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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奥尼尔戏剧中的爱尔兰情结

2011-02-09康建兵

关键词:爱尔兰人天主教奥尼尔

康建兵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3)

美国剧作家尤金·奥尼尔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和四次普利策奖,为美国民族戏剧的崛起和走向世界作出了巨大贡献,享有“美国现代戏剧之父”和“美国的莎士比亚”等尊称。但他却对外界一再强调的“美国的”感到不满,因为他是纯正的爱尔兰人后裔,他极为重视自己的爱尔兰血统。美国学者弗吉尼亚·弗洛伊德指出:“不应把奥尼尔仅仅归类为美国人。他不断强调自己的身份是个爱尔兰裔美国人。他继承的爱尔兰传统在他做人和当剧作家方面起了最有力的唯一影响。”[1](V)奥尼尔本人也对儿子小尤金抱怨过:“关于我和我的作品,评论家们忽略掉的一个最重要的事是——事实上我是爱尔兰人。”[2](ix)国外早已有学者对奥尼尔与爱尔兰的关系做过研究,如美国巴特勒大学教授爱德华·肖尼西的专著《尤金·奥尼尔在爱尔兰:批判的接受》(韦斯特波特:格林伍德出版社,1988)等,国内奥尼尔研究对此却鲜有涉及。“爱尔兰”在奥尼尔戏剧中究竟起着怎样的文化诱因?爱尔兰民族性格和文化特质如何影响到他的创作?又使其剧作呈现出怎样的风格特征?这些都是本文力求分析的问题。

首先需要厘清的一个问题是:为何奥尼尔深受爱尔兰民族本性的影响?即,是什么力量将从未去过爱尔兰的奥尼尔与这个民族和国家联系得如此密切呢?

笔者以为,这首先是直接源自奥尼尔的家庭环境和他的生活经历的影响。奥尼尔的父母均是纯正的爱尔兰后裔,因而他生下来就是爱尔兰人,哪怕他不是生在爱尔兰。从大量传记和同时代人的回忆看,奥尼尔惊人地拥有奇特的爱尔兰人的民族性格——“地道的‘黑色的’爱尔兰人”。[3](93)“黑色的”并非指奥尼尔的肤色像爱尔兰人叶芝等人那样的黝黑,而指的是他那令人难以捉摸的精神禀赋,即“忧郁的爱尔兰人”和“叛逆的爱尔兰人”,这种精神气质在他笔下那些带有自传色彩的人物身上也得到了很好体现。奥尼尔的家庭成员在各方面对他产生的影响无论怎么高估都不为过,他更是创作了不少以家庭成员为原型的戏剧,如《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和《月照不幸人》等,这些剧作无疑属于爱尔兰题材剧。即便就宗教观而言,奥尼尔一生都在执着地探求各种宗教信仰,创作了不少以宗教为主题的剧作,如《大神布朗》《发电机》和《无穷的岁月》等。而他的宗教情结同爱尔兰天主教密不可分,从而使得这些剧作可以视为爱尔兰天主教题材剧。此外,奥尼尔一家常年居住的新英格兰等地是爱尔兰移民聚集区,而青年时期的奥尼尔还曾搭上帆船航游世界,与之打交道的底层苦力很多都是爱尔兰水手。可见,奥尼尔耳濡目染的是与之生活和创作都密切相关的爱尔兰环境。

从更深层次来说,这是爱尔兰民族性格和集体无意识促成了奥尼尔的爱尔兰情结的生成,当然,这也与上一方面的影响密切相关。众所周知,民族性格是一个民族的群体人格,是一民族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各种心理和行为特征总和,它赋予本民族与其他民族得以区分的质的规定性。正如丹纳认为的,艺术家不是孤立的,而是一个艺术家家族的杰出代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生成和性质取决于种族、环境和时代,文学艺术包括戏剧同样如此。爱尔兰种族对奥尼尔产生影响,应当更多是类似荣格所指的集体无意识。荣格把艺术看成是“集体无意识”呈现的载体,即每个人不仅具有“个人无意识”,而且具有“集体无意识”,戏剧艺术又被公认为是通过某种艺术途径来探索一个族群的集体心理的最佳选择之一。因此,我们可以把前者对应为奥尼尔对爱尔兰民族习性的自然亲近,后者则映照了奥尼尔戏剧中浓厚的爱尔兰民族情结。它们都属于荣格指的“集体无意识”,这种族群集体心理并非由个人获得,而是由遗传所保留下来的普遍性精神机能,即由遗传的脑结构所产生的内容。即,它既不产生于个人经验,也不是个人后天所获得的,而是生而有之。因此,我们可以说,奥尼尔身上先天性地就沉淀着爱尔兰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气质。

值得一提的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20年代,伴随着爱尔兰民族意识的普遍高涨和爱尔兰社会各阶层要求摆脱英国殖民统治的自治运动,爱尔兰进步作家发起了一场旨在复兴爱尔兰民族文化和文学艺术的声势浩大的“文艺复兴运动”,其中戏剧艺术的兴盛是这场运动的重要收获。此时正值奥尼尔创作的早期和中期,他喜爱的爱尔兰戏剧家如叶芝、辛格和奥凯西等,都是这场运动的中坚力量,可以推测这场运动应当对奥尼尔有一定的影响。奥尼尔在不少剧中喜欢引用叶芝的诗句,而他的系列航海剧更是直接受到了辛格的影响,如对不可名状的神秘大海的描写,以及对人与大海对抗的展现等。奥尼尔还尤其推崇萧伯纳和王尔德,两人的诗句也常常出现在《啊,荒野!》和《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等剧中。萧伯纳和王尔德虽然主要是在英国享有声誉,但他们的戏剧充分展现了爱尔兰人特有的智慧和奇妙的幽默感,奥尼尔的生存状态和戏剧创作与这些爱尔兰作家的风格是比较相似的,这也使得这些爱尔兰作家无形中对奥尼尔产生了一种足以促使他偏重于创作爱尔兰人戏剧的巨大的吸引力。因此,从力求唤醒爱尔兰民族意识和复兴爱尔兰精神的角度来看,奥尼尔同这场运动中的戏剧家们在精神旨归和艺术趣味层面也是息息相通的。

可见,虽然奥尼尔一生都未曾踏上过爱尔兰那片令他魂牵梦绕的土地,但远离故土的精神游离反而促使他更加关注自己的先族,更加注重在创作中营造精神故乡。传承了包括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在内的爱尔兰民族文化的原始意象和集体意识已经深深烙印在这批爱尔兰民族脊梁的戏剧艺术中。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低调自负金口难开的奥尼尔会对叶芝、辛格和耶茨等爱尔兰作家不吝誉辞,为何他要推崇奥凯西和萧伯纳为爱尔兰作家中唯一还能称得上剧作家的两个英国人,为何他要顽固地向演出《月照不幸人》的剧团提出意见,要求凡是扮演剧中爱尔兰人角色的演员最好都是爱尔兰人的“苛刻”要求了。

奥尼尔的爱尔兰情结对其个性生成和戏剧创作,即对他的为人和做戏等方面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又通过其戏剧艺术得以鲜明地呈现出来。

就个性而言,奥尼尔深受爱尔兰民族习性的影响。恩格斯对爱尔兰民族有过这样的描绘:轻浮、容易激动、热情奔放、宽宏大量乃至具有自我牺牲精神。[4](409)我们并非是要用这种对爱尔兰民族的整体观照去审视奥尼尔的精神气质和性格特征,如前所述,奥尼尔拥有个人独特的精神气质,即“忧郁的爱尔兰人”和“叛逆的爱尔兰人”。可否仅仅将奥尼尔的忧郁归于民族遗传呢?当年奥尼尔的祖父经历的 19世纪爱尔兰移民运动,在移民类别中属于选择性流亡。美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索威尔认为:“在选择性的移民和非选择性的整批逃亡难民之间,确实存在着差别。1840年代大饥荒时期的爱尔兰移民更像是难民,他们来美是要逃离一场全民族的灭顶之灾……他们来美后,适应环境之所以缓慢而艰辛,可能就部分地反映出这种背景。”[5](29)爱尔兰人热情奔放、乐观开朗,即使遭遇美国本土族裔的歧视和排挤,也表现出顽强的忍耐力和生命力。奥尼尔的父亲詹姆斯·奥尼尔就是“出色的爱尔兰人”,这个“爱尔兰农民的泥腿子”,一开始只是一个跑龙套的小配角,但最终成长为戏剧明星。但父亲的坚毅乐观并未遗传给奥尼尔,相反,他生性忧郁,内向孤僻,好沉思冥想又充满诗人气质。总之,“年轻的尤金是个忧郁的爱尔兰小伙子,爱沉思,总是埋头于书本——一个阴郁的爱尔兰人!”[3](4)这种独特的“黑色”忧郁的复杂生成,此后被奥尼尔提炼为对人生对世界的悲剧性思考和独特的悲剧观。奥尼尔对悲剧的执着追求和创造性思考,既深化了已有的世界悲剧理论,又彰显出独特的爱尔兰个性对美国旧式乐观主义的反拨,不失为一种深刻的忧郁和更高层次的现实主义悲剧观。而作为叛逆的“黑色”爱尔兰人,奥尼尔戏剧的诸多主题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叛精神,如对乱伦、通奸、谋杀、恋母情结、神经错乱和对天主教的嘲弄等主题的“青睐”。奥尼尔的“叛逆”和“先锋”也使得他博采众长,不断从东西方传统文化和各种学说中汲取思想资源和艺术滋养,从而在自然主义、表现主义和象征主义等戏剧天地游刃有余并获得巨大成功。

就创作而言,奥尼尔的诸多戏剧都可以称为“爱尔兰剧”,他在这些剧中塑造了大量的爱尔兰人形象,其中大部分又都是底层爱尔兰人,如水手、仆人、酒鬼和流浪汉等。其中以水手最多,如先后在《东航卡迪夫》《归途迢迢》和《加勒比斯之月》等剧中出现的德里斯科尔、《加勒比斯之月》中的帕迪、《绳索》中的斯温尼、《安娜·克里斯蒂》中的伯克,以及《毛猿》中的派迪和机师等,这与奥尼尔曾经做过水手有关。此外还有其他角色,如《送冰的人来了》中的“哲学家”拉里,《诗人的气质》中的克里根、帕奇和罗奇等酒鬼,《啊,荒野!》中的女仆诺拉等。而另一类重要的爱尔兰人形象,则是奥尼尔以自己或家庭成员为原型塑造的,如《诗人的气质》中的梅洛迪一家,《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的蒂龙一家,《月照不幸人》的霍根一家,《救命草》中的卡莫迪一家等。而像《天边外》中的埃德蒙、《无穷的岁月》中的约翰和《榆树下的欲望》中的凯勃特等,也具有浓厚的爱尔兰人特性。

为了逼真地描写爱尔兰人形象,达到形象化和生动化,奥尼尔可谓做足了功夫。例如,他对笔下那些爱尔兰形象从面部特征到精神气质都作了精雕细刻,而且这种描写又无不充满幽默和讽刺。《进入黑夜中的漫长旅程》中,玛丽的长相“很明显是爱尔兰人的样子”,[6](324)埃德蒙长着一张“爱尔兰型的狭长的脸”,[6](329)对小詹姆斯而言,“他的人品就显示出残存在他身上的爱尔兰的幽默、浪漫、无所顾忌的风韵”。[6](329)《月照不幸人》中,乔茜的脸上“遗留着爱尔兰人的特征,上嘴唇长,鼻子小,眉毛浓黑,黑发跟马鬃一样粗糙”。[7](485)而蒂龙在不带鄙夷与不屑的神情时,仍然能显出年轻时那种无忧无虑的爱尔兰人的魅力——“那种游手好闲的人多愁善感和罗曼蒂克的魅力”。[6](506)《送冰的人来了》中,拉里有着“一张瘦削的爱尔兰人的面孔:大鼻子,高颧骨……”[6](149)此外,像《诗人的气质》中的梅洛迪、诺拉和萨拉等人物形象,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爱尔兰人。

奥尼尔还在爱尔兰系列剧中大量使用地道的爱尔兰口语,使其戏剧充满了爱尔兰乡土气息,很好地表现了爱尔兰人特有的朴实乐观、泼辣机趣和诙谐幽默的性格,把笔下的形象刻画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一类是毫不忌讳地说着粗俗的爱尔兰土话的人,尤以《月照不幸人》中霍根父女之间放肆而“肮脏”的对话表现得最抢眼;另一类是那些试图融入美国人圈子的“体面的爱尔兰人”,如《诗人的气质》中的梅洛迪和《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的蒂龙等。他们对爱尔兰口音极为敏感,处处掩饰,既显得虚伪可笑,又反映了爱尔兰人在异国他乡遭受的种族歧视与生存的艰辛和无奈。奥尼尔对爱尔兰语毫无润色的本色运用也遭到一些剧评者的批评,他们质疑奥尼尔缺乏掌握优美英语的能力,宗教卫道士则认为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鄙俗”的土话玷污了爱尔兰天主教,而奥尼尔的爱尔兰同胞,特别是那些竭力模仿中产阶级的爱尔兰裔美国人,也常常抱不以为然的态度。如当《月照不幸人》于1947年2月20日在俄亥俄州哥伦布市首演时,一些观众看到第二幕就陆续离场,原因在于“他们(剧中角色——笔者注)仅仅说他们是爱尔兰人”。[3](423)

然而,更重要的是,正如弗吉尼亚·弗洛伊德所说,爱尔兰民族习性对奥尼尔戏剧的影响主要表现为对他的宗教信仰的影响,以及对其因爱尔兰家庭受北美新伦敦人排斥而在剧中表现的两者冲突的影响。笔者以为,如果再加上奥尼尔笔下的寻梦/归家主题,就能更全面地揭示奥尼尔戏剧中的爱尔兰情结。

奥尼尔一生都在执着地探寻宗教信仰,他的宗教观也很复杂,但占据核心地位的还是爱尔兰天主教,即便他对爱尔兰天主教保持着迷恋又诅咒的态度。

奥尼尔说:“大多数现代戏剧都是谈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可我对此毫无兴趣,我只对人与上帝的关系感兴趣。”[7](115)就奥尼尔的宗教信仰而言,他是深受爱尔兰天主教影响的。爱尔兰的宗教氛围是极为浓厚的,几乎全民信奉天主教,天主教信仰更是北美爱尔兰移民的精神支柱。奥尼尔的父亲是优秀的天主教徒,母亲毕业于教会学校,两人曾都立志要成为教父或修女。奥尼尔生下来就是个天主教徒,那是因为家庭传统的关系。奥尼尔童年曾在修女会主办的“严酷的基督流放地”圣文森特山寄宿学校接受正统教义,但他一出生便带有“原罪”——难产。按爱尔兰人观念,即使父母合法结婚,难产儿也是“私生子”,这在天主教中是有罪的。另外,母亲在生产时为缓解病痛服食吗啡成瘾,给家庭埋下悲剧祸因。因此,奥尼尔认为他连累了母亲,罪感意识从小便根植内心,并将母亲病痛视为上帝拯救无能的结果。14岁时,奥尼尔拒绝接受宗教教育,之后不再进教堂,直到去世。而在奥尼尔成年后,他所生活的美国又处于物质富有精神贫乏时期,他在这个喧哗与骚动时代是躁动不安的。他质疑上帝的公正,宣称上帝已死,或许这也是效法偶像尼采。然而,天主教信仰是如此根深蒂固,使得奥尼尔又无法背弃自己的宗教信仰,于是,便呈现出他对爱尔兰天主教既诅咒又迷恋的复杂现象:从小接受洗礼并深受天主教浸淫,却又常常被视为异端分子;既非彻底的天主教徒,又非虚无的无神论者;他的戏剧不乏对宗教的教条式图解和演绎,又有对基督的质疑和嘲讽;撒旦引诱他不断背弃上帝,“天主教良知”又使得他在每次渎神后都倍感罪孽深重,从而在不少剧中构建出了背弃——皈依——背弃的戏剧模式和犯罪——惩罚——救赎这一罪与罚的原型结构。

奥尼尔从一开始创作便涉足宗教主题,当然,此时的创作还不像中、后期剧作那样直接涉及爱尔兰天主教信仰,而是将天主教的罪与罚的原型模式嵌入到大海题材剧中。早期戏剧特别是航海剧中,大海常常被视为新的上帝,它神秘诡谲、变化多端。剧中人物大多是自私自利者、物质主义者和拜金主义者,他们在海上或追名逐利、尔虞我诈,或企图控制大海,最终都遭致严惩:要么葬身海底,成为鲨鱼猎物;要么精神失常,成为海的祭品。1916年出版的航海系列剧《〈渴〉与其它独幕剧》的《渴》中,绅士和女演员的贪婪是同水手冲突的根源,三人的疯狂举动和欲望膨胀未能逃脱天谴,最终葬身鱼腹。剧终,女演员的项链躺在木筏上,在炙热的阳光下恶毒地闪闪发光,使人联想起灼热烤人的地狱。1919年出版的《七部关于海的剧作》中,《鲸油》再次诠释了罪与罚的主题。“大西洋皇后号”船长基尼是“像大海一样硬的男人”,为向大海索取维护个人荣誉的鲸油而拒绝返航,妻子安娜不堪忍受大海的寂静而精神崩溃。此外,像《回归海区的平静》中,二副伊森占有快船后企图征服大海,大海却陷入无风状态,快船停滞不前。《警报》中,发报员纳普双耳濒临失聪还侥幸出海,最后船毁人亡。《划十字的地方》中,船长巴特利念念不忘子虚乌有的黄金,终身为大海所困。甚至在以陆地为背景的《绞索》中,大海仍表现出强大威力,将亚伯拉罕一家争抢的金币吞噬。总之,大海上发生的罪恶对于奥尼尔来说,“仅仅是这个‘罪恶的今日’的表象而已”。[8](204)

奥尼尔在中期创作中除了继续探索宗教信仰外,还表现出对上帝的忏悔和赎罪以及皈依上帝获得救赎的苦难历程。奥尼尔在寻求新上帝的过程中广涉印度教、佛教和道家思想,还研读了早期基督教各门经典,并在爱尔兰天主教中发现了神秘主义因子,因而其剧中经常呈现出一个被上帝遗弃的精神漂泊者企图皈依天主教的迹象,或是“通过救赎惠爱泽被世人的上帝化身为基督来拯救世人”。[9](44)《泉》《拉萨路笑了》和《发电机》等剧也展现了犯罪——惩罚——救赎的原型结构。《发电机》中,鲁本对上帝和母亲的依恋遭到失败,转而变为对电上帝的崇拜,他在经过狂热的“上帝替代者的寻找”后,扑向象征上帝的发电机求得解脱。此剧上演却遭到失败,奥尼尔认为那是因为观众未领悟主题,他辩解说:“有人认为我会浪费时间去写什么伪宗教与伪科学之间斗争的,这实在使我百思不得其解。”[10](346)《无穷的岁月》描写的是约翰由青年时对天主教的背弃转到后来的悔悟,对解读中年奥尼尔宗教思想有重要启示。奥尼尔最初曾将剧名取为《写天主教徒的童年的剧本》,并认为爱尔兰天主教是他最熟悉的宗教,他将“重新皈依天主教”。约翰的心得“一朝身为天主教徒,终生都是天主教徒”完全适合此时他的心境。美国天主教徒们则认为,此剧表明“重返教堂怀抱是这位重新要求出生权的爱尔兰男孩尤金·奥尼尔艺术生涯中非常必要的一步”。[3](313)该剧得到梵蒂冈教廷赞许,但在上演时因赤裸裸图解教义而失败,似乎上帝也在嘲笑这种教条式图解,接下来这个爱尔兰的“异教徒”也将狠狠地回击上帝一把。

奥尼尔的后期戏剧集中表现爱尔兰人对天主教的不敬。弗吉尼亚·弗洛伊德认为:“在后期的剧本中,所有的爱尔兰家庭——梅洛迪、蒂龙和霍根——都是背叛天主教的。”[1](531)《诗人的气质》中,“十足的爱尔兰人”梅洛迪鄙视天主教信仰,认为正是天主教修士诱惑他同未婚先孕的诺拉结婚,因而他强令诺拉脱离教堂,使得她一生都感到灵魂得不到平静和安慰。当一群醉醺醺的爱尔兰酒鬼唱起对天主教教士大为不敬的歌曲时,梅洛迪不仅感到高兴,还怂恿他们为诺拉再唱一遍,原因是诺拉还暗暗对教士抱有好感。女儿萨拉也重演了类似当年父母对上帝犯罪的情形,即诱使西蒙与其同居。《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爱尔兰的泥腿子”蒂龙一方面咒骂儿子詹米和埃德蒙糟蹋了生育他们、抚育他们的信仰——天主教的独一无二的真信仰,同时也不得不表示在遵守戒律方面,他承认不是一个好天主教徒。妻子玛丽则从虔诚的修女学院学生堕落为上帝的“罪人”,她那“显著的爱尔兰人的脸”不能掩饰亵渎上帝的吸毒罪孽。“爱尔兰魔鬼”詹米也具有“放荡不羁的爱尔兰人的魅力”。《月照不幸人》是爱尔兰味最浓的一部作品,迈克·霍根是笃信天主教的优良的爱尔兰裔清教徒,笃信一切教规,乔西却骂他是爱尔兰人中最最该死的骗子。放荡的杰米是奥尼尔以哥哥为原型塑造的角色,剧中杰米竟然在护送母亲灵柩的列车上酗酒嫖妓。单凭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何此剧在哥伦布市首演时爱尔兰观众会提前退场了。晚期名剧《送冰的人来了》更是潜藏了对天主教上帝和基督救赎戏谑模仿的圣经原型结构。爱尔兰人拉里是表现作者反基督的人物,他对天主教极尽挖苦之能事,同《旧约·传道书》中的颓废哲学家极相像。奥尼尔也认为此剧“是对任何一种信仰的拒绝”。[11](28)

奥尼尔一直将剧场视为庄严的圣殿,认为现代人没有宗教,因而要在戏剧中找回信仰,要在现代社会恢复一种类似古希腊悲剧的蕴含宗教精神的现代戏剧。但作为离经叛道的爱尔兰人,奥尼尔的天主教信仰始终处在复杂矛盾的纠结中,他仿佛游走于地狱和天堂之间,对天主教既依恋又抵触。这种复杂纠结的宗教思想被注入戏剧后,倒在很大程度上加深了戏剧的思想深度,拓展了反映现世与彼岸冲突的无限时空。奥尼尔在去世前曾立下遗嘱,要求妻子拒绝任何宗教代表人士出席他的葬礼。这是否表明这个“爱尔兰男孩”在对上帝作了最后的反叛,就不得而知了。

弗吉尼亚·弗洛伊德认为,奥尼尔的爱尔兰遗传影响的第三个方面是,它促使奥尼尔非常关注爱尔兰后裔在新大陆遭遇的不公,由此表现双方的冲突主题。即“他(指奥尼尔——笔者注)的爱尔兰家庭受到势利而富裕的北美新伦敦人的排斥,导致他一生都跟那些被歧视的流浪汉和受害者打成一片”。[1](VI)

奥尼尔戏剧表现了爱尔兰移民和爱尔兰后裔在美国生存的艰辛,同时也对他们为了融入当地社会而不惜力图忘记自己民族身份的行为予以揭露和嘲讽。一方面,那些有一定地位的爱尔兰人为了融入美国上流社会,处处掩饰自己是爱尔兰人,表现出自卑、虚荣又敏感自尊的性格。例如,他们对爱尔兰口音极为敏感,时刻遮掩,既虚伪可笑,又折射了爱尔兰人遭受的种族歧视与生存的艰辛和无奈。其实早在《啊,荒野!》一剧中,米勒一家虽然不是爱尔兰人,但米勒夫妇尤为注重对子女文明用语的教育,特别告诫他们不能说粗话,哪怕是地方口音。而对于那些已经获得“成功”并想要融入上流社会和维持体面生活的爱尔兰家庭来说,就更是如此了。他们一方面对新伦敦人——他们祖先的仇敌恭恭敬敬,另一方面,又对自己的爱尔兰贫民同胞不屑一顾。《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蒂龙本来是个生性朴实无华的人,他的气质也不脱他本人出身寒微以及他的爱尔兰农家祖先本色,是一个“具有泥土气息的庄稼汉”,[6](325)然而他对自己的民族身份却不是很注重,他看不起佃户肖内西等“诡计多端的下贱的爱尔兰佬”。[6](332)但是,即使是他在俱乐部对石油大亨哈克毕恭毕敬鞠躬,对方连瞧都不瞧他一眼。《诗人的气质》中,梅洛迪认为爱尔兰邻居地位低下,因而对他们既嘲弄,又骂他们是贱种,而这些爱尔兰同胞对他也恨之入骨。相反,梅洛迪为了融入美国佬的圈子,不仅故作清高脱俗、自欺欺人,还反感妻子诺拉和女儿萨拉,因为她们都有一口浓重的爱尔兰土腔。梅洛迪甚至在政治信仰上也与爱尔兰同胞背道而驰,他反对安德鲁·杰克逊和民主党,而要将选票投给昆西·亚当斯,而安德鲁·杰克逊恰恰是满口土话的爱尔兰后裔。这样的描写也表现了“装饰考究的中产阶级爱尔兰人”与深陷肮脏贫困的“棚户爱尔兰人”之间的隔膜和矛盾。当然,对那些爱尔兰底层平民而言,爱尔兰土话则成了他们宣泄不满打闹取乐的武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蒂龙就模仿起了霍根的爱尔兰土腔取乐,而霍根与乔茜则用又高又尖的夸张的爱尔兰土腔将富翁哈德搞得手足无措,狼狈不堪。

奥尼尔在剧中还表现了爱尔兰人同阔绰的美国本土佬之间的斗争,通常是机智勇敢的爱尔兰人痛快地教训了财大气粗仗势欺人的后者。这类爱尔兰人与蒂龙或梅洛迪不同,他们都是爱尔兰贫民,身上也就更多地保存了爱尔兰人天生的幽默浪漫、粗俗狂放和顽强好斗等性格。他们从不隐瞒掩饰自己的民族身份,反倒时常以祖国为荣。虽然他们在美国生存艰辛,但一旦遭受美国佬欺负时,他们会毫不留情地给予对方狠狠的回击。这个主题在《诗人的气质》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弗吉尼亚·弗洛伊德认为:“《诗人的气质》有好几个主题。最明显的一个是外在的爱尔兰人和新英格兰人之间的冲突。”[1](439)即该剧表现了爱尔兰移民在新国家所遭受的种种内心沮丧和悲剧。富商哈福德为了阻止梅洛迪的女儿萨拉同他的儿子西蒙恋爱,要求梅洛迪一家立即搬家,最好迁到西部去,条件是给他们三千块钱。梅洛迪感到备受侮辱,他不仅将前来报信的哈福德的律师加慈比揍了一顿,而且还带着昔日的爱尔兰下士克里根亲自上门,将哈福德的几个仆人连同警察狠狠打了一顿。结果是梅洛迪一家战胜了新英格兰人哈福德一家,这种胜利在《更庄严的大厦》中得到体现,即“爱尔兰帮厨女仆”萨拉最终战胜了德博拉,赢得了西蒙。这个爱尔兰家庭最终出头露面,住进了“更庄严的大厦”。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奥尼尔也穿插了爱尔兰佃户肖内西收拾美孚石油公司的百万富翁哈克的故事,最终肖内西也获得了辉煌的胜利。此后,这个故事在《月照不幸人》中被奥尼尔直接搬出来予以描写。剧中,同样是爱尔兰佃户的迈克·霍根同女儿乔茜一道将爱尔兰人的狡猾多智和勇敢好斗的性格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把上门找事的百万富翁哈德狠狠地捉弄了一番,从而赢得了尊严,也保护了自已应有的权益。

奥尼尔如此描写爱尔兰人在美国的生存现状,也是他早年亲历的生活写照。如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和《月照不幸人》中一再出现的爱尔兰贫民的猪跑到富裕的美国佬家的池塘的故事,就是奥尼尔取自他儿时的回忆。那时奥尼尔住在新英格兰,那里就有一户爱尔兰人家发生过类似的事。此外,众所周知,蒂龙是奥尼尔以他的父亲形象塑造的自传性人物,而奥尼尔早年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和一家人在美国所遭受的态度,也是爱尔兰人在美国遭遇的一个缩影。更为重要的是,这类描写也写出了美国弱肉强食的现实和社会的不公,这也是奥尼尔深刻的人道关怀的表现,同样也宣泄了爱尔兰人的不满。总的来说,这些爱尔兰人主要还是纠结于对爱尔兰人种族身份的既想逃离又无法割舍的复杂心境,但最终不管他们是否愿意,终究都回归到自己民族的精神世界。梅洛迪最后抛掉了自欺欺人的谎言,打死了心爱的母马,重新回到爱尔兰同胞中并操起了浓重的爱尔兰口音。即便像蒂龙等在美国获得成功的爱尔兰后裔也严厉告诫儿子詹米:“请闭上你那张脏嘴,不许辱骂爱尔兰”,[6](376)而蒂龙的父亲在临死前更因想念爱尔兰老家而不惜扔下妻子和六个孩子,一个人跑回爱尔兰才得以离世。

19世纪三四十年代,爱尔兰遭遇灾难性的马铃薯饥荒,给爱尔兰贫民带来巨大打击。在随后的饥饿大逃亡中,奥尼尔的祖父带着全家乘下等舱到了美国。爱尔兰移民在宗教信仰、民族习性和价值观等方面同美国本土特别是新英格兰人发生激烈冲突,并且常处于被欺压一方。如同犹太人或吉普赛人,爱尔兰后裔总有流浪异乡的漂泊感和对精神家园的渴求,民族的固有生命力和原始冲动又始终潜藏心底,并通过语言、宗教、哲学特别是文学艺术呈现出来。奥尼尔终生对爱尔兰血统念念不忘,加上不幸的家庭变故、宗教信仰的迷失和作为水手的漂泊体验,促使他在创作中注重传达出对归家主题的偏爱和对精神家园的追寻。

弗吉尼亚·弗洛伊德认为,即便当爱尔兰人遭遇北美清教徒的后裔时,后者是有归属感的,而“爱尔兰人可从来没有,而且永远不会有”。[1](531)因此,他认为“奥尼尔一生始终感到无家可归,仿佛命运并不完全知道该把他安排在哪儿”。[1](1)奥尼尔出生在百老汇大街一个三等旅馆,生下来“就当上了巡回演员”,一夜停留的短暂演出、肮脏的化妆室和令人窒息的火车几乎是他童年的全部回忆。作过水手的青年奥尼尔又无家可归,四处飘荡。过早的入世艰辛虽给他留下心灵伤痕,他为此塑造过无数无家可归的爱尔兰流浪汉和水手。但是,自由潇洒的航海生活和纯洁明净的大海又给奥尼尔带来慰藉,使他得以忘掉陆地,找到避风港。奥尼尔只有在海上才有归属感,他说:“我从来没有家,从来没有机会扎根。但奇怪的是,每当我在大海上航行时,那是我唯一找到归属的时候。”[11](219)这种灵与肉的双重流浪经由爱尔兰人寻求民族认同心理触发,促使奥尼尔把自己或关于自己的故事写入戏剧,从而创作了一系列寻找家园和精神归属的戏剧,并突出表现在系列航海剧中。为此,诺曼德·柏林认为,奥尼尔剧中“最重要和最具有自然象征性的是大海本身”。[12](16)如果说早期戏剧中大海是单一的神秘力量和复仇上帝,那么中后期戏剧中大海意象成为一个开放的体系,大海和陆地构成人物精神寄托的双重幻影,它们作为家园意象交替出现并奏响永恒对立的变奏曲。

一方面,大海的广阔纯净反衬陆地的狭小肮脏,它代表自由﹑浪漫和诗情,同陆地的阴郁﹑丑陋和苦难形成鲜明对比。大海还充满灵性,能洗掉人们生活中的忧郁和苦闷,更能抵挡陆地上的罪恶对他们的灵魂产生的污浊。大海还能塑造水手崇尚自由和英勇无畏的精神,这也与陆地的压抑﹑束缚和沉闷格格不入。《天边外》中的罗伯特和《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的爱尔兰人埃德蒙都有奥尼尔自己的身影,两人都是充满诗人气质富于幻想的青年,都身患肺病体质羸弱,都无法适应陆地生活。他们生来就是大海的儿子,都把希望和理想寄托于大海。罗伯特一生都感到大海召唤,决心到“天边外”寻找归属,最终却终生囿于农庄,抑郁而终。奥尼尔认为该剧寓意在于每个人都必须探求人生的终极意义,去寻求“天边外”的神秘家园。对埃德蒙来说,大海永远是他温暖的怀抱,一旦回到现实他就感到孤独苦闷。他认为要是做只海鸥或做条鱼,他一定生活得更好。作为一个人,他永远感到自己是局外人,找不到一个安身的家。《安娜·克里斯蒂》中,安娜在实实在在的大海上找到了归属,而且经过大海洗礼后获得新生。然而,剧终,安娜的未婚夫伯克和父亲将同船出海,一家三口能否平安度日仍是未知数。

另一方面,大海又象征苦难、死亡和诅咒,它隔离水手与陆地的纽带,牢牢控制水手自由,不让他们得到安宁,此时陆地便成为他们向往的家园。水手们渴望结束航程后回到久违的农场,以便闻一闻久违的土地的气息。因此,他们不断努力克服作为水手的陋习,极力地想挣脱大海束缚,结果却总是徒劳无功:要么带着遗憾死在海上,要么归途迢迢,望洋兴叹。《鲸油》中,曾经爱海的安娜在经受大海折磨后,再也不想看到大海,她哀求丈夫基尼,想要再次回到古老的家,再看看她的厨房,想要再听到女人们对她说话的声音。《东航卡迪夫》中,扬克的最大愿望是积攒一笔钱到阿根廷或加拿大买一家农庄,再也不要闻到海腥,看到海船。“格伦凯恩”号的航行目标是“卡迪夫”,但对扬克来说是永远无法抵达的港口。《归途迢迢》中,奥尔森在海上呆了大半辈子,从未回过一次家,他诅咒大海给他带来不幸,渴望回到陆地。然而,当他有机会逃离大海时,又因贪杯被重新绑架到一条破船上。总之,这些人既向往陆地生活,又割舍不掉痼疾般的水手恶习,归家的愿望注定永远无法实现。

美国文艺批评家道瑞斯·福尔克认为,奥尼尔剧中“寻找自我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问题,它已经成为人类共同的、普遍的问题了”。[13](34)《上帝的儿女都有翅膀》中,不堪种族歧视的杰姆和埃拉想逃到“大海那一边”有家的地方,抨击了美国的种族偏见。《送冰的人来了》中,霍普酒馆的爱尔兰房客们沉醉于威士忌的“大海”,在无望中等待希望,又在失望中陷入绝望。奥尼尔通过《毛猿》把爱尔兰人漂泊的孤独感和对家园的追寻提升到足以表现全人类生存境遇的高度。此剧的创作动机源于他早年做水手时认识的“利物浦爱尔兰人” 屈斯克尔的自杀悲剧。司炉工扬克自以为很能适应现代生活,他叫嚣是“机器的一部分”,是“钢背后的力量”,却受不了头等舱的米尔德里德小姐一句“这个肮脏的畜牲”打击,遭遇了“身份危机”的严重折磨。当他在同伴中找不到共同语言而走向“同类”大猩猩时,反被后者掐死。此剧深刻之处在于“扬克实际上是你自己,也是我自己。他是每一个人”。[14](499)《毛猿》于1922年上演,同年问世的还有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卡夫卡的《城堡》和艾略特的《荒原》等,在揭露现代人的生存困境方面,它们的同时出现在笔者看来倒是一个惊人的“巧合”。奥尼尔正是将爱尔兰人的漂泊体验和对家园的追求升华到形而上高度,才使剧作获得了穿越时空的永恒意义。可见,家园意象贯穿奥尼尔戏剧始终。在那些以爱尔兰流浪汉为主人公或带有爱尔兰人漂泊印迹的戏剧中,剧中人物要么像罗伯特或埃德蒙那样生活在无望的对家的渴求中,要么像奥尔森或扬克那样努力寻求回家却碰得头破血流,要么像霍普酒店那群醉鬼一样忍受并将继续忍受着戈多式生活的等待的煎熬。深究起来,奥尼尔从爱尔兰种族记忆中提炼的还是对人类精神危机与精神归属的关注。

总之,既然奥尼尔本人都不厌其烦地强调爱尔兰民族背景对他的重要影响,我们也就不能视而不见。若从所属国籍或创作流向来定位剧作家的身份归属,即便奥尼尔既不属于以叶芝、辛格和奥凯西等为首的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阵营,也不属于以王尔德、贝克特或乔伊斯等为代表的爱尔兰侨民作家队伍,但他是一个真正独特的爱尔兰之子,他的戏剧呈现的浓厚的爱尔兰情结和爱尔兰味,无疑是爱尔兰民族的种族记忆培植在他体内的文艺缪斯和创作素材。奥凯西曾经这样评价过他这位爱尔兰同胞:“你写的剧本像是爱尔兰人写的,不像是个美国人写的”。[3](407)或许,没有任何其他评价能比这句话更令奥尼尔心满意足了。

[1]弗吉尼亚·弗洛伊德.尤金·奥尼尔的剧本——一种新的评价[M].陈良廷, 鹿金译.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3.

[2]Bowen, Croswell (with Shane O’Neill).The Curse of the Misbegotten: A Tale of the House of O’Neill [M].New York:McGraw-Hill, 1959.

[3]克罗斯韦尔·鲍恩.尤金·奥尼尔传——坎坷的一生[M].陈渊译.杭州: 浙江文艺出版社, 1988.

[4]马克思, 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57.

[5]托马斯·索威尔.美国种族简史[M].沈宗美译.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1993.

[6]奥尼尔.奥尼尔文集(5)[M].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6.

[7]Eugene O’Neill.On Man and God.O’Neill and His Plays [M].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70.

[8]Raleigh, John Henry.The Plays of Eugene O’Neill [M].Carbondale: Southern Illionis University Press, 1965.

[9]詹姆斯·罗宾森.尤金·奥尼尔和东方思想——一分为二的心像[M].郑柏铭译.沈阳: 辽宁教育出版社, 1997.

[10]奥尼尔.奥尼尔文集(6)[M].郭继德编.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6.

[11]Halfman, Ulrich.Eugene O’Neill: Comments on the Drama and the Theatre [C].Bonn: Gunter Narr Verlag, 1987.

[12]Berlin, Normand.O’Neill’s Shakespeare [M].Ann Arbor: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1993.

[13]郭继德.尤金·奥尼尔戏剧研究论文集[M].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4.

[14]Gelb, Arthur and Barbara.O’Neill [M].New York: Harper and Row, 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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