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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龙口.酒神(连载之二十八)

2011-01-01邹长顺李同峰

鸭绿江 2011年1期

  (接上期)
  丁静蕾心里也有谱,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不越雷池,她都可以面对。
  晚上,黑晶晶在黑秀龙身旁躺了下来,先是翻弄着书本,看了一阵子,似乎没有什么意思,便放下手中的书,转过脸来对黑秀龙说:“爸,那天,我奶醒过来的时候,把伟彬叔当成你了。”
  “哦,有这事?”
  “有。我奶刚睁开眼睛时,李叔便握住奶奶的手叫:‘大娘’,奶奶听见叫,就连声叫你的名字:‘秀龙,妈天天盼,年年盼,你可站起来了。’”
  黑秀龙静静地听着晶晶的讲述。
  “奶奶接着又喊着妈的名字说:‘静蕾,这回可好了,秀龙他站起来啦,这下可好啦,你再不用那么累了……’”
  黑秀龙听着晶晶的话,心里很难过,难过到了极点,难过得眼泪要涌出来。母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无不是透着对自己的企盼。然而,这种企盼和等待,将是母亲永久的梦幻,这种梦幻很可能让母亲带进坟墓去。
  “爸,”黑晶晶眼尖,“你哭了?”
  “噢,没什么。”
  “你伤心了?”
  黑秀龙笑笑,对孩子说:“晶晶,你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你妈妈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你说是吗?”
  “你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不,爸爸不是好爸爸。从你一来到这个世界,爸爸就躺在这张床上,至今已经九年啦,都是你奶、你妈天天伺候我,我什么也做不了,能说我是个好爸爸吗?”
  “你会画画,你还会写字。”
  “爸是被逼的,除了写写画画,还能干什么呢?”
  黑晶晶眨巴眨巴眼睛,没能答上黑秀龙的问话。
  “晶晶,你喜欢李叔叔吗?”
  “喜欢。”晶晶脱口而出,“李叔平时对我妈很好,咱家的事儿,都是李叔叔帮忙,奶奶有病,李叔还和我妈轮流护理奶奶。”
  黑秀龙的问题对于年幼的晶晶来讲,是一道难以破解的题,年幼的她不可能理解爸爸的心思。
  “哎,对了,”晶晶突然瞪大了眼睛,想起一件事,“老师说了,让你给我们班写几个大字。”
  “写什么?”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行。”
  “老师还让你给画几幅画。”
  “画什么?”
  “山、水、大地都行。”
  “好吧。”
  “什么时间完成?”
  “三天。”
  “三天,没问题。”
  “不早了,睡吧。”
  不一会儿工夫,晶晶便进入了梦乡,而黑秀龙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三十五
  
  刘彩欢终于熬干了仅有的一点心血,在巨大的牵挂中驾返瑶池了。她是张着嘴、睁着眼离开这个世界的。她有太多的嘱托和牵挂要表述;她有太多的理由闭不上双眼。
  沉重的打击,让丁静蕾和黑秀龙沉浸在悲伤之中。处理完了刘彩欢的丧事后,丁静蕾的心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累得她走路都能睡着。但是,为了工作,她还得强打起精神来坚持着,临近中午了,人实在坚持不住了,心也跳,头也疼,眼皮也直打架。她对旁边的姐妹们说:“你们都休息一会儿吧,过一会儿就开饭了,我头有些疼,进里屋躺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别叫我了。”丁静蕾吩咐完后,走进了后屋,在一条木连凳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的瞬间便睡着了。姐妹们为她在头下垫了坐垫,盖上了工作服,七嘴八舌地说着:
  “丁姐这些日子太累了。”她叫哲英,很年轻、俊秀。
  “也就是她呀,换谁也早压趴下了。”
  “好啦,让她睡吧,咱们到外屋去吧。”
  几个女工一同回到外屋办公室坐下,其中一女工问道:“今天中午食堂吃啥?”
  “听说一人一碗粥,一个苞米面菜团子。”
  “这点玩艺够干啥的,只够塞牙缝的。”
  刘肖莲说话了:“这就不错了。原来我和孩子他爸打算去农村看我婆婆去,后来,小叔子来信了,告诉我们不能回去了。”
  “为什么?”
  “说关内发生了自然灾害,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已经连续两年了,啥吃的都没有。”
  “我也听俺家从关里来的亲戚说了。”
  “哎,我听俺老公公说,这是连续自然灾害造成的,特别是山东一带最为严重,再就是,老百姓这边挨饿,那边还得勒紧裤腰带还债。”
  “还谁的债?”
  “哎呀,你什么也不知道。还苏联呗,原来是老大哥加兄弟,可现在不是了,闹崩了,所以嘛,以前欠人家的债,人家开始索要啦。”
  “哎,我也听说了,咱们国家现在正用苹果还债,人家用筛子筛,个大的不要,个小的也不要,专门要一般大的。”
  “呸,这不是难为人吗?”
  “看来,咱们有粥喝,有菜团子吃,够幸福的了。”
  
  窗外雨霏霏,长夜不入眠。黑秀龙仰天长叹,夜不能寐。
  丁静蕾一觉醒来,隔着夹在中间熟睡的晶晶,望了望黑秀龙,只见黑秀龙双眼夹泪,目光深邃。
  “你怎么了?”丁静蕾轻轻地问。
  黑秀龙立刻用手抹一下眼角的泪水:“哦,没什么,你睡吧。”
  “你是不是在想妈?”
  黑秀龙的泪更多了,顺着眼角两侧,流在枕头上。
  “秀龙,想也没有什么用了,我们当儿女的尽到孝道就行了。”
  “别说了,静蕾。”黑秀龙伤心地说,“都是我啊……才让这个家,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个样子……”黑秀龙的肺腑之言说得实实在在。
  黑秀龙的话,深深地刺痛着丁静蕾的心,的确,倘若黑秀龙不是一卧十年八年的话,这个家本来就是很幸福美满的。可是,命运就是要这样设计,有什么办法呢?再者说了,她又反想了一下,要是黑秀龙和李伟彬一同去了朝鲜战场,回来回不来还是两说着呢。
  “秀龙,别伤心了。妈的后事有领导和同志们的帮忙也都办得挺体面的。妈走了,我们的负担相对轻了一些,往后,更有功夫来照顾你了。”
  听了丁静蕾的话,倒让黑秀龙呜呜地哭出了声。哭声惊动了熟睡的晶晶。她睁开眼就问:“爸爸,你怎么了,半夜三更的哭什么呀?”
  “爸没事,你睡吧。”
  “没事哭什么呀?”
  “好啦,爸不哭了。”黑秀龙安抚晶晶重新睡下又问,“静蕾,我不是给你说过一次吗?让伟彬来咱们家一趟,我有话对他说。”
  “这些日子一直忙乎妈住院的事,没倒出空来。那天在医院时,我对他说过了。”
  “明天让他来吧。”
  “行。”
  “爸,就为这事哭呀,明天我去把李叔给你找来。”
  “晶晶,没事了,睡吧,我明早去厂子的时候就告诉你李叔。”丁静蕾说。
  
  按理说,程中成的酿酒班早就该下班了,但是,下班后,一个人也没有走,都围坐在破旧的三屉桌旁。一向老实巴交、不善言谈的程中成终于憋不住了。他板着脸,像块青石板,敲着桌子,气哼哼地说道:“没想到,在我们班竟然出现这事,我首先向全班职工做检讨,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没能做好个别人的思想政治工作,才出了这档子事,给我们班抹了黑,愧对上级给我们的荣誉。”整个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烟雾在缭绕。严肃的气氛把芳香的酒气都驱赶跑了。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中午酒班下班后,天呼啦一下黑了,眼瞅着就要下雨了,其他人都没有走,只有酒工巴山雨说家中有事。他拎着雨衣走出车间,来到院内取出了自行车,把雨衣夹在自行车后货架上,推车要出院。当他走到门口时,原来和他在一块儿干活的门卫小陈恰巧从门里出来,上前一把拽了一下巴山雨自行车后货架上的雨衣,说:“急忙往家中赶什么,你属王八的,不怕浇怎么地?”话音刚落,雨衣被拽掉了,“哗啦”一声,雨衣中夹着的饭盒掉在地上,一盒子高粱粒撒落一地,恰巧被刚进大门的史忠贞看见了。事情就是这样简单,第二天全厂没有人不知道巴山雨偷高粱的事了。不少人还私下议论说:“这是逮住了,没逮住前还不知道偷了多少回呢。家家都是四两粮,谁家够吃啊,也就是酒班有这个条件,成天和粮食打交道,说不定,别的酒糟腿子也这样,真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酒班的会议还在继续。程中成说:“我们国家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专门拨付给我们粮食、甜萝卜、甜杆,为什么?不就是让我们保证酿酒吗?可是,我们怎么忍心偷国家的粮食呢。要说困难,咱们班有的是,老恒家、学山家,还有唯臣家,都有困难,都有老人没有户口,没有几两粮份,他们为什么不想这个道,为什么只有你才能干出这种有损集体荣誉的事来?”巴山雨低着头,都快低到裤裆里去了,再低就得钻到地里去了。“把你的检查念一下让大家听听。”巴山雨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检查,仍然低着头,蚊子声般地念了起来。“厂长、班长,昨天,我用饭盒偷了厂里的一饭盒子高粱,被保卫发现了,我敢保证就这一次。做出这种事来,我对不起厂领导和班长的教育,对不起酒班的同志,给酒班的荣誉抹了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今后,我要努力工作,积极上进,再也不干违法乱纪的事了,请领导处理我吧。我没任何怨言。巴山雨。”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盖艳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