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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当代中国核心价值观主导力的提升——以阳明心学道德内化说为研究视角

2011-02-18潘起造

治理研究 2011年4期
关键词:王阳明个体价值观

随着改革开放深入展开,我国社会正处于转型期,人们的思想、文化面貌呈现多样化的趋势,它使我们在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社会思潮问题上面临挑战:《人民论坛》曾作过关于“未来 10年 10大挑战”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主流价值观边缘化”成了严峻的问题之一①《人民论坛》2009年 12月 23日.;十七届四中全会也指出,党内存在着一些党员、干部“对马克思主义信仰不坚定、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缺乏信心”的问题。可见,在新形势下,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建设、重建马克思主义信仰,引领多样化的社会思潮,已是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推向新胜利十分重要的问题。

从中华民族古往今来的文化传统中可见,能使中华民族具有强大凝聚力的社会主流价值观念,既不是依赖宗教信仰的形式来构建的,也不是通过法制或契约的形式来推行的,主要还是通过道德教化的途径来贯彻的,即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样的道德建设路径在今天看来仍然有积极的意义。

一、当代中国的信仰重建与社会核心价值观主导路径转型

价值观是人们以自身主体的需要为标准,对自身之外的事物 (包括人、事、物)或现象的好坏、得失、善恶、美丑等价值的立场、看法、态度和选择,它往往表现为信念、理想、信仰、追求等形态。核心价值观,是反映一种社会制度、一个时代本质的价值观,每个时代、每个社会形态、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主流价值观念。社会核心价值观是一个国家全体人民或大多数社会成员共同认可、普遍遵循、自觉践行的主导价值观念和主导价值追求。

人们的价值观表现为社会价值观与个人价值观两个方面。个体价值观是个人对周围事物的意义、重要性的总评价和总看法。社会价值观是人们以群体和他人为中心的价值观,它既是对各种客观存在的经济社会政治结构和发展状况的反映,也是对人们理想中的个人发展目标和社会关系状况的期盼。一个具有强大社会感召力的社会主流价值观,一定是个能够有效融入人的个体心灵的价值观。所以,如何让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通过观念内化,转化为个人价值观,增强人的个体主体道德自觉性,这是当前信仰重建的关键所在,也是提升核心价值观主导力的根本所在。改革开放以来,在探索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中,我们党顺应时代发展潮流,先是实现了政治路线的转型,后又实现了经济体制的转型,现在也需要主流价值观在如何主导社会思潮的问题上实现转型。

(一)从“以何为生”到“为何而生”,当代中国人需要个体主体自觉的信仰重建

价值观念体系是社会文化的核心,而信仰则是价值观念体系的核心。信仰作为价值观念系统的核心,是对世界和人生“应当”怎样的设问、追求与回答,即所谓的终极追求。我们说提升社会核心价值观的主导力,说到底,就是信仰重建的问题,即要使人们将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贯彻在“人为何而生”的终极追求上。

这些年来,随着我们国家生产力和社会经济的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发展,国家综合实力有了扱大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改善,这是令人欢欣鼓舞的;但是,另一方面的问题也让人不无忧虑:人们的物质生活虽越来越丰富了,但对社会的担当意识却越来越浅薄;人们之间社交的工具和手段越来越便利,但心灵之间的沟通却越来越艰难。为什么社会生产力和经济的快速发展给人们的幸福感受不如预期,相反却使不少人的心灵有难以慰藉的矛盾和困惑呢?这些问题看起来表现在人们道德观和人生观的迷茫上,但根子是在我们的社会核心价值观能不能慑服人心的问题上。这说明,对以往传统的社会主流价值观必须进行理论创新。

“反对阶级压迫和阶级剥削”、“消灭私有制”、“建立公有制”、“实行计划经济”,从而让大多数人生活得幸福,这就是我们党自创立至今一以贯之的核心价值观和社会道德精神。但是,这种价值观念主要是依据人类工业文明发展进程来构建的社会理想目标,它对社会改造设定的主导内容注重的是“以何为生”,而不是“为何而生”;同时,由于传统社会主义观念,是以社会整体为本位的社会,个体道德几乎就是对社会道德的直接执行,个人在其中的主体地位、主观情感、责任义务、作用方式等均被消解了,缺少从人个体生命的意义上给人们以人生意义、生存价值的引导。个体道德主体性发展的不充分,直接导致个体道德的发育不成熟,因而,当时代变易,更多的行为必须由个体自决时,个体就找不到自己行为的道德支点,就不知从何做起。①易小明、赵静波:《道德内化中的主体张扬》,《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 5期。

美国哲学家弗兰克纳指出:“从道德上讲,任何道德原则都要求社会本身尊重个人的自律和自由”②威廉·K·弗兰克纳:《善的求索—直德析学导论》,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 247页。其实,关于人的主体自由也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观点。马克思曾从人的主体发展角度,将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划分为三个历史时期:即人的依赖关系时期、以物的依赖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时期、人的自由个性全面发展时期。当代中国社会正处在从人的依赖关系向物的依赖为基础的人的独立形态转型时期。市场经济的建立正在促进个体本位社会格局的逐渐形成,推动个体不断走上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从而使个体日趋成为自由自主的社会主体,个人道德的主体自觉性诉求日渐突显。

(二)个体价值观与社会价值观的对峙,当代中国的社会主导价值观何以被边缘化

在现实社会中,人们的个体价值观念与社会主流价值观趋向一致是保持社会稳定和发展的基本保证。在当今我国社会条件下,个体价值观念和道德观念越来越呈现多元、多样、多变的趋势,与社会主流价值观形成了比较突出的内在紧张,尤其当我们以往树立的社会整体观念对日常生活的规范作用不断趋向弱化时,就会使人们感到这种社会主导价值观缺少现实关怀。造成当前人们个体价值观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紧张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传统社会体制方面的问题。新中国成立以来,视“一大二公”为现实社会先进的并且必须大力推行的体制,所以特别强调国家的整体利益、社会的整体价值,个体对社会责任的承担及社会道德的践行,主要是通过投身政治运动的方式来考量,对人们在社会整体价值中的主体意义、权益保障、作用方式等均重视不够,致使这种社会道德越来越远离个人主体、远离人们的日常感性生活,使人感到它是一种高高在上的道德教条,个体不能在其中寻找到应有的“意义”和“价值”。这样,社会道德与个体道德就会形成某种对峙。尤其是当一些掌权者假借主流价值观之名,将公民出让的公共权力异化为某些人的小集团、少数人的特权,并以此侵害社会及他人正当权利的时候,人们对于主流价值观的信仰危机就产生和滋长出来了。

其次是传统信仰文化影响的问题。历史上的中国,是一个以小农经济为根基的国家,在小生产者如汪洋大海的环境里,普通百姓往往把将自己命运寄托在救世主——通常是以皇帝为代表,人们迷信皇权、依赖皇权、崇敬皇帝,形成了崇拜个人的政治信仰文化,视最高统治者拥有至高无上权力为理所当然,并通过政治的手段建立与维系这种信仰。在上世纪世界无产阶级革命浪潮的推动下,中国人民选择了以社会主义救中国的道路,共产主义信仰在我国迅速地传播,本来这种信仰作为一种科学的信仰,需要有一种全新的信仰方式,但由于受中国社会进步的实践制约,广大群众身上从封建社会遗传下来的信仰文化未得到及时清理,使人们常常自觉不自觉地以传统信仰的观念来认同共产主义,将信仰的权威建立在某些领袖个人的身上等。人们因对领袖个人的崇拜而对共产党信任,进而对共产主义的信仰。这样建立的信仰,基础很不牢固,在当领袖崇拜的热情消退、在当党群关系出现问题时,人们对共产主义信仰的疑虑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三是道德评价体系重建滞后的问题。计划经济时代以国家和集体为本位,个体淹没在社会集体利益的汪洋大海之中,很难有独立的位置。改革开放以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建立市场经济体制、推行股份制等等的改革,使人们对人个体的主体作用得到极大的认同与提升,人们的主体自觉性越来越得以焕发。人们从自身个体需要出发,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寻求着利益的最大值。这样,当下人们现实的个体价值观已经不是传统社会道德观念的直接转化,而是个体力图实现个人主体价值的良心自足。中国社会的个体化发展与道德规范的多样化成为客观现实,可是社会整体的道德规范体系的变革创新严重不足,社会道德的价值评价重心并没有及时向个体日常生活下放,导致了社会整体道德规范体系构建的相对滞后,造成社会整体道德评价标准与真实的个人利益的分离,从而使人们形成了价值评价的双重标准,即对他人或在正式场合往往采用传统的社会价值的评价标准,对自己或在私下场合往往采用现实的个体价值评价标准——即良心自认的个体道德评价标准。当前,人们之所以感到社会主流价值观被边缘化,主要是由于当代社会的主导价值观和主流道德观,无论是在其基本评判体系的构建上、还是其向个体价值观念的转移上,没有按照社会转型的实际状况实现相应的转型。

(三)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当代中国社会主导价值观走向科学化的理论转型

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在总结 80多年革命和建设的实践基础上提出并确立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新思想,成功地实现了传统社会主义价值观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观的转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集中体现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本质要求,是现阶段我国广大人民群众所要树立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和道德观的有机整体,使我们对于当代中国必须坚持的社会主流价值观念有了比较科学和清晰的认知:

一是从社会奋斗的目标上看,实现了从彼岸境界向现实境界的转变。在以往众所周知的年代,我们对于共产主义的理解给予了类似于“登上了天堂同上帝同乐”的美好憧憬,将理想信仰的终极归宿着眼于遥远的未来世界;现在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为奋斗目标,也即以大力发展生产力最终实现共同富裕为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这就使我们在理想信念的问题上既立足于现实,又放眼亲身可以感受到的未来,在理想信仰问题上克服了以往某种宗教式的空想。尤其是在社会成员族群归属的终极关怀上,以爱国主义摒弃以往以阶级划线的观念,在社会主导价值观上体现了最大的社会包容性。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理论创新,在社会价值观上将中华民族终极追求的理念推进到一个新阶段。

二是从理论内容的构成上看,实现了从突出社会主义的原则性向注重社会人文关怀整体性建设的转变。以往我们党倡导的社会主导价值观主要强调道德建设以为人民服务为核心、以集体主义为原则这个基本准则,强调姓社姓资的政治标准;现在我们党提出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包含了“四个方面、五项要求”基本内容,将当代中国人民在理想信念问题上所坚持的科学理论、奋斗目标、历史使命、人格操守、道德规范都清晰地表达出来了,既注重传承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又充分体现当代人类社会发展方向的时代精神,赋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主流价值观更加丰富的社会内涵和更加深切的人文关怀。

三是从主导社会道德的路径上看,实现了将社会道德高居个体道德之上的取向向将社会价值与个体价值融为一体取向的转变。以往我们的主流价值取向以“兴无灭资”、“大公无私”为道德建设的基本境界,使得社会道德高高在上,难以与个体道德实践相对接,造成了个体道德与主流社会道德之间内在紧张,社会道德越来越外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现在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中既明确了当代中国整体社会道德建设的基本原则,又树立了社会主义荣辱观为个体道德建设的基本要求,通过践行“八荣八耻”荣辱观,就自然而然地将体现社会进步的共同理想及时代精神的社会道德落实在个体道德建设之中了,构筑了社会道德准则向个体道德实践转移的可靠平台,从而使社会道德与个体道德建设在核心价值体系中有机地统一起来了。

总之,十六届六中全会确立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是对于我们党从当代中国发展的现实要求出发,对于以往所坚持的传统社会主义价值观的一次重大理论革新,是和政治路线的转型、经济体制的转型一样重大意义的指导思想上的转型。它对于改善党的政治思想领导、加强全国人民的政治认同、促进社会道德进步具有除旧布新的促进作用。

二、从道德内化论看我国核心价值观主导路径的转型

明代标榜“理学开国”,程朱理学居于官学地位,但实际上程朱理学在明代也就是士人们谋身官场的敲门砖而已,至明中叶以后已经大大弱化了主导社会的意识形态功能。当时有人形象地揭露程朱理学之伪:“偷簿自画,假美言以护所不足;甘于面墙,而不自知其堕于庸劣焉尔”①[明]文征明《何氏语林序》,《明文海》卷二一二。。至明中晚期,自王阳明创建心学来批判朱学后,“从王氏而诋朱子者接踵于人间”②[明]王阳明《朱子晚年定论》,《日知录》卷十八。。阳明心学在明代后期取代程朱理学风靡百年,使儒学文化在明晚期继续了保持主流价值观的主导地位。因此,明代就有人称赞王阳明:“在事业有佐命之功,在学问有革命之功。”③[清]黄宗羲《泰州学案四》,《明儒学案》卷三十五。王阳明之所以能取得这种成功,原因就在于他创立的“致良知”学说,实现了儒家的政治道德教化路径从“外烁型”向“内化型”的转型,将人们“止于至善”的“大学之道”,从研习主体之外“绝对精神”的由外向内的灌输路径,转换为发明主体内在“主观良知”的由内向外的体认路径。现在我们所谓提升社会核心价值观的主导作用,其实质也就是社会主流价值观能不能很好地融入广大社会成员的心中、并转化成为他们的个体价值观从而重建人生信仰的问题,或者说我们当前也需要实现社会主导价值观的内化路径的转型。那么,如何实现这个转型,从而提升核心价值观的社会主导力呢?借鉴阳明心学对于程朱理学革新的思想成果,提出如下几点看法:

(一)从单向灌输的方式向提高认识水平与激发主体自觉双向互动的方式转型

所谓“心理合一”,就是使每个人的“心”(个体价值观)与统治者所认定的“理”(社会主流价值观)相一致。对此,宋明时期形成了两条不同的路线,程朱认为普通民众缺少圣贤之心的,必须经圣人向他们灌输天理,通过“以理化心”,才能使他们的“人心”接近“道心”;而王阳明则认为人人心中都有能使自己成圣达贤的“良知”,强调人们应从自己的“心”上来体认天理,要人们努力在日常生活中时时“从心求理”,达到“心理合一”。

当年程朱与阳明关于如何才能让人们认同主流价值观的问题,也成为当代中国所面对的重要问题。在计划经济时代,以群体为本位,不认可与社会整体规范有差的个体行为,所以,这时的个体价值取向几乎就是对社会主流价值观的直接执行。为了提高人们对于主流价值观的认同,我们党依据经典作家关于必须向工人阶级灌输马克思主义的论断,将实施注入式的政治思想教育作为让人们接受主流价值观的必要和科学的途径。在这种灌输式的思想教育中,作为个体的人被“标准化”和“模式化”了,其实它只是起着政治控制的作用,从根本上抑制了个体的自觉性、主动性与创造性,甚至诱发了人性中恶的因素滋长(如“文化大革命”中让人们以搞“打砸抢”为正当),更泯灭了人性中“推己及人之主人道德”(陈独秀语)。

尊重和激发人的主体性是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解放学说中非常重要的观点。只有当人成为独立自由个体时,人的生命中潜在的创造力才能得到充分展开,才能勇于践行自己认定的道德标准,才能不断走向道德的自我完善。尤其是在社会转型的大变革时期,在人们的价值观念动荡不居,传统的社会道德评价体系已经失效、新的社会道德评价体系尚未建立之时,往往是作为每个人内心的“道德法庭”才坚守住人之为人的道德底线,从而实现对个体行为的调控。这个底线的准则,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推己及人的道德心。良心是个体道德的基石,王阳明的“致良知”,要人们除“心中贼”,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当然,这种能引导人们在迷茫中保守“善”的良知,并不是如王阳明所说是人心中先天就有的,而是人们在自己人生旅途中经受家庭之爱、亲友之爱、族群之爱、社会之爱之中日积月累地凝聚起来的。社会道德进步的事实也说明,道德的创新不是通过自上而下的抽象道德条目的增删更改而成的,而是日常生活中个体道德发明良性的突破性积累。任何一个社会新道德和新社会价值观出现和发展,总是首先是通过在个体意识及实践中的新觉醒,进而突破传统的社会观念,不断向其他个体扩展,最后成为普遍的认同的社会道德和社会观念的①易小明、赵静波:《道德内化中的主体张扬》,《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 5期。。

(二)从崇尚大公无私的圣贤标准向服务社会与完善自我两者并重的标准转型

所谓“物我合一”,就是人内在的主观精神 (我)与外在世界的普遍事理 (物)相一致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阳明心学对程朱理学也作了根本的变革。程朱理学十分强调“格物致知”。尤其是朱熹,认为只有通过对“物理”的认识,才能达到对心中“全体大用”的自我认识。“穷理二字,不若格物之为切,便就事物上穷格。”②《朱子语类》卷十五。王阳明从“良知说”出发,不主张向事事物物去格物穷理。在他看来,人所面对的世界,它们存在的意义总是相对于人而言的,也可以说是由人这一认识主体赋予的。他举例说,深山中的花树,本来在人没有看到它之前,和人没有关系,因此也无任何的价值意义,即所谓“同归于寂”,只有人去观赏时才有颜色如何、美不美等问题。所以王阳明说:“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③《王阳明全集》第124页。在王阳明看来,我心中自有圣人,推之于外,满街都是圣人,毋须崇拜外在的经典和权威。因此,他力主从心求理,以此消除程朱赋予道德规范的异己性质,克服修身之道中道德规范 (天理)与主体意识(自我)两分状态。

虽然,王阳明的这种“从心求理”的道德修养论带有先验主义的色彩,但其关于主体自身与道德规范关系的理论中所体现出来的对道德主体性的彰显,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它启示我们,今天我们强调以马克思主义武装思想,从根本上说并非是为了维护它的理论权威性,更不是为了用它来束缚人们的主体自觉性,而是为了使人们能更好地发挥自己把握世界实现自我的能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说对于马克思主义达到了“真学、真懂、真信、真用”的境界。

以在社会道德准则来统率自己心灵的问题上,与“物我合一”相联,还有一个“人我合一”的问题,或者说“公私合一”的问题。对此,宋明时期程朱将人们超越统治者所认可的利益需求称作“人欲”,他们要求人们“存天理、灭人欲”,成为一个“大公无私”的人。这个标准曾经也是我们当代社会的道德观所大力倡导的。改革开放之前,我们的道德教育过分强调利他主义的原则,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公而忘私等这些最高境界的人生道德规范,作为全体人民都应当普遍遵循的基本要求,从而将人们正当个人权益往往被忽视了,这就使我们的道德教育往往落不到实处。其实,从人的本质上说,任何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也是“服务社会”与“成就自我”这两者的统一。就以的白求恩来说,一方面他“毫无自私自利之心”,从他的主观上看他是将一切奉献给了社会;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他有了“这点精神”,成了“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从他的客观上看实现了人生的自我追求。可以说,任何道德精神都是“为人”与“为我”结合在一起的,区别一种道德精神的是否崇高,其标准不是在于“为人”还是“为我”,问题是在于有一个什么样的“合一”的价值取向。

(三)从依照政治教条办事的标准向放眼理想境界与立足快乐人生两者融合的标准转型

所谓“情理合一”,就是在人们的现实生活中将坚持主流价值观的理性原则与体验人生情感快乐的世俗原则统一起来。何谓快乐人生,程朱要人们抑制感性生活,即所谓“存天理、灭人欲”来体会达到至善境界的人生快乐。王阳明则将人生的情、意、乐等情感视为“良知”的应有之义:“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①《王阳明全集·传习录下》。要人们从体验人生感性生活的快乐中来领悟心之本体之乐,即良知的“真乐”。并认为这种良知之乐也是人的本性所在:“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亦不外于七情之乐。”②《王阳明全集,答陆原静书》。一方面,本体之乐是通过七情来体现的;另一方面,由于感性之乐易流于邪僻,又不能将本体之乐与七情之乐混而为一,必须返回到真乐,实现对于感性之乐的自我超越,通过净化声、色等感性之乐,达到万物一体的自觉境界。王阳明的这种关于“乐是心之本体”以及“本体之乐”与“七情之乐”关系的理论,对于当下人们也是适用的,它可以为我们“自觉践行社会主义荣辱观,培养高尚道德情操和健康生活情趣”,追求快乐工作、快乐学习、快乐生活、快乐人生,提供一种生活智慧。

其实,关于如何达到“情理合一”体会人生之乐的问题,在当代中国也仍然一个是困扰人们的问题。在不同的政治大背景下,对于人们走向道德崇高的人生快乐的认同就大不一样。在以往政治挂帅和计划经济的年代,服从政治斗争是最大的“理”,每个人同样需要“存天理、灭人欲”:一方面,人们的精神情感生活受到严重管束,“阶级斗争为纲”构筑的社会文化环境,要求个人的情感必须无条件服从整体的准则,就如程朱所谓人性有“道心”与“人心”之别一样,社会上只有少数最高领导者的喜怒哀乐是“无产阶级”的,是天经地义,而其他人都必须时时“斗私批修”进行改造。另一方面,计划经济将全国人民的衣食住行都管控起来了,人们物质生活的欲求受到全面限制,每个人的物质享受都必须按政府规定的额度消费,超过这个标准,就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就是对社会主义的背叛。

个体是欲望与理智、情感与理性的统一。人的应然的生活,既是一种理性的生活,也是一种感性的生活。所以,道德之为人性不仅要体现在人的理性方面,也要体现在人的感性方面,没有理性的生活是没有秩序的生活,而没有感性的生活,是没有激情的生活。正因为如此,个体道德的创新,一定程度上就是要返回人的感性生活的应有区域,实现感性生活与理性生活的协同发展。于是,王阳明当年关于人生应当是“七情之乐”与“本体之乐”的统一,实现感性之乐的自我超越、从“七情之乐”返回到“本体之乐”的说教,在当下似乎又有了对于现实的指导意义。

(四)从“知先行后”的理论指导实践向“知行并进”的理论贯通实践的路径转型

所谓“知行合一”,就是对社会主导价值观的理性认知与在日常生活中将其见诸实际的行动相一致的问题。在宋明理学中,程朱在知行关系上主张知先行后。程颐明确提出“须是知了方行得”,“学者固当勉强,然不致知,怎生得行?”①[宋]程颢《遗书》卷十八。朱熹在继承二程的“知先行后”说法的基础上,进一步强调实践的作用,提出“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②《朱子语类》卷五。。王阳明在否定程朱的“知先行后”观点的基础上,提出了“知行合一”思想,进而发展为“致良知”学说。

王阴明认为,认识只有一个来源,就是良知本体。“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见孺子入井自然知侧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③《王阳明全集·传习录上》。这就是说,良知之所谓“良”,就在于它是一种内在地包含有行动意向的“真知”,知与行的差别仅在于“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④《王阳明全集·传习录上》。,知行相互渗透,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如见孺子入于井就会去救,并不只是单纯出于对孺子的怜悯,而是出于心中对人生命爱护的良知。在王阳明看来,行与知紧密相联,知行没有先后差别,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应该合一并进。“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⑤《王阳明全集·传习录中》。王阳明认为知识的研习与道德的修炼是两回事情,最有知识的人不一定是最讲道德的人,毫无知识的人也不一定就毫无道德。他说:“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如果心术不正,知识愈多能力愈强的人反而危害愈大。⑥《王阳明全集》,《传习录上》。因此,王阳明之所以强调知行合一,首要问题是解决意念的中善恶问题,要人们通过诚意正心,使好恶之情为良知所用,落在每件事物的实处。对此,王阳明有过明确解释:“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⑦《王阳明全集·传习录下》因此,王阳明将知行合一称为真功夫。

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学说放到其所处的历史背景下去考察,有其合理性,对于今天我们深化理解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问题也有启发,尤其是对于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的问题要树立新观念。以今天的观点来看王阳明知行合一的思想,它为我们在处理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上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课题——这就是如何学以养心。要实践好自然先要学习好,但首先要注重为什么学、学些什么的问题,这看似是认识问题,其实这正是走向实践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第一步。尤其是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学习,成效如何,首要的着眼点不是落实在如何做好本职工作上,更不是落实在以此博取功名上,而是首先要落实在以马克思主义来改造和优化自己的心智模式上,首先要将功夫下在以马克思主义来养“心”——养智、养德、养神、养气,就是先要在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科学的方法论上下功夫,这是理论见诸实际行动的第一步,也就是知行合一的第一关。所谓“真学”,就是说要将通过学习解决理想信念问题,以此作为实践马克思主义的第一步,这即是“行”之始,然后才能有所谓的“真懂、真信、真用”。

综上所述,从宋明儒学伦理构建由理学向心学的转型历史中,特别是从阳明心学在明代中叶后风靡百年的史实中,我们在何以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保持应有主导力的问题上,可以得到四方面的启示:第一,从价值诉求的使动主体来说,要从立足抽象的宏观的超群的对象向立足具体的当下的个体自主的对象转型;第二,从价值需求的奋斗目标来说,要从突出为国为民的理想境界向为国为民与为家为己并重的现世境界转型;第三,从价值追求的利益取向来说,要从着眼为了抽象的未来的整体的利益向具体的现实的日常的利益转型;第四,从价值目标的实现途径来说,要从“崇尚先进”的圣贤路径向“凡圣平等”的世俗路径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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