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略论——基于发生的视点
2011-02-19贺晓舟
贺晓舟
引 言
对学校艺术教育进行历史研究,一直是中国的艺术学研究中的薄弱之处,也是以往中国教育史研究中被忽视的问题。要了解近现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的本质,就必须对现行的学校艺术教育制度寻求其最初发生的背景、原因和基础。而清末的学堂艺术教育,是近现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的初创期。因此,对清末学堂艺术教育的发生进行研究,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笔者将自清末颁布学制以来的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的百余年,划分为三个阶段:清末为近现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的初创期,民国时期为近现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的成长Ⅰ期,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为近现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的成长Ⅱ期。本文的考察时期,即为近现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的初创期,也就是清末壬寅、癸卯学制颁布前后的学堂艺术教育。下文将综合探讨以下几个问题:中国的学校艺术教育为何在清末发生?它又是如何发生的?其结构及其特征是什么样的?它出现以后对当时的中国起了什么作用?为此,笔者试从学校艺术教育发生的背景、学校艺术教育制度的正式确立、“前艺术工科教育”时期这三个方面,来展开一个简要的论述,以图勾画出学校艺术教育在近代中国发生时的大致轮廓。
一、学校艺术教育发生的背景
中国在鸦片战争中的战败,给清廷以重大冲击,而割地赔款等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开始给予中国社会以巨大影响。部分意识到国家危机的士人,开始重视西方。道光二十二年(1842),魏源撰成《海国图志》60 卷,在卷首叙言编撰此书之目的,“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其“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观点,奠定了日后洋务运动以图中国自强的方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但其着眼点始终停留在技艺层面。洋务派所开办的新式学堂,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系统地学习和掌握西艺。
而近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的发生,则是伴随洋务派开办新式学堂而来的。新式学堂的产生,是与当时在军事上的失利密切相关的。以鸦片战争的战败为开端,中国自此被迫签订了一系列屈辱的不平等条约。在与西方的交涉中,清廷感到亟须在外语翻译、军事、器械制造、工程技术等方面,培养熟知西学西艺的人才,以御外侮。故先后设置了京师同文馆、上海方言馆、广州同文馆、船政学堂、水师学堂、武备学堂、陆师学堂、江南制造局工艺学堂、电报学堂、铁路学堂、矿物学堂、医学堂等。学校艺术教育最初就出现在洋务派所兴办的新式学堂内,产生于学习西艺的课程里。
中国在甲午战争中败于日本,割地赔款并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后,使大部分国人突然开始关注起日本明治维新的改革经验,并认为主要是教育促使日本得以迅速强大起来。洋务派开始意识到初期只关注于专业技术学习的学堂并不能解决问题。由此,借鉴日本的教育经验,开始成为清末官方教育改革的主流认识,并逐渐认识到普通教育的重要性。但光绪帝和康有为领导的戊戌变法,在强大而反动的保守派和顽固势力的阻挠之下,终以失败告终。随后而来的八国联军侵占京师,最终促使清廷下定决心实行新政,进行政治改革,并意识到欲强国首在强人,而欲强人首在兴新式教育,而欲图新式教育就必须建立起一个公共教育制度。壬寅学制和癸卯学制,就是诞生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之中。张百熙和张之洞先后主持了壬寅学制和癸卯学制的制定,在中国历史上初次建立了一个系统的公共教育制度。在壬寅、癸卯学制颁布之前,姚锡光、罗振玉、吴汝纶等曾先后对明治日本的教育进行过实地考察。与此同时,部分教育先觉者和留学生开始积极译介日本的教育制度和书籍。而罗振玉所创办的《教育世界》,可谓其中之代表,并自此拉开了全面移植日本学制的序幕。
在新政时期,掌握政治实权的洋务派和保守派,所采取的对日本的学校教育进行实地考察、翻译和介绍明治日本的学制等措施,实际上是继续在百日维新中被中断的维新派的教育改革路线,而其成果就是张百熙主持制定的壬寅学制和张之洞主持制定的癸卯学制。可以认为,《钦定学堂章程》是清廷的首部教育法规草案,《奏定学堂章程》则是近代中国在教育法规方面的第一部成文法。随着学堂教育体系的建成,艺术教育亦作为学堂的正式教科目开始发展起来。
二、学校艺术教育制度的正式确立
(一)学制的颁布
壬寅学制,即《钦定学堂章程》,作为近代中国第一个系统的学校教育制度,颁布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干支壬寅)七月十二日,包括《钦定京师大学堂章程》、《钦定高等学堂章程》、《钦定中学堂章程》、《钦定小学堂章程》、《钦定蒙学堂章程》和《钦定考选入学章程》。
不过,壬寅学制因欠完善等问题,而没有得到完全实行,翌年即被废止。在经过张之洞等人的全面修订后,二十九年(1904)(干支癸卯)十一月二十六日颁布《奏定学堂章程》,即癸卯学制,着京师及各省次第推行。癸卯学制包括《奏定蒙养院章程及家庭教育法章程》、《奏定初等小学堂章程》、《奏定高等小学堂章程》、《奏定中学堂章程》、《奏定高等学堂章程》、《奏定大学堂章程》、《奏定初级师范学堂章程》、《奏定优级师范学堂章程》、《奏定译学馆章程》、《奏定进士馆章程》、《奏定初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奏定中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奏定高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奏定实业教员讲习所章程》、《奏定实业补习普通学堂章程》、《奏定艺徒学堂章程》、《奏定实业学堂通则》、《奏定各学堂管理通则》、《奏定学务纲要》、《奏定任用教员章程》、《奏定各学堂考试章程》和《奏定各学堂奖励章程》。因此,可以将得到确实施行的癸卯学制,视作中国近代学校教育制度的正式开始。
而女子教育在壬寅学制中是没有的,在癸卯学制中最初亦无。光绪三十三年 (1907)正月二十四日,颁布施行《奏定女子师范学堂章程》和《奏定女子小学堂章程》后,近代中国始有正式的女学,但仅限于初等和中等教育阶段,并且在学制内与其他学堂没有衔接。可以认为,这一状况说明了当时的中国社会对女子教育的轻视,反映出中国传统社会关系中的一种结构性要素,即男尊女卑的权力关系。
概而言之,两部学堂章程皆以大清国的存在和延续为基础,因而其规范必然是以清廷的利益作为其前提,并要求国民按此规范来行为。在学制中所反映出的教育理念,为官方权力所支撑,其学堂章程可以理解为是具有近代意义的教育法规和政策。
(二)学校艺术教育的结构及其特征
20 世纪初所制定的《钦定学堂章程》和《奏定学堂章程》,分别成为中国最早的教育法草案和教育成文法。随着公共教育制度——学堂教育体系——的建成,图画被规定为学堂的正式教科目,近代中国最初的学校艺术教育自此开始发展。而章程对学堂课程中艺术类科目的规定,则形成一个系统的学校艺术教育结构。
在壬寅学制中,普通教育中的艺术教育,分别由蒙学堂(《钦定蒙学堂章程》)、小学堂(《钦定小学堂章程》)和中学堂(《钦定中学堂章程》)构成;高等专门教育中的艺术教育,分别由高等学堂艺科(《钦定高等学堂章程》)和京师大学堂预备科之艺科,以及京师大学堂大学分科的工艺科(《钦定京师大学堂章程》)所构成。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则主要为中等学堂培养师资,艺术教育被包括在普通师范教育中。
在癸卯学制中,普通教育中的艺术教育,分别由幼稚园(《奏定蒙养院章程及家庭教育法章程》)、小学堂(《奏定初等小学堂章程》、《奏定高等小学堂章程》、《奏定女子小学堂章程》)和中学堂(《奏定中学堂章程》)构成;高等教育中的艺术教育,分别由高等学堂(《奏定高等学堂章程》、《奏定译学馆章程》)和大学堂工科大学(《奏定大学堂章程》)构成;实业教育中的艺术教育,分别由初等实业学堂(《奏定初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奏定实业补习普通学堂章程》、《奏定艺徒学堂章程》)、中等实业学堂(《奏定中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和高等实业学堂(《奏定高等农工商实业学堂章程》)构成;师范教育中的艺术教育,分别由初级师范学堂(《奏定初级师范学堂章程》、《奏定女子师范学堂章程》)、优级师范学堂(《奏定优级师范学堂章程》、《学部订定优级师范选科简章》)和实业师范学堂(《奏定实业教员讲习所章程》)构成。在癸卯学制的艺术教育结构中,又分为两部分:工学导向的学堂艺术教育和产业技术导向的学堂艺术教育。
无论是壬寅学制,还是癸卯学制,在其艺术教育结构中,图画科目具有中心地位,其次是作为随意科目的手工,音乐则暂时被忽视,处于学校艺术教育的边缘位置。张之洞对学校音乐教育的考虑,可以视为当时具有代表性的官方见解:“至于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秦汉以前,庠序之中,人无不习。今外国中小学堂、师范学堂,均设有唱歌音乐一门;并另设专门音乐学堂,深合古意。唯中国古乐雅音,失传已久。此时学堂音乐一门,只可暂从缓设,俟将来设法考求,再行增补。”(《奏定学务纲要》)从当时中国所面临的巨额赔款和严重的贸易赤字这一状况来看,张之洞显然是从经济实用的角度来看待学堂音乐教育科的目的。对于他而言,亟须发展的学堂艺术教育,应该是以图画为中心的科目,它是发展近代工业技术、增加产业利益的基础之一。音乐教育对当时的清政府而言,实是无关紧要的学科。所以在移植日本学制时,把日本中小学校的唱歌科目予以删除。而张百熙主持制定的壬寅学制中,亦无音乐科目。可能其看法与张之洞相似。
从学堂章程对艺术科目设置的规定中,可以看出官方出于有用性的考虑,而偏重于图画科目。这种考虑,显然没有认识到对接受学堂教育的中小学生而言,是在其身体感官上进行了人为的分割。可以认为,学堂章程完全忽视对学生听觉能力方面的发展,轻视对触觉能力方面的培养,而仅仅关注于视觉能力的训练。从健全个人的艺术能力和感受性而言,艺术教育需要视觉、触觉、听觉以及身体的综合协调与均衡发展。中国古代要求士人所习的“六艺”和君子的“琴棋诗书画”能力,与清末的学堂艺术教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在学堂中施行纯粹的陶冶人心的艺术教育,对在统治上面临内忧外患和对外割地以及巨额赔款的清政府而言,无疑是一种奢侈。而清廷对掌握西方工业技术的愿望,以及发展本国产业的迫切需求,意味着当时亟须开办进行工业教育和产业技术教育的学堂,以及培训相应师资的师范学堂,来培养大清国所需要的近代工业技术人才。
癸卯学制中对师范教育和实业教育的规定,是壬寅学制中所没有的。这一现象反映了张之洞和张百熙在进行教育改革时在认识上的差异。从钦定、奏定两章程本身的内容,以及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形而言,奏定章程显然更为适合。张之洞和张百熙之所以存在这种差异,是与两人的从政经历有关的。张之洞早期的政务活动——兴办军工厂、创办学堂等,以及作为后期洋务派的首脑人物之一,促使他把教育改革放在当时中国所处的内外环境下来予以整体把握和认识。因此,他比张百熙更能体会到当时的中国社会迫切需要发展什么样的学堂教育。这也是他着力于发展师范学堂和实业学堂的原因。
(三)双轨制性格的学校艺术教育体系
在癸卯学制的艺术教育结构中,分为两条进路:工学导向的学堂美术教育和产业技术导向的学堂艺术教育。第一条进路是主线,由普通教育至专门教育,目的在于培养工程师;第二条进路是副线,由普通教育至产业技术教育,目的在于培养职工和技术人员。这种双轨制教育结构的原型来自日本。而日本又是在效仿法国、英国等欧洲国家的学制时,结合本国情况综合而成的。而且,双轨制的教育结构符合当时日本社会的阶层结构和政府利益。中国由于科举制度的传统,没有设置双轨制教育结构的必要。但张之洞在主持制定《奏定学堂章程》时,由于整体仿效日本学制,而将这一双轨制的教育结构引进到中国。这种双轨制的学堂教育结构,虽在形式上来源于明治日本,但在本质上与中国传统的基本社会分工形态,即士农工商的四民分工论可谓渊源极深。传统的士农工商分工论,其区别主要在于士为劳心者,农工商为劳力者,以及相应的出身之别。而癸卯学制虽然在形式上扩大了士阶层的构成人员,但在本质上依然区分为劳心者与劳力者。而且,这种分工结构长期存在于中国社会的内部。
癸卯学制在全国颁布施行后,官方开始重视初中等普通教育,并且在发展小学堂教育上最为着力和显著。中学堂相对于小学堂的数量而言,显然是精英教育。而蒙养院,从其学生数量上来看,则明显是家境富裕的子弟方能进入。小学堂的艺术教育,是日后进行两条进路——工学导向的艺术教育和产业技术导向的艺术教育——分流的共同基础。初等小学堂毕业后进行第一次分流,高等小学堂毕业后进行第二次分流。而全国的儿童,能从小学堂升入中学堂的,实为极少数。中学堂毕业后,则进行第三次分流。由中学堂至高等学堂(作为大学堂预备),最后至大学堂工科大学而达到癸卯学制中的最高艺术教育目标——工程制图。它是由普通而至专门——工学导向——的学堂艺术教育,是为培养工程师而设计的路线。而在三次分流中不能进入第一条进路的学生,则被依次纳入第二条进路,即产业技术导向的学堂艺术教育,并依次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的初等实业学堂和艺徒学堂,主要是训练能适应近代产业发展要求的职工。第二层次的中等实业学堂,主要是培训近代产业中所需的初中级技术人员。第三层次的高等实业学堂,主要是培养近代产业发展所需的高级技术人员,其程度较大学堂工科大学为低。显然,清政府设置工科大学堂的目的在于发展重工业,而另设高等实业学堂的目的则在于发展产业,促进经济利益。
随着学堂教育体系的建成,图画科目作为学堂的正式教科目开始发展起来。而学部的成立,则使清廷可以统筹规划和监管全国的学堂教育,并于1906年设专门司,其所掌事务包括美术、技艺、音乐等各种专门学堂事项。需注意的是,《奏定学堂章程》的颁布和施行,先于学部之成立。这反映出清廷发展学堂教育体系的迫切性和政治结构改革的滞后性。
由小学堂、中学堂至高等学堂的艺术教育,主要为图画科目,其教学内容大致分自在画和用器画,前者在于培养学生的徒手绘画能力,后者在于训练学生使用制图工具进行绘图的能力,两者皆为日后升入工科大学堂或高等工业学堂做准备。手工科目的目的在于训练学生的动手制作能力,主要在中小学堂实施。而翻译学堂的图画科目,目的在于使翻译专业的学生,略悉用器画及测绘之学。而当时能从中学堂进入高等学堂肄业的学生,全国每年仅四千人左右,实为少数。而从这四千余人的高等学堂学生中,能升入大学堂的,则更为少数。
清末的官立大学堂,全国总计共三所:京师大学堂、北洋大学堂、山西大学堂。北洋大学堂作为近代中国第一所工科大学,其工科专业最初只设矿学和土木工学二科,其图画科目的内容为制图。山西大学堂在矿学科设图画科目。京师大学堂设有土木工学、采矿及冶金学,设制图科目。按清末学部总务司的教育统计数据,当时全国的大学堂学生总数,在1907年似为616 人或732 人,在1908年大学堂学生总数为643 人,1909年为749 人。而在这每年仅六七百人的大学生中,工科大学生的数量占其中的比例尚不清楚,估计应在一半以下。如三所大学堂中工科最强的北洋大学堂,1907年学生共计116人,其中,工科大学生计51 人(矿学22 人,土木工学9 人),不到一半。而京师大学堂工科大学直至1910年3月方才正式开学,且只有土木工学、采矿及冶金学二门。山西大学堂的工科,亦只设有矿学一门。故清末工科大学的发展,仅停留于土木工学和矿学二专业。因此,癸卯学制中工学导向的学堂美术教育至大学堂时,实际上只涉及土木工学和矿学二门。在工科大学中担任制图科目的教员,大都为西人,如北洋大学堂为美国人,山西大学堂为瑞典人。如此,普通中小学堂中的图画教育,至高等学堂,最后至大学堂工科大学而达到学制中的最高目标——工程制图,即由普通而至专门——工学导向——的学堂艺术教育,以为培养工程师。
清末实业学堂的艺术教育,则完全以培养产业技术人员为导向。而实业学堂中的工业学堂,实为近代中国最初的工业设计专业,部分实业学堂则为近代中国最早的工艺美术学校以及艺术设计学校。例如,农工商部艺徒学堂,在完全科的通修课目中设有图画、唱歌、习字,图画授以铅笔、毛笔、水彩和几何画法,以为改良各种工艺之基;唱歌则授以各小学堂教科用之唱歌,使艺徒工作时可以乐而忘劳。在完全科的专修课目中,则设有金工科、木工科、漆工科、染织科和窑业科,并延聘日本人担任陶瓷器、雕刻、金工、铸工、木工、漆工、漆器绘画、染织、染色、织布、针织等科目的教员。艺徒学堂实施工艺美术教育的目的,在于培养工业 (工艺)和手工业 (工艺美术)方面的职工。可以认为,商部艺徒学堂不仅是近代中国最初成立的工艺美术职业学校之一,亦是近代中国最初的工业产品造型专业之一。而湖南的醴陵磁业学堂,则是近代中国最初的陶艺专门学校。该学堂在预科和本科的课程中设有图画科目,其内容为自在画、写生画、用器画,在本科的实习科目课程中,设有窑业品制造法和制陶绘画等,其专业课程有坯土选择法和坯土制法、制釉施釉法、制窑烧成法、陶瓷器分类、绘具制法、燃料论、筑窑法、图案等,并延聘日本人担任相关科目的教员。由于该学堂的建立,而逐渐奠定了湖南省在日后发展现代瓷器产业的基础。
在癸卯学制中的工学导向和产业技术导向的两条进路上,初级师范学堂、优级师范学堂和实业教员讲习所的艺术教育,主要为普通中小学堂和初中等实业学堂提供图画和手工师资。其中,最主要的是培养图画教员。三(两)江优级师范学堂可以被认为是近代中国最初设置艺术教育专业的师范学校,由时任两江总督的张之洞于1903年奏准设立。该学堂成立于壬寅学制制定之后,而在癸卯学制颁布之前,并发展成清末首屈一指的师范学堂。三(两)江师范学堂最初并无专门的艺术教育专业,只是在本科、速成科和最速成科中的课程中设图画和手工科目,并延聘日本人担任教习。后又增设音乐科目,亦延聘日本人担任该科目的教习。李瑞清担任该学堂监督后,援引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学校中设有图画手工科,而向学部奏准开设图画手工选科(包括音乐在内),近代中国始有专门的艺术教育专业。该科以图画、手工为主科,以音乐为副主科。直隶总督袁世凯于同期奏设的北洋师范学堂,亦设图画手工专修科(两年半毕业,音乐为随意科目)。故两江师范学堂和北洋师范学堂,为近代中国最早培养艺术教员的两所师范大学。而开风气之先的,则为两江优级师范学堂。两江优级师范学堂虽然仅培养了几十人,但却由此奠定了近代中国在师范学校中培养中小学校艺术教育师资的基础。这两所师范学堂的图画手工选科皆与当时来华的日本教习具有密切的关系。
艺徒学堂和实业补习学堂虽被《奏定实业学堂章程》列为初等教育程度,但张之洞并未将其纳入学制系统内,因而无法与中等以上的学堂在升学上进行衔接。女子教育在癸卯学制中最初则无,至光绪三十三年(1907)正月颁布施行。
在考察癸卯学制中需要注意的是:(1)在《奏定初等实业学堂章程》中,只列有初等农业、商业和商船学堂,并无初等工业学堂。但在实际上,初等工业学堂却是存在的,如创办于光绪三十年(1904)正月的天津初等工业学堂,其教科中与艺术相关的科目,在预科为格致图画,在专科为织染科和窑冶科。显然,在癸卯学制中,初等工业学堂在和中等工业学堂在衔接上出现了脱钩。(2)未被纳入学制系统内的艺徒学堂和实业补习学堂,虽然实际上在实施初级程度的工业技术教育,但却无法与中等以上的学堂在升学上进行衔接。(3)女子教育在学制内亦无法与其他学堂进行衔接,仅被限于初中等教育阶段,其教科中与艺术相关的科目,在女子初等小学堂为女红、音乐 (随意科目)和图画(随意科目),在女子高等小学堂为图画、女红和音乐(随意科目)。
简而言之,清末的学堂艺术教育是以工科为中心来展开的。而当时的工业,不仅是指从西方引进的近代工业技术,也包括传统的手工业。工艺美术作为传统手工业的一种,也被包含在清末的工业结构之中,并承担着增加外贸的责任。因此,清末的学堂艺术教育,在本质上是实用主义性质的,并分为两条进路来进行:一是工学导向,以制图教育为中心;二是产业技术导向,以工艺美术教育为中心。中小学堂的艺术教育,则是作为这两条进路的共同基础来予以实施的。
三、前艺术工科教育时期
笔者认为,近代中国的学校艺术教育,出现于中国“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时势中。它初始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自强认识下,成形于公教育制度——壬寅、癸卯学制中,形成于奏定学堂章程颁布后的学堂教育。清末学堂艺术教育的发生,是伴随洋务派开办新式学堂的教育而来的,最初发轫于军事技术学堂,其目的在于学习西艺。对西艺的认识,洋务派最初停留在军事工程技术方面。例如,近代中国最初的海军学校——福建船政学堂中的前学堂、绘事院和艺圃之建立,就是为了掌握西方的造船技术,这就需要学习工程制图。但随着甲午战争的失败,使清廷开始意识到普通教育才是根本。由此,产生了近代中国的第一个公共教育制度和教育成文法规。而且,清末的学制和普通中小学堂、女子学堂、师范学堂的教育,与明治日本具有相当密切的关系。显然,这是处在当时政治背景下的一种教育行为,是清廷迫于内外交困形势下的一种政策选择。而近现代中国的学校艺术教育,就发生于这一最初的公共教育制度内。可以说,清末的学堂艺术教育,是近现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和工业设计教育的初创期,当代中国的学前艺术教育、中小学美术教育、师范院校的美术教育、中高等院校的工程技术教育、工业设计教育、工艺美术教育以及艺术设计教育的原点,都在这一初创期内。但是,清末的学堂美术教育,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学校艺术教育,实可称为前“艺术工科”教育体系,即以培养实用型的工科和产业技术人才为目的的艺术教育。
而所谓“艺术工科”,亦可称为“艺术工学”,简而言之,就是以人的感性——生理方面、心理方面、行为方面、艺术方面为中心,融人文艺术与科学技术为一体的交叉学科——艺术学、工学、理学、医学、语言学、史学、哲学等,强调技术的人性化和审美性。艺术工学的发展,可以说主要是在与工业发展及现代教育机构的紧密联系中来进行的。欧美的“艺术工学”(即现代西方的design)教育体系之雏形,可以说始于1919年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在德国魏玛(Weimar)创建的包豪斯(Bauhaus)学院。为适应日益发展的工业化社会,包豪斯学院主张艺术应与工业社会的需求相统一。这一观点深深影响了日后欧美日的工业设计和艺术教育体系。作为包豪斯第二代的主要继承者,国际上主要有德国的乌尔姆(Ulm)造型学院(1968年关闭后并入斯图加特大学环境规划研究所)、美国芝加哥的伊利诺伊理工学院(Illinoi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艺术工学院(Institute of Design)、日本的国立九州艺术工科大学(2003年并入国立九州大学)等。国内目前对包豪斯学院的研究,尚处于初始阶段,而有关艺术工学及其学科体系建设方面的研究,则几乎可以说还是空白状态。
相对现代发达国家的“艺术工科教育”而言,作为“前艺术工科教育”时期的清末学堂艺术教育,虽然存在着诸多的问题,但其目的明确、分工清楚,实是胜于今日中国处于混沌状态下的学校艺术教育。例如,现在中国高等院校的工业设计专业和艺术设计专业,存在着培养目的不明确和专业性质模糊等问题。
结 言
壬寅学制、癸卯学制的先后制定,以及《奏定学堂章程》在全国的正式颁布和施行,使之前基本上处于无序发展状态的学堂教育,开始逐步步入一种比较有序的发展阶段。同时,癸卯学制也正式拉开了近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的序幕。可以说,清末兴学以前的教育,官方是通过科举制度予以间接的控制,即个人为谋官职以图出身,大都只能寄望于科举,故书院、私塾的教育内容是完全围绕科举来进行的。如时代的见证人姜丹书(两江优级师范学堂图画手工选科肄业生,宣统三年师范科举人)所言,科举时代的教育是遗弃艺术教育的。因此,《钦定学堂章程》和《奏定学堂章程》在中国的艺术教育史上,是传统和近代之间的分界线,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日后中国的学校艺术教育,就是在这一基础上开始演进的。
清末的学堂艺术教育体系,是近现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制度化的开端。对这一开端的研究,其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它是现代中国学校艺术教育的最为基本也是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从本质上来理解近代中国的学校艺术教育为何会发生的重要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