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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独立自主——民主革命时期中共对外关系的发展历程

2011-02-19章百家孙艳玲

中共党史研究 2011年6期
关键词:共产国际苏联外交

章百家 孙艳玲

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的对外交往和对外工作是党的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党的命运密切相关。党的早年,对外联系的对象仅限于苏联和共产国际。从20世纪30年代中期开始,党在继续同苏联、共产国际保持联系的同时,在建立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策略的指导下,开始同西方人士和官方机构交往,逐渐发展为半独立的外交。解放战争时期,党对国际形势的发展作出独立判断,提出了“中间地带”理论,此后又为新中国制定了外交方针。民主革命时期党的外交工作的发展,为新中国独立自主的外交奠定了基础。在以往的研究中,对中共与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关系、中共与西方国家的交往大都是分别进行的。本文试图把这两部分结合为一个整体,作一初步论述。

一、特殊对外关系的形成

从中国共产党创建到大革命这段时间里,党对外交往的对象单一,只同苏联和共产国际打交道。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中共在很大程度上是依照共产国际的指示开展工作。在中共的对外关系发展过程中,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关系。

事实上,中国共产党在创建过程中就得到了列宁领导的俄共 (布)和共产国际的关注与支持。在正式成立之前,中共早期组织的成员就已经同共产国际建立了联系。1921年7月,在共产国际代表的参与和帮助下,中国共产党正式宣告成立。党的一大通过的党纲规定“要联合第三国际”。当时,参加会议的代表们对中共与共产国际到底应保持什么样的关系意见有所不同,大多数人虽然同意接受共产国际的领导,但对中共是否应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东方支部则有所犹豫,所以在通过决议条文时作了保留,只规定“党中央委员会应每月向第三国际报告工作。在必要时,应派一特别全权代表前往设在伊尔库茨克的第三国际远东书记处”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8页。。1922年,党的二大通过《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宣布“正式加入第三国际,完全承认第三国际所决议的加入条件二十一条,中国共产党为国际共产党之中国支部”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67页。。这样,共产国际与中共就确立了上下级关系。

对于尚处在幼年的中国共产党来说,当时别无选择。陈独秀等党的早期领导人最初并不愿完全服从共产国际的集中制领导,他们所希望的是既能得到共产国际的支持与援助,又能保持独立性。但这是共产国际所不允许的。党成立初期,共产国际代表马林按照共产国际集中统一的领导体制,要求中国共产党送交工作计划和预算,要求陈独秀等人定期汇报工作,并要出席中国共产党的全部会议。马林还越过中共中央直接指派中共党员到苏联去。这种做法是中共领导人难以接受的,陈独秀曾说过:“各国革命有各国国情,我们中国是个生产事业落后的国家,我们要保留独立自主的权力,要有独立自主的作法,我们有多大的能力干多大的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牵着鼻子走,我可以不干,决不能戴着第三国际这顶帽子。”③《包惠僧回忆录》,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431页。

但是,由于中共尚处于幼年,力量还很弱小,缺乏领导革命运动的经验,也缺乏革命经费。在党的各项实际工作开展之后,这些问题就变得十分突出。考虑到党成立初期的实际情况,在衡量各种利弊之后,党的领导人终于认识到,要在中国开展革命运动, “唯有靠俄国的积极支持”④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研究所、近代史研究所编译:《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第213—214页。。与此同时,共产国际代表也作出一些让步,马林表示一切工作完全由中共中央负责领导,作为共产国际的代表他只与中共最高负责人保持经常接触、商谈一般政策而已。在这种情况下,陈独秀等人最终还是同意将中共置于共产国际的领导和监督之下。陈独秀表示,中共拥护共产国际,对其代表在政策上的建议自应尊重。“中共中央计划也按时送交马林一份,马林似从未提出过异议。关于政策方面,陈独秀先生也经常将马林的意见向中央会议报告。他们并且具体规定了接受共产国际补助经费的办法;此后中共接受共产国际的经济支持便成了经常性质了。”⑤张国焘:《我的回忆》第1册,东方出版社,1991年,第167页。

在共产国际及其驻华代表的指导和支持下,中国共产党的各项工作很快有所发展,党不仅制定了民主革命的纲领和国共合作的统一战线策略,而且成功登上政治舞台,党的队伍迅速壮大。但由此带来的问题也很快暴露出来。

首先,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支持和指导,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与苏联的外交需要相配合,而不可能完全从中国革命的利益和实际需要出发。苏联和共产国际领导人希望中国掀起的反抗帝国主义列强和外国资本的革命运动,有利于动摇欧洲资产阶级的统治,或至少起到牵制帝国主义对苏联进攻和干涉的作用。根据共产国际二大、三大的要求,中国共产党必须要“召集中国工人们加入世界工人的联合战线,保护无产阶级的祖国—苏维埃俄罗斯—抵御资本主义的进攻,并要邀集中国的被压迫群众也来保护苏维埃俄罗斯,因为苏维埃俄罗斯也是解放被压迫民族的先锋”。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59—60页。在国共第一次合作过程中,苏联和共产国际最关心的是用什么办法左右国民党的对外政策,要求中共必须用一切办法“反对国民党同资本主义列强及其代理人—敌视无产阶级俄国的中国督军们的任何勾搭行为”,使国民党能够切实联合苏联,反对一切帝国主义。②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翻译室编译:《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 (1919-1928)》第1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77页。

其次,苏联和共产国际很难做到准确了解和全面掌握中国的情况。共产国际远在莫斯科,其派到中国的代表人数不多,而且几乎不会说中文,更没有“中国通”。事实上,双方连作到准确沟通都相当困难。在这种情况下讨论政策问题,其结果可想而知。一方面,苏联和共产国际对中国的阶级关系和国共两党的作用等问题的认识不够准确。当时,许多联共 (布)和共产国际领导人认为在中国当前政治斗争中有可能发挥重要作用的,只能是国民党,而不会是共产党。他们相信:在中国,“国民党几乎是唯一强大的政党”,“还没有其他更革命、更有组织的力量”像国民党那样,“无论是在劳动群众当中,还是在小资产阶级当中”,“都深受爱戴”。③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研究所、近代史研究所编译:《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第70—75页。这种认识带来了许多消极影响,其中比较严重的一个就是党在革命中放弃了无产阶级的领导权。另一方面,随着中国大革命运动走向深入,形势日趋复杂多变,共产国际的指导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失误。1925年孙中山逝世后,国民党右派的反共逆流愈演愈烈,但苏联和共产国际对革命阵营内部斗争的尖锐性和蒋介石等人叛变革命的可能性认识不足,仍然指示中国共产党“不要把事态发展到与蒋介石决裂的地步”④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译:《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4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88年,第118页。。在蒋介石背叛革命后,苏联和共产国际又把希望寄托在汪精卫身上,称“中国左派国民党对现在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所起的作用,近乎苏维埃在1905年对俄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所起的那种作用”⑤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 (第一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第271页。。大革命后期苏联和共产国际在一些原则问题上犯的重要错误,给受其指导的中国共产党造成了很大的损失,成为大革命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再次,列宁逝世后苏联党内斗争日趋激烈,这对制定对华政策产生了复杂的影响。从1923年开始,斯大林相继与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的新反对派、以及托季联盟等反对派展开党内争论和政治斗争。为了否定反对派提出的退出国民党的主张,证明国共合作方针的正确性,共产国际和斯大林不仅夸大国民党的革命性,而且更加强调统一战线中的联合,而忽视了必要的斗争,更没有准备必要时的破裂,以为只要维持住国共“党内合作”就是对反对派的胜利,因而在国共合作问题上陷入了绝对化和极端化的境地。⑥转引自王廷科:《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研究述评》,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8年,第48页。另外,苏联党内的斗争和分歧对共产国际驻华代表也产生了消极影响,鲍罗廷、维经斯基、罗易等驻华代表之间,对中国革命的各种问题经常存在严重的分歧,这极大地影响了中共中央对许多问题的决断和有关方针、政策的实施。

导致大革命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这里不拟讨论。但大革命的失败,充分说明由一个遥远的国际革命中心来指挥中国革命的做法是行不通的。从整个国际共运史的经验来看,共产国际这种高度集权的体制也导致了一系列问题。从党的创立到大革命失败,中国共产党的这段经历与苏联和共产国际所起的作用,恰似中国的一个典故:“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二、独立自主意识的萌发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党开始独立探索符合中国国情的革命道路,对外交往中的独立意识这时也开始萌发。不过,土地革命战争期间,党对国内外形势的判断以及党的方针政策仍受到苏联和共产国际的极大影响,直至长征期间召开遵义会议以后,情况才发生重要变化。红军到达陕北以后,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同斯诺等西方人士有了比较密切的接触。从毛泽东在这个阶段发表的大量谈话中可以看出,党这时已开始结合国内形势独立思考国际问题,并提出自己的对外政策主张,尽管这些思考和主张仍在苏联和共产国际策略的大框架之内。

大革命失败后,在严峻的形势下,党尚来不及对中国革命与共产国际的关系问题进行反思。这时,中国革命的中心已被迫转移到农村,但无论共产国际,还是中共中央,在指导思想上仍把斗争的重点放在城市。在国内外形势发生重大变动时,党更完全依靠共产国际的判断,这就导致中国革命屡遭挫折。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占了中国东北,中日民族矛盾逐渐上升为主要矛盾,国内阶级关系发生重要变化。但当时的中共中央依据苏联的判断,认为在各种矛盾中起决定作用的是苏联与帝国主义国家间的矛盾,九一八事变是帝国主义国家联合发动反苏战争的前奏。党的任务是“反对进攻苏联和苏区,拥护苏维埃,武装保卫苏联,反帝国主义的强盗战争而争斗”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7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421页。。这一判断及据此制定的政策严重脱离了中国的实际,不仅使党错失了建立抗日统一战线的重要机遇,也使党陷于孤立。

长征为中国共产党人提供了改变同苏联与共产国际关系的机会。长征途中,由于与共产国际电讯联系的中断,中国共产党只能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解决面临的一切问题。在不受共产国际干扰的情况下,1935年1月中共召开了遵义会议,这次会议成为党的历史上的重要转折点。在这次会议上,中共中央独立自主地作出重大决策,解决了最迫切的组织问题和军事问题,结束了“左”倾错误在中央的统治。这实际也意味着党同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党内对苏联和共产国际唯命是听的领导人离开了领导岗位。自此,在毛泽东等人的领导下,中国共产党逐步摆脱了教条主义束缚。

长征结束前后,国际国内形势都发生了重大变化。面对法西斯势力在欧洲的崛起,苏联开始调整外交战略,即从与英美法等对抗,转向推行以维护和平为目标的集体安全政策,并争取与它们结成反法西斯和反侵略扩张的联盟。受苏联新的外交战略的影响,共产国际也开始转变政策。1935年7月召开的共产国际七大提出,各国共产党人的中心任务是“为和平而斗争”,为了取得反法西斯斗争的胜利,各国共产党人的首要任务是在世界范围内“建立工人统一战线”,并“在无产阶级统一战线的基础上建立广泛的反法西斯人民阵线”②《季米特洛夫文集》,解放社,1950年,第105页。。当时,中国的民族危机也进一步加深,日本侵略者正企图从东北地区向华北地区扩张。此时,苏联和共产国际策略的变化有利于中国抵抗日本的侵略,也推动了中国共产党及时调整内外政策。

共产国际七大期间,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起草并发表了《中国苏维埃政府、中国共产党中央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即《八一宣言》。《八一宣言》在呼吁团结抗日和建立统一战线的同时,亦提出“联合一切同情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的民族和国家,与一切对中国民众反日解放战争守善意中立的民族和国家建立友谊关系”的外交主张。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0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524页。在得知共产国际关于建立广泛的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精神和《八一宣言》的内容后,中共中央于11月28日发表了与《八一宣言》内容基本相同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中国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抗日救国宣言》。

为了对整个形势作出分析,制定出适合新情况的完整的政治路线和战略方针,1935年12月,中共中央在瓦窑堡召开政治局会议,明确提出在国内、国际建立广泛的反日统一战线的任务。会议指出,苏联与日本的矛盾在迅速尖锐化,苏联将大力援助中国的抗战;同时也具体分析了日本侵华引起的美日关系和英日关系的变化与矛盾,认为“日本帝国主义单独吞并中国的行动,使帝国主义内部的矛盾,达到了空前紧张的程度”。中共的策略是“应使用许多的手段”使英美等国“暂时处于不积极的反对反日战线的地位”。为此,党的首要任务是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对外政策应是“建设于不放弃一切可能争取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和中国卖国贼的胜利的基础之上,同一切和日本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相反对的国家、党派、甚至个人,进行必要的谅解,妥协,建立国交,订立同盟条约的关系”。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0册,第599、603、605—606、616—617页。这样,党就初步确定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国际统一战线的策略方针。

抗战全面爆发前夕,在中共对外政策的转变过程中有几个非常值得注意的方面,这些方面比较突出地反映出党在处理对外事务时的独立思考与初步探索。

首先,党的领导人对外交与内政的关系已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看到了国际统一战线可能对国内政治产生的影响,开始尝试运用国际力量解决国内问题。毛泽东在瓦窑堡会议上指出:“当斗争是向着日本帝国主义的时候,美国以至英国的走狗们是有可能遵照其主人的叱声的轻重,同日本帝国主义者及其走狗暗斗以至明争的。”②《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8页。这即是说,英美等西方国家可以影响国民党政府的内外政策,中共有必要将国际统一战线与中国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结合起来,以影响中国的政治局势。因此,毛泽东提出必须将“中国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世界的和平阵线相结合”③《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253页。。

其次,与政策的转变相比,中共领导人思想方法的转变显然具有更重要的意义。尽管当时他们并没有根本改变以往对国际政治力量分野的基本看法,认为中国革命首先是与苏联休戚相关的,但关键的变化是,通过对国际和国内形势的具体分析,中共中央第一次提出,有必要也有可能直接利用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同时还可以与英美国家发展某种联盟关系。此后,毛泽东在与来访的斯诺会谈时,又采用了“均势论”以及美英等国国家利益的观点来分析国际形势,具体论述了中共对美英等国的政策。④《毛泽东一九三六年同斯诺的谈话》,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28—130页。这表明,中国共产党开始以更加灵活的方法和现实的态度,来观察和分析极为复杂的世界,以及世界政治中的中国与中国革命运动。

再次,中共开始拓展对外交往范围,以主动的姿态同西方人士接触。1936年,为促进对外关系的发展、推动国际统一战线的建立,中共采取了一系列行动,其中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一项工作就是邀请西方人士到陕甘宁根据地访问。1936年7月,美国记者斯诺来到中共中央所在地——陕西保安。他的到来得到中共领导人的重视,毛泽东会“时常搁下大堆报告和电报,取消一些会议”,以便同他长谈。⑤埃德加·斯诺:《复始之旅》第1卷,《斯诺文集》,新华出版社,1984年,第192页。斯诺的西北之行对扩大中共的国际影响有重大的意义。当时,受到国民党的严密包围和封锁,中共与国际社会的直接接触被完全切断了。而斯诺经过直接采访和观察后写出栩栩如生的报道,第一次打破了国民党长达十年的新闻封锁,使国际社会第一次可以比较清晰地了解中国共产党人的真实面貌及其主张,争取了国际舆论的同情。继斯诺之后,又有多位西方记者陆续访问了各抗日根据地。从此,中国共产党人作为“那个时代最富吸引力的革命者”的美好形象开始树立起来。①肯尼斯·休梅克著,郑志宁、黄际英、高二音、简明译:《美国人与中国共产党人》,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年,第66页。可以说,这是抗战爆发前后中共采取的一个最有特色而且收获颇丰的行动,它实际上是中共开展民间外交的起点。

三、开展“半独立”外交

抗日战争期间,中国共产党围绕建立国际统一战线争取抗战胜利的目标,逐步扩大了对外交往的范围。在保持同苏联和共产国际关系的同时,党也开始同西方人士和西方国家驻华官方机构接触。在这一过程中,党进一步解决了如何独立地判断国际形势和处理对外事务的问题,并根据自己的需要卓有成效地开展了“半独立”外交工作。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随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迅速建立,党的对外工作的主要任务变为推动建立国际统一战线和巩固国内统一战线。中共提出必须立刻“实现抗日的积极外交,拥护国际和平阵线,反对法西斯侵略阵线”,呼吁国民政府“同英美法苏等国订立各种有利于抗日救国的协定”,以争取与美英法苏结成反日同盟。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297页。

在这一过程中,中共中央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国际统一战线的重要作用。毛泽东指出,在两条统一战线中,国内统一战线是主要的,但它的存在和发展与国际统一战线密切相连:一方面,中国要在抗日战争中取得最后胜利离不开各反侵略国家的支持与援助;另一方面,成功地运用国际统一战线策略可以牵制国民党的反共和对日妥协倾向,促进和巩固国共合作的局面。党对国际统一战线作用的认识及实践,对党独立自主地开展外交活动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事实上,抗战期间党的外事工作正是从组织国际统一战线的实践中派生出来的,是国际统一战线发展的结果,党的对外政策和外交主张也包含在国际统一战线政策里面。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国际统一战线政策才逐渐转变为外交政策的一个组成部分。

抗战前期,党发展对外交往的重点仍然是苏联和共产国际。党在积极争取苏联和共产国际援助的同时,慎重对待同共产国际的分歧,既坚持独立自主的原则,又采取耐心灵活的方法。同时,在共产国际方面,季米特洛夫等领导人也多少意识到高度集中的领导体制所存有的弊端,直接干预中国共产党内部事务的作法有所改变。这些都使得中共同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关系得到改善。

首先,为实行抗战,中国共产党积极地向苏联和共产国际寻求帮助,其中最主要的是争取物质援助。当时,由于国民党坚决反对苏联直接向中共提供援助,为避免刺激国民党影响抗战,苏联的援助是以极其秘密的方式提供的,内容包括资金、物资和干部培训等几方面。在资金援助方面,据不完全统计,抗战爆发后至1942年以前,苏联和共产国际共向中共提供过约100多万美元的资金。③具体援助情况参见 Ан∂ерсонК.М.,ГрuгорьевА.М.,КарmуноваА.И.u∂р.(сост.)ВКП(б),Коминтерни Китай:Документы/Т.V.ВКП (б),КоминтерниКПКвпериодантияпонскойвойны.1937-май1943/Ред.коллегия:ТumаренкоМ.Л.,ЛёmнерМ .u∂р.-М.:Российскаяполитическаяэнциклопедия,2007.在物资援助方面,除少量武器弹药外,主要是医疗器械和药品、文教宣传用品以及通讯器材等。干部培训主要包括:派苏联专家来华指导,以及在苏联和新疆为中共培养各方面干部等。苏联的物质援助对中共起到了积极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中共及其军队的供给,有助于中共及其领导下的抗日根据地克服困难。

除了物质援助,苏联在维护中国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方面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一方面,抗战前期,苏联给予中国大量资金和军事援助,在客观上推动了国民党与中共联合抗日,使国民党不敢轻易破裂统一战线。另一方面,在中国的统一战线出现破裂的危险时,苏联也对国民党起了一定的约束作用。在国民党发动反共高潮时,特别是在皖南事变之后,苏联不仅对国民党进行了严厉的谴责,在舆论宣传等方面给予中共大力支持,还通过暂停向国民党提供援助的方式有效地向其施加了压力。

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正确处理了同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关系。抗战初期,中共妥善处理了同共产国际在如何巩固和扩大统一战线以及如何坚持政治上的独立自主等问题上的分歧,毛泽东在全党的领导地位进一步得到确立。这意味着中共在对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关系上也取得了更加独立的地位。苏德战争爆发后,斯大林几次要求中共向日军发动进攻,配合苏联的战略需要。对此,毛泽东根据中共军队自身的实力及国内情况,并未采取实质性行动。①参见ВКП (б),КоминтерниКитай.ДокументыТ.V.;师哲:《在历史巨人身边——师哲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年,第213—215页;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 (1893—1949)》中卷,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310—313页等。在整风运动中,中共破除了把苏联经验和共产国际指示神圣化的教条主义,为中共独立自主地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1943年共产国际宣布解散后,中共在组织上解除了与共产国际的关系,带来了思想上的进一步解放。自此,中国共产党可以真正放开手脚和根据自己的需要处理对内对外事务。

尽管抗战前期,中国共产党在判断国际形势和制定对外政策时仍受着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很大影响,但与此前相比,独立思考的成分在不断增加。在党学习和掌握独立判断国际形势和制定对外政策本领的过程中,这是一个重要阶段。1939年8月苏德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后,苏联和共产国际一度放弃了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策略,而重新实行反帝统一战线策略。受其错误影响,中共也改变了对外政策,放弃了建立反日国际统一战线和发展同英美关系的考虑。但这一政策执行后不久,毛泽东就发现新政策并不有利于中国的抗战,随即调整了党的斗争策略。皖南事变前后,毛泽东认识到,“应该与英美作外交联络……打击亲日亲德派活动”,国共统一战线没有完全破裂的重要原因是国际的压力,包括“英美帝国主义不愿意蒋发动内战”。②中央档案馆编:《皖南事变》,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年,第81页;《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3册,中共中央出版社,1991年,第70页。这样,在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苏联重新恢复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政策的时候,中共实际上已经做好了进一步调整政策的准备。

抗日战争期间,妥善处理同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关系,是中国共产党对外交往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则是根据建立国际统一战线和巩固国内统一战线的需要,开展对美、英等国的工作。除继续邀请西方人士到陕甘宁边区访问之外,从1938年起,中共又先后在武汉和重庆等战时中国国际活动的中心积极开展对外联络活动。1939年4月,刚成立不久的南方局专门设立对外宣传小组,1940年冬改称外事组,主要任务是宣传,交友,了解国际形势和各国各界在华人士的政治态度和动向,重点是了解美英对华政策,并力争加以影响。③南方局党史资料编辑小组编:《南方局党史资料·统一战线工作》,重庆出版社,1990年,第329页。这些外交实践对中共扩大抗日国际统一战线非常有利:一方面,可以从这里把延安提供的关于中共抗战的材料和毛泽东著作译成英文向外界散发;另一方面,又可以从这里收集到大量的有关国际形势的情报。国统区卓有成效的外事工作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它不仅使中共始终保持一个畅通的对外交往渠道,而且从这里收集到的各种情报也有利于党更加准确地对形势进行判断,相应地又促进了外事工作的进一步开展。另外,八路军在各地的办事处也发挥了很大作用。其中比较突出的是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办事处利用香港特殊的环境和条件,联络海外侨胞和国际反法西斯力量支援中国抗战,募集大量捐款,组织开展抗日文化运动,有利地推动了中共对海外华侨和国际友人的统一战线工作,为中共坚持抗战作出了重要贡献。①参见任贵祥:《华夏向心力——华侨对祖国抗战的支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92—199页。

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得以形成,苏联和美国两大国成为战争中的盟友,中国共产党的国际统一战线政策也最终确立。在这种情况下,党开展对外活动有了更大的自由与空间。就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当天,中共中央书记处致电周恩来、廖承志等,指示中共要与英美政府建立广泛的真诚的反日反德统一战线,要他们“设法在新加波、仰光、菲律宾、印度或澳洲成立秘密的中共代表机关,与延直通无线电,以便交换情报”②中央统战部、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文件选编》(下),档案出版社,1986年,第582页。。12月9日,中共中央发出指示,提出:“日美英战争使英美政府及其统治阶级,站在和中国人民反日的一条战线上,使英美政府更加关怀中国抗战之成败,国共关系之好坏,以及八路军新四军抗战之积极。我们利用此机会向英美人士特别其当权人物表明我们愿意与英美政府真诚合作抗日,同时向他们暴露中国统治者之黑暗,以争取他们对中国政府施行某些压力,以改进中国对日反攻之准备。”③中央统战部、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文件选编》(下),第587—589页。根据这一要求,中共驻重庆的代表通过各种方式,在不同场合接近和联络美国驻华军政人员和新闻记者,力争与他们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促使他们更多地了解中共的政策和主张,并希望通过他们影响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与此同时,美国对华政策也有了一些变化。为了使中国在对日作战中发挥更大作用,美国国务院开始对如何维持国共合作表示关注,美国总统罗斯福试图调解国共矛盾。通过与美方的接触,中共进一步认识到美国实行支持中国抗战将有利于遏制国民党的反共行动,从而确定了积极发展对美关系的政策。经过几年努力,这一政策取得成效。

1944年夏季,美军观察组来到延安,中共与驻华美军的合作就此开始。显然,这是一种带有官方性质的合作。8月,中共中央发出第一份专门的关于外交工作的指示。其中提出,美军观察组的到来是中共“半独立”外交工作的开始。所谓“半独立”是指这时中共开展的外交活动还需要得到国民党政府的允许。这份文件高度评价了美军观察组访问延安,进一步强调了国际统一战线工作的重要意义,详细规定了对外政策和外事工作的原则,是中共战时对外政策发生重大变动的标志,表明中共的国际统一战线政策的主要内容正在从对外宣传工作转变为半独立的外交工作。

同时,从这份文件中可以看出中共政策的三个积极变化:第一,对同盟国敞开了大门,允许盟军人员和武装力量进入根据地执行抗日任务,欢迎盟国派遣外交使团和在根据地设外交机构,欢迎国际投资和技术合作,希望与盟国新闻机构合作等。第二,确认开展对美外交是中共当前外交工作的重点,明确提出与美国建立友好合作关系的中心内容是抗日与民主合作,首先争取实现的是与美国的军事合作。第三,中共开始把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与美国发展合作关系作为一项长期政策加以考虑,提出了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继续国际统一战线的可能性。④《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314—318页。

事实上,中共与美国合作的尝试几乎是在军事、政治两个方面同时展开的。在军事方面,中共中央提出了“放手与美军合作”的方针,并为此做出一系列具体部署。⑤参见袁明、〔美〕哈里·哈丁主编:《中美关系史上的沉重一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27页。在政治方面,中共接受了由美国政府出面斡旋国共关系。此后不久,美国总统就派遣特使赫尔利来华调解国共矛盾。尽管中共为争取与美国的合作付出很大努力,合作最初也取得一些成效,但美国对华政策很快发生变化,这一合作也就陷于停滞了。战争后期,美、苏在雅尔塔就战后对华政策达成一致,决定支持以蒋介石为主来实现中国统一。美国随即采取“扶蒋压共”的政策,导致了中共与美国关系的恶化。虽然抗战后期中共同美国的往来并没有带来其设想的积极成果,但这仍是一次重要尝试。

在1945年春季举行的中共七大上,党的对外政策出现了明显的调整。考虑到美国对华政策的变化和战后的局势,大会明确宣布党的外交政策主要是联合苏联。毛泽东指出,苏联是站在人民的一方,“苏联的胜利,就是全世界人民的胜利,也是中国人民的胜利。”“现在世界上大国的外交政策,只有苏联是主动的”。因此,中共“对外国主要联合苏联”。①《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31—1032,1085页;《毛泽东在七大的报告和讲话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第100、184、187页。在对美政策上,中共的政策由争取友好合作的战时政策转向以防范为主的战后政策,即:防止美国支持国民党发动内战、防止美国武装干涉中国内政、防止美国变中国为殖民地。毛泽东指出,全党必须准备应付这种最困难的局面。要用各种方法防止内战,揭露内战,内战愈推迟愈好;同时,要用各种方法避免美国军事干涉的出现,万一发生了,要有理有利有节。由于大会期间国际国内形势尚处于变化之中,党的对外政策并没有最后确定。七大后,尽管党强调要争取密切同苏联的直接合作,但仍未放弃在有利条件下争取同美国进行某种合作的想法。中共中央希望抓住美国要彻底击败日本这一点,在抗战结束前促成美国对华政策好转。

1945年8月,抗日战争取得最后胜利。经过抗战时期的实践,党在判断国际形势、处理对外关系方面已经积累了相当的经验,特别是与美国打交道的经验。这就为党面对战后初期的复杂环境,准确判断国内外形势的发展,根据中国革命的需要,而不是某个大国的态度,独立自主地制定政策,争取中国革命的胜利准备了条件。

四、摆脱大国桎梏,赢得革命胜利

战后初期,国际形势的变化异常迅速且十分复杂。如何判断形势,确定自己的政策,对中国共产党来说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在决定中国革命命运的关键时刻,党显示了自己的独立和成熟,对国际形势和中国所处国际地位作出了准确判断,并据此制定了对内对外政策,迅速取得了人民解放战争的胜利。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国共产党完成了为新中国制定外交方针的任务。

抗战结束后,通过对国内外形势的初步判断,中共中央认为存在着有利于国内和平的因素。最初,中央领导人对国际形势的判断是:全世界进入和平建设时期,美苏尽管剑拔弩张,但双方都在寻求和平解决的途径。关于美苏对中国的影响,中共认为“美苏决定国共”,即当美苏在一些重大国际问题、特别是对华政策上尚可维持合作的情况下,中国战后有可能走上和平建国的道路。当时,美苏两国极力促成国共谈判,中共领导人感到美苏两国都不愿中国发生内战。而国内形势也有转向和平的可能,抗战结束后蒋介石接连三次电请毛泽东赴重庆谈判;中共领导人认为,存在着有利于国内和平的因素,全面内战的危险是可以克服的。中共中央很快确定了力争和平的方针,并提出“和平、民主、团结”三大口号。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 (1893—1949)》下卷,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10—11页。8月底,毛泽东亲赴重庆谈判,国共两党签署了“双十协定”。

战后初期,中共领导人采取的策略是,在国共美苏四方关系中,利用矛盾,互相制衡,在发展壮大自己力量的同时,抑制国民党的反共内战倾向,以使中国走上和平民主改革的道路。

在具体策略上,中共提出要利用美国和苏联矛盾、国民党和苏联矛盾,向北发展、向南防御,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的设想。抗战末期,中共就高度重视在东北建立根据地的问题。抗战结束后,中共中央通过对国共美苏四方关系的分析,决心力争主动,抢先派遣大批干部去东北开展工作。不久,中共与东北苏军达成默契。刘少奇随即明确提出“向北推进,向南防御”的方针,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5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279页。并迅速调遣大批部队进入东北。从后来的情况看,中共在东北的发展是与苏联的支持与援助分不开的。

在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来华调解国共关系前夕,中共提出了“中立美国”的策略。11月2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对美蒋斗争策略的指示》,明确提出要“中立美国”,即:设法使美国在国共斗争中保持某种程度的中立。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5册,第455页。这一策略的主要目的是,减缓中共在以对蒋斗争为中心时所面临的一时的或某种程度的困难,特别是为减缓美国干涉所带来的不利影响。在马歇尔斡旋国共谈判期间,中共“中立美国”的政策得到了充分体现。由于中共各项积极的对内对外政策,国共谈判曾一度取得不少成果,先后签订了停战协定、政协决议和整军方案,关内的战火也基本平息。

但此后不久,随着美苏关系迅速恶化,一度被美苏合作抑制着的国共矛盾也再次爆发出来,并很快引发了全面内战。

1946年夏季,在内战全面爆发的关键时刻,毛泽东提出了著名的“两个阵营”、一个“中间地带”的理论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著名论断,对国际形势和中国所处的国际地位进行了正确判断。针对这年春美苏关系出现的逆转,以及国内外关于“美苏必战”的观点,毛泽东指出,战后世界分为以社会主义苏联为首的和平民主阵营和以美国帝国主义势力为首的反动阵营;在美苏之间隔着一个辽阔的中间地带。当前世界面临的现实问题不是美苏之间会爆发一场战争,而是美国力图控制和侵略包括中国在内的中间地带国家。毛泽东认为,美苏之间迟早会达成某种妥协,但中间地带国家并不需要因此放弃自己的斗争而随之实行妥协。③《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193—1194页。

从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对战后世界的认识来看,提出“中间地带”的理论是一个关键性的转变。首先,这一理论打破了以往由美苏关系决定中国前途的思想禁锢,解决了国际局势的发展与中国革命前途之间的关系问题。其次,这一理论隐含着一个重要认识,即中共与苏联在国际范围内所进行的斗争,既有密切联系的一面,又有互不相同的一面,双方必须根据各自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斗争形式和策略。这种认识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在国际斗争中有了更加明确的主体意识。再次,这一理论对各种国际政治势力作出独具特色的划分,指明了中国在国际上所处的地位,明确了中国革命在国际上的敌友关系。在革命胜利在望的时候,这一理论也就自然地引出了“一边倒”的结论。

全面内战爆发后,根据毛泽东对形势的一系列判断,中共围绕着赢得解放战争胜利的根本目标开展了外交工作。由于美国采取了援蒋内战的政策,中共逐步采取了全面反对美国帝国主义的政策,与美国的关系陷于破裂。内战期间,中共对美外交斗争的策略是:一方面,要击破那种对美恐惧不敢进行反美斗争的右倾观点,动员国内外人民反对美国援蒋;另一方面,又要防止反美斗争中的盲目主义危险,善于利用美帝内部及美蒋之间的每一矛盾,来动摇和推迟它的援助。④《中央关于对美国外交斗争策略的指示》(1948年3月24日)。直到内战的最后阶段,在杜鲁门政府无意断绝与国民党关系的情况下,中共才最终决定全面倒向苏联、断绝与美国的关系。

随着解放战争的顺利进行,为新中国制定外交方针的任务提上了日程。1948年春夏之交,一些外国政府开始向中共进行外交试探,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也开始从建立新国家的角度来考虑外交方针政策问题。

考虑到中国革命的历史和现实以及当时的国际环境,1949年上半年,毛泽东在对外关系方面先后提出了“另起炉灶”、“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和“一边倒”三大方针。

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共中央在外交方面首先确定的一项重要政策是:不承认外国政府现在派驻中国的代表为正式的外交人员,不承认国民党政府同各国建立的旧的外交关系,也不急于取得帝国主义国家对新中国的承认。中国共产党在外交方面坚定不移的立场是,在原则上,帝国主义在华特权必须取消,中华民族的独立解放必须实现。采取“不承认”政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使新中国在外交上处于主动地位,不受过去任何屈辱的外交传统所束缚,利于肃清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势力和影响。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8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年,第44—49页。经过反复思考,毛泽东用简练而生动的语言将这一政策思想发展概括为两条方针,即:“另起炉灶”和“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明确宣布新中国将联合苏联,站在国际和平民主阵营一边,这是中国共产党确定的另一项重要的外交方针。在考虑未来新中国的对外关系时,毛泽东一直把同苏联的关系置于首位,这样选择是因为苏联始终对中国革命予以同情和支持。与此同时,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共领导人还必须解决三个紧迫的现实问题。这就是:第一,如何使新中国在诞生后立即获得国际承认;第二,如何巩固新生政权,保障国家安全,防止帝国主义武装干涉;第三,为经济恢复和开展建设取得外国的必要援助。在两大阵营互相对峙的历史条件下,要解决这三个问题只能争取苏联的帮助。为消除苏联对中共的一些疑虑,争取苏联的理解、支持与帮助,毛泽东曾几次向斯大林提出秘密访问莫斯科的要求,但由于种种原因始终未能成行。1949年初,斯大林派遣特使米高扬来到西柏坡。利用这一机会,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直接向苏联通报了中国的革命形势,说明了中共夺取全国胜利的战略部署,详细介绍和解释了中国共产党关于建立人民政权的构想,开国后将采取的内政、外交总方针,并就恢复生产、开展经济建设以及苏联援助等重大问题交换了意见。②Русско-китайскиеотношениявXXвеке.Т.V:Советско-китайскиеотношения.1946—1950гг.Отв.ред.С.Л.Тихвинский.М.:Памятникиисторическоймысли,2005,Кника2,№№426-435,С.33-80。通过这次访问,中苏两党关系得到很大改善。6月30日,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明确提出:新中国将“倒向社会主义一边”,即著名的“一边倒”③《人民日报》1949年7月1日。。

在未来新中国与外国建交的条件上,中国共产党既有坚定的原则立场,又有高度的灵活性。4月30日,毛泽东在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起草的声明中严正宣告:“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和人民政府愿意考虑同各外国建立外交关系,这种关系必须建立在平等、互利、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基础上,首先是不能帮助国民党反动派……外国政府如果愿意考虑同我们建立外交关系,它就必须断绝同国民党残余力量的关系,并且把它在中国的武装力量撤回去。”④《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61页。选择这个时机宣布建交的条件是为了观察来自各国特别是英、美的反应。因为,当时中央注意到,除苏联大使随同国民党政府去了广州外,美国和多数国家的外交使节仍在南京逗留。中央考虑,“如果帝国主义各国采取承认中国的新政府的政策,那我们就要准备和这些国家建立外交关系”。⑤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国以来刘少奇文稿》第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14页。同时,中央还准备与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在北平会面。然而,美国最高当局很快作出了司徒雷登不得访问北平的决定,这意味着美国政府已决心采取敌视将要建立的新中国的政策,改善美国与中共关系的最后一个机会就此失去。

1949年6月底至8月中旬,中共中央派出以刘少奇为首的代表团秘密访问苏联,这是中国共产党在新中国成立前夕采取的重大外交步骤。访苏期间,刘少奇向斯大林及联共 (布)中央其他领导人详细通报了中国革命目前的形势和党的内外政策等情况。刘少奇强调,新中国将在国际事务中和苏联与新民主主义国家站在一道,希望中国新政府成立后苏联和东欧各民主国家能率先尽快地予以承认。双方就苏联提供贷款、派遣专家,帮助中国进行经济和国防建设等问题进行了商谈。在会谈中,斯大林表示,中国党的政策是正确的,中苏两党应建立密切的关系,互相帮助。他承诺,中国新政府一经成立苏联立即承认,并将提供经济和军事援助。①Русско-китайскиеотношениявXXвеке.Т.V,Кника2,№№490、491、496-498、500、502、503,С.148-162、169-17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国以来刘少奇文稿》第1册,第40—41页。这次为期一个多月的访问取得了重要成果,它为苏联最早承认新中国,建立中苏新型外交关系奠定了基础。

9月29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通过《共同纲领》,从法律上对新中国的外交政策作了规定。主要内容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政策的原则,为保障本国独立、自由和领土主权的完整,拥护国际的持久和平和各国人民间的友好合作,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和战争政策。对于国民党政府与外国政府所订立的各项条约和协定,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将加以审查,按其内容,分别予以承认,或废除,或修改、或重订。凡与国民党反动派断绝关系、并对中华人民共和国采取友好态度的外国政府,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可在平等、互利及互相尊重领土主权的基础上,与之谈判,建立外交关系。②《人民日报》1949年9月30日。这样,新中国的外交方针便最后确定下来。外交方针的确定保证了新中国能够迅速地结束旧中国的屈辱外交,以独立自主的姿态出现在国际舞台上。

从中国共产党创建到新中国成立,在复杂的对外交往和对外工作中,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经过艰辛的探索,积累了极为丰富的实践经验,也提出了一些比较成熟的处理对外关系的理论原则,这些经验和原则不仅奠定了新中国外交的基础,对当代中国外交也有很大的启示和借鉴意义。其中最主要的是:

第一,独立自主是发展对外关系最基本的原则。在28年的探索过程中,党形成了处理对外关系的独立自主原则。这既来自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的沧桑经历,也来自中国共产党处理对外关系的实践。新中国成立之后,独立自主已成为中国外交始终不渝的基本原则。

第二,准确判断国内外形势是正确制定对外方针和政策的关键。中国共产党自创建以来,从对国际问题知之甚少,到积累起相当丰富的经验,从而能够在历史转折关头准确判断形势和熟练制定政策,这就为中国革命的胜利和新中国成立后迅速打开外交局面奠定了基础。新中国成立后在外交政策上的历次调整也都充分说明,只有准确判断国内外形势才能制定正确的外交方针和政策。

第三,党的对外工作必须与党在各个时期的历史任务相配合。党之所以能够取得民主革命的胜利,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党逐步实现了对外工作与党的中心任务的紧密配合。新中国成立后,外交工作与党和国家中心任务配合具有更重要的作用。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党进一步积累起这方面的经验和教训。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中国外交与党和国家的中心工作紧密配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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