓦地一阵悲凉。
然后,我放慢了脚步,看着李子,说:“我忘了带雨伞了,我要回去拿。”
李子向着我招招手,朝着不远处的停车场跑去。我看着远去的背影,明晃晃的白色T恤,看得我眼睛酸痛。
记忆里好像还是不久以前,还是小学的我们两个,在新年的时候,在还未建起来的、零散地放置着钢筋水泥碎石沙砾的建筑工地上,把一个个鞭炮埋进被雨水打湿的泥土里,远远跑开,然后是“嘭”的一声,泥土炸开了花,纷纷扬扬的,混在细雨朦胧里,飞溅而起的泥土掉在我的脸上,一阵湿热。我们纵情地笑着、笑着,满脸的泥巴,满脸的泥巴味,就像是老套的句子——春天来,泛着新翻过的泥土香味。那个时候的我们,脸上沾满了春天的味。
然后现在,我看着他一路远走,看着他考得一次比一次好,然后是两个世界的遥遥相望。
即使碰面,第一句话不再是“这个星期你要不要来我家”,而是“你这次考得怎么样”。我会很沮丧地跟他说:“对不起,我考得很差。”然后是互相的一直笑。
即使跟他打招呼,李子也只是会转过头,对我明媚地一笑,然后和他的新同学继续向前走。
即使有机会一起回家,也不会像以前初中的时候那样,讨论着今天班上的趣事,因为我们早已不是一个班的人了,我的身边站满了人,他的身边也是。像是一场拼尽气力的拔河,我们只能是不断地隔远。
我就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我们开始彼此干净而陌生地遥望,无论从前的记忆多么亲密美好,在分数至上的学校,它们也只能苍白地与我相伴。
如同是各自为伍的孤狼,看不见自己的毛发,瞳孔里只有各自的不够清晰的目光。
二
时光无法倒流,阳光在墙壁上的痕迹,每一个早晨、每一个中午、每一个黄昏都在挪移,永远也无法重复到前一个时刻的位置。而自己过去的每一寸年华,也是同着这些阳光一样,即使是跳过的一秒钟,也无法回去。我们,就是在一秒一秒交错的钟摆里,浩浩荡荡地朝着年岁苍老而去。
李子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无数的同我们一样的纵横交错地活在各个角落里的人都是这样。我们无法抗拒地迎来成长,褪去铅华。
小叶是我的好朋友,同李子一样,我们从初中到现在都是好朋友,小叶是不是这么以为我不知道,但我始终这么觉得。
他们是我顶好顶好的哥们儿,哪怕我们之间发生过争吵,吵到彼此冷战,见了面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讲;哪怕虚荣的我不放过一切机会去讥讽成绩比我好太多太多的他们,或者是在背后龌龊地说着他们的坏话。我们都还是好朋友,一直都这样,三年如一日地重复着一模一样的日子。初中毕业照上,小叶站在我的左边,李子站在我的右边。
李子还是在傻笑,小叶一脸严肃,可是谁又知道当时他的手在我的臀部狠狠一捏,以至于我在毕业照上扭曲着一副狰狞的面孔,以及可爱的小小的兔牙。
我觉得那是一段热血沸腾又风花雪月的时光,至少,我还可以在教室的走廊外肆无忌惮地和他们讲黄色笑话,至少可以在周末的时候和一群女生去KTV,至少可以把自己的小日子经营得风调雨顺、有条不紊。而现在,我却不得不在教室里继续着那些纠结的习题,或者是为了下一次的月考、期中考、期末考做着自觉毫无意义的准备。
他们呢,或许也是吧,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想和希望,都在努力地朝拜着那个念想。初中的时候,我们的念想是考上这所高中,现在,我们的念想错开,分成了一条、两条、三条的路口,你向左,他向右,或许注定不会有交集,哪怕有,或许也只是一张笑脸、一个问候、一声道别。
上了高中之后,重新分班,小叶就在我的隔壁班。很近,真的很近。只要几步,我就可以去到他教室的后门口,可以大声地把他叫出来,可以跟他说着一切我想跟他说的话。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尝试过,也没有机会。
因为,我们都各自有了各自的新的集体。我们要开始的是新的生活。我们还在不断地成长,不断地同昨天的一切记忆告别。沧桑的明天不可能重复昨天的轨迹。我知道,李子知道,小叶也一样。
所以,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微笑,以前一样拥抱,以前一样一起向前走。只是,我们再也没有握过手,只是习惯了手与手不交错地走,或者干脆不走。只是挥挥手,你说再见,我道离别。
小叶会那么灿烂地说:“你好!”可我却听得出那是多么客套的问好。像是候鸟一年一期的赴会,见了面还未来得及微笑,就无奈地朝着相反的方向飞走。我会打趣地说:“我觉得你不再注意我了!”你会笑着拍拍我的头,说:“没有,瞧你这傻样。”然后再转过头,和新同学问候。
其实,我们各自比谁都清楚,过去的流水不会重头,重头了,也不再是流水。
并不是所有的黄昏都会有飞鸟飞过,也并不是所有的飞鸟都记得起它们飞过黄昏。
新的开始,就预示着必须遗忘旧的过去。
犹如是颠沛流离了一个繁盛的时节,跌跌撞撞,满身伤痕地冲出旧的时节。我们自认不会褪色的点滴,最终也不过是干涸在我们心底。
小叶知道,李子知道,我也一样。
三
然后就是新的生活。
像是一个在春风里扎根发芽的橡树。
高中,绝不是一个可以风花雪月的年代。
既然我们上了高中,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哪怕那些我们原本下定决心至死也不撒手的东西。
既然我们上了高中,就注定要把我们的一切作为筹码,赌上。
只有疯狂的人才能够赢得自己想要的辉煌而明亮的未来,那些坐在草地上看星星的卿卿我我的桥段,只是一些偶像剧用来消磨时光的剧情。
哗啦啦,哗啦啦,那么暴烈的雨水打湿了我的人生。
人永远是念旧的动物,而且总是在适应了新生活之后,才开始对原本抱怨的旧生活充满憧憬和怀念。我毫不客气地暴露着人类的这一本性,无论是在刚上初中的时候,还是刚上高中的时候,都在用我所能够动用的一切词藻去痛斥现在的无尽的黑暗,怀念着黑暗前的短暂光明。
然后,小白——我有生以来最可爱的同桌,出现了。跟他同桌了一个学期之后,突然觉得很多时候,在我们自怨自艾的时候,总是没有注意到那些阴暗晦涩的背景之下,还是有一些干净纯粹的光亮。
小白是个好孩子。读书好,每每都是处在高处不胜寒的那个位置,酷爱运动,每每都打球打得大汗淋漓,又会弹吉他。我说这辈子你都不愁嫁不出去。他会一脸鄙视地跟我说:“老子是用娶的好不好?”
我原本是极度悲观地看待高中三年的。我自认为我这种货色早已没有了希望。
可是小白,就像他用吉他拨弦而出的音符一样,那么清新温柔地缓缓地温暖着我。
就像是,每次考试的时候,我总是会听到他说的“加油”,一点也不矫情,一点也不文艺范儿。但每一次,都那么让我感动,那么想哭。
就像是,每次他弹吉他的时候,那六根弦轻轻波动,汩汩流出的演奏,宛若被雨淋过的春天之后,婉转的清唱,那么地轻柔,低吟浅唱。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每一次,都是发自内心的灵魂的涤荡。
就像是,每次我难过的时候,他都不会跟我说话,就让我一个人安静地趴在桌上,安静地平复。然后,他会那么孩子气地,用着小嗲的语气跟我说着玩笑话,逗我开心。每一次,让我经历了难过之后,就浸润在他营造的温柔里。
我曾无数次地对自己说,青春是一条暗无天日的漫长旅途。有了小白之后,后面就分外郑重地加了那么一句,无论多么黑暗,总是会有小白给我照亮下一程的路。
我开始渐渐地了解了,无论面对什么,无论是崎岖蜿蜒还是荆棘遍地,我们都是无法逃避的,也只能去面对。所有的生命,都是华美的奇迹,只是我们总是看它们阴暗的补丁,然后,就把这个卑微的角落钉在我们的身上,让我们永远背负着,残喘着前行。
小白教会我,就是,奔跑吧。奔跑,在清晨,在黄昏,在所有可以见到光的时段里,趁着我们还能动,趁着我们还有气力,趁着我们正迎着人生中最让人甜醉的年华,去爱,去恨,去铭刻,去为自己而欢呼,无论自己做得怎么样,都要为自己而高声歌唱。
寂寞也好,难过也好,忧伤也好,一切的悲观到了你年岁苍老,回忆起来,不过是一段段可以抿嘴微笑的笑料。
青春,不是用来挥霍,但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年华的美好。
小白说,那些文字里的哀伤苦痛,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青春过分平静的一个无力的借口。
四
关于未来,我不便多言。
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要为之负责。
就像是我们的前方有无数多的泡沫,在翻滚,在涌动。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选择自己所喜爱的那个,去触碰,然后,努力地钻进去,乘着它飞走,抑或是,一不小心,把它弄破,淅淅沥沥地落下帷幕。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光之后,我或许就要离开这个班级。文理分科,决定的是两种人的命运和两个世界的起伏跌宕。
我趁着仅有的如同世界末日倒计时般的日子,用尽了精力,去和他们在一起。我并不是相信友谊始终牢不可破的人,我怕,我真的怕,有一天,我和现在的同学见面的时候,只会说你好和再见,就像是李子和小叶一样。
这是学校,没有无数钢筋水泥筑起的冷色调城墙。但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旦远了,我就怕彼此间的心会缓慢抑或高速度地堆砌起一道无法测量高度和厚度的墙。彼此隔着墙,见不到各自的脸,就像是迷宫里各自迷路彷徨的路人一样,充满了悲剧的色彩。
我想要尽力地去挽回弥足珍贵的东西,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于是,只好迷惘地驻足、遥望。或许,下一站的火车就要喷涌着黑色的气体,呼啸地把我带走,带去下一站的旅程,带去下一个不知道终点的车站。
他们,是我最爱的人。
所以,我总是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现在,我想要心安理得地、用着平静的腔调说——
我,爱你们。
现在,成长依旧在浩荡地汹涌着,而疼痛该止息了。
[写后札记]生活的旅程中,我们总是在收获一些的同时又遗失了一些,因此我想记录下一些我不愿忘却的人和事,把易碎的记忆化作耐久的文字,待到年老时,也能凭此而再次忆起年少时的悸动、感慨、因青春而落下的热泪。(黄益达)
[读后札记]人,有一定的怀旧天性吧,为什么曾经的欢笑与阳光,至今还会从遥远的时空里传来,一缕一缕渗入心灵?年少时候五彩斑斓的美丽心灵是不会被遗忘的,也许只是一时想不起,但它们曾那样狂野而鲜明地留下过烙印,又怎能轻易被抹杀呢?只要真情依旧,那么回眸过去就无需感伤,经历过的一切成长的苦痛与欣喜,终会化作一种庆幸,庆幸自己曾经走过多彩的青春年少。(黄舒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