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向西
2010-12-27朱斌峰
朱斌峰
火车向西
朱斌峰
我以十六岁的名义向你保证,我真的想坐上火车,去西边赴约。
我站在木镇火车站的站牌下,握着一纸地址,在等待火车的到来。我似乎在那块写着“木镇西”的水泥站牌下,一站就是十六年,直到那场事故发生,才发现自己快站成一棵树了。
听说木镇很古老,青石巷的老街,苔藓绿的马头墙,松木板的店铺门,或许可以作证。我就读的木镇中学就是在清朝教堂上建起的,每当那个残存的葱头顶的钟楼钟声当当敲响时,我和伙伴们就会从半截门楼里涌进或漫出,把旧时的经堂冲得东倒西歪。木镇火车站是片拴在镇西的小站,三层水泥小楼、一间扳道房、一块大货场,就像点逗在数条不知伸向何处的铁轨上的生锈的逗号。而火车站边的油菜地里,一幢幢楼房正从工地里长出,长势喜人,据说那里将诞生一个叫凤苑的住宅区。
小时候,每每黄昏,我喜欢站在那块水泥站牌下,看一列绿色的火车驶过,停留片刻,甩下几条沙丁鱼般的人儿呼啸而去;看一列黑皮的火车,满载矿石大喘气地停下,把大块大块的石头堆在货场上。那时,火车的鸣笛声,让小镇不时热闹起来。那时,我会仰着通红的小脸,目不转睛地看着绿色的龙卷风卷向我向往的地方。可好多年过去了,水泥站牌矮下去了,绿色的客车渐渐不在这儿停留了,而一些货车瘫软在货场上不动了。
我喜欢绿色,喜欢火车的那种绿,喜欢邮筒的那种绿。就在这个早晨,天麻麻儿亮,我向镇邮局前那个锈迹斑斑的邮筒里投出了一封信,同时还投进了一个小男孩寄往远方打工父母的信。那个小男孩费力地踮着脚,可总够不着邮筒的鸭嘴,我就帮他把信塞进去了。信落入邮筒,“嘭”的一声就没了消息。我的信是寄给西边一个女孩的,我要告诉她我将赴约而去。寄完信后,我走到火车站的站牌下,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忽然看见一列黑皮的火车冲来,碾过铁轨上一个女子的身体,像失去控制的野马冲入货场的矿堆。在我的惊呼声中,一片黑色剧烈地抖动之后,墨汁便泼满我的眼睛,我没有看见红色及其他。
于是,好久没有传过的消息传开了。在木镇中学高音喇叭唱响《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声中,镇上的人匆匆跑来,在车站集合。镇人喜欢观望一些死亡的场面,比如,就在那儿,多年前火车曾撞飞过一头牛,那让镇上津津乐道了好几天。而这时,我在弥漫着焦硝、油火的气味中,焦躁地走来走去,看着铁轨旁一摊血污像鲜艳的旗帜飘扬。那列货车冲在货场上翻轨了,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座倒塌的大房子。围观的人唏嘘不已。不一会儿,死者的身份弄清楚了,她叫章爱华,木镇东正街章家的二丫头。她的脸涂抹得像只狐狸,身旁散落一只坤包,里面跳出乱七八糟的东西,电话簿、眉笔、避孕药,还有一张身份证,上面的照片属于章爱华,而名字却叫章茜。有人说,早就听说章家二丫头在西边城市做鸡,很少回木镇,这次她是在一个星期前回家的,回家后整天抱着一只同样黄毛的小狗满街溜达,可没想到就这么死了。于是,观众们开始了悲天悯人或自以为是的议论。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得眉飞色舞,而中心思想就是死者不合法的身份与死亡的关系,这比老师上课好懂多了。后来,就在太阳红得就要破了时,一辆警车呼啸而来。
我和这个事故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火车向西。
听说这场事故跟扳道工老古有关,或者说是因为扳道工老古扳错道而酿成的。于是,警察找到老古展开了讯问。这使近乎被人遗忘的老古一时间成为小镇的新闻人物。我知道老古和火车站一样老了,在我出世之前就已经沉默地存在了。在我的印象中,扳道房很孤单地站在离水泥站牌数百米处,老古常常站在那间小屋的窗前,凝视着前方的信号灯。老古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整天穿着掉色的工装,皱着黑脸,萎缩在屋内,像只灰鼠。他的耳朵长得肥厚,却耳背得像个聋子。听人说,老古曾经风光过,那时他是木镇火车站年轻的扳道工人,那时他神气地拎着光芒四射的号志灯走在木镇乡下人的眼里面。那时,铁轨、号志灯和矿工头顶的矿灯、建筑工人的安全帽一样,都是人们羡慕和赞美的对象。那时,老古晃着号志灯,和镇上的一些女子发生着风流韵事。可现在,老古老了,头秃了。老古不爱说话,却喜欢把孩子拉到扳道房里,向他们展示一沓地图,并指点着地图上的地名发表演讲,说到激动时,皱纹交错的脸上就会泛出红光,眼睛会莫名其妙地亮起来。可我们这些孩子显然没有兴趣和耐心听他说话,听不到半会儿就会逃开,后来干脆一见他就跑。镇上人说:啧啧!老古,一个孤老,一个人守在道口上,没人陪他说说话儿,挺可怜的!可那天老古说了很多话,并不时地被警察纠正着。在我看来,警察和老师一样,有着批改别人错误的爱好。老古说:
——七月、八月……(老古像个小学生数着手指)九月!到了九月,我就要退休回家了!可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事了!我真该死!我在这铁路上干了四十多年了,没有误过一次时、扳错过一次道儿,好多年都是站里的先进工作者,这个,你们可以去看看那些奖状呀!以前,一天有八个班次的客车打这儿过,货车来来往往,我都没有扳错过道!可现在一天只有一个班次的客车了,我竟扳错道!我老了,活糊涂了!我搬了一辈子道,怎么会扳错道儿呢!
——我真的没有喝酒呀!我一辈子都不喝酒的,只在铁道边捡些酒瓶子、饮料瓶子卖。那女子?我真的不认识她呀!我一辈子没结过婚,一辈子没和女人有过关系,一辈子没干过坏事。老早前,我刚到这儿上班,在铁道边捡过一个钱包,里面有张火车票,还有一个陌生女人的照片,我就对镇上人说那是我老婆……我干了一辈子扳道工,还没坐过火车呢!我真想坐着火车到西边去……我真的没想到火车会把那个女子轧死了!(老古说这话时泪流满面,显然那不是为死者甚至不是为那场车祸而流的)
——昨天晚上,我没干什么呀,只在车站旁边的空地上看了一场戏。从西边来的百凤歌舞团,在空地上搭了个帐篷,不停地敲鼓,咚咚咚的,听得让人心儿欢欢乱跳。对面工地上的工人笑嘻嘻地挤进帐篷里,我也花了二十块钱跟着进去了。帐篷里,先是有人唱歌,然后是女子跳舞,跳着跳着,台下就有人起哄,就有人喊:脱呀!妈的!老子是来看脱衣舞的!后来,那些女子越跳身上的衣服就越少,跟蛇蜕皮一样,最后就一丝不挂地在台上扭来扭去了。台下的人不再喊了,而在叫了,我身边有个光头的农民工喊着喊着,就呜呜地哭了……对了,警察同志,看那种戏不违法吧?看完戏后,我就回扳道房睡觉了。早上,我看见枕头边的小闹钟时针被昨晚的鼓声震乱了,我慌忙起来去扳道。这不,这一扳就出事了!(老古说这些话时,竟有些亢奋,脸上浮现出铁锈般的红色来)
后来,警察去了扳道房。那间砖房大约十平方米,墙上白石灰已经剥落,张贴的奖状和一女子的照片已经泛黄,却让一根铁钉牢牢地挂住了号志灯。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摆放着小黑白电视机,一叠厚沓沓的地图则是老古历年的收藏品。桌后一张铁丝床,床头紧靠衣柜,衣柜里空空荡荡地挂着几件衣服,整个小屋简陋而破败。我知道火车提速了,绿色客车将不会在这儿停留了,这儿将不需要扳道工了。也许这间扳道房要和老古一起退休了。可谁会想到,老古就在退休之前被警察带走了,不知那些警察是不是把他带到西边城市里去了。
没想到木镇中学毕老师会找到警察投案自首,说那女子是他谋杀的。
毕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他爱抽烟、写诗和刮胡子,他从不在我们作文本上找错别字,这和别的老师有些不一样,别的老师喜欢以挖金矿的态度,寻找学生的错别字。他写诗说:铁路/两条平行线在谋杀一个终点。他常常在自习课上用电动剃须刀刮胡子,嗞嗞嗞的,像收割秋天的荒草。据说,那个喜欢张着小嘴呼叫的电动剃须刀是他前女友章爱华送给他的,那时,不叫章茜的章爱华刚从卫校毕业,分配到镇卫生所当护士,正和毕老师谈恋爱,是镇上让人羡慕的一对儿。可后来毕老师和章茜分手了。这是个老套的故事,远没有我的同学爱情来得精彩。那天,毕老师是在批改完最后一名学生作业后找到警察自首的,他说:
——你问我和她是什么关系?那是个油菜花开的季节,蜜蜂忙着从一棵油菜到另一棵油菜搬运香气。就在多年前,就在那个季节,我和章爱华常常在黄昏走在火车站的铁轨上。那时,铁轨冲开零乱的阳光,消失在西边的某处,一些蜜蜂含着金色飞来飞去,嘤嘤嗡嗡(说到这儿,警察生气了,叱道:别说废话!说要紧的!毕老师怔了一会儿,继续说话)。章爱华扎着马尾小辫子,喜欢一跳一跳地在枕木上蹦着,而我常常伏在铁轨上,听一阵隆隆的声音从远处而来,愈来愈近,然后在火车逼近时跳开。当然,这是以前的事儿了(毕老师在说这段话时,警察不耐烦的情绪更强了,但毕老师不顾他人的反应,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来,这和他教学习惯一样——任何一个学生的小动作都不能打断他一气呵成的课堂教学)。
——你问我为什么谋杀她?因为我爱她,也恨她!第一次遇见章爱华是在那个早晨。那个时候,我又开始失眠了。我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常常该睡觉时睡不着,神经固执地强撑着,一点儿也不向睡神妥协。那天,我去镇卫生所买安眠药,在弥漫药味的白房子里,看见了章爱华。她戴着白口罩,穿着白衣服,但眉上方的一颗黑痣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像飞来飞去的蝴蝶。那年元旦,镇卫生所和我们学校一起搞联欢,那是镇团委组织的活动,有些拉郎配的意思。晚会上,一个女护士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黄毛线上衣,袅袅娜娜地跳起现代舞,眼神顾盼,身材凹凸,舞姿狂热,辫子甩动就像摆动的松树枝。看着看着,我心里就有了一团火,那团火让我惊慌又让我兴奋,我惊讶地发现她就是给我安眠药的护士。于是,我没有辜负镇团委的希望,在镇卫生所前的雪地里等了半个月,终于将护士章爱华逮住了。又半个月,她住进了我的单身宿舍,并治好了我的失眠症。你们说,我能不爱她吗?章爱华不愿在镇上一直呆下去,她觉得西边城市春天比木镇来得早,于是,她不知从哪儿认识了一个叔叔,并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调到市郊的精神病院去了。那段日子,章爱华偶尔还会回木镇,和我温习温习感情及其他功课,可一年后她又去了更西边的城市,再无音讯。接着就有传闻,说她在西边从事不道德职业。你们说:我能不恨她吗?(毕老师在说这话时,仿佛在叙述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娓娓道来,空洞而俗套)
——你问我是怎样杀死她的?很简单。一周前,章爱华,不,章茜回来了。我就要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可她总缠着我。昨天,我和她又来到车站铁轨的油菜地里,油菜的香气熏得我头昏脑胀。不远处,一个叫百凤歌舞团的帐篷里,鼓摇得欢儿,一声声男人的狼嚎一波一波的,让人心烦。章茜喋喋不休地说,说她并不想和我干什么,只是想和我坐在那儿说说话儿。我承认章茜比以前的章爱华更漂亮了。可我一想到她躺在一些男人怀里学猫叫的样子,心里就揪得慌,就恨不得把她撕碎。后来,我终于实施我的谋杀计划了,我把融化着安眠药的可乐递过章茜,章茜话说得太多,就一口喝下睡熟了。我知道一列西去的火车会在早晨而来,我就把她搬到铁轨上,逃开了。当时,那个帐篷就跟溃烂的桃林似的,这也是我杀人的理由(毕老师说这话时,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那种眼神在课堂上是不可能见到的)。
毕老师像完成答卷似的,完美地回答完警察的提问。毕老师的话应该是可信的。据说,那可乐中的安眠药就是多年前章爱华给他留下的。据说,有人看见他在搬动章茜,动作吃力笨拙,就像刚出道的车站搬运工。也许是因为没有经验或者慌张,他把章茜放错了轨道,这不能不说是个失误,这使他的成绩不能得到满分。但我还是不相信毕老师那习惯于夹香烟和粉笔的手指会杀人。
事故发生后的第七天,章茜的闺密带着一封遗书,从外地回到了木镇。闺密的名字应该叫章楠,她已经是西边城市的红粉领袖了,她汇回木镇的钱,让她的哥哥盖起了楼房,过上了幸福生活。她带回的那封遗书,经警方查证确系章茜所为。章茜在遗书中言简意赅地说,她要回木镇火车站卧轨自杀。那个应该叫章楠的女子在我的女同学中有着较高的知名度,可与当下某些歌星相媲美。她在回答警察问题时,一副懒洋洋而半嘲半讽的样子,很让人气愤。她对章茜的自杀原因是这样分析的:
——小茜傻呀!一个在夜总会做小姐的图什么?当然,也不只是小姐,其他职业的也是,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嘛!小茜傻呀,她竟然相信男人,竟然想在金盆洗手后回木镇办家幼儿园!小茜刚刚做小姐时,还是能放得开收得拢的,挺讨客人欢心的。可没过一年,她就跟钱公子好上了。钱公子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三十多岁没找老婆,整天在夜总会里混,是个花花公子。说钱公子是老板级的人物,那是高说了,其实他的公司只有三五条枪而已。那会儿,小茜整天说梦话,说钱公子喜欢她,说钱公子外表浑不啦叽,其实柔弱得很,曾在事后趴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吃奶的孩子,说她有信心让钱公子改邪归正。后来,小茜飞蛾扑火去拯救钱公子了。后来,钱公子让小茜去他公司上班,两人不明不白地同居了。我说不明不白,是说他俩的关系既不像过日子的夫妻,又不像老板养情人,两样又都像,那种关系恐怕连小茜都没弄明白。后来,小茜怀孕了,避孕是个常识问题,小茜却勇往直前地怀孕了。小茜连续怀了两次孕,都在钱公子软劝硬磨下打掉了。钱公子说他事业未成,不想要孩子。其实,这只是个借口,可小茜不明白,或者她根本不愿承认自己看破了这一层。
——小茜傻呀!她第三次怀孕,又去打胎了。这次,钱公子原形毕露,当他得知小茜又一次怀孕时,就狠狠地甩了小茜一巴掌,指着跌倒在沙发上的小茜说:臭婊子!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良家妇女?你胡搅蛮缠,不就是想让老子跟你结婚吗?你他妈也不照照镜子,你也配?你顶多只能做个情人!当时,小茜哭了。等我赶到她那儿时,她已经哭得缩成一团,整个人抽筋了。第二天,小茜就去医院打胎了,医生说如果再打胎,她就不能再生孩子了。她傻呀,她被钱公子耍了,她被自己较劲的脾气耍了!
——小茜傻呀!她不该用水果刀把钱公子捅了,不该在捅过钱公子后想自杀呀!其实,报复男人的方式多着呢!我的一个姐妹就是以合法的检举方式,把一个当官的相好弄进了号子;另一个姐妹让黑道上的兄弟,把一男人的大腿给切下来了。我敢说这话儿,不怕你们警察知道。警察能做什么?我们那儿有个年轻的警察,在追捕通缉犯时,根本没别人啥事,自己不小心掉进工地的水泥坑里溺死了,竟成了烈士成了英雄!不过,那个警察的确年轻,有点可惜。说正题儿,其实小茜也没干啥,只是用水果刀捅了钱公子两下,钱公子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就没事了,还跟我说他对不起小茜,他不会追究那事儿的。可小茜早就吓得逃回了木镇,以为自己杀了人,想自杀了。当然,这也可能和她不能再怀孕有点关系。这在她遗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呢!小茜太傻了,她怎么会想到自杀呢?大不了就不回木镇办什么幼儿园嘛!
我不太赞同章楠的说法,因为她的身份令人不耻,但她说的话显然有道理,不像一些千篇一律又破绽百出的新闻。我的一个堂伯在小镇文化站写了一辈子新闻,在他六十大寿时感叹说:他一辈子没说过一句自己的话。这样看来,受人尊重的堂伯应该向章楠学习。可我应该向谁学习呢?也许西行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这场事故耽误了我西行的日程,但我还是成行了。在坐上火车之前,我听街人说那个案件已被警察侦破,章爱华或章茜死于车站旁建筑工地上的一位工人之手。那天晚上,那位建筑工在看完百凤歌舞团的演出之后,看见一女子躺在铁轨上,便扼止不住激情欲谋不轨,遭到女子奋力反抗,于是用给木镇添砖加瓦的手掐死了她。据说那位建筑工人来自乡下,年轻,木讷,害羞,无不良嗜好,但光头。
当我坐着火车抵达西边城市时,天已黄昏。我按照那个女孩约定的地址,满大街地找,可找了三个多小时,走过十几条街,问过数十人,仍一无所获。那个纸上的地址,街区是有的,门牌号却始终找不着。夜深了,一个人走在西边的城市,走着走着,我忽然觉得那座城市就是一列绿色的火车在深处呼啸,于是一阵心悸,似乎那种奔驶的颤动来自我的内心。那一刻,我想我大约是真的长大了。
那个让我西行赴约的女孩留下的地址是:朱雀街13号,那个地方你知道吗?
朱斌峰,作家,现居安徽铜陵市。曾发表小说、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