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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语南部方言的濒危现状

2011-01-18

关键词:寨子土家场合

熊 英

(1.襄樊学院,湖北 襄樊 441053;2.华中科技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4)

土家语是汉藏语系藏缅语族中特殊的一种语言,至今语支未定。土家语内部分南、北两个方言。北部方言的分布区域比较宽广,包括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龙山、保靖、古丈和永顺县、张家界及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来凤、鹤峰等县。而南部方言的分布区域则狭窄许多,仅湘西自治州泸溪县。

然而,当今土家语的现存状况却令人堪忧[1]。土家族人口1990年第四次人口普查时是5725049人,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时是8028133人[2],而土家语的使用人口却是微乎其微。1986年出版的《土家语简志》说:“北部方言区……使用本民族语言作为交际工具的,共约十七万”。“南部方言区……使用本民族语言作为交际工具的,约有四千余人”[3]。如果按1990年人口普查全国土家族人口570余万计,使用土家语的人口17.4万余人,只占总人口的3%左右,这是一个相当乐观的数字。改革开放以来的有关调查研究显示,土家语使用人口急剧衰减。徐世璇(2003)认为,土家语在1900年有40万人使用,1950年使用人数降到20万,当前的使用人数约6.5万人左右[4]。张军(2006)认定,当今土家语使用人口为46267人,占土家族总人口的0.58%,也就是说土家语的使用人口已经不足五万人[5]。土家语业已属于濒危语言。

研究濒危语言要研究濒危语言的语言状态,更要研究濒危语言的使用情况,主要包括该濒危语言的使用人口、使用范围、使用程度、使用频率以及代际传承等等方面。笔者在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对土家语南部方言的使用情况作一番梳理,从而更清晰地透视和反观土家语濒危的现状和过程。

一、南部方言现存概况

土家语南部方言主要集中分布在潭溪乡的下都、铺竹、婆罗寨、且己、下且己、大陂流、小零溪、梨木寨、土麻寨和潭溪镇等十多个寨子。在日常生活中男女老幼使用土家语的寨子,只有铺竹、婆罗寨和下都三个寨子。据粗略统计,操这个方言的实际人数只有2000多人[6]。2008年暑假,笔者对泸溪县潭溪镇土家语使用情况进行了实地考察。根据镇政府工作人员介绍,现潭溪镇只有婆罗寨、且己村还有人使用土家语,其它地方都没有人使用土家语了。婆罗寨只是一个自然组,行政上,现在隶属于潭溪社区居委会。根据婆罗寨支书和婆罗寨村民向×介绍,在婆罗寨里,男女老少都使用土家语。而在且己村,根据且己村支书、主任介绍,且己村只有下且己的半个组、一个寨子使用土家语,其它地方都已不使用土家语,全部使用汉语。

(一)下且己概况

且己村位于潭溪镇中部,沅江支流峒河由西向东穿村而过,辖且己、中且己、下且己3个村民小组,7个自然寨,总户数286户,总人口1021人。村委会驻地于且己。人们沿峒河两岸而居,下且己、中且己与且己隔峒河对岸而居,下且己、中且己位于峒河北岸,且己位于峒河南岸,沿河319国道连接且己和同在南岸的潭溪镇政府和集市。这样的地理布局,且己寨子与镇政府、集市之间的交通很方便,而下且己与外界的交通不方便,要外出必须先渡过峒河到南岸,才能去镇上、集市等其它地方。若遇上雨季,发洪水不能渡河,下且己寨就成了“孤岛”。

下且己有65户人家,人口310人。传统的经济模式以种植业为主,随着改革开放的纵深发展,且己的发展也紧跟时代的步伐。近年来,除了传统的种植业外,下且己也大力发展支柱性产业椪柑,劳务输出也是占很大部分。全寨外出务工人数近百人,也就是说,寨子里的精干劳力大多外出务工。看电视是人们主要的休闲娱乐方式,全村的电视比较普及。

(二)婆罗寨概况

婆罗寨位于潭溪镇政府驻地南方的最边缘地带,全寨总共63户,320多人口,全部居住在婆罗寨高山上,交通不便,与外界形成的是一个孤岛地势。全寨的自然条件很艰苦,经济发展条件有限,土地数量和承载力有限,在新时代里,人们更倾向于外出务工谋生。全寨青壮年基本上都外出务工,寨子里主要是女性、老年人、孩子和极少数间歇性没有外出务工的人员。

全寨通行母语土家语,从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到儿童,基本上都能使用母语。70%左右的人能讲汉语,20%-30%的人汉语讲得非常好,这部分人一般都是外出务工人员、干部、走出山门机会的人,也就与外界接触多的人汉语说得很好,而世居本寨、出山村机会少的人汉语说得相对差一些。

全寨无论男女老少在家里、寨子里都使用母语土家语,包括干部、老师,寨子里母语保留得比较完整。七八十年代及以前嫁过来的、本不会说土家语的人,在这里住长了以后,都自然习得了土家语,并且熟练程度和水平与本寨人差不多。在外地,或者在寨子里遇外地人,如果客人会讲土家语,则讲土家语;如果不会,则使用通用语汉语。寨子里的乡亲在感情上倾向于母语,在本寨子里使用母语感觉亲切、自然,在外地就使用通用语汉语。一部分人对母语的感情普遍比较深,认为母语有用,是生活中有用的语言工具,希望母语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并且赞成推广土家语。世居婆罗寨的老乡向×特别提出,希望能有一套土家语文字,有了文字对母语的学习和使用都大有好处,并且有助于土家语更长久地延续。但在同时,婆罗寨支书则极力主张,不要再使用土家语了,土家语没什么用,要学好汉语,学好汉语对个人发展及社会经济发展有益。

寨子里的少年儿童,一般都会使用母语,他们的第一语言大多还是母语土家语。大人们与孩子交流时使用母语,大一些的少年儿童一般会讲母语也会讲汉语。五、六岁的儿童在寨子母语环境里呆两三个月母语就能说个大概。但是,儿童的母语水平与大人相比有一定差距,不如大人标准,主要是因为少年儿童与外界接触较多。在村小学里,老师上课使用汉语讲课,用母语解释。也就是说,这里的老师必须懂土家语,小学生在上课时使用汉语,也使用母语,母语是帮助学生理解书本上汉语内容的重要辅助工具。在课外,学生仍然使用母语。小学毕业后,孩子们上初中必须到潭溪镇上。在镇中学里,没有母语教学或者辅助教学,所以,婆罗寨的学生时有因为汉语学得不太好,而影响整个学习成绩的。

虽然,从土家语的功能价值来看,婆罗寨的土家语保留得还是比较完整的,土家语还是寨子里的通用语言工具,但是,一旦走出这个寨子,走到或者走出潭溪镇,土家语就无能为力,不能担当起交际语言工具的职责。另外,土家语已经无自组织能力,不能利用外来语言因素,产生新的适应社会发展的词汇和表达形式,只能直接借用汉语词汇和表达形式。

二、南部方言使用情况

调查显示,无论是使用人口、使用频率、使用程度、使用场合,还是语言本体完整度,土家语在婆罗寨比下且己保留完整得多。婆罗寨的语言使用情况也比较单一,基本上通行土家语。而下且己的语言使用则比较复杂,因此,我们对下且己寨子采用随机抽样调查方法,进行问卷调查,对婆罗寨则进行走访及个别座谈。以此,对南部土家语使用情况做一番全面而细致地考察。我们抽样调查了下且己寨子里的26户家庭,一户一份调查问卷记录,代表一个家庭,共26份有效问卷记录。其中,男性14人,占抽样总量的53.8%,女性11人,占抽样总量的42.3%,有一户在问卷记录上未填性别。抽样样本中年龄分布为:70岁以上的3人,占样本总数的11.5%,60-69岁的1人,占样本总数的3.8%,50-59岁的3人,占样本总数的11.5%,40-49岁的6人,占样本总数的23.1%,30-39岁的3人,占样本总数的11.5%,20-29岁6人,占样本总数的23.1%,17岁以下的4人,占样本总数的15.4%。

(一)使用人口

据且己村书记向×、村主任向×的介绍,且己村会讲母语的人大约在100-150人之间,且年龄在50岁以上,3/4的家庭整个家庭不会讲母语,只有二组下且己寨的一部分人会讲。在会讲母语的下且己寨子里,也不是家庭里的所有成员都会讲能听,而只是一家有一、二个年纪大的人会讲,一般年青人都已经不会讲,也不会听了。而会说母语的人,一个人也不说,在寨子里,需要大家共同有意识地创造一个使用母语的环境,大家才都说母语,否则,大家都说汉语。

根据我们的走访和村干部及寨子里老乡们的介绍,在下且己寨里已经没有了母语单语人,会使用母语的人都是母语汉语双语人。当然,他们当中的母语水平也是参差不齐的,有的人实际上只是会一些日常用语而己,而且,在生活中也并不常使用母语(当地人称土话),更多的时候都是在使用通用语当地的汉语方言(当地人称客话)。下且己这个社区全然是一个汉语、土家语双语社区。

而婆罗寨则是一个土家语、汉语双语社区,中壮年以上的人首先选用母语,同时也能使用汉语,青年、少年则更多地使用汉语,同时也能使用母语。年龄越大汉语水平越差,相反,年龄越小母语越差。但是,无论多大岁数的人,基本上都懂汉语,只是掌握水平有差异。

我们来看对下且己的抽样调查结果:

表1 会话水平

注:A-只会说土话;B-会说土话也会说客话;C-会说客话只会听土话;D-只会说客话不会听土话。

调查统计结果显示,只会说土家语的记录为0,41.7%的人会土家语汉语双语,25.0%的人不会说土家语能听懂,而33.3%的人已经完全丧失了母语使用能力。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下且己寨里有四成多一点儿的双语人会母语,根据寨子里的总人口换算,也就是120多个双语人会母语,这个数据与村干部的介绍是吻合的。1/4的人已经不会说只会听母语了,也就是说,这1/4的人不再使用母语,换句话说,这些1/4的人在学习语言的时候并没有学习或者习得母语土家语,而是学习通用语汉语,那么,这些人第一语言是汉语而不是母语。1/3的人完全丧失母语能力,毫无疑问,他们的第一语言也是汉语。

就是再加上婆罗寨的全部人口320人,南部土家语的使用人口也不过440多人。而且,这些母语使用人基本上都是母语汉语双语人。

(二)使用程度和使用频率

无论是下且己还是婆罗寨都很少有不懂汉语的母语单语人,仅在婆罗寨还有很小一部分汉语说得不很流利的人,这些人都是年龄偏大且很少出寨子的人。在婆罗寨寨里、在家里、在本寨人之间,母语还是第一通行语言,但同时,汉语也是通行语言。走出本寨子,无论是下且己人还是婆罗寨人都可以使用汉语在本寨以外的地方进行沟通和交流。

在下且己,母语的使用程度和使用频率则远不如在婆罗寨。我们首先来看下且己双语人的母语汉语水平。

表2 土家语水平

表3 汉语水平

注:A-较差,会一些日常用语;B-差,能听懂不会说;C-完全不会,不会说也不会听。

统计结果显示,24%的人认为自己的母语水平熟练,1/5的人认为自己的母语水平一般,40%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完全放弃土家语,不能使用母语进行交流。从年龄分布上,母语比较熟练的人群基本上是40岁以上的人。而40岁以下的人群大多都不具备母语口语交流能力。84.6%的人认为自己的汉语熟练,15.4%的人认为自己的汉语水平一般,没有人不会听、说汉语,也没有人认为自己的汉语水平差或者比较差。

由此可以看出,下且己寨里,母语掌握者不仅年龄偏大,人数减少,其掌握土家语的水平也已经衰退。与此同时,没有人不会使用汉语,并且汉语水平都比较好。汉语掌握水平明显高于母语水平,不到1/4的人认为自己掌握母语,而寨子里基本上所有人都认为自己的汉语在一般水平以上,都熟练掌握汉语。由此可见,汉语已经取代母语成为下且己的通行语言,成为所有土家寨里所有人必须要掌握的语言工具。而母语土家语已经退居到汉语之后,走出山门,土家语行不通,即使在本寨子里,无论土家语水平如何也不会对生活产生什么大的影响。

从以上的统计和分析,我们可以明确地推测到母语的使用程度,为了更加具体的了解情况,我们来看调查数据。

表4 您平时一般说什么话

统计结果显示,没有人在平时的生活中只使用母语,57.7%的人平常只使用汉语,38.5%的人平常使用母语汉语双语。也就是说,1/2以上的人平常只使用汉语,已经放弃使用母语,母语的使用人群已经减少了一半以上。其余的小部分人使用汉语、母语双语,也不是母语的忠实使用者。由此可见,母语和使用程度和使用频率更是大大降低。从年龄分布上看,只使用汉语的人群趋向年轻化,越年轻的人越趋向于放弃使用母语选用汉语。母语汉语人群中,17岁以下的青少年很少,这也反映了年轻人群放弃的趋向。

婆罗寨的情况比下且己乐观一些,虽然母语使用权重高于汉语,但也不是单纯地使用母语,汉语在这个寨里同样享有很高的声望和认同,汉语使用频率日益上升。尤其是在新时代,汉语使用权重更是飞速上升。

(三)使用场合

为了进一步细致地考察母语使用情况,我们从语言交际对象、交际时间、交际地点分别考察土家族的语言使用情况。首先来看下且己的调查统计情况:

对不同交际对象的语言使用情况。

统计显示,30.4%的人对父母、亲戚邻居、本地人说母语,21.7%的人夫妻间使用母语,13.0%的人对孩子说母语。从年龄分布上看,29岁以下的夫妇之间不使用母语,39岁以下的父母不对孩子使用母语。

由此看来,这个土家族寨子里母语使用对象仅仅局限于本寨子里的人,都是一寨之内的邻居、亲戚和家人。对于孩子,家人也较少的使用母语。而且,年轻的父母已经不再向孩子传承母语,或者年轻的父母也就未习得母语。从年龄分布情况推断,母语传承的断代,从上个世纪80-90年代或者更早就已经开始了。到21世纪,基本上不再向孩子传授母语,而直接学习汉语。

为了能够全景式地展现对不同交际对象的语言选用情况,我们来看相应的调查。

表5 您对谁说土话

注:调查记录中,这一项属于多项选择,各项比率均为该项记录数与有效总调查记录数之比。

表6 您对谁说客话

注:同上表。

对比以上两个调查统计结果,我们很明显地看到——同样多的人对父母说母语和汉语;夫妻之间说母语比汉语要少将近一成;对本地人使用汉语比母语多;对孩子使用汉语远高于母语;对于亲戚、邻居,使用汉语也高于母语。也就是说,虽然,这个寨子里的土家人对一寨之内的亲戚、邻居还可以使用母语,也时常使用母语,但与此同时,却更多地使用汉语。对于孩子的语言学习,父母们一致鼓励和赞成学习汉语,日常生活中,父母们也更多地与之使用汉语。可见,下且己寨里汉语比母语更通用。

人们选用交际语言时,一般都会根据交际对象的会话语种和喜好来选择,并且一般都会选择与交际对象相同的、或者交际对象认同的语言。对于陌生人,交际者事先不知道他的会话语种,发话者一般就会根据自己的观察估计选择比较通用的语言进行交际。而这里的土家人面对陌生人首选汉语,选用母语的机率只有8.7%。这也从侧面映证了,在下且己寨里,是汉语通行的天下,母语已退居汉语之后。

不同时间场合的语言使用情况。

从调查统计结果来看,母语在聊天这样无关紧要的时机里用得比较多,而在开会、做买卖、相亲等比较重要的时机里用得非常少。与外地人打交道的时候,没有人使用母语,本寨、本村、本乡之外的人都可算外地人。也就是说,下且己寨的土家人与任何外地人都不使用母语,只在本寨使用母语。像开会这种传达、理解和执行上级政治精神和决议、讨论民生、民治的重要政治场合里,母语用得极少,基本上都是使用汉语。也就是说,汉语已取代母语,成为下且己寨里政治等重要场合的使用语种。而在经济交流生活中,使用母语的机率更少。在与外界的交流、合作过程中,母语根本没用处,不能成为一种双方有效的交际语言。而在21世纪经济全球化的时代,没有与外界的交流,就没有发展,偏僻的山寨也不例外。现代社会里,土家村寨在与外界的接触过程中,母语没有担当起交流语言工具的职责。从土家族与其它民族,尤其是汉族的正式交流开始,族界交际的语言工具就一直是汉语充当,发展到现在,汉语在土家族人的语言生活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和地位。相应的,母语则朝相反方向演变——逐渐走向衰退。

我们通过相应的调查——汉语的使用时机来验证以上的推断。

表7 您什么时候说土话

注:同上表。

表8 您什么时候说客话

注:同上表。

对比以上两个调查统计结果,我们很明显地看到——除了聊天的时候,使用母语比汉语多以外,在其它时机里,尤其是开会、做买卖、与外界交流,使用汉语远远高于母语。也就是说,土家人选用汉语多于母语,汉语是土家人在重要时刻的首选语言工具。或者说,汉语已取代母语成为土家人的不可或缺的语言工具,且母语已退居汉语之后。这个统计分析,从另一方面印证了以上的推断——在重要时机和日常时间里,下且己的土家人多数使用汉语,母语已退居汉语之后,走向衰退。

不同地点场合的语言使用情况:

表9 您在哪里说土话

注:同上表。

从统计结果来看,母语只在家里使用得较多,但绝对机率也不过四成多一点。而在公开场所,乡镇里、集会场所母语使用很少,甚至,在公共场所没有土家人使用母语。母语已经退出公共交际场合,只在家里这种非公开的场合使用。交际使用场合的萎缩,足以显见土家语衰退现状。

对比汉语使用场所的统计结果,我们更能显见土家语使用场合的高度萎缩。

表10 您在哪里说客话

注:同上表。

对比母语、汉语使用场所的调查统计结果,我们很明显地看到——除了在家里使用母语多于汉语之外,在其它任何场合,尤其是公共场合,使用汉语远远高于母语。虽然,还有一些土家人在一些场合使用母语,但与此同时,在同样的场合,却有更多地选用汉语。在这些相同的公开场合,汉语明显压倒母语,占据着绝对优势地位。从场合类别来看,越公开、越重要的场合,都是使用汉语,而母语只是在不重要的、私下的、狭小范围内的场合使用,就连生产劳作中,也是使用汉语远多于母语。

综合以上不同交际对象、不同时间、地点场合的语言使用情况的统计分析,我们看到,在下且己寨里,在对外、公开、重要的场合里,汉语占据着绝对优势;母语不能完全担当起本族人们的交际语言工具的职责,只有汉语当仁不让地担当着这一职责;在不重要的、私下的、非公开的、对本寨人的场合里,有一部分土家人使用母语,然而,与此同时,在相同的场合,很大一部分人使用汉语,年轻人更多地使用汉语。总的来说,汉语已经取代土家语,成为下且己土家族寨子必不可缺的语言工具;在双语通行过程中,无论是从使用人口、使用场合、使用程度、使用频率、使用者年龄等因素来看,汉语都明显压倒土家语,占据着绝对优势,而土家语则处于明显劣势,而且这种劣势正在进一步恶化。

婆罗寨的土家人,在以上各种场合使用母语的机率比下且己大一些,然而,母语的衰退趋向是一致的。在婆罗寨,母语的使用也仅限于对本寨人、本寨亲朋好友以及家人之间,与本寨以外的人同样使用汉语;使用时机也限于一些不重要的、私下时机,在比较重要的时机,也是首选汉语;使用地点也限于本寨内、家庭内部等比较封闭的场所,在公开场合、本寨外的场合,当仁不让地选用汉语。总的来说,母语的使用范围不能走出婆罗寨。

(四)母语传承

在下且己,上个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群,会听懂一些母语,有的会说一点简单的日常用语。他们的父辈会说母语,但没有教他们学习母语,他们会听懂会说的一些母语,都是自然习得来的。进入社会主义新时期,这种自然习得方式一直是土家语传承的主要方式。当父辈们有意识地放弃对孩子使用母语,也就是宣告放弃传承母语的开始。随着改革开放的纵深发展,偏僻的土家山寨也开放起来,不能作族际通用语的土家语自然日益倍受冷落。到21世纪,母语传承的断代已经到第二、三代了。

我们可以从表1会话水平的调查来验证:丧失母语的人群中,70岁以上的1位,占该年龄段的1/3,这一部分人自身都已经不会母语了,自然不会教授子女、孙子母语。39-18岁的4位,占该年龄段的4/9,也就是说,近一半的青年完全丧失母语,他们也不再可能教授子女们母语。17岁以下的青少年2/3完全丧失母语,1/3只会听母语,自这一代人起,自然也无法再往下辈传承母语了。由此清晰可见下且己寨的母语传承断代情况——断代从祖辈以上就开始了,从祖辈到孙辈,母语断代逐代加大,到孙辈基本上完全放弃母语传承。

在婆罗寨,母语传承的方式同样是自然习得,没有专门的母语习得场所和途径,只是放弃母语传承比下且己稍晚,到现在,青少年还能在寨子自然习得母语,但放弃母语传承的现象已经开始出现。年青的父母不再乐意传授母语,而是积极传授汉语。南部方言的最后堡垒已经完全通行汉语,并且汉语越来越占据优势地位,土家语则越来越岌岌可危。

三、土家语南部方言已极度濒危

从以上调查分析来看,土家语南部方言已是极度濒危,且已是一个很狭小的语言“孤岛”。能够使用母语的人口仅四百余人,且这些人基本上为母语汉语双语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完全使用母语,大部分人更多地选择使用汉语。从使用区域来看,母语使用区域已成“孤岛”,母语走不出这个“孤岛”,而人们为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却不能不走出这个“孤岛”。因此,土家语南部方言被逐渐放弃使用的趋势已不可挡。当前,我们要做的是尽量延缓土家语逐渐衰退的步伐,并且在她完全消失之前充分研究、记录、保存她。

[1] 熊英.从代际差异看土家语濒危——坡脚土家语个案研究之四[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3):13.

[2] 国家统计局人口和社会科技统计司.中国人口统计年鉴[M].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03.

[3]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简志丛书·土家语简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112.

[4] 徐世璇.论语言的接触性衰变——以毕苏语的跟踪调查分析为例[J].语言科学,2003(5):97-110.

[5] 张军.从母语使用人口锐减看土家语的濒危状态[J].暨南学报,2006(5):146.

[6] 李敬忠.泸溪土家语[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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