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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在·存在·座架
——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逻辑的重新阐释

2011-01-10陈真君高海青

关键词:座架哲学思想海德格尔

陈真君,高海青

(1.中山大学哲学系,广东 广州 510275;2.中共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北京 100091)

此在·存在·座架
——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逻辑的重新阐释

陈真君1,高海青2

(1.中山大学哲学系,广东 广州 510275;2.中共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北京 100091)

通过重新阐释海德格尔的技术哲学思想,意欲从整体的视角审视从此在到存在再到座架的演变逻辑,挖掘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的演变规律。海德格尔对技术追问的思想逻辑进程可以概括为:存在—此在—此在的存在—此在的用具—此在对存在遗忘—此在的沉沦—自然科学—座架。另外,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的阐释更是对海德格尔存在哲学的细化和深化,此在、存在、座架等要素在海德格尔技术思想中环环相连,所以海德格尔Ⅰ和海德格尔Ⅱ本质上是统一的整体而不是独立的两大部分。

技术;此在;存在;座架

哲学界普遍坚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1976)哲学思想应该分为前后2个阶段,即海德格尔Ⅰ和海德格尔Ⅱ。海德格尔Ⅰ主要研究存在哲学,技术哲学成为海德格尔的研究主题是从海德格尔Ⅱ才开始的,所以学界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的传统理解基本集中于海德格尔的座架思想,并称之为海德格尔哲学思想的技术哲学转向,但是海德格尔本人认为其后期的技术哲学转向“并不是对《存在与时间》里观点的修正,而仅仅是试图去达到某个重要的领域,并从这一领域出发对《存在与时间》进行检验。”[1]所以,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的研究应该区别于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的传统意义上的阐释,而是必须在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框架内对技术生发之更本质的原因进行研究和考察,这也是重新阐释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逻辑的意义所在。

一、存在与此在

胡塞尔(Edmund Husserl,1859~1938)通过范畴直观分析系词存在的意义,指出“存在不是一个实在的谓词”,所以存在并不表述知觉的对象,不是对象的部分和特点,也不是把对象结合为复合对象的“实在的统一形式”。“存在是绝对无法被知觉的”,只能通过判断而被理解,但是“事态和(系动词意义上的)存在的根源不存在于判断本身的反思中,亦不存在于对判断的执行的反思中,而只存在于判断本身的执行中。”[3]所以,只有在直观的判断体验中,作为系词的存在才能被理解。海德格尔认为胡塞尔的现象学最重要的贡献就在于通过本质直观在某种程度上指向先于任何概念反思的纯存在,被判断的构成所要求的更本源的存在,其最根本的存在又是一切意向性的基础。但是创造性的研究由于胡塞尔受制于具有传统主客二分模式的意向性的意向活动与意向相关项而没能展开。海德格尔意识到并在胡塞尔没有深入的地方进行研究,进而达到本真的存在,存在就可以穿过主客二分的传统认知模式,以至于可以解决困扰哲学已久的存在问题。

海德格尔与传统哲学家的区别在于上述对存在的不同洞察。传统哲学对存在的追问包括“对人类生存的意义、目的、含义以及自然的意义、目的、含义的发问……对人类生存价值和取向的发问……对世界,天界和宇宙为何的原因和为何目的的发问。”[4]然而,海德格尔认为对此类意义的发问是对存在者的发问,也是在遗忘存在的前提下的发问,所以必须对存在发问。但是,如何去达到或者去阐释本源的存在之处境,海德格尔将追问存在的责任赋予此在。

通过此在追寻存在的意义,此在成为海德格尔重点考察的对象,此在是海德格尔哲学思想的核心概念之一,对此在的分析也是进入海德格尔运思的关键点,“要真切地理解《存在与时间》,既不能直接从‘存在’入手,也不能从‘时间’入手,而只能以缘在(Dasein①关于德文Dasein的译法有很多,如熊伟先生将其译为“亲在”,在这里张祥龙先生将其翻译为“缘在”,但作者较同意陈嘉映先生观点(详见《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的修订版第501页)将其译为此在。但在这里的引文尊重原文,未对术语作出修改。)为一条基本线索而向深处展开。”[5]海德格尔不断地强调,此在的本质在于它的生存,所以,在这个存在者身上所能清理出来的各种性质都不是“看上去”如此这般的现成存在者的现成属性,而是对它说来是去存在的种种可能方式,并且仅此而已。以此表明对此在的分析不同于对存在者的分析,此在总是处于一种未完成的状态,总是努力地按自己的方式去实现自己,这种存在者(此在)的本质在于它去存在[6]。此在就是对自己的存在倍感熟悉却又倍感困惑的存在者,“就是我们自己向来所是的存在者,就是除了其他可能的存在方式以外还能够对存在发问的存在者。”[6]

此在肩负追问存在之意义的使命,所以问题转变为此在如何追问存在?海德格尔对传统哲学总是不关注日常生活甚为不满,认为传统哲学关注的焦点滞留于“外部世界的实在性问题……即世界的实在性在根本上……有可能给予证明的东西,或者……最终能够对其给予证明。然而,世界的实在存在不仅不需要证明的,而且它也不是那种由于缺乏严格的证明因而就必定只有加以相信的东西……这里的对‘世界’的实在性的信念这个说法,本来就假定了它是可证明的。在根本上,这一看法又落入了前面所说的试图追求某种证明的观点。”[7]海德格尔通过重新走向存在论的探讨,返回到被传统哲学所遗忘的地方,以否定传统认识论。传统的存在论和认识论开始就跨过作为最重要的原初现象的世界性而误将原初现象之后的对象当作最初的认知对象,而实际上前反思的认识是更原本和更在先的。何以到达前反思的境况,问题转变为对原初的存在的理解成为对存在的缘发中心的理解,实际上此在与世界之间总有一种关系是已经调弄好的,原本就是得心应手的关系,人类对器具的使用已经把这种情况泄露出来,故海德格尔早期分析人类使用器具的意图就是为了使前反思的境域得以体现。

海德格尔早期分析人类使用器具的意图就是通过分析以使前反思的境域得以体现,器具又是如何使前反思的境域暴露出来?对器具越少瞠目凝视,用它用得越起劲,对它的关系也就变得越原始,它也就越发昭然若揭地作为它所是的东西来照面,作为器具来照面。器具本身揭示了器具特有的称手,我们称器具的这种存在方式为上手状态。因此,真正了解器具就是器具的上手,而非单纯地观察,仅仅对物的属性的外观做一番观察,无论这种观察多么敏锐,都不能揭示上手的东西。只对物作理论上的观察的那种眼光缺乏对上手状态的领会。器具要成为真正的器具,就是要具有上手状态。切近的上手事物的特征就在于:它在其上手状态中就仿佛抽身而去,恰恰为的是能本真地上手。日常打交道也非首先持留于工具本身,工件、正在制作着的东西,才是原本被操劳着的东西,因而也就是上手的东西[6]。而“当存在感消除后,技术就以不在场的方式显现在场,以非存在的感觉效应发挥其存在的效用,以不察觉的‘无名英雄’的方式来造福人。”[8]

存在者在上手状态中与此在打交道是此在原本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一种先于主客二分的状态,一种存在者与生俱来的方式。“缘在与世界之间总有一种似乎是已经调弄好了的、原本上就得心应手的玄冥关系。”[5]要彻底进入此状态,必须得学会海德格尔式的现象学的看,即海德格尔常常挂在嘴边的“……世界着”。“严格地说,从没有一件用具这样的东西‘存在’。属于用具的存在的一向总是一个用具整体。只有在这个用具整体中那件用具才能够是它所是的东西。”[6]对于用具的体验,可以领会出一系列与其相关的存在者,海德格尔称之为“用具的整体性”或“用具世界着”。

海德格尔早期将追问存在的任务交给了此在,而此在对器具的使用为海德格尔揭示存在提供了视角,存在者可以借此进入一种对象化之前的体验、一种对无蔽状态的体验、一种最原初的此在的存在方式。如果技术与人类、器具等不可分割,那将意味着海德格尔对技术的追问可以在一种更原初的领域内展开。事实上,海德格尔后期就是在无蔽领域内追寻当代技术的本质,而早期的运思是海德格尔后期追问现代技术之本质的路标。

二、存在的遗忘与技术

在海德格尔思的对器具的分析后,纯存在或本真存在的显现可以带来什么?然而存在却一直被遗忘,那么这种被遗忘的境况如何证明它的本真性、本源性?对它的遗忘为何总是如此轻而易举?海德格尔认为整个西方哲学史就是对存在的遗忘史又作何解?西方哲学中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存在问题,缘何海德格尔会说在它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存在被不断地遮蔽?存在对于西方哲学传统意味着什么?存在对海德格尔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对存在的遗忘会导致什么后果?这些与海德格尔的技术哲学思想又有何关系?

海德格尔认为西方一直在遗忘存在的维度内探讨存在。海德格尔式的现象学之前的几乎所有西方哲学,都把存在当作存在者的存在,这是反思哲学的成功所在,同时亦是反思哲学的缺陷所在。西方哲学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它的方法论基础是反思,而反思的方法就是脱离生活的经验之流,也就是说建立在反思基础上的哲学总有与实际生活相脱离,如主客二分的方法,在此在的实际生活体验中,并非首先体验着与主体相分离的客体,而是器具的上手和此在的操劳等状态。如此看来,以反思方法为基础的哲学所探索的领域及其产生的结果都是次生的,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在“非本真状态”下对此在与世界进行割裂的活动。而割裂活动的后果就是把存在交给世界,把存在当成存在者,即是对存在的遗忘。

对存在的遗忘使得存在者备受关注,科学是关于存在者的学问,所以对存在的遗忘成为科学发展和现代技术产生的必要条件。海德格尔早期的思想,只要涉及到对传统存在论的批判,那么就可以把批判顺延到科学与技术,其实早期的海德格尔与晚期的对现代技术不断加以批判的海德格尔是一致的,可以认定对于现代技术的批判开始于海德格尔对传统存在论的批判。

存在的遗忘是产生科学的必要条件,同时也是产生技术的必要条件。但对于海德格尔来说,此在的另一种本质也是产生技术的必要条件,即沉沦,此在总被世界所吸引。在论述沉沦前,海德格尔先提出了共在的概念。共在就是此在的共同此在,此在在世界中,从来不是以单数的形式相遇周遭。当器具被生产时,它所指向的使用者并不是某特定的此在,而是所有可能的此在,也就是说器具呈现了与其联系在一起的此在。此在是主角,同时也是配角,这就是此在经验到的世界。共在却让此在成为常人,此在在绝大多数的时间内都以依附者的方式生存。在常人中差异性消失,剩下的总是同一性。海德格尔把此在的常人的一面称为非本真状态,相对于本真状态。沉沦就是此在从其本真状态跌落于非本真状态中。

此在首先总是从它自身脱落,即从本真的能自己存在脱落而沉沦于世界。此在沉沦的地方就是世界,此在作为沉沦的此在,已经从作为实际在世的它自己脱落;而它向之沉沦的东西却不是在它继续存在的过程中才刚刚碰上的某种存在者,而是本来就属于它的存在的那个世界。此在存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世界一词意味着什么?世界应该是被此在的存在所开展出来的世界,是被此在操劳、操持所开显的世界,被此在的“闲言、好奇、两可”所充斥着的世界。所以此在沉沦于此,总可以得到安宁,不过这种安宁只是一种表象,一种常人的安宁,常人自以为培育着而且过着完满真实的生活;这种自以为是把一种安定带入此在;从这种安定情绪看来,一切都在最好的安排中,一切大门都敞开着。沉沦在世对它自己起到引诱作用,同时也起到安定作用。此在为什么就会沉沦?世界对于此在有一种引诱作用,此在总是不能摆脱它的召唤,因而沉沦于它所开显的世界,或者用海德格尔惯用的解决套路:沉沦于世是此在的存在方式之一。海德格尔所强调的沉沦概念是存在论层面的,它并不适用于存在者层面。沉沦揭示出此在本身的一种本质性的存在论结构,是存在论上的运动概念,从存在者层次上无法决定[6]。

沉沦于世的此在“时时刻刻都束缚在广播和电视上……现代所有的通信技术都促逼、摆置和驱使着人类,对于人们的日常生活来说,这些通信技术比起他们农场周围的田地离他更近些、比起大地上的天空、昼夜的交替、他们村庄的风俗习惯和他家乡的传统都要近些。”[9]在科学技术兴起后,更是利用科学技术所带来的便利,不断地继续沉沦于世。因此,从沉沦中仿若洞察到在座架中此在的处境。另外,对于海德格尔来说,自然科学就是现代技术之本质座架的先驱,在海德格尔的《技术的追问》那里我们可以读到:“现代物理学的自然理论并不只是技术的开路先锋,而且也是现代技术之本质的开路先锋……现代物理学乃是在其来源方面尚属未知的座架之先驱。”[10]海德格尔认为,正是这样的道路将人们引向了座架。综上所述,进入海德格尔座架的3个条件已经完备,即对存在遗忘、此在的沉沦和近代自然科学。

三、座架与此在

技术的本质是什么?海德格尔在后期才开始对技术作专题研究,海德格尔在《技术的追问》中认为技术的本质是座架,为我们对关于技术本质的探讨提供了新的视角。以往对技术本质的讨论都会走向工具性和目的性的进路,这在海德格尔看来虽是正确的却不是真实的。在传统的技术本质论的范围内都有哪些探讨?海德格尔对传统的突破是什么?这些突破与其早期思想又有哪些联系?如果与早期的此在存在相关联,那就应该尝试阐述,此在在技术中的位。当代技术的本质为什么是座架?座架又是什么?

“使某物是什么以及如何是的那个东西,我们称之为是某件东西的本质。”[11]因此,技术本质论是“传统的技术本体论所讨论的一个重要的问题”[8],也是任何技术哲学都必须首先回答的问题。技术在传统观点中究竟指的是什么?传统的技术哲学家们对其回答也是各不相同,具体区分为:(1)技术是人类的特殊活动、改造物质对象的活动;(2)技术是人类特殊的知识体系:操作性的知识;(3)技术是功能性的手段或手段性的功能;(4)技术是人工物的集合。

在传统认识论框架下,技术涉及的是人类的活动,因此不能把它单纯地划归为自然、客体或世界,技术不可能单纯属于主体而不与客体发生关系,因为实际上脱离客体的主体活动是不可设想的,因此在传统的模式下,无论如何,技术一定是处在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的交叉区域。那么究竟何种主体与客体打交道的活动才能算是技术的区域?仅仅只有主体改造客体的活动及其相关?主体如何改造客体和为何要改造客体?答案或是合目的性的,或是工具性的。在传统的认知模式下,技术肯定被作如是解析。

当然,对技术的工具性规定对于现代技术是准确的和适切的,现代技术被认为是合目的的手段也无可非议,但是正确的东西未必真实。对于总是试图打破传统认知和传统存在论模式的海德格尔而言,当然不能满足于对技术进行简单的目的性与工具性分析。海德格尔对现代技术的分析是在更大的世界图像背景下展开的,“现代技术的本质是与现代形而上学之本质是相同一的。”[12]现代形而上学在遗忘存在的前提下,通过某种存在者的阐释和某种真理观点,为这个时代的本质形态奠定了基础,所以,在现代形而上学的框架内解析现代技术必然得出目的性和工具性的结论。

海德格尔对技术的运思和对存在的运思何其类似,他重新回到古希腊,认为在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之后,关于因果关系的探讨只保留了以决定性的方式规定着所有因果性的效果因。在四因都没有完全清楚前,就把效果因当作唯一因,是把技术看作手段与工具的关键。但是要追问技术的本质,就要深入到四因的共性,是什么使四因联结起来,是在引发和产出的意义上得以理解的招致,四因乃是相互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招致方式。海德格尔以招致的方式对银盘给予重新解读。第一,银盘的质料招致:银;第二,银盘的外观招致:盘;第三,银盘的界定者:祭祀和捐献领域;第四,银匠招致。海德格尔认为四因共同招致了银盘,并特别提醒:银匠不能被当作效果因,银匠只是考虑并且聚集上述3种招致方式[10]。海德格尔肯定人的作用,考虑并且聚集3种招致,但同时也质疑人的作用,为什么工匠并不是效果因?前面对海德格尔的分析,作为此在的人是运思中的重之重,为何在技术中就变得如此卑微?而这正是海德格尔理解技术本质的缘发。当大多数哲学家认为技术的本质与人密不可分时,海德格尔对古希腊的技术活动的分析中透露出,人在技术中并不重要,人不是发明技术而是招致。在何处招致?在无蔽之处。而技术的本质就是一种解蔽,技术是一种解蔽方式,技术是在解蔽和无蔽状态发生的领域中,在真理的领域中成其本质的。

技术是一种解蔽方式,是解读海德格尔技术思想的关键。何为解蔽?一种将不在场者带入在场显现。人类所有的劳动产品不是一种创造或发明,而只能是一种发现。海德格尔对技术的论述目的只是削弱人在技术面前的地位而已,在于扭转技术是人类可以控制的观念,为之后对现代技术之本质的论述铺路。确实如此,海德格尔随后把现代技术的本质说成是座架,此在只是座架的持存物。

技术的本质并非技术的要素,就像海德格尔早期的存在论层面,本质不在现实的直观和存在者内,而在存在里,因此海德格尔置技术性要素不顾。应该如何理解现代技术的本质?技术不仅是手段,还是一种解蔽方式。对现代技术而言,这种解蔽就是促逼着的解蔽。贯通并且统治着现代技术的解蔽具有促逼意义上的摆置之特征。此种促逼向自然提出蛮横要求,要求自然本身能够被开采和贮藏的能量,“地球及其大气都变成原料,人变成被用于高级目的的人的材料”[12],促逼意味着人对大自然和本身行使的命令,就是使人在技术面前的地位不断降低,直到人成为持存物。这种解蔽方式促逼着人,要求人把自然当作一个研究对象来进攻,直到连对象也消失于持存物的无对象性中。

技术又在无蔽领域内呼唤着人的到来,那么在无蔽领域内是否有专门堆放技术的领域?海德格尔认为在无蔽领域内有这样的堆放、聚集场所,并用座架来表示这个在无蔽之域内的不断地向人类呼唤的场所。座架就是这样的集合,座架意味着聚集者。座架就是将那些东西聚集起来的场所,它是一种对人类有着高度危险的东西:“技术之本质作为解蔽之命运乃是危险。”座架以它特有的方法吸引着人,摆置着人,在让座架中的东西现实化的过程中,人类被分成等级放在其现实化的各个环节中,疯狂地订造它里面的东西,这就是当代人类的命运、一种被遣送的命运。“‘座架’乃是一种命运性的解蔽方式,也就是一种促逼着的解蔽。这样一种命运性的方式也是产出着的解蔽……解蔽乃是那种命运,此命运一向突兀地分发到生产着和促逼着的解蔽中并且分配给人类。促逼着的解蔽中有其命运性渊源。”[10]此时,为解蔽座架而不断努力创造的人已经是走上一条不可抗拒的道路,在海德格尔那里成为座架的聆听者,就是现代人不可逃避的命运。

但是为什么海德格尔要把一种邪恶的东西加于座架的现实化?他认为,人们在座架的运行方式下,就会认为解蔽被遮蔽的无蔽状态的方式只有现代技术,而会忽略了其他的解蔽方式,如艺术、诗歌和文学等(图1)。海德格尔认为被忽略的才是保证人类文明的解蔽方式,才是对无蔽和对真理的守护。缘何这些解蔽才是友善的?海德格尔认为这些解蔽方式才不会让人成为持存物。这也是古代的技艺与当代技术之间的不同,在前技术时代,人在技术中的活动不是扮演持存物的角色。

图1 此在、解蔽、座架之间的具体关系

应该如何理解持存物?海德格尔把它放入座架现实化的某环节理解,“这个东西处处被订造而立即到场,而且是为了本身能为一种进一步的订造所订造而到场的。如此这般被订造的东西具有其特有的站立。这种站立,我们称之为持存。”[10]座架的运作就是要依靠已经被解蔽出来的现实化的东西所继续维持,而持存物就是可以被无数的同类所代替的丧失其独立性的东西。这对于追求本身本已存在的海德格尔来说又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人在失去对象的东西的范围内只是持存物的订造者,人也就极有可能成为更高目的的持存物。在海德格尔看来,人已经成为座架的某个环节,跟其他持存物一样,人在其中也将失去个性,忘记本质的存在。在技术之本质座架中,没有个别的人,没有不可代替的人,人在它那里就是持存物。这与海德格尔早期对常人的描述极为相关,即对常人的不屑一顾却又无可奈何。

四、拯救之路

拯救之路首先必须指明为何拯救和如何拯救。为何拯救,作为座架的技术已经使作为此在的人成为持存物,任由座架对其订造,这种理由在前面已经论述,但是以座架为本质的技术为何能如此容易地对人和物进行订造,对此问题的追问又迫使运思深入到作为技术本质的座架之下,问题也不能够再在现代技术的范围内得出答案,而必须在维持现代技术和派生现代技术的根基意义上寻找答案,即在现代形而上学的范围内作答。现代形而上学是遗忘存在的历史,更确切说是对象性(存在者)占据统治地位的历史,在对象性的物的在场中持存的东西,并非物在它们自身特有的世界之中的自持,而是以作为座架环节的持存物开显出来的,也就是说物和人在面对技术时变得无保护性。

如果尝试从海德格尔早期的运思通达海德格尔后期的待思,对人类为何如此容易地被订造的理解将会更具有生存论、存在论意义。按照海德格尔早期的观点来理解,畏作为此在的基本情绪是先天的,畏所畏者就是在世的存在本身。由于畏之所畏者是不确定的,此在之被交付给它自身的情况原始而具体地显现在畏中。因此此在从畏中获得自由,但是这种自由是一种无所适从的自由,所以此在为遗忘畏而倾向于日常生活,倾向于常人的存在样式,由之而来的人成为座架的持存物就不难理解。

如何拯救,海德格尔认为人类不可能完全成为一个纯粹的持存物,人类只要可以进入无蔽状态,仍然是无蔽状态的守护者,那么就不可能与其他的自然物相同,在座架中的人类是带着本真、本己存在的一种持存物,完全有可能从座架中脱离。何况技术之本质座架不是最危险之所在,最大的危险在于“计算性的技术思想成为唯一的思维方式为人类所接受和实践”[9],危险不是自然和文化的毁灭,危险就在我们的思维方式上,即我们理解存在的程度。问题依然是如何实现拯救?此前已澄明了技术和对存在的技术性理解,对亚洲文化和其他地域文化的研究表明:在不附带对存在的技术性理解的前提下使用技术,因此对存在的技术性理解能够同技术设备相分离。因此,只要非本真本己的存在回归本真本己的存在,也就是从一味制造着的意识的内在领域和不可见领域,转变而入于心灵空间的真正的内在领域中,人类就获得了救赎。

然而,如何转变而入于心灵空间的真正的内在领域?当然是通过本真的解蔽方式。哪什么又是本真的解蔽方式?海德格尔认为是艺术、思和诗,唯此能够“克服那种作为人类之世界栖留的唯一尺度的技术-科学-工业之特征”[13],因为“一切科学的运思都只是哲学运思衍生出来的和凝固化了的形态”[14],而唯独“诗意的东西把真实的东西带入柏拉图在《斐多篇》所说的,最纯洁闪现出来的东西的光辉之中。诗意的东西贯通一切艺术,贯通每一种对进入美之中的本质现身之物的解蔽。”[10]

在艺术或者说在一切最本质的解蔽方式里,人才能体会到自己本身,体会到无蔽状态的真正呼声,才能够够让物“在整体牵引的最宽广之轨道范围内居于自身之中,也即能够无限制地居于相互之中。”[12]在科学与技术那里,人类经验到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座架中的一个环节,人类此时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没有错误,并“神气活现地成为地球的主人的角色了。由此,便有一种印象蔓延开来,好像周遭一切事物的存在都只是由于它们是人的制作品。这种印象导致一种最后的惑人的假象。”[10]海德格尔希望能唤起人类的最重要的解蔽方式,可是海德格尔也看到,在座架统治下的现代是艰难的。但是只要此在还有着解蔽的能力,那就蕴含着自救的可能。

五、结语

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逻辑的重新阐释可以从2个视角深入。从传统的视角关照海德格尔的技术哲学思想,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逻辑的理解基本处在海德格尔Ⅱ时期对座架的理解,论证模式依然采用海德格尔式的,却无法步入海德格尔的运思逻辑内部,如果单纯从座架出发理解技术,将忽视哲学探究的意义和深度,哲学探究在追问技术时,其实质是追问人的意义。从此在和存在顺延至座架是海德格尔思的本质,单纯的座架,只是重复海德格尔哲学而不是思考海德格尔哲学。从整体的视角考察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在存在主义技术哲学的境域考察海德格尔Ⅰ和海德格尔Ⅱ的运思转向,从而发现其前后思想是一致的,海德格尔在给理查森的信函中同样指出:“只有从在海德格尔Ⅰ那里思出的东西出发才能最切近地通达在海德格尔Ⅱ那里有待思的东西。但是海德格尔Ⅰ又只包含在海德格尔Ⅱ中,才能成为可能。”

整体式地思考海德格尔的技术哲学思想,其逻辑可以分为3个具体的阶段:此在、存在和座架。此在是一特殊的存在者,是唯一可以追问存在的存在者。为此,作为此在之一的海德格尔就对存在进行了发问,发现存在问题在哲学两千多年的发展史中被存在者所替代,由此发生了存在的遗忘,但这恰恰又是自然科学与工程技术所发生的过程。另外,海德格尔前期对沉沦的论述是作为特殊存在者的此在步入座架之运行轨道的关键,因此,海德格尔于晚年提出一种凌驾于人之上的现代技术之本质座架是完全符合逻辑的,同样海德格尔前期对畏的论述也是作为特殊存在者的此在获得拯救的内在动力。海德格尔对技术追问的思想逻辑进程可以进一步概括为:存在—此在—此在的存在—此在的用具—此在对存在遗忘—此在的沉沦—自然科学—座架,这些要素在探索海德格尔技术思想中环环相连,缺一不可,从而在一定意义上加深了对海德格尔技术哲学思想的理解,还在一定意义上还原了一个完整而非分裂的海德格尔。

[1]阿兰·布托.海德格尔[M].吕一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2]海德格尔,孙周兴.海德格尔选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3]胡塞尔.逻辑研究:第2卷[M].倪梁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4]吕迪格尔.来自德国的大师:海德格尔和他的时代[M].靳希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5]张祥龙.海德格尔与中国天道[M].北京:三联书店,2007.

[6]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译.北京:三联书店,2006.

[7]海德格尔.时间概念史导论[M].欧东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8]肖峰.哲学视域中的技术[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9]Heidegger.Discourage on thinking[M].New York:Harper and Row,1966.

[10]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孙周兴,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

[11]倪梁康.面对事实本身[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

[12]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13]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M].陈小文,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14]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M].熊伟,王节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Dasein·sein·gestell—reinterpretation for logic of thought in Heidegger's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CHEN Zhen-jun1,GAO Hai-qing2
(1.Department of Philosophy,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275,Guangdong,China;2.Department of Philosophy,Party School of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C.P.C.,Beijing 100091,China)

Based on the reinterpretation of the Heidegger's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the paper excavates developing law of thought in Heidegger's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from the whole angle of dasein,sein and gestell.The thought of logical steps of Heidegger can be conveyed briefly as below:sein-daseinsein of dasein-tackle of dasein-dasein's lethe of sein-the verfallen of dasein-natural science-gestell.In addition,the reinterpretation of the Heidegger's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is the subdivision and deepening of Heidegger's sein philosophy.These elements are closely related in the exploring of Heidegger's technology thought,and no one can be missed.Therefore,Heidegger's technological philosophy thought(1)and thought(2)are the unified and complete one,not the two separate ones.

technology;dasein;sein;gestell

B516.54

A

1671-6248(2011)04-0082-07

①关于胡塞尔与海德格尔对于存在的更深入探讨,可以参阅倪梁康教授所写的《胡塞尔与海德格尔的存在问题》一文。

2011-09-10

陈真君(1981-),男,广东梅州人,哲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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