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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绘中的女人

2011-01-10加藤周一著

西部 2011年11期
关键词:八景富士山浮世绘

加藤周一著

彭浩译

日本的女人

日本的女人在上千年的日本绘画史中,作为抵抗男人的主人公三次成为重要的主题,即平安时代描绘贵族女人的绘卷、德川时代初期描绘京都庶民女人的风俗画以及描绘江户艺妓和町人女子的浮世绘。这三个时期绘画中的女人,皆为大都市或首都圈的女人而非地方上或农村的妇女。

这或许反映了一般人们的文化心理。农民人口居多,但日本城市里文学、绘画、建筑和音乐都非常发达。当然不是说地方上没有独特的文化。那里有丰富的民间故事、民谣,还有传统的农家建筑,信仰和地方风俗体系尤具特色,亦有文字记载,但仅有散见的佛教说话集和以城市人为主人公的栈旅故事等,绘画表现实属稀少。日本的诗人、小说家和画家大都喜欢都市。

但也有例外。与很多其他文化现象一样,此般例外出现在十二世纪末、十三世纪初以后,也就是掌控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央集权制崩溃的时代。这个时期的绘画与《源氏物语绘卷》以来色彩浓重的女人图不同,而是用淡彩线条描绘出的男人绘卷。此外,还有表现寺院僧侣的题材。描绘的对象不是处于统治地位的贵族阶层,而是京都以外的地方庶民。此乃这一时期的特点。作品中有风景,有普通的男女百姓,这里最重要的不是性别而是阶层和职业的不同,作品表现的是一般百姓的生活和行为。作品中描绘的,或是他们遇到新奇事物时的喜悦——狂欢、奔跑、跳跃、翻筋斗,或是跋山涉水行走于山间小路,或是背着幼儿打井水。总而言之,不论是充满激情还是恬静悠闲,画中的人物都是动态的,而不是在沉思默想。老百姓整天沉思,就无法生存了。画家们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庶民的神态和表情。画中的女人也是动态的。

十六世纪末至十七世纪初,随着政治权力的再度集中,镰仓时代、室町时代一度迁移地方的画家们,又将目光转回了京都。同时,以女人为主人公的绘画创作得以复活。此时,画面上描绘的女人不再是平安朝贵妇而是京都的庶民百姓。她们的行动不再像镰仓时代绘画中的女人那样具有目的性,而是自由自在地玩耍、跳跃或悠然地散步。特别是,画家们用服装来表现女性的风俗。但是,画中人的表情缺少个性和变化。

然而,这些女人画已接近浮世绘那种观赏用的“美人图”。庶民女子的形象消失了,只有那着意打扮的町人家女子和艺妓,在画中展示着自己的美和魅力。画中女人的服装非常重要。画家们用优美的体形和微妙神情,特别以描绘手指、脖颈发际或乳房来强调女性之美。总之,浮世绘中的女人是供人观赏的,她们并不注视鉴赏人。在谈论浮世绘女人之前,让我们先熟悉一下浮世绘吧。

浮世绘木版画是江户时代的文化产物,流行于十七世纪后叶。其题材不仅是女性,更多是歌舞伎演员的舞台亮相和相扑力士形象,还有风景画。风景画是十九世纪以后出现的,葛饰北斋确立了没有人物的风景画模式。还有一个题材就是性,即春画。

浮世绘的特征之一是描绘舞台演员,这是与浮世绘初期美人画、风俗画不同的主题。风俗画《洛中洛外图屏风》中描绘了戏园子和舞台情景,但那只是大画面中的一个部分,而非整个版面描绘特定场景中特定演员之姿态;有的作品描绘特定的相扑力士形象。一直到十八世纪末,浮世绘的画题都没有单纯采纳是为水墨画传统的风景画。这是浮世绘与同时代其他绘画——琳派、狩野派、文人画等画派的迥异之处。此外,从绘画制作的数量、艺术性乃至一流画师参加创作的诸多方面看,春画在日本浮世绘画师的工作中确应特书一笔。

演出前的歌女们。一个女人正在为她的同伴刮脸,另一个女人则在画唇。她们衣服上的图案以水仙花和芭蕉叶为主。

剧场与演员、风景、女人、性,四项中的一个主题在某一时代或频繁出现在画家笔下,显然,江户时代以前的日本或国外都曾有过此般现象。但四个主题同时出现在画家笔下,这种现象除了江户时代的日本,大概没有第二个例子。以独特的技巧和形式创作的绘画作品,历经二百年岁月而不衰。要想解开个中之迷,必须了解江户时代文化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要素——世俗性和享乐主义价值观,以及那个时代文化背景下的花街柳巷、歌舞伎等。

浮世绘版画最明显的特征在于它的构图与视角、线条与色彩。构图要由画纸来决定,浮世绘画纸的大小、形状多种多样。标准画纸是长方形的,大号(约40×30cm)、中号(约30×20cm)居多。画纸横竖都可以用,三张画纸可以连成大的画面;大画纸亦可剪成长条诗签、细长条画纸等,扇面画纸还可用于画中画。浮世绘构图的特征之一,就是人物像不画全身,而是放大、修剪成局部特写。这种手法多见于鸟居清长(1752-1815年)的作品。大号画纸的人物画,即所谓“大美人脸”等,都是使用这种特写的手法。据说这是从喜多川歌(1753?1806年)开始的。歌及东洲斋写乐(生卒年不详)的作品多把上半身的左边或右边,或者整个上半身竖着画在画面上。风景画中,北斋和歌川(安藤)广重(1797-1858年)多使用特写手法。

浮世绘构图的另一个特征是视觉多样性,这在风景画中尤为显著。俯视、仰望、平视等不同视线的变化,甚至可以在一幅画中同时表现。比如:北斋的《富士山三十六景》1831年)中的《信州诹访湖》,近景中有松树,俯视诹访湖,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可以远眺富士山。这幅画使用了水墨画中表现辽阔空间的传统手法。同一系列中《富士山三十六景·山下白雨》,也是用俯视的手法描绘了富士山脚下的原野和云海。从如此高的角度俯视富士山,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这是从想象中的角度描绘的半鸟瞰图。

著名的《富士山三十六景·神奈川海浪里》,从海面的低视角抬头仰望高高的浪尖和飞沫,在那浪尖远处的地平线上,耸立着富士山。《富士山三十六景·江户日本桥》,视线比眼前桥上人群的头略高一些,水平方向有沟渠和两侧的仓库,视线和视点的方向没有移动。纵深的表现,用的是几何学的远近法。这是西洋绘画中典型的手法,但在这幅画中则用了大胆的特写手法,把桥上群众拉到了画面的下方。这种独特的描绘手法是西洋绘画中所没有的。几何学的远近法,最初是由奥村政信(1686-1764年)介绍到日本的,主要用于建筑物内部的表现,被称为“浮绘”。北斋和广重把它用在了风景画中。几何学远近法的采用,也是浮世绘的一个特征。特写、多种视角的活用与远近法的结合使用,使画面变得多彩、新颖,产生了多种构图的摄影效果。

浮世绘木版画轮廓的线条一般都比较细。特别是美人图,修长女子身上的和服,从肩膀一直拉到下摆的流线,尤其优美动人。鸟居清长和细田(鸟文斋)荣之(1756-1829年)擅长夸张地描绘窈窕美女。歌则不仅加重了线条,还用调整墨汁浓度之类的方法来表现女人温柔、娇嫩的肌肤。从广义上说,这种线条的使用达到了中国和日本运用传统线条表现手法的极致。与十七世纪以后的西洋油画相比,应该说这是浮世绘的一大特征。

浮世绘版画没有光线折射的影子,来自一个光源的光线均匀地撒在整个画面上,没有明暗的反差对比。木版画的色彩是从十七世纪的笔彩画开始的,先使用红色(丹绘),然后把黄、蓝、绿等颜色加到红色中,称作“红绘”。而到十八世纪中叶即十八世纪六十年代前后,开始重叠使用多种颜色来表现丰富多彩的画面,这就是“锦绘”。首位成功地用锦绘手法作画的画家是铃木春信(1725?-1770年)。春信使用灰色、淡紫色和无光泽的中间色,还擅长使用黑色画面。十八世纪日本的木版画在世界上最早使用了灰色和黑色,创造出高度洗练的调和色彩。

浮世绘的女人们

春信笔下女人的脸是用细线条勾出的轮廓,与身体相比,显得有些长。女人的目光几乎都是平视的,细得好像闭起眼睛,眉毛也是细细的,有点儿往上吊。鼻子是一笔勾出来的,樱桃小口,几乎看不出上下嘴唇。画中人眼里无光,闭口不语。春信继承了日本画的手法,但与日本画中眼睛画成一条细线、鼻子画成L形的画法不同,他笔下描绘的是一种天真无邪的表情。春信描绘纯情的女子,从头到脚都在强调那种天真。除了樱桃小口,春信风格明显的“夸张”表现在与整个身体极度不成比例的小手。春信所有的作品都是如此。画中女人身体纤细得连胸腰和大腿的丰满线条都看不出来。

春信画中的男女都是从远距离观赏的,这种距离感可以让人不注入感情,把人物还原为观赏的对象。画家还时常在画中描绘窥视男女主人公的第三者,用这种手法来强调心理距离。

春信在描绘人物的同时,还刻意表现人物周围那梦幻般的情趣和氛围。最典型的构图即套廊木板、纸拉门窗格棂、塌塌米草席边儿等几条平行的斜线条与柱子、纸拉门竖格窗棂等垂直线条的组合。把人物放在几何学结构组成的空间,更能显出曲线的效果。虽然这种背景比较单调,但人物的头发、和服的图案却描绘得细腻逼真。春信的画中没有故事,人物都很淡然,没有分别也没有重逢。

春信喜欢用黑色,有时也用红色。《雨夜参拜神社》中,神社入口的牌坊和围墙用的就是红色,而女子的衣服是紫色的。画中浓淡相间的灰色以及中间色的搭配,非常巧妙、得体。描绘富有情趣的情景,仅有简洁的背景和人物的线条还不够,色彩的运用非常有效。

插花。喜多川歌作。在江户时代,插花和茶道是妇女必修的技能之一。

擅长表现情趣的春信,还运用文学的“命题”手法进行创作。其代表性作品就是“八景”。“八景”本来是指中国北宋文人宋迪的“潇湘八景”。宋迪在观赏了洞庭湖南岸的风景之后,选了八个景点作为水墨画的题材。这些作品传到日本后,室町时代的画家们不断描绘起从未见过的“潇湘八景”。1500年前后,人们在面积仅洞庭湖十分之一大小的琵琶湖南岸,选了“近江八景”。于是,江户时代的很多画家便纷纷前去观赏,进行创作。春信将舞台一转,创作了《风流浮世八景》,后来又缩小成了《坐铺八景》(1760年代后期)。比如《潇湘八景》之一的远浦归帆》,望得见烟雨缥缈的水面浮泛渔舟。而春信在《风流浮世八景》中,将题目改为品川归帆》,画中艺妓站在和室的窗边,望着窗外的大海和帆船。在《坐浦八景》中,一个女人坐在草席上做针线活,另一个女人在走廊上盛洗手水,旁边挂着的擦手巾随风飘动,让人联想到船上的白帆。这幅画题为《手巾与归帆》。如果没有标题,这将是一幅解谜之画。然而,语言可以唤起人们的情趣,语言的文学效果是与绘画不同的。春信附有标题的绘画作品,可使人从画面上找到一种心理上的距离。可以说,这是一种“异化作用”。

十八世纪八十年代走红的画家鸟居清长的美人画与春信迥然相异。清长笔下的女人皆成熟丰满、亭亭玉立,身上和服的色彩和图案也都非常漂亮,站着的姿势是最典型、最优美的。用三张大号画纸接起来使用的大幅作品,可描绘出日常生活中多彩多姿、富于变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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