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党性极强的女共产党员——回忆我的母亲曾秀娟
2011-01-08郑为群提供资料杨山山整理撰稿
文◎郑为群提供资料 杨山山整理撰稿
【编者按】
“我党在白区工作中,有伟大的成绩,有不少成功的范例,云南地下党的成绩就比较突出。”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宋平同志在为郑伯克撰写的《白区工作的回顾与探讨》一书所作序言中说,对于云南地下党的工作成绩,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同志都曾予以肯定。取得这样的成绩,时任云南省工委书记的郑伯克功不可没。然而,鲜有人知曾秀娟这位革命伴侣长久的默默付出。对家人而言,曾秀娟不仅是一位党性极强的共产党员,更是一位吃苦耐劳、可亲可敬的贤妻良母。
为了纪念母亲,女儿郑为群从2005年就着手准备收集材料。因为郑伯克同志身体不好,经常住院,2008年3月不幸辞世,收集工作曾一度中断。今年,郑为群最后采访了一些与曾秀娟有关的老同志后,便寄来所有资料,委托《红岩春秋》整理发表,遂成此文。
一位党性极强的女共产党员
——回忆我的母亲曾秀娟
文◎郑为群提供资料 杨山山整理撰稿
我母亲是一个很普通的小人物,就是作为一个革命领导同志的伴侣、一个慈祥的老妈妈、一个革命老人,把她的一生都贡献给了中国革命和党。她的事迹写不了一本大书,没有多少文字,那样平凡,却又那样感人。
◎1948年的曾秀娟
钱瑛指向光明路
我母亲曾秀娟原名曾慧君,1921年3月出生于四川铜梁与永川交界处的板桥(今重庆市永川区板桥镇)。她父亲是晚清秀才,家境还不错,但山区的生活,仍让母亲从小养成了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性格。参加革命以后,在老同志的带领下,这种性格更是炼铸为钢铁般的决心和毅力。
1938年,母亲和骆英阿姨(后在南方局工作)在铜梁一中读书,是同班同学。因她俩追求进步、积极活跃,经老师、共产党员罗清发展和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时,重庆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房东饶国模的女儿刘纯化(夏静)也在铜梁教书,她们三人便经常在一起参加抗日演讲、出墙报等抗日救亡活动。骆英阿姨和母亲还组织思想进步的同学开展读书会,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著作等,并发展了几个共产党员。
通过学习和参加活动,母亲明白了抗日救国的大道理,奠定了报效祖国的志向。那时,延安是进步知识分子向往的革命圣地,同学们都想到延安去,母亲也不例外。记得上初中时,我背一篇歌颂延安的诗歌,其中有一句说到“一定要去延安”。母亲就问我:“如果去不了怎么办呢?”那时的我难以理解:“怎么会去不了,不是有那么多人去了吗?”母亲说:“我那时多想去啊!地下工作总是没有前方打仗和解放区干得痛快。”但因为革命的需要,她不得不放弃个人意愿,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在乐山,母亲先是被派到一个丝绸厂当女工,工种是“扯猫头”(即并纬线)。她当时化名高淑贤,与该厂的党员一起,开展交朋友,讲故事,宣传抗日救国,发动女工上夜校认字、读书,参加歌咏、话剧等活动,并在有一定阶级觉悟的女工中发展了两个党员。不久,组织又调母亲到灰山井小学教书,改名凌侠。这里生活很艰苦,母亲把与学生及家长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在当地进行抗日救亡宣传,广泛交朋友。由于工作表现突出,母亲到五通桥区委负责妇女工作不久,便被调回乐山,负责妇女工作,主要联系女党员,如工厂的女工和武汉大学(当时迁到乐山)的学生党员。
母亲在乐山工作期间,父亲作为川康特委常委兼宣传部长,曾被派往乐山检查工作。在那里,父亲第一次见到母亲。父亲对母亲的印象是:这是一个组织性极强的小姑娘。
1940年3月,成都发生“抢米事件”后,白色恐怖的阴云笼罩乐山。因为母亲一会儿叫高淑贤,是女工;一会又叫凌侠,在校教书,为防敌人注意,组织决定让母亲离开乐山,前往成都。母亲到成都后不久,川康特委设立妇女工作组,调母亲为妇女组成员,做党内的妇女工作。
1941年初,国民党顽固派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国民党特务头子康泽带领一批叛徒、特务来到成都,策划大规模逮捕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的行动。南方局决定父亲和特委主要领导成员程子健、余代生(于江震)撤离到南方局另行分配工作,派西南工委书记钱瑛到成都检查工作并传达这一通知。工作之余,钱大姐常问及父亲的生活情况,劝父亲成立家庭,说这一方面是生活上可以互相帮助,另一方面是工作更需要掩护。她预计将来的工作环境比川康更加艰苦,形势也可能更加严峻,寻找一个性格坚忍的革命伴侣非常重要。钱大姐与母亲相熟,“曾秀娟”这个名字也是根据钱大姐的意见取的,钱大姐认为母亲是一个能在恶劣环境中坚守的人,因此极力促成父母的结合。这时母亲想去延安的愿望仍未改变,钱大姐找母亲谈话,说跟父亲结婚,配合父亲做省委机关的掩护工作,更是当前革命的需要。母亲再次服从了组织的安排。
◎郑为群与骆英(左)合影
红岩授命赴云南
约1941年2月上旬,父母从宜宾乘船前往重庆,辗转来到红岩村,受到了同志们的热情接待。他们被钱大姐安排住在二楼孔原同志住房旁的一间屋内,也在恩来同志住房斜对面的那间屋住过。由于父亲是要干秘密工作的,这期间很少参加公开活动,几乎没有外出,听报告会也是躲到图书馆里面,由钱大姐把门关上,散会以后才开门叫他出来。母亲为了不暴露,也不跟其他党员发生横的关系,就算在红岩村碰上了同窗好友、当时在南方局协助孔原同志做统战工作的骆英阿姨,也只大概说自己碰巧在这附近,解放后才告诉骆英阿姨实情。
3个月后,恩来同志约见父亲,通知调他到云南去主持工委的工作,遵照中央确定的隐蔽方针,把云南党建成秘密的巩固的党。端午节前一天,根据组织的安排,母亲同父亲秘密离开红岩村,随后坐上一辆南方局交通科联系的大卡车,前往昆明。这是一辆满载货物的商车,父母坐在货物上,没有篷布遮盖,风吹日晒,还要随时抓紧货物上的绳子,以免被颠簸下来。更糟糕的是,母亲那时候正怀着我,吃了东西就吐,只能勉强吃下去。汽车进入云南曲靖后,就不走了,父母又改乘火车。前后共用了四五天时间,终于抵达昆明。他们先住在“圆通旅社”,父亲通过秘密交通站跟云南省工委联系上后,被安排在昆明附近的呈贡县杨洛铺住下,我就是在这期间一次父母躲避日机轰炸后出生的。以后为了工作的方便,我们多次搬家。父亲作为省工委书记,开始了对云南党组织的重整工作。
刚到云南时,遵照周恩来和南方局其他几位同志关于职业化的指示,父亲要求省工委的所有人员谋取社会职业。1941年10月,他自己也进入地方财经系统所辖的省合作金库当了一个办事员,开始在文书股担任撰稿工作,不久又调去管理案卷。父亲的工作十分繁忙,每天8点出门,下午6点返家,晚上还要从事党的工作,有时星期天也要到库里报到。为了支持父亲的工作,母亲更加繁忙。一方面,她在中华职教社学习会计,毕业后又在业余补习学校当会计教师,上下课时间需要严格遵守;另一方面,作为省工委机关的两个工作人员之一,还有一些联络的任务。她既不愿意舍弃职业化,也不愿意放弃党的工作,同时,还要照顾我和弟弟,十分劳累。
晚上,对着炉火我们几乎烤了一个晚上,我蜷缩在八成干的被子里睡到天亮,丹增一宿没睡,他在帮我烤干鞋子和外套。
为掩护好父亲,母亲非常注意与周围邻居搞好关系,也在工作和生活中交了不少朋友。她在中华职教社补习会计时,与一个姓马的阿訇的女儿相处得很好,她家住金牛街,在那里的回民中有一定的势力。母亲与她商量,利用她家的地址帮父亲转信,这成为初期父亲两个重要的联络点之一。虽然母亲不能插手父亲的具体工作,但她时时从旁协助配合,做好掩护,比如抱着孩子送电报、送字条,跟周围的人巧妙隐瞒父亲的真实身份,还教育我们跟周围的邻居搞好关系,来人后就到外面玩玩,看看周围是否有陌生人等。否则父亲一个人行动,很容易被人盯上。父母都如此繁忙,孩子怎么办?因为与邻友相处得好,这个问题也得到了解决。那时候公家的托儿所地点很远,收费也高,母亲与附近一个私人托儿所的老板相熟,我们也得到了妥善的照顾。还有一个姓王的阿姨,母亲出去买菜什么的,经常帮着带我们。母亲为人特别和气,因此与大家相处极好,解放后都还有人向父亲问起她。
1944年,父亲到重庆汇报工作时,董必武同志严肃地提出他不能搞职业化的问题。从重庆回来后,父亲就辞去了合作金库的职务,只留了个没有实际意义的空衔。失去固定的收入,生活很不稳定,尽管父母对饥肠辘辘地度日满不在乎,但还有我们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生活很难维持。这时,母亲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家庭收入一度主要靠母亲到商业补习学校教会计所得。为缓解工作上、生活上的困难,父亲后来也化名到一所中学教书。不管境况多么艰难,父母从来没有向南方局主动要过钱。
◎1963年,郑伯克、曾秀娟全家照,右一即郑为群
冲破黎明前的黑暗
在云南时,母亲也和父亲秘密参加一些公开活动。如1946年4月20日晚上,父母领着我们和邻居一起进入云南大学,参加该校党支部借校庆机会组织的群众活动,结束后又随群众一起离开,丝毫不引人注目。5月底至6月初,经过云南党组织的努力和协调,圭西山区兄弟民族歌舞团在省党部礼堂表演《阿细跳月》和《五里亭》等节目,反响很大。父亲注意到看演出的人很多,也同母亲带着我们买票去看。
6月间,发生了一件敌人突然袭击检查的事。那时父母住在北仓坡的一个大院。一天早上,母亲上街买菜,刚出门又折了回来,说大院门口有警备部队把守。父亲马上意识到有情况,赶快收拾准备。本来家里一般不存放秘密的和公开的党的文件,但刚好前一天收到两份《新华日报》,还有随报附送的两小页公开文件。情况紧急,要烧毁反而容易暴露,只有想办法藏起来。父母急中生智,看到地板上有一堆孩子刚换下来的屎布,便商量着把文件卷起来夹在一条屎布里,一起放在一堆脏东西之中躲过了一劫。7月11日李公朴在附近被暗杀后,父亲推想这可能是敌人在暗杀之前的行动。
随着解放战争的胜利发展,云南白色恐怖日益加重。1948年夏,父亲从不同渠道得知国民党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和昆明警备总司令何绍周要从学生入手找到共产党的首脑机关,并且要搜捕一个脸上有疤、牙齿不整齐的人——根据他们掌握的情况,这个人是共产党在云南的头目。父亲暗自吃惊,因为这两项特征都是他所有的——小时候因调皮跌跤,不小心划破了脸,在四川时脸上的疤痕还很明显,到云南近8年才渐渐消失;他儿时缺钙,几颗门牙不规则。虽然父亲一直注意隐蔽,在工作中从未使用过真名,但此时处境也极其危险了。11月,父亲到香港向钱瑛同志汇报工作,钱瑛谈到当时原川东特委副书记、重庆市委书记刘国定的被捕叛变,刘还对特务机关交待说认识上海局负责人(即钱瑛)和她的住处,也认识云南地下党负责人(即我父亲),但不知道地址和联络暗号。因此,特务机关给云南发来电报,描绘了父亲的特点,要云南当局注意搜捕。因为当年在四川工作的关系,刘国定认识父亲,1941年在红岩村等待分配工作期间,刘也认识了母亲。形势紧急,母亲和我们被安排疏散去香港。
记得我们从云南离开时,为了掩护,母亲对别人说是带着孩子去四川老家看姥姥,未免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连我们也被蒙在鼓里。我们到香港后,跟钱瑛同志住在一起。不久,新中国成立,我们又跟着钱瑛离开香港前往北京。轮船到达烟台,母亲以及同行的叔叔阿姨都激动起来,跳啊唱啊,特别高兴。敌占区的人到解放区就像到了家一样,他们一路高唱《跟着共产党走》:“你是灯塔,照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接着,一行人乘坐大卡车经天津往北京走。我缠着母亲嚷嚷:“什么时候见姥姥?什么时候到老家啊?”母亲说:“跟叔叔阿姨一起唱,唱完歌就到老家了。”原来,老家就是北京,就是解放区啊!
◎1954年,曾秀娟(前排中)与孙秀琴(二排左一)、李俊英(三排右一)等统战部托儿所阿姨在一起
工作在统战部
1949年秋,经钱瑛同志介绍,母亲带着我们来到了统战部。她先在业务部门工作,后因托儿所人手不够,被调了过去。那时,托儿所人员比较杂,思想也混杂,几乎没人愿意去那里工作。母亲甘愿肩负苦差,担起政治指导员的重任,负责思想政治工作。
有些参加过革命的工作人员自恃与学过幼儿知识的高中文化水平保育人员不同,说后者是雇来的、可以随时开除。为此,这些年轻的姑娘们心理不舒服,闹起了情绪。母亲便一次次找她们谈话,说:“革命工作不分前后,只要好好努力,好好学习,不会不要你们的。”曾经在托儿所工作的孙秀琴阿姨说:“我们在思想政治上的正确转变,与曾秀娟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谈话是分不开的。她为人特别和气,与我们谈话的时候,能够感受到她是真心诚意地对我们,帮助我们提高思想。她不仅关心我们的工作状况,在生活上对我们也是关怀备至,包括哪个同志谈恋爱或者感情上有苦恼,她都及时予以引导。所以,那时我们有什么话都愿意和她交谈。”许多刚来托儿所的保育人员都是母亲接待的,张秀云阿姨说:“曾秀娟手把手地教我们,像妈妈一样。对托儿所的孩子,无论其家长职位高低,都一视同仁。”李俊英阿姨回忆道,母亲对人总是笑容满面,对保育人员处处关怀,还给她们做灰棉衣、灰棉裤,教育大家要全心全意做好工作。
母亲不仅做工作人员的思想政治工作,也做学生家长的思想政治工作。那时,一些学生家长认为保育人员是“孩子的保姆”,在称呼上也表现了出来。母亲得知后,多次和家长谈话,帮助家长转变思想观念,请他们称呼“同志”,而不是“保姆”。加之孩子在托儿所生活得很好,家长逐渐转变了态度,对保育员们十分尊重。
托儿所条件不好,父亲也不在身边,母亲那时才20多岁,不仅要挑起工作重担,家里也全靠她一个人,十分不易。母亲身体不好,有头疼的毛病,一头疼就吃点药挺着。可如果我们谁生病了,她一下就“好”了,我们当时还挺奇怪的:她不是病了吗,怎么弟弟一生病她就好了呢?现在才知道,那是她忍着的。统战部的叔叔阿姨见到我们家的难处,也时常给予帮助。当时有一位黄老太太,是王若飞的舅妈,也在统战部,曾跟我们住一个四合院。她看我母亲很难,说了很多同情的话,经常照顾我们,还给我们几个孩子每人做了一双鞋。
不管多艰难,母亲始终顾全大局。刚开始,托儿所只接收一两岁的孩子整托,这让工作繁忙的妈妈们苦不堪言,于是提出是否可以接收小点的孩子全托,并且将原来入托的年龄提前,生下来满56天(产假)就能进托儿所。因为责任重大,这让所长思想上不太愿意接受。母亲深切明白在繁忙的工作中带孩子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反复给所长做思想工作,让她接受这个改变。托儿所孩子的家长、肖贤法的夫人杨至英阿姨说:“那时,我们工作很忙,早上早自习,晚上下班后开会,这样确实解决了我们的实际问题。你妈妈虽然呆的时间不长,但对托儿所工作有很大改善。”
1954年,母亲调离统战部托儿所,到云南陪在父亲身边,1956年又随父亲回到北京,先后在商业部托儿所、西城区儿童医院(后合并为第二医院)工作,直到“文化大革命”爆发。文革结束后,组织上为母亲落实政策,她又回到统战部工作,直到退休。原统战部政治部人事保卫局副处长柳春怀说,“回到统战部,你妈妈的心情非常好,她说回统战部,在政治上、工作上、生活上我归队了。工作之余在院中散步,总有两三人陪伴着她谈着各自儿时的经历、文革中的磨难,并问候你妈妈亲人的情况。”
1993年,母亲因病去世,本来没想办仪式,但是被她的宽容真诚、热情纯朴打动的同事和朋友们都不同意,最后在复兴医院办了个简单的仪式。
◎郑为群与杨至英(左)合影
以身作则的伟大母亲
母亲是一个很乐观的人,革命信心很坚定。她爱唱两首歌:一是《金凤子开红花》,后来才知道这是南方局的地下工作人员编的;二是《山那边哟好地方》,她一唱起这首歌,小时候的我就觉得解放区的天地真好。20世纪50年代,母亲最爱哼《在太行山上》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即使在文革时期,母亲受父亲牵连而遭迫害,大脚趾被打折了,我扶着她天天去单位扫厕所、挨批斗,她依然信心十足,坚信组织坚信党,坚信将来一切都会弄清楚。造反派要她揭发父亲的事,让她只要交待了父亲所谓“叛徒”、“间谍”的事情就没事了,工资还能照取。母亲知道父亲缺点、错误是有的,但绝不是什么“间谍”、“叛徒”,她说:“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不能胡说,对老郑的事情组织上会有定论的。”她一直保持着对革命的信心和乐观。
母亲对我们的教育,不是书面的、口头的,而是言传身教。她从来不认为自己特殊。记得听托儿所阿姨说过,刚解放的时候,她们问母亲:你爱人在云南是个领导啊?母亲说:他是他,我是我,我是跟你们一样的老百姓,普通干部。她时常教育我们:你们都是党挽救的、培养的,否则你们早就饿死了、冻死了,也就不会有今天,所以你们在外面不要以干部子女自居,要多跟一般老百姓子弟接触,要当普通人。她对自己要求很严格,解放后多次调工资她都没有调,别人不愿意干的事她也干。记得文革以后,父亲在中央组织部工作,当时有专车接送。尽管统战部和组织部离得很近,身体不好的母亲也不会上车,坚持自己挤公共汽车上下班。在她的影响下,我们也从没用过父亲的车,就是给父母买药、买营养品、到医院办手续等等,都是自己坐公共汽车,甚至是长途汽车,实在不行就自己打车。在我们的观念里,这车是父亲工作用的,不是我们的,我们即便是为他做事,都不应该坐。一般人看来,我们干部子女会沾父母多大的光,有多大的特殊,其实不然,像我们这样的干部子女在“红岩儿女”(南方局领导人和老同志的子女)中很多,甚至有人工作了很多年别人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父母在文革中落难,我们跟着吃苦、忍受歧视,工作和生活深受影响,别人无法理解,但父母传给我们的精神,就是让我们做一个无愧于党和国家的人。
母亲也教育我们不要给组织找麻烦。记得20世纪60年代初,物资还比较缺乏,父母就开始在银行存钱。母亲对我说:我们俩工资加在一块不算少了,可是有你们5个孩子,万一遇到有病有灾或者什么特殊情况的时候,我们不能麻烦组织,请求组织补助,要自己克服。她遇到什么事,总是咬咬牙挺过去了,而“不能麻烦组织”这句话也永远留在了我们心底。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们从来都是尽力自己解决。
对邻居和同事,母亲是善意与关切的。在云南工作时,这为掩护父亲的工作起了很大作用。解放后,她也依然没变,不管是烧锅炉的、扫马路的还是托儿所的阿姨,她都能打成一片。我记得小时候一位同学家里生活很困难,母亲有什么好吃的就经常往他们家送,平时积攒下来的钱、粮票也常常给他们。我大弟弟上初中二年级时,经常在星期日帮助附近一家送煤的运煤,母亲非常鼓励。
母亲对同志的友情和革命大家庭的情怀,也让我们永远难忘。我小学的时候就知道,在成都工作时,母亲(八妹)结交了“七姐”(季河清阿姨)与“九妹”(林曦阿姨),她们在生活中互相关心,工作上互相支持。20世纪50年代初,有点糖果很不容易,母亲去育英小学看我时,每次都把季阿姨家的大鱼和林阿姨家的罗曼一起叫上,当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要一起分吃,就好像我们几个是兄弟姐妹。大约1956、1957年的时候,我从昆明转学到北京,在季阿姨家住了几个月,他们对我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每次林阿姨从重庆到北京出差,母亲总会带着我们去看她,她也相当于是我们的另外一个妈妈。父亲对家里的书特别重视,一般我们要看都必须在跟前看,不许拿走,而且看的时候要爱惜,不许折角,不许弄脏。可是有一个人例外,就是大鱼的弟弟二鱼。文革后期,他到家里看书还拿走,我们就觉得不公平。父亲说:二鱼他多可怜啊,他爸爸妈妈都没有了,他就跟我们的孩子一样。所以,在我们的印象里,在这个革命的大家庭里,爸爸妈妈不是自己的,而是大家的;我们也都是所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1987年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军委常务副主席的杨尚昆同志(右九)率领部分领导干部在重庆为杨闇公烈士陵园揭幕。郑伯克(右一)、曾秀娟(左一)参加了此次活动
我永远怀念我的母亲。她留下的精神财富,我们一定要继承。就像张秀云阿姨所说:“想到你妈妈受的这么多磨难,你们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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