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向世界传达真实的中国
2011-01-11罗伯特劳伦斯库恩
文/[美]罗伯特·劳伦斯·库恩
美国和中国之间良好的双边关系对21世纪的和平与繁荣极其重要。如果不建立战略伙伴关系,我们的处境可能会比战略对手关系更糟糕——而这正是各方都应该重视中国领导人的内在态度和主要关切的原因。
如何向世界传达真实的中国
文/[美]罗伯特·劳伦斯·库恩
贸易纠纷、货币汇率、人权、财政储备、自然资源竞争、外交对抗、军事紧张局势、甚至企业收购接管等的报道充斥美国媒体,有一部分人对“共产中国”这类骇人听闻、听起来像冷战时期讽刺作品的长篇累牍信以为真。
我认为,美国和中国之间良好的双边关系对21世纪的和平与繁荣极其重要。如果不建立战略伙伴关系,我们的处境可能会比战略对手关系更糟糕——而这正是各方都应该重视中国领导人的内在态度和主要关切的原因。
自从2005年我所撰写的传记《他改变了中国:江泽民传》——第一本记录在世的中国领导人生平的书在中国大陆出版以来,我经常被问道:作为一个受过专门教育的科学家和专业投资银行家,为什么要写这么一本书?同样,当我屡屡在美国和国际媒体发表关于胡锦涛主席的理念和政策的采访和文章,而我的观点又经常和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们迥然不同时,也会被问及:作为脑科学博士和并购专家,我为何要花时间和精力来解读一个中国领导人的政治远见?
两者的答案是相同的,我之所以撰写前国家主席江泽民的传记,之所以解读胡锦涛主席的政策,是因为我觉得这对于外国读者了解真实的中国必不可少。
中国领导人的思维
用来减少误解、减少曲解的一个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外国人理解中国领导人的思维。我试图让中国领导人更加透明,想法和态度更易理解,以帮助外国读者了解中国领导人面临的挑战和作出的决定。事实上,在中国,胡锦涛主席被认为是智慧、谦逊、高尚、正直的人,并始终致力于维持稳定,推进改革和建设中国。
我曾有幸访问中国22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的35个城市,访问很多当地领导(包括党、政、商、学术界)以及普通民众(农民、学生、军人、工人、外来民工、下岗职工、退休人员、记者和警察等)。在这些旅行中,城市之间往往相隔五六个小时车程,这给我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得以亲身体验当地正在发生着什么,人民、领导和普通民众在说些什么。我了解了不同的省市面临的不同问题,以及处理这些问题的不同方法。真实的中国,比许多外国人笼统简单的看法要复杂得多。
我在行程中发现了共鸣也发现了杂音,两者组成了一个真实的中国。我目睹中国为对付严重的系统性问题所作的多方面努力——经济差距的扩大、失业、外来民工、腐败、犯罪、脆弱的金融系统、能源制约、不可持续发展、环境污染、思想信念动摇、道德和家庭观念的改变等等。有些问题产生于经济急速增长,有些问题产生于向市场经济的快速过渡,还有的是出于深化经济、社会和政治改革的需要。
2006年,我见到了当时的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尽管我们到访突然,他还是优雅豁达地向我们提出了如何向世界传播中国的建议。习近平表示,外国人总是试图用一句话来描述中国的特点,或用一种方法来压缩概括中国,而实际的中国要复杂的多。他用盲人摸象来形象地比喻这个问题:“一个盲人摸到了大象的腿,便说大象像一个柱子;另一个盲人摸到大象的背,便说大象像一堵墙,没人能说出大象的真实面貌,是因为他们没人摸到了大象的全部,也就没能获得大象的全貌。”他还解释说,这个比喻非常适合中国——一个沿海和内陆经济差距巨大、拥有56个民族的国家。“中国是个多样性的国家,那些只呆在东部的人就如同只触摸到大象鼻子的盲人,而只呆在西部的人又如同只摸到大象背部的盲人。”习近平建议我既要横向地研究中国不同地区的情况,又要纵向地研究中国的发展历史。在当时我并不能理解,但在我的新书中,这两种方式都有了表述:既采用了横向方法(横跨各个行业和地域),又嵌入了垂直方法,以洞察中国领导人的想法。
我的两个目标是,追溯有关中国“创伤”和“变革”的不朽故事,并了解中国几代领导人决策背后蕴含的动机和机制。对于给予我信任的受访者,我感到很荣幸,他们中有些人对这些问题从未公开发表过看法,即使对中国媒体也没有。
我曾公开重复过政治局委员、中宣部部长刘云山的话,他曾告诉过我:“纯粹的事实讲述着中国的故事。诚信和务实可以把真实的中国讲得最好。美化是无益的,真实生活的描述和例证才算数。传达受访者真实的语言,挖掘其生活经历,揭示其内心想法。这样,才能捕捉到真实的中国。”
“要了解我们为振兴中华所作的奉献,必须了解中国人民为其辉煌的古代文明而拥有的自豪。”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说道:“这是历史的动力,今天激励着人民建设国家。中国人民为世界文明作出了巨大贡献,并享有过长期的繁荣。”他说道:“而后我们的民族遭受了百年软弱、压迫和屈辱。因此我们有巨大的自发动力来建设国家。我们的信念和决心植根于我们的历史和民族自豪感。”
习近平曾反复强调,中国不应为目前取得的成就而沾沾自喜。他说:“相对于我们的漫长历史,我们的发展速度并不那么惊人,我们花了几千年才到达今天的水平。我们需要相对地看待自己。”他强调:“但不管怎样,中国的发展,至少部分地是由民族自豪感和爱国情绪所驱动。”
2006年,在思考中国领导人的责任感时,当时的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说,尽管经过了近30年的改革开放,“公平地说我们是取得了还算不错的成绩”,但是“我们应该对取得的成就做谨慎的评价”。习近平告诉我,中国领导人不会满足于现状:“我们决不能高估成就,或沉迷于成就”,他呼吁中国要向下一个更高的目标进发,要认识到“我们现在所处位置和我们必需到达位置之间的差距”,他形容这是一个“持续、不懈的进程”。
政治局委员、中组部部长李源潮强调,正是中国的民族精神,激发人们不断向前看,争取更大的进步。“虽然中国人不像西方人那么富有,而且在诸如科技、社会制度和环境保护等很多方面落后于西方国家。”李源潮说道:“我相信中国人民整体来说对国家的发展抱有积极的态度,对未来充满信心。”
如何真实地传达中国
2009年,政治局委员、中宣部部长刘云山表示,当前“中国的一项紧迫的战略任务是使中国的交流沟通能力和中国的国际地位相符。在当今时代,谁获得了一流的沟通技能和强大的交际能力,谁的文化和价值观就能被更广泛地传播开来,谁就能更有效地影响世界”。
中国领导人认识到了中国形象在经济政治意义上的紧迫性,他们认为西方,特别是西方媒体过度简化甚至蓄意歪曲事实。刘部长表示将会增强中国媒体的国内外影响力。
中央电视台台长焦利表示,和西方媒体相比,中国媒体相对薄弱,大大低于中国在经济和国际事务中相对强劲的地位。焦利就任中央电视台台长后不久,为中央电视台设立了宏伟目标,不仅要继续广泛开展在国内的发展,包括改版央视新闻节目,还要创新发展形式,成为一个国际媒体公司。“中国必须在全球思想市场上充满信心地竞争。”焦利这样说道。
许多中国领导人曾要我坦率地告诉他们,为什么中国的形象在许多美国人眼里不是那么好。我列出一系列理由,这些理由强化了美国视中国为竞争者和可能的对手的担心。我一开始就说,尽管大家都承认国家以自己最高利益为行为准则,但许多美国人认为中国为自己利益,不惜损害别人。
具体描述如下:中国是一个经济掠食者,靠使用廉价劳动力和剥削劳工来压低价格、抢夺美国人的工作,靠人为贬低货币价值来消灭竞争;中国支持能源富有的流氓政权,损害国际安全(因为中国想获取其资源,并向其出售武器来削弱美国);中国是一个专制的社会,司法制度严厉,没有新闻自由;中国社会呆板机械,像机器人一样的政府官员只会鹦鹉学舌,他们只关心增强国力,却不帮助人民;还有,中国有扩张野心,想把势力扩张到国界以外。
中国的官员们倾向于用国情差异来回应彼此理解的隔阂。政府为改变外国人看法的那些想法有时候未免天真(比如说,希望通过在美国发行一款商业杂志来改善中国形象的提议,在我看来,难免适得其反)。
繁华的上海陆家嘴,代表了中国沿海现代化的一面,实际上,库恩认为,真实的中国要复杂得多。
然而有些时候,批评会激发自我反省。有些领导人承认“有些问题是我们的错,我们中国人需要学会如何和国外交流,介绍我们真实情况”。
有些领导人也指出中国官员不善于运用幽默,用自谦的玩笑或是轻松的手法处理严肃的问题,对很多人来说并不是那么自然。
国新办主任王晨建议采取以下实际措施:尽早发布权威信息,否则谣言机器就会开始旋转(如危险性产品);加强和国外主流媒体的交流,邀请更多的管理人员、编辑、记者和主持人来中国;增强中国自身媒体的能力;扩大与其他国家的跨文化活动;对于人权、民主或宗教事务的负面报道,中国应积极进行正面报道,如颁布新的人权法案。
中国的国际形象在2008年得到检验。4月份,当中国期盼着奥运会的到来时,奥运会火炬的传递在几个国家遭到抗议甚至攻击而中断,起因是西方认为中国对西藏抗议进行了镇压,而中国政府说这只是西方媒体的偏见报道和错误煽动。
中央文献研究室主任冷溶,同时也是我的一位老友,在西方国家的抗议活动发生后不久告诉我:“这是一场核心利益的斗争。”他说道:“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中国的崛起,打乱了世界力量的平衡,是一种文明的冲突。”但他紧接着又说:“然而这种冲突也不是非有不可。”
冷溶说,对火炬传递的抗议“并没有吓着我们。我们肯定会翻过这一页,它不会影响我们和其他国家的交往”。然而,他又补充道,反对者提醒了“我们需要改进对外宣传”——“达赖喇嘛最大的优势在于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同时,达赖了解西方文化和价值观,因此容易沟通,而这正是中国的弱点。”
新闻出版总署署长柳斌杰表示,中国已从这些事件中吸取了教训。在拉萨骚乱后他表示:“禁止外国记者尽早进入西藏是错误的,这在全世界引起了误解。尽管我们尽力澄清事实说明真相。”他补充道:“因为他们不了解到底西藏发生了什么,谣言自然到处播散。”
当时柳斌杰正随同一位中国高层领导人在国外考察。“当我们把国外同仁的报道与我们知道的情况作了比较后”,他回忆说:“才发现他们歪曲了真实情况,他们对真相一无所知。我们才认识到进一步深化对外开放的迫切需要,这是个深刻的教训。”
不久之后,当汶川地震发生后,中国政府采取了相反的做法,对外国记者开放该地区。中宣部部长刘云山指出,在特定时期,我们让外国媒体撤离震区,他强调,这是出于对堰塞湖可能决堤的担心,或者埋在瓦砾下的腐烂尸体可能造成流行病的担忧。“对于那些有危险的地方,我们不仅疏散记者,也疏散当地人。对此我们没有掩盖真相,我们对每个人的安全负责。”
采取更为开放的做法后,柳斌杰说道,“国际报道地震的信息是准确的。为什么国外媒体在地震方面信任中国,而在西藏骚乱问题上则不这样?”“透明度!如果我们公开化,在事情一发生就让外国记者进入西藏,并报道骚乱的第一手材料,我想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能明辨是非。我相信,信任来自于透明度。”
中国有诚意将这些理念投入实践的一个标志是,在奥运会之后,中国政府宣布官方认可的外国记者可以在国内其他地区旅行,而不再像2007年以前一样,需要提前申请。刘云山部长说道:“我们希望更多的记者来到中国,而不是更少。”
对于火炬传递事件回应最妙的也许是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了,当时习近平正在访问卡塔尔,听到消息他告诉一帮随行香港记者:“我们不能过于担心人们是否喜欢在北京举办奥运会这件事,世界是个热闹的大舞台,台上什么人都有。鸟笼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如果我们驱逐最能叫唤的鸟儿,那么笼子将不再是个热闹的地方……”
这种对有争议的事轻松自信的回应,反映出新一代中国领导人的理念,这对于未来来说,未尝不是个好兆头。
作者名片:罗伯特·劳伦斯·库恩,传媒和娱乐公司国际管理集团(IMG)的高级合伙人,美国库恩基金会董事长,克莱蒙大学研究生院理事,美国科学促进会科学自由和责任分会会员,北京前沿科学研究所副理事长。自1989年起,库恩就在重组、并购、经济政策、产业政策、科技、媒体、文化、中美关系、外交事务和国际传播等方面向中国政府提供咨询。他致力于向世界讲述真实的中国,尤其关注中国的改革开放。他是第一位对胡锦涛总书记“科学发展观”进行专题讲演的外国人,他认为“科学发展观”是解决复杂多样的经济、环境、杜会和政治问题的综合解决方案。
(本文摘自库恩在“21世纪论坛”2010会议上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