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地做个手艺人

　　编者按：
　　有人挣了很多钱，但是做了自己不喜欢的事；有人干了自己喜欢的事，但想在市中心买套公寓的钱都没有。你是属于哪一种?
　　我们选择了做企业，可是这个选择到底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打猎，现在我们打钱，有区别吗?
　　你在做的就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当我们把目光收回到触手可及的自身时，企业就该是唯心的范畴了，它将在你的一念之间变幻无穷，并呈现不同的价值。可是，你的一念，到底会落于何处?
　　高峻，梅高创意咨询有限公司创始人，务过农、搞过串联、当过教师，50元起家做企业，20年后被誉为“中国本士广告界教父”。这个喜中装、喜思考、不喜“做大做强”、不沾资本市场的行业领先者，在与本刊记者的交流中，开始总结他的企业观。
　　或许，这是能对照我们“一念”的镜子之一。人最难的是诚实
　　《中欧商业评论》(以下简称“CBR”)：在中国广告界，你提出过一些原创性的理论，近两年都有哪些新的思考?
　　高峻：我一生比较离奇，跳动比较大，生意做了20年，物质性的东西就慢慢淡化了，现在更多的是思考什么是人，思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个问题不解决，当你面对未来的时候，可能很难有精神的归宿。
　　在某种意义上，我有点憎恶商业，相互利用，为某些很具体的目标去拼杀。现在，这些在我这里已经淡化了，生意有没有都随缘。
　　我不认为企业大就是成功，就如世界上的生物，小到病毒，大到鲸鱼，它们都在生存，在自己合适的位置，这才是最重要的。企业也是如此，做强做大是一句十足的空话，没有意义，关键还是适者生存。
　　CBR：那么对手人，你思考的结果是什么呢?
　　高峻：人最关键是要面对三件事：一是人与自然。对企业来说，就是企业和市场的关系，自然选择了物种，市场选择了企业。二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生意是人与人关系的一种，所以做什么还要以人为本，任何生意脱离了以人为本就不会长远，因为脱离了本体。
　　这两样东西，学校会教你，书本上也有，最难的是第三点：自己与自己的关系。我经常跟大家说，看到是因为你想看到。做企业需要洞察力，洞察力怎么来?我认为首先是诚实，只有诚实你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你想看到偏见就是偏见。人最难的就是认识自我，具体就是能否明白自己看待周围世界的方式，是自觉还是无意识。
　　CBR：人很难认识自我，难在何处?
　　高峻：难在你不诚实，很多人会很自然地不诚实，因为利益是具体的。我们从小就生活在利益的环境里，而动物的天性就是想拥有。有的人有了10亿元身家还不满足，因为他会跟100亿元身家的人去比；但是一个老农民有了5000元，已经觉得自己是天下的富翁。 真正重要的不是你拥有多少财富，而是你对财富的态度。
　　CBR：这跟诚实的关系是什么呢?
　　高峻：你要问自己到底要什么，千万不要让自己的欲望超过你的能力，如果让欲望超过你能力，你肯定会痛苦的。
　　诚实跟诚信有根本的不同。我们平时都说诚信，而我认为诚信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说谁能成功地把你骗了，那首先是你自己骗了自己，别人只是给个诱因而已。每个人都很少说我在骗自己，但你只要产生一丁点侥幸心理，其实就是开始骗自己了。
　　
　　做企业，做手艺
　　
　　CBR：把人的关系想清楚了，做企业就应该更顺畅了。
　　高峻：做生意、做企业不是社会的本质，是后来生出来的东西，只是谋取利益的一种方法，过去打猎，现在打钱，跟人的本质没有关系。
　　CBR：企业让我们获得物质财富的方法多了一种，如可以实现社会化大生产，这是以前方法实现不了的?
　　高峻：因为眼前的竞争，企业天天要增长，这和黄浦江只会涨潮不会退潮一样可怕，但它却稳稳当当合理地存在着。道德没底线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就如同人生癌症，癌细胞知道人死了自己也不会存在，它也不会停止。大家都知道会出问题，但是谁停过手?都不停，这个很可悲。
　　CBR：如果在群体非理性中，有一个人保持着清醒，这种生长方式可能吗?
　　高峻：我做我该做的生意，那些违背我良知的事情，比如一上来就跟我要回扣，对不起，你找别家，我坚決不做。我知道做了可以多挣点钱，但多挣点钱对我又有什么用?你玷污了我，到最后不知道是你害了我还是我害了你，但可以肯定，我们两个都会害了你的老板。如果不害你的老板，就只能把你清除，那我为什么又要卷入到这里面?如果你是一个诚实的人，诚实地做生意，旨定是更受欢迎的，但这也意味着要舍弃。
　　CBR：那么企业到底对人意味着什么，人与企业的关系又是什么?
　　高峻：人一辈子还要面对四个字：读书、耕田。所谓“读书”，就是说人一定要不断学习，“读书、读事、读人”是有层次的，最高境界是“读人”，把人读懂了，天下事也就明白了。所谓“耕田”，就是说人总是要找一个事情来做，鹿要吃草，老虎要捕食，人一辈子一定要做事。
　　我从来不把自己当作生意人，我只把自己当作手艺人。有一部电视剧叫《行走的鸡毛掸子》，告诉我们什么是手艺，什么是营牛。营生是典型的生意，生意可以拿走，手艺是拿不走的，别人可以买你的手艺活，但买不了你的手艺。手艺有大有小，补锅也是一门手艺，爱因斯坦做的事情也是一门手艺，手艺的本质就是你能给别人带来价值。
　　CBR：手艺跟你个人的关系是怎样的?
　　高峻：我有手艺，我很快乐，我可以把自己的圆画圆了。手艺不伤害别人，不是靠抢了別人的利益来满足自我。
　　
　　“四随”观念
　　
　　CBR：这些思考，对你带领一个50元起家的企业做到今天的地位，有什么具体帮助?
　　高峻：我有个“四随”的观点，其中很多东西足违背商业的，但是使我回到了做人而不是做商。
　　第一是“随缘”。讲缘分，人们部说亲戚朋友，这其实太狭窄了。中国有句占话，“小成靠朋友，大成靠对手”，没有布什就没有奥巴马，没有可口叮乐就没有百事可乐，这说明世界上真正起作用的是你的对立面，而不是你的顺面。缘分的真正价值在于“逆缘”，一生中影响你的关键性人物，一定是骂过你的人，刺激过你的人，例如一个苛刻的父亲，一个欺骗过你的朋友，一个很厉害的上司。能够经受得了打击，将困难转換成动力的人，才是最有包容心、最聪明的人，也才是真正珍惜缘分的人。
　　“天下无敌”有两个境界，一是把所有人都打倒了，二是天下本来就没有敌人。所以我们从来不打官司，从来不在竞争上闹不愉快。在我们公司，进进出出是自由的，我这里就有四进四出的人，今天愿意在这里干，明天走了，下次又来了，我还可以当他是新人。
　　第二是“随心”。所谓“心”是一种意念，一种愿望。一个人面对一件事，产生一种反应，代表了他的心是什么。“随心”最关键是“欢喜心”。人要对某种事物能够产生持续的热情，这样人才能持续愉悦，活得开心。你反复问自己，做什么事情能让你产生持续愉悦，那就是你要做的事情。否则，你就只能按照通常的标准来衡量，比如当多大的官，拿多少钱。
　　CBR：“欢喜心”很重要，关键是怎样才能找到?
　　高峻：最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找，愿意找的活，10个人有9个能找到。现在的人根本没想着要去找，因为首先就不知道有“欢喜心”这个东西。所以大家都从地位和金钱上去考虑，没有悟性，名利就成了指标。
　　“随心”不需要多少成本，如果要很多成本，就一定是假的。就像人一样，決定生命最关键的三个因素是什么?空气、阳光和水。決定生命最重要的东西，都不需要钱来买，不需要成本，这不牵涉能力的问题。
　　
　　CBR：第三“随”是什么?
　　高峻：“随性”。做到“随缘”和“随心”，人基本就幸福了，起码不会自己给自己找痛苦。“随性”就是随你的天性，这对用人也很有帮助。一匹马生个马驹，一头羊生个羊羔，羊永远不可能变成马。所以用人靠识別，不是靠培养。了俊晖的老爹很伟大，发现了儿子的长处，砸锅卖铁带儿子到北京，丁俊晖读书不见得多好，到单位我看也不会有什么好的表现。
　　“短板理论”是最无聊的理论，首先人就不是木桶，企业也不是。把最长的板做得更长，这才是随性的根本，人要有意识地发挥自己的优势，回避自己的不足，而不是试图改变自己的不足，这对你快乐不快乐很重要，有的人，从小学开始，老师的评语就是叶厂么都好，就是脾气太急”，他一直在改，看了不少书，参加了不少学习班，道理也懂了不少。退休那天开座谈会，领导说：“老陈啊，你什么都好，如果你性格不那么暴躁，就更好了!”改得了吗?改不了。
　　CBR：最后一个“随”是什么?
　　高峻：第四个是“随变”。这里的“变”有两个解，一是变化的“变”，如果你能“随缘”、“随心”、“随性”，变化对你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挑战了。万一还是解决不了，就是方便的“便”了，随他去，遇到你无法改变的事情，就不是你的压力了，这又回到了“随缘”。
　　
　　儒釋道的影子
　　
　　CBR：可以看出，你的“四随”观念有许多儒释道的影子。
　　高峻：我的理解，儒家是解决怎么获得的问题，解決怎么驾驭欲望的问题，让你走在正道上，做好事，为大家；道家是解决怕失去的问题，道家告诉你，当你失去的时候，不要恐惧，因为“道可道非常道”，因为人不一定非要怎么样，你可以庄周梦蝶，可以出世，可以超脱。儒家渐进式地让你越来越有大抱负，不断实现更大的理想。这个理想有时候跟欲望也很难分得清楚。道家恰恰认为无为而为，认为到了一定程度，你要想为什么要这样做。它给人一种解脱，当你遇到挫折，当你失去，当你不能按自己的理想状态生活的时候，它给你一个解脱的口子。佛则让你安心，让你丢掉贪嗔痴。让你回归到生命的瞬间和永恒，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把握，这三样东西为什么同时在中国文化里坚实地存在，而且不可分拆，因为它们在不同层面上满足了人的复杂需求。
　　CBR：儒释道的东西，除了儒是积极入世的，其他跟市场经济膨胀式的扩张是有差异的，那么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市场经济可以匹配吗?
　　高峻：市场经济和中国传统文化的结合点在哪里?我认为是“适可而止”。市场经济不只有“目标”二字。开一个凉茶摊，要做到什么程度才是好的呢?开一个咨询公司，只是做师爷而已，师爷就要做师爷的事。这不是一场场球赛。不是立刻就有结果的，最重要的还是“生命”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