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后VS八零后
2010-12-31
山花 2010年9期
小艾手里握着一枚硬币,她一直那么握着,没松开手,像是握着她的命。硬币有些湿润了,她还是没有松开手。她想着要不要扔一下。这个念头折磨了小艾一个下午,扔还是不扔,这是个大问题。硬币只有两面,正面和反面,但硬币一旦扔出去,就没有选择了。窗子外面,云朵正在翻涌,大海似的,太阳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发出黑色的光。小艾觉得眼前的硬币就是那一大片的乌云,而她就是太阳,她想从云层中透出光亮来,然而云层太厚了。天黑下来时,小艾闭着眼睛把硬币抛向屋顶,硬币很快掉了下来,敲在地上,打了一个圈,然后滑出一条曲线,静静地躺在地上。小艾松了口气,搓了搓手,手心出汗了,很滑。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小艾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水,水杯很快就干了。小艾小心翼翼地走到硬币前面,是花儿,正面。小艾把硬币捡来起来,用力地握在手心。好了,现在一切都决定了。
睡觉前,小艾认真地冲洗了身体。浴室里热气腾腾,镜子上沾满了水汽。洗完澡,小艾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镜子白蒙蒙的,看不具体,但小艾依然能看到身体的线条,柔和,富有美感。这让她满意。两年了,小艾一直为自己冲洗身体。她摸着小腹上那条蜈蚣似的疤痕,依然可以摸到小小的颗粒,像是一粒粒的青春痘。她的青春都埋在了那些小小的颗粒中,也许有一天那些颗粒会消失,但疤痕不会,永远不会,除非她死了,和那条疤痕一起消失。躺在床上,小艾把手放在小腹上轻轻地揉搓,热气缓慢地渗进小艾的子宫,让她觉得湿润。大概九点左右,小艾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那个号码她心里已经拨过千百次了。电话通了,王树的声音从话筒中传过来,显得有些不真实。“你好,哪位?”小艾笑了起来说,我是小艾。王树似乎愣了一下说,哦,小艾,有事吗?小艾说,我想见你。王树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吧!小艾说,不。王树说,你还是那么任性。小艾说,就明天。王树想了想说,明天我忙,改天吧。小艾说,不行,就明天。过了一会,王树说,那晚上吧。小艾说,好。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如果是平时,小艾会睡到十点起床。她觉得累,怎么都睡不够。但那天,小艾很早就起床了。她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又擦了擦床头的照片,是她和王树的合影,也是他们唯一的合影。照片上,小艾笑得很甜,像一个柿子。王树还是一贯的平静,甚至有点冷漠。小艾清楚的记得拍照的那天,她和王树一起上街,王树请她吃了一大块牛扒。阳光很好,街上有抖抖索索的落叶。走过一间小店时,小艾拉着王树说,我们照张相吧。现在想起来,其实连照相都算不上,他们只是一起拍了几张大头贴。小艾记得王树当时皱了一下眉,他喜欢皱眉,遇到他觉得不合适的事情他就会皱皱眉。王树说,不合适吧?店里挤满了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没一个成年人,更不要说像王树那么大年纪的了。小艾笑嘻嘻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怕呀?王树说,倒不是怕。小艾把王树拉进店里,交过钱。等了一会,“咔嚓”“咔嚓”“咔嚓”响了三声,王树和小艾就定格在了三张一寸见方的相纸上。小艾拿着相片,认真看了看,不满意地说,你一点都不配合,离我那么远。王树笑了笑。尽管如此,小艾的心情还是愉快的。她兴致勃勃地拿过王树的钱包,贴了一张在王树的钱包里,又贴了一张在自己的钱包上。另外一张,小艾说,放我这吧,就当是我收藏了。王树什么都没说,把钱包放回了口袋。过了大约一个月,王树和小艾一起出去吃饭。付钱的时候,小艾看了一眼王树的钱包,照片已经不见了。回到家,小艾把自己钱包上的照片也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又过了一年,小艾收拾房间时,偶然看到了剩下的一张。她拿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去了照相馆。她说,师傅,麻烦你静忙翻拍一下,拍清楚点。放大后,小艾把照片装进了相框,放在床头,一直到现在。这一切,王树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小艾想。小艾偶尔会拿起照片看看,看看这个她曾经熟悉的男人。
大约五点半,小艾的电话响了,是王树打来的。小艾接了电话,王树说,小艾,你在哪呢?小艾说,我在家。王树说,我来接你吧,一起出去吃饭。小艾说,好。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小艾的电话又响了。这次,小艾没接,她直接下了楼。王树的车停在门口。一出电梯,小艾就看到王树了,他坐在车上,车窗摇了下来,小艾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这张脸她已经两年没见到了。上了车,王树看了看小艾说,你胖了。小艾说,胖了。说完,又看了看王树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王树说,嗯,没什么变化。王树把手放在方向盘上问,想去哪儿吃饭?小艾说,香草吧。
香草是一个西餐厅的名字。名字很中国化,却是个西餐厅,这有点奇怪。小艾喜欢那里的牛扒和奶茶。小艾和王树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香草,那会她刚刚大学毕业,青涩得像一只苹果。在餐厅坐下,王树说,吃点什么?小艾想都没想就说,一份牛扒,一杯奶茶。王树拿着餐牌说,喝点红酒吧,你现在可以喝点红酒。小艾说,好吧。王树坐在小艾对面,现在,小艾可以完整地看着他的脸。她看着王树,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不安或者激动来,但是没有,真的,一点都没有。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小艾记得第一次看到王树的情景。那次,她穿的是裙子,两只脚在裙子底下不安的踩来踩去,甚至不敢抬头看看王树。
晚餐的过程像是在社交场合,他们平静地互相问好,说说闲话。牛扒吃完了,红酒喝了一半,小艾对王树说,王树,我想和你谈谈。王树摇了摇酒杯说,我知道你找我肯定有事,说吧。小艾说,我想看看皮皮。王树把头抬起来,缓慢而肯定地说,不行。沉默了一会,小艾说,王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他。王树看了看小艾说,小艾,我们说好了的,你不能见他。小艾说,我只是想看看他。王树喝了口酒说,小艾,我觉得你还是不合适见他。你见过他会更想他,这样会没完没了,我们都不得安生。小艾声音低了下来,毕竟是我生了他。说完,小艾说,我只见一次,就一次。王树说,还是不要了。说完,王树看着小艾说,小艾,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我愿意帮助你。小艾的脸热了起来,但她还是说,王树,我不是来要挟你,不是问你要钱。我只想看看我儿子,我生下来的儿子,我是他妈。王树避开小艾的眼睛说,他妈是单美丽。
送小艾回去时,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快速地离开香草。街灯都亮了,路边的芒果树枝叶繁茂,有行人在路上散步,三三两两的。到了楼下,小艾没有马上下车,王树关了车灯,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像是等着小艾下车。小艾拿起包试探地说,上去坐坐吧。王树说,不了,还要回家。小艾笑了起来说,你好像很紧张。工树说,没呢,有点晚了。小艾看了看表说,才几点,就晚了?王树说,还是不去了。小艾说,那好吧。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
回到家,小艾觉得累了。见面的气氛还算平和,和想象的差不多。王树是一个有风度的男人,至少小艾从来没见过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王树拒绝了她,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的。小艾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这个房间有记忆,每一张椅子都刻着她的过去。房子是王树租的,本来只打算住一年,现在住了三年了。小艾看了看床头的照片,王树的脸依然是安静的。小艾伸出手,摸了摸那张脸,那个注定不属于她的男人,却让她怎么也忘不了。她和他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身上流着他们的血,这个孩子彻底的改变了小艾的生活。
实际上,小艾的生活从四年前就开始改变了。那会,她刚刚大学毕业,读的是法律。当年,小艾千辛万苦才考进这个著名的大学。法律专业的录取分数线也是最高的,满以为大学毕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是,现实把她的梦想击得粉碎,连渣都没有留下。小艾在大学有一个男朋友,她一度以为这个男人会是她未来的丈夫。她有理由这么认为,爱情如此美好,她的第一个吻,第一次颤栗都给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还给她写了那么多的诗,那热烈的语言让人觉得天长地久并不是神话。大学毕业不到半年,小艾接到了分手电话,理由简单得让人觉得羞耻,他爱上别人了。小艾不相信,她说,你让我看她一眼,看一眼我就死心了。男人答应了。他们是在麦当劳见面的。以前的男朋友带着一个黄瓜一样鲜嫩的女孩子,说实话,女孩子长得还算漂亮,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尽管是假的。胸部涨鼓鼓的突出来,示威一样涌进小艾的眼里。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像一条狗,让小艾觉得悲凉。以前那是一个多么清高的人啊,半年,才半年时间,他身上已经没有了棱角,他已经被打磨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鹅卵石,顺着时代的洪潮一路奔泻下去,跟其他的鹅卵石一起流向自己也不知道的未来。
见面后,小艾接到了前男友的电话,电话里,他似乎有些愧疚,他说,小艾,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一个庸俗的开头。其实,我爱你,一直都是。一个庸俗的过渡。但是,你知道生活很现实,我们总要面对现实。一个庸俗的解释。你想说什么呢?小艾说。前男友似乎有些伤感地说,她是我们处长的女儿,他主动给我介绍,我不好拒绝。一个庸俗的结尾。是的,小艾知道,前男友是公务员,有一份看起来很有前途的职业。但那又能如何呢?小艾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觉得那是对她的羞辱。她漂亮,她名牌大学法律系毕业,那又如何呢?她被人甩了。她宁愿听到前男友说,那个女孩子漂亮、性感,所以我爱她,也不愿意听到这种解释。如果是因为那女孩子漂亮、性感,那么她是输给了身体。现在,她输给了更多的东西,她身体之外的。
和前男友分手后,她还经常接到前男友的电话,多半是在他酒后或者空虚寂寞的时刻。他一次次地对小艾表达他对小艾的爱和依恋,痛诉处长女儿的飞扬跋扈。他说得越多,小艾觉得越虚伪,直到瞧不起他。后来,小艾换了电话,QQ,信箱,彻底地断绝了和他的联系,她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了,哪怕是她以前最爱听的绵绵不绝的情话。
一个人的生活,简单而安静。小艾在律师事务所做着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收入不高,但足以养活自己。有半年,她心如止水。追求她的男人不是没有,但她都拒绝了。她还不想再次恋爱,她还没有做好准备。直到有一天,她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帖子留了电话。小艾把电话输进了手机,她想她也许可以试一试。真正打电话是在两天后,接电话的是王树。话筒里传来的男中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你好,我是王树,你是哪位?小艾有些紧张地说,我看了你的帖子。王树说,哦。小艾说,我想试试。他们简单地聊了几句,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小艾会永远记得那个日子,7月23日。他们是在香草见面的,见面那天,小艾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有波浪般的裙摆。王树比小艾想象的要年轻一些,显得斯文和冷静,散发出一个成熟男人的味道。他有礼貌,有教养,和他那个类型的男人一样,人到中年,事业有成,生活变得从容。王树看到小艾时,略微显得有点意外,可能是因为小艾太年轻了。小艾的确是年轻的,她才二十三岁,女人最美好的年龄。王树看了看小艾说,你刚大学毕业吧?小艾点了点头,不安地捏着手指。王树往椅子上靠了靠说,你想好了吗?这个毕竟不是好玩的事,对女人来说,挺重要的。小艾咬了一下嘴唇说,想好了。王树又看了看小艾说,你太年轻了。说完,试探着说,你很需要钱?小艾摇了摇头说,也不是。王树显得有些意外。小艾接着说,我想要个孩子,有个孩子之后,我就不用结婚了。我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我的孩子就够了。王树眼里有一团雾,小艾的回答显然和他预期中的答案完全不符。王树拿起餐牌说,先吃点东西吧,你要点什么?小艾说,随便。王树笑了笑说,来份牛扒吧,这里的牛扒不错的。小艾说,好。王树把餐牌递给小艾说,你看你还要点什么。小艾翻了翻餐牌说,我要杯奶茶。王树又笑了笑。王树的笑让小艾放松了一些。吃完饭,王树很严肃地对小艾说,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别冲动。钱虽然重要,但不一定非得这样赚。小艾明白王树的意思,他觉得她不合适,不合适的原因是她还太年轻了,他担心未来的事情会让她无法承受。小艾看着王树的眼睛说,我想好了,真的,我想了两天才给你打电话的。王树说,那好吧。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小艾点了点头。王树说,你以前有没有交过男朋友?小艾笑了。王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你看,我有点犯傻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说完,王树问,你在这里有没有亲戚?小艾摇了摇头。王树说,也挺不容易的,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停顿了一下,王树又说,其实我对你很满意,但是还是建议你再考虑考虑,想好了再给我打电话。小艾说好的。
回到宿舍,小艾有些紧张。她以为她真的想好了,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会怎样,她不知道。她并不太需要钱,她有一份还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家里经济还算不错,没有后顾之忧。她之所以这么做,和她说的一样。她不想恋爱了,甚至不想结婚,但她想要一个孩子。现在,这个男人也需要一个孩子,而她可以和他合作。又过了两天,小艾打通了王树的电话说,我想好了。王树说,好吧,那我们见个面,把事情谈好。
这次见面,王树带了一个女人。他们坐在小艾对面,给小艾一种无形的压力。女人穿得很朴素,但以小艾有限的见识也知道,她的朴素是低调的华贵。女人穿了一条灰色的裙子,小艾在精品店见过那条裙子,标价三千六百八。女人皮肤保养得很好,盘着头发,像一只熟透的水蜜桃。小艾注意到女人的眼神,平和中带着不屑。小艾想,她大概把她看成那种为了钱什么都肯干的女人吧。三人坐定后,王树对小艾说,这是我爱人,单美丽。我把你的情况都跟她说了,我们对你的条件都很满意。但是,为了对大家都有个保障,我们还是签一个协议,协议书我都准备好了。如果你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把协议签了。小艾拿过协议书扫了一眼,迅速地签上了名字。王树接过协议书说,因为你条件比较好,我和我爱人商量后,决定多给你两万。小艾笑了笑说,谢谢。王树说,明天我会把预付款给你,在此期间,你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负担。你先要把工作辞了,我们会给你租一套房子,等孩子生下来后,我们会把余款付给你。至于手术,由我们安排,不需要你操心。小艾说,好的。
签完字,小艾意识到,她已经成了一个代孕母亲。她将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身上有她的血脉。它将在她的子宫内汲取养分,把她的子宫从鸡蛋那么大撑到苹果那么大,然后像西瓜那么大,然后瓜熟蒂落,从她的子宫出来,“哇哇”大哭。这个孩子将姓王,他,她的母亲会是单美丽,一个子宫坏掉的女人。她借助她的子宫获得母亲的身份,而她这个生理学上的母亲将退居一旁,再也不会见到他,她。想到这里,小艾笑了笑,即使她永远不会再见到他/她,她依然有一个孩子在这世上,他,她会长大,结婚,生子,然后死去。她的血脉会通过他,她辗转流传,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这将会是一个秘密,除开她、王树、单美丽,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她会结婚吗?小艾不知道,所以她必须这么做。
小艾住进了王树租的房子。搬家的那天,王树开了车来。收拾东西时,小艾发现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旅行箱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了,除开一些衣服,她几乎没什么需要带走的。坐在车上,小艾知道她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那是她不曾经历,也不曾想象过的生活。进入新房间时,王树略微带着点抱歉说,房子是小了点,但采光,周边环境都不错,家私电器都齐全,生活还是方便的。小艾看了看房间说,挺好了,反正也不是常住的。她想,她现在在王树面前大概就是一只活动的子宫,他要为这只子宫提供适合的温度和养分,以便她孕育出一个优良的婴儿。把小艾安顿好后,王树说,你先暂时凑合着住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小艾说,好的。
那几天,小艾很少出门。她辞职了,没有班要上,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除开出去吃饭,她几乎整天都泡在房间里看电视,看碟或者看看书。偶尔,她会把手放在小腹上,她还不能想象如果里面住进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感觉。她在等待,等待王树的电话。如果王树再来电话,应该会是把他的精子植入她的子宫。等待让人变得焦灼,小艾有些六神无主,她像一只囚在笼子里的母兽,没有发情,但即将怀孕。小艾的电话响起来时,她的手哆嗦了一下,是王树打来的。电话里,王树说,小艾,你在家吗?小艾说,在的。王树说,我过来接你,大概二十分钟吧,你下来等我。挂上电话,小艾对着镜子梳了一下头发,喷了一点香水,她想给王树留一个美好的印象。等小艾下楼,王树已经等在下面了。上车后,王树说,我们先去做孕前检查吧。小艾点了点头。王树看了小艾一眼,莫名其妙地说,你真让人心疼。小艾理了一下垂下来的刘海说,心疼什么?王树没有说,小艾也没有再问。医院人很多,检查却很快。孕检报告是小艾两天后自己去拿的,一切正常,也就是说她的身体处于最佳的怀孕状态。她打了个电话给王树,一切正常。王树说,那就好。
手术是在小艾租住的房间做的,过程简单得像一个游戏。做手术前,王树对小艾说,小艾,你现在还来得及反悔,我不会怪你。小艾摇了摇头说,我想好了。和王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王树说,她是医生,你按照她说的做就行了。说完,去了洗手间。大约过了四五分钟,王树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粗短的试管,里面是粘稠的白色物体。把试管交给医生后,王树去了客厅。房间里只剩下小艾和医生。小艾脱下裤子,张开双腿,她双眼望着天花板,胸前紧紧地抱着一只枕头。小艾突然想起了前男友,她第一次在那个男人面前张开双腿时,她的身体是僵硬的,他抚摸着她的腰说,宝贝,放松些,放松些。他进入时,小艾感觉她的身体和大脑一起膨胀,膨胀,然后就被铺天盖地的伤感淹没了。啊,那是做爱,她的第一次。但这次不是,这次是生殖,科学的、理性而冰冷的生殖。小艾感到一个冰凉的器皿进入了她的阴道,仅仅停留了一会,就抽了出来。医生对小艾说,把臀部稍微抬高一点,保持这个姿势十分钟。说完,从小艾胸前拿过枕头垫在小艾的屁股底下。小艾闭上了眼睛,接着,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小艾感觉她的身体内有东西在缓缓流动,它们争先恐后地奔向一个巨大的目标,她的卵子。她仿佛看见一群小蝌蚪在拼命的游动,十公分的距离,对它们来说无疑是人生的第一场长跑,或者激烈的战争。这场战争只有亿分之一的胜利者,唯一的胜利者,其余的全部阵亡,这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战争啊。小艾甚至感觉到她的身体开始发痒,似乎她的每条血管里都游动着不计其数的精子。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幻觉,小艾根本不可能感觉到什么,那么微小的颗粒,是感觉不到的。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小艾穿上了裤子,她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门被敲响了,小艾说,进来。是王树,他走到小艾床边,小艾欠了欠身,想坐起来。王树说,你别动,躺着就行了。小艾笑了起来说,我又没有生病。王树握了一下小艾的手说,谢谢。小艾说,应该是我谢谢你。
再次看到王树是在一个半月后。受精后,她的月经毫无意外的没有来,小艾买了张试纸,她怀孕了。小艾又去医院做了个B超,是的,她怀孕了。一个新鲜的生命已经在她的子宫驻扎。她给王树打了个电话说,我怀孕了。电话那头,王树有些喜出望外,真的?小艾说,真的。王树说,谢谢你,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下午三点,王树就到了小艾住的房间。一进门,王树紧紧地抱住了小艾,他不断地说,谢谢,谢谢。王树的喜悦感染了小艾,她拿出B超图说,医生说我怀孕了。图是黑白的,什么都看不到,一个隐约的点像污渍一样沾在图片上。图片下的文字证实,小艾是真的怀孕了。王树一整个下午都呆在小艾那里,他同着小艾走来走去,准父亲的喜悦写在他的脸上。小艾,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喜欢孩子,但她不能怀孕。小艾,你知道吗?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最合适的人就是你了。你的气质让我觉得你一定会是一个好母亲。小艾,哦,小艾,我该怎么谢谢你呢。小艾笑了起来。再看王树时,小艾感觉有些不一样了。这个男人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生理学上的父亲,而她是母亲,他们应该有关系。
第二个月,小艾发现自己阴道的分泌物多了,还有淡淡的血丝。一开始,小艾没有在意,她想,怀孕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她身体状况良好。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甚至没有孕吐,也没有通常孕妇所有的那些毛病,比如厌食、见不得油烟等等。王树几乎每天都会给她打一个电话,问她感觉如何。她的回答一概是很好,挺好的。直到某一天,小艾漫不经心的提到,有点红色的分泌物。电话那头,一下安静下来。王树说,小艾,你别乱动,等我。过了半个小时,王树出现在了小艾面前。一进门,王树就问,什么时候发现有这种状况的?小艾说,有几天吧。实际上,远远不止几天。王树的表情让小艾感觉到事情可能比较严重。王树说,我们得去医院检查。检查的结果显示,小艾的孕酮值非常低。医生说,你的孕酮值太低了,虽然有些孕妇孕酮值也比较低,但像你这么低的还比较少见。你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小艾说,最坏的准备是什么准备?医生看了小艾一眼说,你可能会流产。说完,给小艾开了一些安胎药说,三个月前,你最好是少动,多躺着。
回到家,王树对小艾说,我要给你请个阿姨,这样可不行。第二天,王树便领了一个阿姨到小艾面前。阿姨每天早上七点到小艾这里,给小艾做早餐,然后打扫卫生,买菜,做午饭。等小艾吃过晚饭,收拾完碗筷,阿姨就走了。一般,阿姨走之前,王树会过来。给小艾削水果,陪小艾聊聊天,看看电视。小艾和阿姨没什么好说的,她能感觉到阿姨异样的眼神。现在,小艾有些期待晚上,王树会过来。王树是一个温柔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有涵养,对小艾充满尊重,尽管他是小艾子宫的雇主,但他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这样的感觉。相反,他对小艾像是对女儿,或者一个小情人。这感觉让小艾觉得满足,女人有人疼爱总是好的,不管这个男人是谁。王树一般十点半走,这个时候,小艾该上床睡觉了。小艾没有问单美丽为什么没有来,也没有问王树为什么要那么早回家。有些事情,隐藏或者回避会更好一些。
孕期过了三个月,小艾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也就是说,胎儿在她的子宫里正常的发育、成长,基本问题不大了,他,她只是吓了他们一跳。王树晚上还是会过来,给她带点吃的,陪她说话。小艾已经很少出门了。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怀孕了,她在这个城市没有亲戚,并不表示她没有熟人和朋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小艾觉得她有些喜欢王树了,这个想法让她有些不安,她一次次地提醒自己,他不过是她的雇主,他们之间除开金钱的关系,没有任何关系。但每次看到王树,总给她一种幻觉,王树就是她的男人。他给她端茶倒水,关心她的食宿和睡眠,哄她睡觉。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是她的男人呢?五个月时,小艾的肚子有了微微的突起。她穿着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王树的眼光追随着她,像看着一件稀世珍宝。小艾觉得她读懂了王树眼里的意思,她想,王树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小艾站在王树面前,挺着肚子说,王树,你不想摸摸吗?王树愣了愣,有点尴尬地说,那不合适。小艾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他,她父亲。说完,鼓励地看着王树。王树的脸色软了下来,他慢慢地伸出手,慢慢接近小艾的腹部,终于,他的手覆盖在小艾的睡衣上,顺着小艾腹部的曲线抚摸着。小艾抓住王树的手,放进睡衣里面。王树的手抖了一下,接着就贴了上去。多么温暖的一双手啊,小艾的肌肤充满了饥渴,想把那只手吸在上面,不要再放开。王树抽出一只手环住小艾的腰,把头贴在小艾的腹部。小艾把手放在王树的头上。她感到了快乐,一种将为人母的巨大的快乐。她突然意识到,她爱这个孩子,非常爱。他,她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身体呢?睡觉前,小艾对王树说,吻我。王树在小艾嘴唇上啄了一下。小艾伸手抱住王树的头,压了下来。
那个晚上,王树是十二点才走的。抱着小艾时,小艾感觉到王树的身体隐隐发烫。王树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小艾,像是怕把小艾弄坏了一样。小艾的乳房涨鼓鼓的,下体湿润。她鼓励着王树。小艾凑到王树耳朵边上说,没事的,宝贝,没事的。我上网看过资料,五个月是可以的,只是动作不要太大。王树进入时,小艾觉得自己被充满了,她觉得幸福像一张巨大的床,把她托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愉快,小艾和王树像一对夫妻一样。如果不是王树每晚回家,小艾会以为这就是她的生活。他们商量着给孩子取名,小艾说,我不管你们以后叫他/她什么,反正我要叫他,她皮皮,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叫皮皮。调皮的皮。王树说,好。
生产并不顺利,小艾疼了三天,她想顺产,据说那样对孩子会好一些。打针、塞药,能用的办法都用,她的子宫口依然紧闭着,没有打开。医生说不能再等了,羊水变浑了对孩子不好。小艾进了手术室。进手术室前,小艾紧紧地抓着王树的手。不肯放开。单美丽站在旁边,像一个局外人。小艾的头发都湿透了,巨大的疼痛让她几乎失去了意识。进手术室不到半个小时,小艾听到了哭声。她的身体松懈下来,一个新生命诞生了,她的孩子。医生把孩子抱到她面前说,是个男孩。小艾哭了起来,他那么小,脸,上还带着血污,头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从手术室出来,王树拉着小艾的手,单美丽从医生手里接过孩子。那是她的孩子,现在在别人手里。王树紧张地看着小艾,小艾像贴在病床上一样,除开扭头,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还是冲王树笑了笑说,皮皮是个男孩。王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湿润润的。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小艾回到了家里。她已经学会了喂奶,当皮皮的小嘴巴贴在她的乳房上时,她能感觉乳汁从她的身体流向皮皮小小的身体。巨大的爱包围了小艾。
皮皮出生后,每次王树来看小艾,单美丽都在一起。她手里拿着煲好的汤,很少说话。皮皮很快就长大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小艾心里的忧郁和皮皮一起成长,越来越大。皮皮百日时,王树、小艾、单美丽,还有皮皮一起出去吃饭。酒店的包房里,单美丽抱着皮皮,小艾坐在单美丽的左边,王树坐在单美丽的右边。菜隆重得让人觉得是最后的晚餐,也像是一场巨大灾难的前奏。王树开了瓶红酒,给单美丽和小艾各倒了一点,举杯说,我们为皮皮百日干杯!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亮的响声,那响声一声声捶在小艾心上,让她发抖。晚餐的气氛是欢快的,大家都努力维护着这欢快的气氛,生怕打破它。小艾想把皮皮抱到怀里来,单美丽说,还是我来吧,以后还不得我抱大。再说了,你现在要多休息。单美丽伸出手逗皮皮,皮皮“咯咯”地笑。他不知道谁是他的母亲,以后也可能不知道,他这一辈子都可能不知道,他会以为他母亲就是单美丽,这个从小把他带大的女人。而他真正的母亲,在他的世界里,是一个陌生人。
吃完饭,小艾想抱皮皮回家。单美丽看了王树一眼,王树从怀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小艾说,小艾,我们都非常感谢你,我们知道钱其实不重要,也不足以表达我们对你的感激。但除开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能怎样感谢你。所以,这点钱请你务必收下,密码是皮皮的生日。小艾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皮皮,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把卡推了一下,单美丽赶紧推了过来。小艾看了看王树,王树抿着嘴,表情沉重。小艾转过头对着单美丽说,我再带两个月吧,多喂皮皮一段时间,医生都说了母乳喂养好。单美丽下意识地抱紧了皮皮,像是怕小艾会抢一样。单美丽盯着小艾说,小艾,算了,带得越长越舍不得。再说,我们是有协议的。说完,单美丽抱着皮皮站了起来,小艾正准备伸手,王树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在王树怀里拼命地挣扎,咬王树的手,踢王树的脚,但王树却把她越抱越紧。单美丽开了门,带上门,皮皮从小艾的眼前消失了。小艾大声哭了起来,最终,软软地倒在了王树怀里。
是王树送小艾回去的。回到家,小艾安静了下来,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王树。王树像做错了事一样。小艾突然笑了起来说,王树,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样,我们有协议的。王树怀疑地看了小艾一眼。小艾接着说,王树,其实我应该感谢你,你给了我那么多钱,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赚这么多钱,我不能什么都想要。王树松了口气说,小艾,其实,我们都很感谢你。小艾摸着王树的脸说,是你感谢,还是单美丽感谢,还是你们都感谢?王树说,我们都感谢。小艾放下手说,我觉得单美丽不感谢,她没有理由感谢,她只是一个冒名的母亲。小艾看着王树的眼睛说,王树,你感谢我吗?王树说,当然。小艾说,那你能不能为我做最后一件事?王树脸色紧张起来。小艾说,你别紧张,和皮皮没关系。王树说,你说吧,只要我能。小艾说,你肯定能的。小艾托着王树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和我做爱,一整晚,不准回家!王树拉开小艾的手,果断地说,不行。小艾往沙发上靠了靠说,那我就一直纠缠你,纠缠你们全家,让你们不得安生。
王树几乎是被小艾拖上床的。上床之后,就变得激烈起来,似乎彼此渴望已久。天快亮时,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小艾躺在王树怀里,摸着王树的胸脯。王树累了,他的手软软地落在小艾的乳房上。由于一直在哺乳,小艾的乳房涨鼓鼓的,像少女的乳房一样坚挺,但更加巨大。小艾拉过王树的手,放在腹部那条小小的疤痕上,小艾说,王树,皮皮就是从这里生出来的。王树不吭声。小艾说,王树,你觉得单美丽会不会知道你和我做爱?王树不吭声。小艾说,王树,你觉得单美丽知不知道你现在在我床上?王树不吭声。小艾说,王树,你觉得单美丽会不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伤害了?小艾说,王树,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会?小艾说,我觉得我是个大傻瓜。小艾说……王树不吭声。
王树走后。小艾看了看房间,四处都空荡荡的。她知道阿姨不会来了,王树不会来了,皮皮也不会来了。一切都结束了,她要重新开始。她在床上一直躺到下午,直到觉得饿了。这时,她才想起来,她不知道王树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王树住在哪里。这么大的一个城市,如果王树要躲着他,那么,她永远不会再看到他,也见不到皮皮。
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月,小艾决定出去找份工作。她把皮皮的奶瓶,穿过的小衣服都收了起来。刚开始,她时不时流淌着乳汁的乳房还提醒她,她有一个孩子。很快,奶水就缩了回去,她又变成了一个女孩。小艾去银行把钱提了出来,整整十万元,加上先前预付的两万,她有了十二万。这笔钱对小艾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快感。她现在只想赶紧找个工作,让她的生活正常起来。
一年过去了,春天又来了,到处都是绿树新芽,大地生机勃勃。小艾还是单身一人,她没有想过恋爱。每次洗澡时,她的手滑到腹部,摸到那条浅浅的疤痕,她都会想起皮皮。他现在在干吗呢?他应该会走了,会叫“爸爸”“妈妈”了。王树应该是疼他的,那是他的孩子。单美丽呢?小艾没底,也许疼,也许不疼,谁知道呢。偶尔,小艾会想,皮皮被单美丽抱走后,有没有想过她呢?理智告诉小艾,皮皮不可能想过她,他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的。王树应该想过她的,皮皮的鼻子、眼睛,还有下巴几乎和小艾一模一样,他看着皮皮时,应该会想到她。小艾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情,她有些奇怪,她怎么那么轻易的就让单美丽把皮皮抱走了。她当时的挣扎似乎是一个姿态,似乎仅仅是为了表明她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除此之外,大概是她受过的教育约束了她。她学的是法律,尊重契约,即使是在法律意义上无效的契约,她依然是尊重的,那是她自己的决定。再且,她无法像一个泼妇一样大吵大闹,她做不到。
小艾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慢慢忘记皮皮,忘记王树,忘记她曾经做过代孕母亲这个事实。她清理过房间,努力扫除王树留下的痕迹。扫除的过程中,小艾发现了一张大头贴。那是她和王树有限的几次上街时拍的。重新审视这张照片,小艾发现,王树有意无意的和她保持着距离,他的头谨慎地偏向一侧,而不是像情侣一样靠在一起。也许王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那次偶尔的激情,只是他生活中的一次意外。尽管如此,小艾还是决定把照片翻拍下来,放大,装在相框里。王树可以没有爱过她,可以是她的雇主,却一定是她孩子的父亲,他依然在照顾着他。每次睡前,看着那张照片,让小艾觉得她和皮皮依然保持着联系。
又过了一年,小艾恋爱了,一个北方的男人,他们是网恋的。那个男人有着和王树一样成熟的面孔。他对小艾说,你到我这里来吧,我照顾你。小艾说,我想想。男人说,你来吧,你来我们就结婚。小艾说,结婚,多可笑啊,你都没有见过我。男人说,那我来看你。小艾以为他在开玩笑,随口说,好啊。第二天中午,阳光大好,小艾接到电话,是男人的。男人说,我到了。小艾依然以为男人在开玩笑,她说,好啊,哪里见?男人说,你说吧。小艾说,香草吧。男人说,餐厅?小艾说,西餐厅。男人说,好的,我到了再电话你。挂掉电话,小艾笑了,她喜欢这个男人,成熟,稳重,又不失幽默。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男人的电话又打了进来。男人说,我到了。小艾“啊”了一声。她意识到,这次不是开玩笑,他可能真的来了。小艾去了香草,一进门,小艾就看到了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男人也看到了小艾,他朝小艾招了招手,像是和老朋友见面一样。这感觉让小艾觉得舒服。
坐下后,男人问,你是不是有点意外?小艾说,是。男人笑了起来说,我也很意外,我以为我已经老了,现在看来不是。小艾也笑了起来。男人看起来和视频中有些不一样,胡须刮得很干净,头发短短的,很精神。小艾喜欢这个男人。在网上,他们海阔天空地聊天,原本他们只能算是志趣相投的好友。后来,聊得越来越多,就有些暧昧的意思了。再后来,男人告诉小艾,他喜欢小艾。小艾接受了。既然身边没有合适的男人,网上有一个有什么不好呢?小艾甚至觉得这个远在中国北方的男人比身边的男人更加安全,他不可能伤害到她。他们在网上谈情说爱,虚假,但充满愉悦,小艾喜欢。现在,这个男人活生生地摆在小艾面前,小艾有短暂的不适应。很快,他们就回复到了网上的状态。出餐厅时,小艾主动挽住了男人的手臂。这是她主动挽住的第三个男人。
男人呆了两天就走了。男人吻了她,他把手伸进小艾的身体时,小艾拒绝了。小艾说,如果我们有爱情,我不希望它短暂。男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男人说,我希望是一辈子。小艾说,我也是。他们搂抱着睡了一晚。那晚,小艾睡得非常踏实。她根本就没有想过男人是不是会侵犯她,她搂着男人壮实的腰,像小狗一样蜷缩在男人怀里,她感到了安全,前所未有的安全。早晨醒来时,小艾发现男人看着她,她的心彻底地软了。她想,即使男人要她去天涯海角她也会去的。
男人走后,小艾觉得她也快走了。她想见见皮皮。王树的电话还在手机里,这也是她和王树唯一的联系方式。两年来,她无数次想过要拨它,最终都压抑住了自己的欲望。现在,这种欲望更加强烈。一整天,小艾被这个念头折磨着。她决定扔硬币,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她总是用这个方式解决。小艾把硬币握在手里,如果是正面就见,反面就不见了。天黑下来时,小艾把硬币抛向屋顶。是正面,花儿。她打了王树的电话,他们见面了,王树拒绝了她。
回到家,小艾隐隐有些失望,她本来可以直接一些的,可以告诉王树,她爱上一个男人了,她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临走之前,她想见见皮皮。这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王树一定会同意的。真正坐在王树面前时,想到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出口。她傻乎乎地说,她是皮皮的母亲,她想见他。这样的理由,不可能不遭到拒绝的。王树的照片还放在床边,谨慎的和她保持着距离。小艾想,也许是因为她觉得王树是皮皮的父亲,而她是皮皮的母亲,她不好意思对皮皮的父亲说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是一种背叛,尽管她和王树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小艾决定再给王树打一次电话,这次,她要把一切都告诉王树。电话打通后,小艾说,王树,我们再见一次面吧。电话里王树的声音很冷淡,小艾,我觉得没有必要。小艾说,很有必要,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王树说,如果是关于皮皮的,我想就没有必要了。小艾说。王树,我要走了。我走了你就安生了。王树有些意外,你要走了?小艾说,是的,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临走前,我想见见皮皮。电话安静下来,过了一会,王树说,小艾,如果是真的,我会考虑,但是……小艾说,我发誓。王树说,那好吧。挂掉电话,小艾觉得心里轻松了。
第二天,小艾上街拍了一些照片。照片冲出来后,她认真地挑了几张,照片上她依然年轻、漂亮,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阳光撒在小艾的身上,让她暖暖的。回到家,小艾写了封信。
和王树见面是在三天后,还是在香草。小艾去得很早,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她坐在那里等着王树。约定的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小艾看到了王树。王树从车上下来,然后,打开另一边的车门,抱出一个壮壮的小男孩。小艾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她的心跳得厉害。他们越来越近,小艾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一步一步向她靠过来。那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男孩啊,大眼睛,宽宽的额头,皮肤是粉嫩的桃红色。王树也看到了小艾,他拍了拍皮皮的脑袋说,叫阿姨。皮皮响亮地喊了声“阿姨”。小艾伸出手,想抱抱皮皮,皮皮躲开了。他藏在王树的怀里,一对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小艾。
小艾和皮皮一起呆了一个下午,她带皮皮去了游乐场,带皮皮去拍了照片,给皮皮买了一只巨大的维尼熊。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皮皮也习惯了小艾,不停地叫着“阿姨”“阿姨”。临分手前,小艾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王树说,王树,这个给你。王树打开信封,里面有小艾的照片,一封信,还有一张银行卡。王树说,小艾,你干嘛?小艾说,皮皮长大后,希望你能把这些给他。王树把照片和信塞回信封,把卡还给小艾说,这个就不必了。小艾推回给王树说,我是他妈。说完,小艾抱起皮皮,眼泪“哗哗”地流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