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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2010-12-27雷默

天涯 2010年6期
关键词:袜子母亲

雷默

十五年前,我十岁,那时候我还明白不了为什么家里穷得已经吃不上番薯丝了,我母亲却从一个离婚男人的手上收养了一个女婴。其实那天很像后来的竞拍,村里许多人都想收养这个女婴,而那个离婚男人怕小孩拖累自己以后的幸福生活,急着出手。一旁的裴庆嫂说,你要想清楚,一旦人家认了,以后就别后悔了!

这其实带着一股威胁的味道,裴庆嫂没有说出很直露的话,围观的人群中发出窃窃的起哄声:对!要想清楚!她是个吵架精!我母亲看了一眼人群,那声音便低下去了。我母亲双眼发红,声音低沉地对那个男人说,以后我待她会比待自己的儿子好!

事实上,我母亲后来真的做到了。但在那天,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委屈,我在那里喊,别让她养,她打我很凶的,还往我身上浇盐卤……我没有勇气讲完就逃开了,人群疯了一样地笑起来。

那句话据说让那个急着回去相亲的男人犹豫了很久,我不知道母亲最后是怎么说服他的,那天母亲还是把那个女婴抱回了家。回到家,她就气急败坏地找我算账,我父亲说,你就不能和善点吗?儿子有说错吗?

我母亲打我,往我身上浇盐卤,确有其事。我太顽皮了,做过很多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比如好端端的,一木棰就敲死了人家可爱的小狗;漫山遍野玩的时候,把人家地里种着的小南瓜一个个全摘下来,堆成一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我经常把人家的小孩打哭,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来我母亲这里“告状”,终于有一天,她发狠了,关起门来教训我。被抽了以后再抹盐卤确实很痛,我在里面扑腾,惊动了整个村子,邻居们都来拍门窗替我求情,她让我在灶神前发誓以后再不干这样的事,我没说,那个下午精疲力竭!

我父亲话不多,碰到母亲发狠收拾我,他也不会干预太多,他觉得源头能掐灭就掐灭,不能了,就让我母亲“原则”去。这次他说了话以后,母亲就不再追究我了。她跟我说,这是你妹妹,过来抱抱她!

我走过去,看到了一团红红的肉疙瘩,说实话,我真的不怎么喜欢小孩,尤其是婴儿,我觉得长得都皱巴巴的,挺难看。我伸了伸手,又缩回去了,很突然地说,不要!我看到我母亲和父亲都笑起来,蕴藏了深意。

我是在有一天知道他们收养妹妹的真相的。裴庆嫂跟我说的,为了跟我讲这个秘密,这个从来都讨厌我的人给我一小把瓜子,她倚在门框上,瓜子壳像从抽风机上吹出来一样漫天飞舞。她先问我,你妈对那个丫头好吗?

说实话,我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有食言会对这女婴好,这小家伙太让人厌恶了,经常在睡梦中,往床头上拉一堆臭气熏天的大便,尿床更不用说了,整个床的席子上是一股臊味,但我母亲从无怨言。

我对裴庆嫂说,比我好多了。裴庆嫂很惊讶,但没过多久就笑起来,她说,你知道她为什么待那个丫头比待你还好吗?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裴庆嫂笑得更加厉害,她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待儿媳妇不好,她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我有些懂了,裴庆嫂俯下身来悄悄地跟我说,那丫头以后要给你做老婆的!我一直记着裴庆嫂当时跟我说这话时那双贼兮兮的眼睛,好像挑逗似的冲我眨了两下,她深深地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

我一直不喜欢妹妹石兰,她在婴儿时留给我的记忆就是没完没了地换尿布,头发稀疏却满脸通红地大哭。当我开始发育时,她是一个像僵果一样的孩子,整天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叫我哥哥,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我已经不止一次地跟我母亲说,我不要她做我老婆。我母亲说,现在信誓旦旦没用,大了说不准你想要,你妹妹还不肯呢。我说,不肯?我巴不得,我做光棍也不娶她做老婆!我母亲脸色阴沉,发怒了,她呵斥道,不许你胡说!我哀求地看着我父亲,他看了看我说,以后再说!

再大点,石兰上学了,我已经在生产队挣工分了。生产队里的人也老拿我开玩笑,每次石兰拎着竹篮给我和我父亲送茶来,他们就喊,石军,你媳妇来啦!

于是,我骂骂咧咧,石兰也红着脸骂他们“挨千刀、断子绝孙”等等,似乎骂得不凶,他们就觉得失败。后来我明白这是干活累了的一种调剂,他们不光开我玩笑,也开其他人的玩笑,男人尤其喜欢开新媳妇的玩笑,在这样的摸爬滚打中,那些起初羞涩的新媳妇也慢慢地老了脸皮,他们甚至动手动脚起来。

传闻也多了,有说前段时间为了避雨,撞见了某某人跟谁家的媳妇睡在破旧的坟洞里;也有说耕田师傅老夏因为和姚大妈搭档久了,真的把田耕到人家屋里去了……也有传闻久了,两家人真的因为某种原因大打出手,撕破脸皮,此后相应的传闻就没了,大家只在私下里悄悄地议论。

我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如果每天都开一模一样的玩笑,日子久了,只会让人厌倦。我很奇怪他们对我跟石兰的话题始终都保持着执著的热情,也许他们觉得这个玩笑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安全的,也许石兰太小了,不会像那些刚过门的媳妇一样,很快对他们的玩笑适应了,他们有足够想象的空间来猜测以后可能会发生怎么样的事。

我跟石兰的痛恨有点不太一样,因为我偷偷喜欢上了村里的民办教师素梅。素梅跟村里的人太不一样了,她读过高中,有知识,可能是村里唯一一个知道巴基斯坦的首都是伊斯兰堡的人。

在我们那里知道中国的首都是北京的人到处都是,听说只剩两颗牙齿的姜太婆都知道,她说,北京是毛主席住的地方。其次,知道美国的首都是华盛顿的人相对需要有点知识,我在读书时,教我们的俞老师大概是知道的,但他不对我们说,他怕轻易让我们知道了太便宜了我们。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俞老师把他的孙子叫到厕所里再单独传授,我的到来让他大吃一惊,就因为这次无意的撞见,他罚我站了一个下午。

我高小毕业后不久,俞老师也退休了,素梅接过了他的教鞭。当她在课堂上写下“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几个大字后,学生们面面相觑,他们跟着素梅一起念,觉得素梅像在说外文,让他们激动不已。

当这个消息传到退休的俞老师耳朵里,他很受打击,见人就说,现在的年轻人太不知天高地厚!

说实话,素梅一点都算不上漂亮,普普通通的一张脸,但她身上散发的那股知识女性的气质很吸引人。我觉得如果素梅是个男教师,这种气质会让人产生距离,但女教师就完全不同了,这种感觉潮湿沁心,像春天里下的蒙蒙细雨。

素梅是石兰的老师,每次开学都是我领着石兰到她那里缴五角学费的。她总是笑吟吟地看着我,对我说石兰很聪明,学习用功,活动也参加得很积极,样板戏唱得特别好!

我每次都要装出一个大人的样子,一边要表达对老师的感谢,一边使劲地说石兰如何如何地不懂事。因为每个大人都是这么说自己的孩子的,我想这么说总不会有错的。有一次,素梅笑了,她说,你多大了?听起来你好像成了石兰的父亲了!

我一时语塞,脸肯定红了。跟知识分子说话不能爆粗,尤其是素梅,要是换成别的什么人,我可能就骂上了。我不知道是怎么走的,事后我对素梅有点怕,不仅怕跟她说话,也怕跟她见面。

在她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会经常碰到一起。因为我们这个村分成四个部分,分别叫上庄、下庄、东庄、西庄,她家就在东庄,而我们村的耕田大部分集中在东庄这里,我们收工了,她也就放学了,所以经常能碰到一起。碰到我,她就轻盈地笑笑,有时候也打声招呼,比如这么晚啊,挑这么重的担子啊等等。

说准确点,我其实有点矛盾,一面渴望着能看到她,一面又怕跟她见面了说错话。只有一点我敢肯定,就是碰到她时,我希望自己能挑着很重的担子,最好压得扁担也弯了。这大约是我无言的宣誓,向她表明我浑身都有劲。

在村子里,大家说得最多的也是谁力气最大,能挑起几百斤的担子,似乎在这里力气是唯一衡量人价值的东西。是啊,除了这个,我们还有什么呢?

但是我错了,素梅要力气有什么用呢?不久以后,她就结婚了,对象是另一个村的老师,而且听说是公办教师。那天放鞭炮的时候,我去看了,那个老师戴着一副遮住了大半个脸的眼镜,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凸出来的肌肉,我估计一只手就可以把他举起来。

他见了人就分喜烟,递到我跟前,我看了一下是“大重九”,那个烟很贵的,他分出去毫不心疼,看起来他的家境是不错的。如果没有特别的条件,素梅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我没有接烟,他一定要给我,旁边的王二替我接了,装入口袋,顺便说了一句,他不抽的。新娘要出门了,素梅她妈拿着一把竹鞭等在门口,素梅在几个伴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妈一点都不心疼,拿起竹鞭就打,没打几下,素梅就哭了,她妈撒了手,抱住她也哭起来,那时候我悄悄地溜走了,路上,我的眼泪也出来了。

素梅结婚后,我一直担心她不做石兰的老师了,其实休息了两天,她就继续来教书了。只是那条路上,我已经很久不能再碰到她了,她放学后,那个“大眼镜”会骑着自行车来捎她回去。

那辆自行车曾经在我们生产队的年轻人口头流传了很久,那个时代,有辆自行车是很不容易啊!谁也不知道我心里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以后不光要有“永久”牌自行车,还要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和一块“上海”牌手表。

我尝到了幻灭的味道,不再拼着力气挑几百斤的担子了。有一天,我碰到了素梅,她穿着一件运动衫,腹下已经有了一个唐突、而且充满侵略性的肚子了,她看到我后似乎有点难为情,很尴尬地朝我笑了笑。我一时无以应对,素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跟我说,学校最近要在村里演一出样板戏,石兰是主角。

我呆了一下问,什么时候?

素梅说,就这两天吧,到时候村里的广播会通知的。这两天我们在排练,石兰演得挺好的。我“哦”地应了一声,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

过了几天,村里的大礼堂开始布置了,大家把这事传开了,说晚上在那里要演样板戏《白毛女》,听说都是学生们扮演的,而且素梅是整个样板戏的指挥。

晚上,大礼堂里挤满了人,气氛有点像过节。我没料到石兰去演白毛女了,黄世仁是裴庆嫂的儿子裴英扮演的,这些娃娃们扮了角色真的有点像半大人了。起初台下都是嘻嘻哈哈的戏谑声,但地主恶霸黄世仁逼死了杨白劳后,大家有了一种愤慨的情绪,煌煌地蔓延,后来真的有点形成了人民的汪洋大海。

石兰演的喜儿让我吃了一惊,这个以前还拖着鼻涕像跟屁虫一样到处跟着我的家伙,在台上举手投足间竟已经是个大人了!她被恶霸逼得逃入深山,成了“白毛女”,情形竟然那么凄惨,当她在台上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只见一个人影抄起扁担,冲上台去,那扁担结结实实地落在扮演黄世仁的裴英身上。

台上停了,惊愕了几秒钟,他缓过神来说,这么坏的人也有啊!台下一片爆笑,大家都看清了,那是裴英他叔。紧接着,台下便传来了裴庆嫂的骂声,你这个天杀的,这也下得了手啊!

很快,裴英被他妈拖下台去问,伤着了没?裴英笑笑说,没有!没有!说明我演得好啊,二叔把我当黄世仁了。裴庆嫂说,好省了,这些东西演得好能当饭吃?跟我回去!

台下又是一片笑声,那天所有的好戏都被裴庆他二兄弟毁了。不是有句话吗?好像是一锅什么好汤之类的被一只苍蝇掉进去了毁了一样,后来大伙的心思都散了,也没办法再好好地看下去,议论的焦点集中到了裴庆他二兄弟身上,这多少有点可惜。

石兰演了白毛女后,我有点对她刮目相看了,很多人都说她是文艺女青年,对于搞文艺的人,我一直都怀有崇敬的心。我母亲很反对她去演这些东西,母亲觉得这些都是戏子干的事,戏子似乎低人一等,不管演的是革命戏还是传统戏,什么红色的绿色的,演这些就需要抛头露面,一个女娃子不应该这样。

我为此跟我母亲争了,我说,演一下又不会真的成了演员,要真成了演员也好的,总比种田强啊!我母亲很生气,她说,好什么?我们只知道安安稳稳过日子,你们这样就是在作贱自己!

我母亲生气起来很霸道,她不允许你反驳,我怀疑如果我们还是小孩,可能又被她捉在手里狠狠地收拾一通。她收拾我是正常的,但对石兰发这么大火是比较罕见的,石兰一直都坐在一旁抖抖索索,我母亲的脸色难看了一整天。

我母亲从我开始管起,她不允许我晚上外出,她说,为什么每户人家要造各自的房子?外面太大了,出去后野了,屋子里就装不下你了。

我不能出去,石兰自然也不能出去了。从某一天晚上开始,屋子外多了一种人学的布谷鸟叫,它围绕着我们家时远时近地在转。我母亲问我,是你跟人家说好的联络暗号?我摇摇头说,这小孩玩的把戏,你听不出来吗?是个孩子的声音。

我母亲看着石兰,她有点忐忑不安地在写作业。我母亲突然端了一盆洗脚水,开了门狠命地泼了出去,哪个该死的兔崽子在阴阳怪气地叫?再来剁了你!那个声音就灭了。那个晚上以后,我母亲多了一种担忧,听说女儿大了,做妈的都有这种担忧。她只要一会儿没看见石兰就会叫起来。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又过了几年,生产队也解散了,大家又回到原来的模样,各种各的地。裴庆开始在村里开小店了,生意还不错,后来有人说他成了万元户,大家都很羡慕,有的人也在猜疑,真有那么快就发财了吗?

第二年,裴庆就在原来的宅基地上盖了一幢两层的新房,这时候大家基本上确定他是万元户了。裴庆家那个小子用上了一玻璃瓶装的头油,他到处炫耀,看到我,他说,石军哥,要来点吗?我摇摇头,几个不争气的小哥们抢上去,捧着手讨,有的还说,你这瓶用完了给我啊,我兑点水,摇一摇,继续用!

裴英那小子瞥他一眼说,我自己不会用啊?

我回到家里,就听到母亲说,两父子一个德行。我说,谁呢?我母亲说,当然是裴家那两父子啊!知道他爹年轻时什么样子吗?我说,什么样子?我母亲说,那时候没这个玩意,但他爹也好这个,每天洗头,洗完后往头发上刮猪油!我笑起来,原来有“优良传统”啊!

我母亲怎么也没想到,石兰竟然跟裴家那小子好去了。那时候,我母亲和我父亲已经在秘密商量着要给我跟石兰办婚事了,两人商量合妥后就来问我的意见,我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显然让他们有点着急了。

我父亲想要把握主动权,就跟我说,如果你能找来老婆,我们也不强求你,石兰可以另外嫁人,可是你都几岁了?爬上三十,你就更不用说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气,仿佛还记着我小时候跟他们说不要石兰做老婆的话。

我红着脸说,我同意,你们还要问问兰兰同不同意啊。

两人听我这么一说,松了口气,似乎一半江山被打下来的感觉。他们又把石兰叫了过来,没想到石兰说,我喜欢裴英!

这句话让我父母亲着实吃了一惊,因为我母亲跟裴庆嫂吵过一架,两家其实不太有来往,这不光是念不念养育恩情的问题,还是一个原则性问题。我母亲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以后,耐下心来问石兰,你图人家是万元户,咱家里穷?

石兰摇了摇头,我母亲接着问,那你图他什么呢?

石兰又摇了摇头。

我母亲开始耐心地劝导她,别看他们家是万元户,精明着呢!你可以去打听打听,他们家去街上买肉,最多八两,没有超过一斤的,可我们家呢?虽然赊账,但你爸哪次不买个两斤三斤回来的?你要做了他家的媳妇,肯定没有好日子过的。

我父亲也跟着说,兰兰,裴家那小子有什么好?油头粉面的,哪有你哥哥壮实?现在村里就算你哥哥力最大,他能挑五百斤的担子!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做石兰的思想工作,我跟石兰都没有说话,家里的气氛尴尬透了。到了傍晚,母亲起身说,我做晚饭去了!不过我话撂这里,兰兰,如果要把你当女儿嫁了,嫁裴家那小子,还要问问我跟你爸同不同意!

听完这句话,我对他们说,你们就别逼她了,我不娶媳妇又咋了?

那以后,石兰跟裴英又去见面了。她本来在一个棉纺厂做工,那天在路上碰到她的车间主任,他跟我说,石兰没去上班。

我急忙赶回家里,石兰已经回来了,我问她,为什么不去上班?石兰淡淡地说,头晕!就回来了。我也没问她是否见裴英去了,那样问只会让家里更紧张,那次事情以后,石兰就被我父母亲孤立起来了,以前的关爱都消失了,她好像不再属于这个家了。

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只有石兰自己知道。几天后,我母亲在石兰的床头发现了一双新的尼龙袜子,家里多了这么一双新袜子很蹊跷,我母亲偷偷地收了起来。

说起袜子,我们家确实不多,仅有的几双都是补丁上再打了补丁,我不太喜欢穿袜子,那种一团布包起来,踩上去,脚底下还一块高一块低的感觉很难受。

买一双新袜子很奢侈,这个玩意穿着干活,一天就磨通了。我们只有正月里走亲戚时穿一穿。

那双袜子被我母亲藏了以后,石兰当天就发觉了,她问我母亲有没有看到一双袜子,我母亲犹豫了一下说,什么样的袜子?石兰说,新的尼龙袜。我母亲问,哪来的新袜子?石兰突然有点语无伦次,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憋了半天,她大喊起来,那是我的!

我母亲看到石兰有点异常,就把那双袜子拿了出来,她说,谁给你的袜子?石兰抱着那双袜子,紧紧地捂在胸前。其实那时候我们都猜到这双袜子是谁送给她的,只是那双袜子背后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我们并不清楚。

那一年的征兵又开始了,裴英体检合格了,很多人背地里说,这是裴庆用钱买来的。送他儿子走之前,裴庆摆了宴席,请了好多乡里有点体面的人物。听说那晚上裴英喝醉了,醉了以后,嘴巴就漏了,他说他用一双袜子骗了一个女人的贞操。好在这个女人是谁,他没有说出来,但这个消息足够惊人了,很快大伙在村里传开来了。

我们家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石兰,她从棉纺厂的女工嘴里得知的。那一天她下班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我,我刚从田里回来,觉得她有点憔悴,我问她,你怎么啦?她看着我,呆了一下,然后说,哥哥,你腿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于是我又停下来,在村口的小溪边,她又像小时候一样,争着跑下来给我绾裤腿。我说,不用了,不用了!她几乎执拗地帮我洗干净,然后站起来说,回去吧!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到家门口,母亲平静地坐在那里,她叫了一声,兰兰!竟出奇的温和,石兰走到了她身旁,我母亲轻轻地说,把那双袜子扔了吧!母亲一说完,石兰就哭了,母亲又一把把她揽入怀里,像搂一个孩子一样,紧紧地拍着她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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