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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跑吧》的三个意象及其本源论

2011-02-09郭定芹宋德发

关键词:基督徒哈里性爱

郭定芹,宋德发

(长沙民政学院应用外语系,湖南长沙,410004;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兔子,跑吧》的三个意象及其本源论

郭定芹,宋德发

(长沙民政学院应用外语系,湖南长沙,410004;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美国当代著名小说家约翰·厄普代克《兔子,跑吧》中有三个意象:一个是力求挣脱“外界环境”束缚的主人公意象:“兔子”,象征着主人公是一个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一事无成的平庸小人物;一个是不断寻求、企图救赎的意象:“跑”,“跑”包含着逃避和寻求两个层面;一个是深陷其中、无法逃离的意象:“网”,在逃避和寻求的过程中,兔子陷入“网”中,暗示了逃离上帝的日子里,人类失去了希望和出路。这三个意象是厄普代克对美国社会的深入体察和对主人公哈里不同层面矛盾冲突的精准把握而着力构建的。

美国小说;约翰·厄普代克;“兔子”四部曲;《兔子,跑吧》;中产阶级

美国当代著名小说家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蜚声世界的“兔子”四部曲以哈里·安格斯特罗姆为主人公,主要反映了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在50年代、60年代、70年代和80年代的变化。《兔子,跑吧》 (Rabbit,Run)是“兔子”四部曲的第一部,是颇能代表其创作天才的作品,被评论家公认为其长篇小说中“最杰出的力作”[1]。

《兔子,跑吧》中有三个紧密相连的意象:“兔子”“跑”和“网”。小说主人公名为哈里,可是人们似乎忘记了他的本名,都叫他“兔子”,其实“兔子”是他的绰号。一个人的名字未必能揭示出他的性格,但他的绰号却可以。所以说,“兔子”暗示了主人公是一个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一事无成的平庸小人物。但他最主要的性格则是“跑”。兔子的一生都没有安全感,他生命始终处于“跑”之中。“跑”既意味着“逃离”,也意味着“寻找”。哈里应该清楚他在“逃离”什么,但是却不清楚他在“寻求”什么。作者对美国社会中产阶级的这种深入体察和对主人公哈里所处时代、社会、文化、环境及其内心世界构成的矛盾冲突的精准把握,使我们看到了美国当时的社会生活、公众心理、个人追求、宗教信仰等方方面面的情状。

一、力求挣脱“外界环境”束缚的主人公意象:“兔子”

哈里逃离的是“外界的环境”。“外界的环境”主要由他的家庭生活所构成,其基本特征便是平庸。26岁的哈里,在中学时代是县高中的篮球明星,但已经离开校门和球场有八年之久。现在他是一个有妻子的丈夫,一个有孩子的父亲,还是一名毫无成就的推销员。有一天,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偶遇一群打篮球的孩子,禁不住上前小试身手:“看到自己宝刀不老,兔子很是得意,长期以来压在心头的郁闷烟消云散了”(7)①。此前,哈里虽然偏爱回忆,但美好的回忆和平庸的现实也能各行其是,和平共处。这次昔日感觉的短暂重现竟成了哈里逃离现实的导火索。回家后,兔子看见怀孕的妻子詹妮斯喝得醉醺醺的,正在看儿童电视节目,可屋子里凌乱不堪,非常恼怒的哈里却只好自己驱车去母亲家接两岁半的儿子。当他透过窗口看见儿子的身影后,却独自驾车离开了,这也是哈里的第一次“跑”。当车驶上高速公路后,哈里开始漫无目地一路狂奔。“跑”让哈里感到了轻松、平静和释放,并找到了昔日在篮球场上才能找到的感觉。

第一次“跑”暗示了“哈里在寻求一个能够让他变得更好的环境。这个环境不是他妻子那个酗酒、看电视的世界,也不是宾夕法尼亚的布鲁厄”[2](25)。但这个更好的环境究竟在哪里,哈里却一无所知。可见哈里的“寻求”就像他的“逃离”一样突然。因此,当他开车朝南,想逃离布鲁厄时,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因为疲倦和迷路,更是因为恐惧,哈里只好掉转车头,而回家的路容易多了,他奇怪为什么回家的方向有那么多的路标,而朝向前方的路标却少得可怜。哈里第一次的“归”暗示了他对“外界的环境”的双重态度:厌恶和牵挂,厌恶让他“跑”;牵挂让他“归”。哈里的精神旅程正是在这种双重情感的夹击下开始和结束的。

小说的题词对揭示故事的题旨至关重要。这段题词引自帕斯卡尔的《思想录》:“神恩的运动,内心的顽固,外界的环境。”厄普代克解释道:“外界的环境到处都有,在这部作品中,它就是(詹妮斯的)怀孕和(哈里的)家庭责任。神恩的运动代表着我们寻求内心的善,非物质和非外部的层面。内心的顽固?兔子显然展示了内心的顽固,作品中内心的顽固和神恩的运动在某种程度上纠缠在一起。”[3](86)

哈里后来模糊地意识到他“跑”的缘由:“这里存在着某种东西等待着我去发现”(110)。寻找something 正是哈里“神恩的运动”,也揭示出哈里“跑”的意义。寻找something,这是哈里在平庸的“外界的环境”中不同于他人的地方,也是年轻的哈里不同于中年的哈里(《兔子回来》和《兔子富了》),以及老年的哈里(《兔子安息》)的地方。因此,哈里之所以成为小说的主角,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人,而是因为他拒绝向这个精神死亡的世界妥协,他奋力抗争以求得灵魂的重生。有论者由此认为《兔子,跑吧》潜藏了《天路历程》的故事架构。

《天路历程》(1677)讲述了基督徒飞离破坏之城,寻求天上之城的故事。在《兔子,跑吧》中,普通人哈里代替了基督徒,平庸生活代替了破坏之城,无法言说的something代替了天上之城。哈里和基督徒的区别在于:基督徒们逃离尘世,到别处寻找超越。可哈里的寻求只是在被创造的世界之内发生。此外,基督徒的朝圣是向前的运动,哈里的“朝圣”是向后的运动,说得委婉一点,是循环运动。基督徒寻求善,期待没有罪恶的自由,哈里首先不能够界定什么是善,然后他也不能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原罪。哈里用“跑”开始了自己的旅行——刚开始是实实在在的旅行,后来变成象征意义的旅行。最后,他发现自己兜了一个圈,实际上就是回来了。他随后的朝圣都是相似的循环,寻求非寻求(quest non-quests)。

基督徒的朝圣之所以是一直向前的,是因为引导他们的只有一种力量:上帝。小说也因此启示世人:人们只有像基督徒那样对上帝坚信不疑,强化原罪意识和赎罪的心理,才能完全摆脱罪孽,悔过自新,达到美好和永恒的境界。而哈里的精神旅程之所以是循环的,是因为引导他的有两种力量,但却是两种方向相反的力量:“内心的顽固”和“外界的环境”。“内心的顽固”代表着自我,在小说中体现为哈里的直觉和本能。它启发哈里去寻求一种模糊的something。“外界的环境”代表着社会,在小说中主要体现为哈里的家庭,还有道德和宗教,它们将哈里从寻求something的路途中拉回来。厄普代克也正是从这个角度承认“整部小说是关于自我与社会对立问题的,是关于做社会生物还是期待成为自我的矛盾的。”[3](133)

这个关于“自我与社会对立”问题,隐含着更深层的意蕴:现代人对上帝的怀疑。基督徒之所以能够到达“天上之城”,同上帝的引导分不开。上帝是至善的象征,是意义的化身,是超越的最高境界。可是在哈里的精神旅程中,上帝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甚至起着相反的作用,因为哈里怀疑存在的上帝能否给自己提供真正的帮助。

“内心的顽固”是哈里踏上寻求something的主要推动力。它体现为两种形态:过去和性爱,它们都是本能和直觉的象征。而“外界的环境”起初是家庭,后来又加入了上帝。在基督徒的朝圣旅程中,上帝引导着基督徒们走向超越。可是在哈里的精神旅程中,上帝的位置不仅被本能和直觉所替代,上帝甚至成了阻碍哈里超越的力量。引导者的不同造就了哈里和基督徒们的差异:和普通人相比,哈里确实具有基督徒的气质,可是和基督徒们相比,哈里根本不是圣徒,而只是一个陷入困境的普通人。

二、不断寻求、企图救赎的意象:“跑”

哈里的第一个引导者是“过去”。美好的过去诱发了哈里第一次的“跑”。“这个性感的男人被婚姻、家庭、责任所束缚,却又总是渴望着在这些之外的某些东西,渴望当他还是个高中运动员时曾体验过的那种完美。”[4](197)正因为将希望寄托在“过去”,因此哈里调转车头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找高中时代的篮球教练托塞罗。托塞罗是哈里过去的见证人,也是哈里的“过去”在现实中唯一的影子。哈里潜意识地将“过去”当作了“未来”,当作了他正在寻求的something。

事实上,在托塞罗/过去那儿,哈里的确获得了短暂的解脱。可是,在厄普代克的作品中,当主要人物试图用“过去”来建构现实和未来时,其结果都是失败的,哈里也不例外。托塞罗代表哈里的过去,但只收留了哈里一夜。第二天,他就将哈里推到了妓女露丝那儿。

哈里的第二个引导者是露丝。露丝是性爱的象征。问题在于,性爱是哈里正在寻求的something吗? 或者说性爱会将哈里引向他要寻求的something吗? 在《马人》中,卡尔德维尔成为基督徒的途径之一就是拒绝来自性爱的诱惑。可“兔子”哈里对性爱的态度显然与“马人”相反。他从托塞罗那儿搬到露丝那儿——他接受了性爱的引导。事实上,哈里刚开始确实将性爱当作一种神秘的力量,希望借助露丝的肉体来实现对平庸的超越。因此在与露丝交往、甚至做爱的过程中,哈里感兴趣的并不是性爱本身,而是一种“超验的启示”。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天启”可以将他带入一个神秘的空间,让他完成自我的实现。但此后的哈里虽然依旧和露丝同居,却已经转变为将露丝当作一个真正的妓女来满足自己的肉欲。哈里从“为超越而性爱”降落到“为性爱而性爱”,他对待性爱态度的突变代表着厄普代克笔下绝大部分中产阶级人物的生活轨迹。

哈里的第三个“引导者”是上帝。哈里在极端迷茫、恐惧和困惑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借助上帝的力量让自己摆脱精神困境。小说中有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场景暗示了哈里对上帝的不信任态度:当哈里和露丝准备做爱时,他走到窗前去拉窗帘,发现路的对面就是灰色庄重的教堂,可是哈里还是毫无愧疚地拉下窗帘,走向了露丝的肉体。哈里拒绝了上帝的帮助,不过“上帝”却主动来“救赎”哈里。上帝的代表就是牧师埃克尔斯。而埃克尔斯的出现恰恰揭示了哈里拒绝上帝的缘由,印证了哈里怀疑上帝的合理性。埃克尔斯的名字取自Ecclesiasticlls。Ecclesiasticlls是一位非基督徒哲人,用他名字的前半部分命名一位圣公会牧师,其讽刺意义可窥一斑。埃克尔斯名义上是圣公会牧师,可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基督徒。尽管他每天对自己的教民宣讲上帝的万能,但私底下却向妻子承认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相信。重要的是,埃克尔斯将基督教义简化为社会标准,把牧师等同于社区工作者。因此,对哈里深层的精神痛苦,他不仅没有解决,也根本没有想到去解决。

哈里虽然怀疑上帝的力量,但是他依然模糊地懂得寻求某种“超验”的thing。他之所以离开妻子也是因为家庭中缺乏这种thing。可是身为上帝使者的埃克尔斯却将哈里所说的thing当作“经验”的存在,当作“虚无缥缈的东西”,进而鼓吹寻找“虚无缥缈的东西”,从而违背了基督教的教义。埃克尔斯对上帝信息的误传是基督教世俗化的一种暗示。在厄普代克看来,世俗化的基督教不仅无法救赎哈里的灵魂,相反,它还将转化为“外界的环境”,成为阻碍哈里寻找something的力量:“社会不允许寻求能够畅通无阻。基督教的教堂作为社会的一部分,不仅未能引导二十世纪的寻求者,有时还误导他们。”[5](50)很显然,厄普代克是将埃克尔斯当作“反面形象”来塑造的。据研究,这是受到

丹麦神学家克尔凯郭尔神学思想影响的结果。

三、深陷其中、无法逃离的意象:“网”

“网”是小说的第三个中心意象。“这世界就是一张网”,(111)哈里对生命的感悟和中国当代诗人北岛的诗歌《生活》对生活的描述:“生活——网”是何等相似。哈里的行动是一个循环:从“跑”开始,到“跑”结束;哈里对生活的理解同样是一个循环:生活是一张网,这是他最初对世界的感觉,也是他故事结束时对世界的认识。“网”的意象即贯穿了整个故事。

当哈里在公路上“跑”的时候,他发现交错的道路是一张“网”:所有的地名都消失了,他所能看见的全部就是一张地图,感觉到的却是一张网,一张由红线、蓝线和星号构成的网,一张将他困在其中的网。他抓起地图,把它撕破(33)。兔子虽然可以撕毁地图,却撕不破生活之网,因为“网”无处不在,包括在他心中:“在这地方度过的已悄然逝去的一夜就像是一张网……这张肉眼看不见的网笼罩着陡峭的街道。”(37)其结果是,哈里在“跑”的过程中渐渐发现,寻求并非就是单纯的“跑”。因为生活缺乏引导者,“跑”没有方向,所以哈里感到自己“跑”前被平庸的生活所困,“跑”中则被没有目标所困。如果说家庭是一张“网”,那么眼前所面对的“网”则要比家庭这张“网”要复杂得多。随着故事的进展,哈里发现,自己的行动与其说是对生活之网的逃离,毋宁说是在生活之网中挣扎。因此,在短暂的放松后,只会被束缚得更紧:“那时他困极了,一头扎进网的中心,似乎只有那儿才能安顿身心。”(84)在小说的结尾,“网”的意象再次出现:“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异常真实,那是位于一张细密的网中央的一块纯洁无瑕的天地。”(264)应该说,这时候所出现的“网”比哈里此前所感觉到的“网”又复杂了一层。

哈里无论怎样“跑”,都深陷“网”中,这是对哈里命运的一种悲剧性隐喻。哈里的价值在于他对平庸的质疑和叛逆,对something一种朦胧的寻求。哈桑说:“兔子……代表新人物的矛盾着的强烈要求,想要超越责任感,甚至超越爱情,为他自己发现一种特殊命运。他从一个失败跑向另一个失败,摆脱了性、家庭和社会的纠纷,逃避了一切腐朽的东西,除去他自己身上的那些不算。但是兔子始终保持着在精神方面探索的活跃性;在小说中世俗的荒原上,他独自把丧失了美德的人的生存状况加以戏剧化……。”[6](70)可是哈里的局限性非常明显:他缺乏朝圣者通常所拥有的执着,尤其是缺乏全在、全知、全能和至善上帝的引导。他对上帝的怀疑和拒绝,以及上帝自身的世俗化让他要寻找的something模糊难辨,这也直接导致他的精神旅程缺乏一个坚定的信念和明确的目标。因此,哈里的身体和灵魂就像一个钟摆,在“跑”和“归”之间左右摇摆:“内心的坚固”呼唤他“跑”和超越平庸;“外界的环境”呼唤他“归”和甘于平庸。

哈里的“神恩的运动”和基督徒们的朝圣之旅显然不可同日而语。从厄普代克的本意看,他也无意于将哈里塑造成英雄或者反英雄。厄普代克说,他不想让《兔子,跑吧》和《跨掉的一代》(1957)传达一样的主题:“在五十年代后期,垮掉的一代鼓吹洲际旅行可以解决人类的不安。我恰恰要说:‘是的,那样确实可以,但接着将意味所有其他的人将因此受到伤害’。”[3](50)可是,厄普代克也无意于将哈里塑造成一个甘于平庸的人。因此,哈里最终成为一个永远处于矛盾、困惑和不知所措中的人。哈里的悲剧性揭示了现代人所普遍面临的生命困境:逃避、超越生活之网的过程也是编织、加固生活之网的过程。他的“跑啊,跑啊”(264)和西西弗的推石头上山有着惊人的相通之处。

惩罚哈里的不是神,而是现代生活。对哈里来说,“内心的顽固”便是他向上的推力,“外界的环境”便是石头自身的重量。如果一定要说哈里是英雄的话,他也只能算一个“荒诞英雄”:将自身处境的荒诞和对荒诞的抗争融为一体。哈里所具有的象征意义或许没有西西弗那样的普遍性。因为厄普代克只是试图通过哈里形象的所造,揭示当代美国人所面临的精神困境。造成这种精神困境,让生活变成一张无法冲破之网的原因正是信仰的危机。尽管哈里寻找着something,可是这个something里不仅没有上帝,也没有上帝的引导,因此,兔子不是基督教圣徒,因为基督教是让他失败的一种环境,他必须抵制。

长期以来,上帝凝聚了一切最高价值,向人类许诺不朽、至善和宇宙秩序。有了上帝,终有一死的个体生命从灵魂不死中找到了安慰,动物性的人从上帝的神性中发现了自己的道德极境,孤独的人从和谐的世界秩序和宗教的博爱中感受到了精神的充实。可是对上帝的拒绝让哈里无法获取明确的目标和坚定的信念。同时,性爱作为一种新的因素,在厄普代克的中产阶级小说中第一次获得和上帝相等的位置,但是性爱无法承担原本属于上帝的责任。露丝的出现,标志着在哈里的精神旅程中,女性和上帝成为两种相反的力量。

在《神曲》中,作为但丁、人类的向导,俾德丽采是女性与上帝、基督和圣母的统一,是博爱的象征,她就像《浮士德》中的“永恒女性”一样,引导人类飞升。俾德丽采的出现隐喻了只有超越肉欲的大爱才能引导人类步入天堂和幸福。可是在《兔子,跑吧》中,上帝和女性是分裂的,因为露丝只代表着世俗意义上的性爱。但丁在俾德丽采的引导下踏上了天堂之路;哈里在露丝的引导下,只会走向更绝望的深渊。哈里的迷惘、挣扎、受困等等,暗示了人类如果离开上帝的指引,在单纯性爱的引导下将无法获得超越和救赎。

四、社会动荡的时代与个人不可调和的矛盾:意象之源

《兔子,跑吧》的三个意象实际上极其鲜明地表现出作者对美国中产阶级现实生活和精神境界的深入观察和把握,真切地刻画出美国中产阶级理想追求和实际状态的矛盾冲突。

(一) 社会动荡时代中产阶级人物的典型写照

厄普代克是一个深入体察社会和生活且态度严肃的作家,所创造的人物行为也总能形象地传达其本人的观点。作者在一次演讲中,曾对《兔子,跑吧》的创作意图作过如下说明:“确实,我在每本书中都描写了现实存在的压力和冲突,描写我们私生活和社会生活中难看的瑕疵。社会上存在着无法解决的各种问题,我认为我的书基于对这个事实的变态口味之上。在内心对生活的欲望与外部生活可能带来的满足之间,两者是无法妥协的。你希望永远活下去,永远富贵,你有无止境的征服欲望,无止境的自由,而社会又必须建立严格的限制,约束它的成员。在个人愿望与现实之间,两者根本没有办法调和。我写《兔子,跑吧》就是想说:没有解决的办法。这本小说主要写的是‘跑’,在两者之间窜来窜去,直到最后,感到累了,筋疲力尽了,然后死去。这个问题也就随之解决了。”[7]

《兔子,跑吧》主要反映的是20世纪50年代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和精神状态。二战后美国的政治、经济和社会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许多人看来,这个年代,即艾森豪威尔时代的美国,堪称“太平盛世”。当时对外刚刚结束朝鲜战争,而国内经济高速发展,人民生活较为安定,清教思想居于统治地位,还有较为牢固的家庭观念。然而,生产力的突飞猛进和市场的极度繁荣只是其表面现象,人们内心产生和凝聚着新的骚乱、怀疑和不安定因素:传统的道德准则、价值观念和对前途的乐观情绪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酗酒、性自由和极端个人主义几乎成为时尚,这使社会状态及人们的思想意识混乱不堪。许多人,尤其是中产阶级,抛开传统的思想,更加注重物质上的占有。“人存在的价值和人的命运何去何从很明显已成为社会关注的问题。”[8](238)在这种情况下,60年代初,生活在多事之秋的美国的厄普代克“突然想到用那宾夕法尼亚的‘兔子’(有些人对他的情况甚为关注)来作为载体,反映目前这个动荡不安的美国社会的某些侧面”[9]。于是,《兔子,跑吧》中的哈里的表现是:在冷战后的社会生活中,不知所措,焦虑不安,就听信本能,草率莽撞,惊慌失措,最后只有把自己丢在盲目奔跑的路上;而50年代社会上出现的东西形成了小说主人公生活的情境:汽车,高速公路,停车场,商业区,电视等等,时时让读者回到现实之中。这实际上是当时人们生存境遇的一种观照。因此,评论家Richard Gilman才称它为“一部关于美国生活的奇异的寓言”、“一部小型史诗”。[10]

(二) 个人无法调和的矛盾反映

兔子、跑、网三个意象的构筑源于主人公哈里生活中一对对无法调和的冲突,这些矛盾冲突主要表现在三个层面。

第一,过去的辉煌与现实的困境之间的矛盾冲突。主人公哈里曾因篮球场上的敏捷和矫健赢得了“兔子”的绰号,不过厄普代克运用此名却有他独特的寓意:哈里采取了“一种兔子的人生观,一种躲闪逃避的态度——按本能冲动自发行事,不假思索,担惊受怕,因此外号为兔子”[11](132)。因此,兔子不仅仅是对哈里外貌特征的形象描绘,鲜明突出地展示了哈里的本能和性格特征:善于奔跑,驯服、弱小和善良。这个兔子有着辉煌的过去和痛苦、灰暗的现实,这在内心构成不可调和的冲突。兔子的过去简直是一个理想的完美世界,那时,他似乎自己无所不能,作为篮球明星,他身手敏捷,因此赢得了瞩目的成就: 教练赏识、队友钦佩、漂亮姑娘爱慕;然而过去己经无可挽回地过去了,他的现状,即生活现实则让他万分沮丧: 生活平庸、工作无聊、居于中下层的地位,而在家里则更让他难以忍受:与妻子之间的性爱已变得“死气沉沉,毫无新鲜感”[12](210)。于是,他认为自己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已失去了其应有的生命力,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中,根本不可能有一丁点儿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兔子不时的“逃跑”和与现实不时的冲撞似乎将他固定在一张网上,对这张连着过去和现在的网,哈里的“跑”意味着一种反抗,一种与社会的决裂的表示。然而,他的“跑”不是积极的抗争,而是一种消极的逃避。“跑”并没有明确的目标,那怎么可能找到最终的归宿呢?所以他力图摆脱社会这张“网”而进行的“跑”只能是徒劳的。

第二,美国社会中个人的自由与责任之间的矛盾冲突。《兔子,跑吧》反映了美国社会中自由与责任之间,社会、家庭与个人之间产生的深刻矛盾。美国社会当时盛行的家庭观念是只有结婚生子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哈里走进了婚姻生活,已为人夫、为人父了,这是一个要求他承担起家庭责任,按社会传统标准循规蹈矩的社会角色。然而,哈里是一个个人主义者,生活以自己为轴心,强烈地信仰个人的价值,具有极强的自我意识。这一角色又时时催促他去寻找自我、拯救自我。处于两种角色矛盾冲突的哈里陷入精神危机之中,他时不时感觉自己“被家庭责任、被社会阶级、被工作所困”[13](88)。作为一个成年的社会人,要求他的行为举止成熟稳重,而他心中强烈的自我意识又决定了他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反复无常而且捉摸不定。在这种情况下,出于本性,他总是不愿有悖自我的需求和念头,因而总是有负于社会、工作、家庭“强加”给他的义务和期望。但是,膨胀的自我必须面对现实,最终导致的是剧烈的冲突。

第三,社会外部环境与个人内心渴望之间的矛盾冲突。从社会环境来看,哈里生活在艾森豪威尔任总统的五十年代,这是一个“举国上下毫无生气、循规蹈矩的时代”[14](7)。美国人民似乎怡然自乐,很少有抱怨、牢骚、不满和反抗,甚至津津乐道于生活所赐予的一切,因此书中其他的角色就基本上是“原地踏步”;但哈里的内心世界里,一直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即设法改变现状,重新寻得自由与完美。这是因为他对自身现状的深深不满,对“艾森豪威尔年代性爱及社会约束”[15](26)的反感。他并不像周围的环境一样安稳、平静,不像周围的人们一样自得、沉默,而是不停地奔跑、出逃,企图通过摧毁社会之网构筑的困境而重铸辉煌。然而,他的阶层、时代局限性却使他在网中越陷越深,直至不可自拔。

注释:

① John Updike, Rabbit. Run in Rabbit Angstrom A Tetralogy,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1995. (括号内为引用该书页码,下同)

[1] Unger Leonard. American Writers Ⅳ [Z]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72: 299.

[2] David D. Galloway. The Absurd Hero in American Fiction:Updike, Styron, Bellow and Slinger [M]. Revised, Austin&London: University of Texas, 1974.

[3] James Plath. Conversations with John Updike [M].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1994.

[4] 萨克文·伯科维奇. 剑桥美国文学史: 散文作品(1940~1990)[M]. 孙宏等译. 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5.

[5] Rachael C.Burchard. John Updike: Yea Sayings [M].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 1971.

[6] 伊哈布·哈桑. 当代美国文学(1945−1972)[M]. 陆凡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 1982.

[7] 邬明晶. 个人愿望与社会现实之间的矛盾—评约翰·厄普代克的《兔子, 跑吧》[J].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03, 22(3):57−58, 62.

[8] 史志康. 美国文学背景概观[M]. 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9] 约翰·厄普代克. 张煤译. 兔子为什么非跑不可[J]. 外国文学,1992(2): 78−81.

[10] 董文胜, 张宜林. 圆与网: 梦境与困境——《兔子, 跑吧》的主题与意象[J]. 国外文学, 1998, (3): 52−56.

[11] 刘海平, 王守仁. 新编美国文学史:第4卷[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5.

[12] Ralph C. Wood. The Comedy of Redemption: Christian, Faith and Comic Vision in Four American Novelists Notre Dame[M].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 1988.

[13] Josephne Hendin. Vulnerable People: A View of American Fiction Since 1945 [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8.

[14] Matthew Wilson. The Rabbit Tetralogy:from Solitude Society to Solitude Again [J]. Modern Fiction Studies, 1991, 37(1): 5−24.

[15] 钟良明. 论存在文学的人道主义内涵[J]. 外国文学评论,1995(4): 21−30.

Abstract:There are three images in Rabbit, Run, a masterpiece of the famous U.S. novelist John ·Updike. The first one is “Rabbit’, an image of the hero who strives to escape the bondage of the “outside environment”, which indicates that the hero is a timid, obsequious nobody accomplished, nothing but who will never stop seeking for salvation. The second one is “Running”, an image with both the meaning of escaping and seeking. The third one is “Net”, an image in which the hero is fallen so deeply than can’t escape. The three images were constructed with Updike’s close observation of U.S. society and extractive grasping about Harry, the hero’s different conflictions, which points out that the irreconcilable contradiction between social turbulence of the time and individual is the origin of those images.

Key Words:American novel; John Updike; Tetralogy of “Rabbit”; Rabbit Run; Middle class

A Brief Study of the Three Images and Their Origin in “Rabbit, Run”

GUO Dingqin, SONG Defa

(Foreign Languages Department, Changsha Social Work College, Changsha 410004, China;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College,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411105, China)

I106

A

1672-3104(2011)01−0174−06

2010−04−06;

2010−11−18

湖南省社科基金项目(07YBB062)

郭定芹(1966−),女,河南西峡人,长沙民政学院应用外语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欧美文学, 语用翻译; 宋德发(1979−),男,安徽庐江人,博士,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俄苏文学,美国文学,比较文学理论与实践.

[编辑: 汪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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