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坍塌与社会的坍塌

■徐迅雷

人的坍塌与社会的坍塌

■徐迅雷

智障人员，被骗到矿山做工，下井后很快被谋害，害人者伪造矿难事故，从矿老板那里拿到赔偿，由此发财致富……这种丧尽天良的坏事，接连上演，近来呈现“井喷”趋势。据《南方都市报》报道：2009年11月23日，湖北省大冶市就出现这样的“事故”，死者“亲属”从矿方拿到了20万元的赔偿。

“骗人下矿——伺机害死——索赔钱财”，这是电影《盲井》的现实版，两年来各地已发案17起。《盲井》说的就是坏蛋把他人骗到井下害死并制造事故假象然后从矿老板那里拿钱获利的故事，是根据刘庆邦中篇小说《神木》改编的。著名作家刘庆邦，煤矿工人出身，是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主席，名篇《神木》曾获老舍文学奖；电影《盲井》，曾获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银熊奖，王宝强是主要演员之一。

小说《神木》的开篇就这样描述：离旧历新年还有一个多月。天上落着零星小雪。在一个小型火车站，唐朝阳和宋金明正物色他们的下一个“点子”。“点子”是他们的行话，指的是合适的活人。他们一旦把“点子”物色好了，就把“点子”带到地处偏远的小煤窑办掉，然后以“点子”亲人的名义，拿人命和窑主换钱。这项生意他们已经做得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可以说做一项成功一项，从未出过什么纰漏……

矿上的现实世界与小说的虚拟世界很接近。这些年来媒体报道过多起，每年都有，触目惊魂：

——2009年7月21日，北京市房山区某小煤矿发生一起假矿难，矿工韩某被埋，实际上是被人用石头砸死后埋在了两米多深的矿井里。作案的竟然是其亲属。这几个天杀的，早在2007年就制造了两起类似“矿难”，也是拿亲戚下手，骗取了赔偿金52万元。

——2008年3月11日，在河北蔚县某煤矿，来自吉林省松原市农村的刘天江、刘天红，将工友塔长宝推下了数百米深的罐坑，因被架排给架住，塔长宝受重伤而未死，被矿上送往医院救治，去陪床的刘天江兄弟把塔长宝活活捂死。

——2007年9月13日，在河南鲁山县某煤矿，一名矿工下井首日便猝死井下，后来案件破获，竟是一个团伙设局毒杀工友骗取赔偿，把同处底层的矿工生命作为赚钱工具，不惜杀害自己的朋友、乡党，甚至同学。

——2006年7月，重庆鱼泉乡农民王德君、王正元，发现同村的程某没有直系亲属，预谋邀其到贵州煤矿打工，事前让其改为王姓，并以亲兄弟相称，后伺机将其杀害于井下，骗得矿难一次性赔偿金20万元，两人平分……

尤其可恨的是，有人为了干起来最方便，就拿智障人员作“替死鬼”，他们像养牲口一样圈养智障人员，然后带出去打工并制造命案以牟利。这种做法比“黑砖窑”逼迫使用智障者更为可恶。

这当然是犯罪，这更是人的坍塌、人性的坍塌，进入了无边的“黑洞”。人性“盲井”，如此黑暗恐怖。若有人出对句“黑洞”，对以“盲井”，可谓绝配。背后重要原因，是人生人性的“半径”小于“史瓦西半径”。

德国天体物理学家卡尔·史瓦西早在上世纪初就发现了“史瓦西半径”，它是指任何具重力的质量之临界半径，当恒星等物体的半径小于“史瓦西半径”，就成了黑洞，天体会发生坍塌，时空变得无限弯曲，光和粒子都无法逃离。……这些天文物理学的事儿不是太好懂，我只是想以此作个比喻：人的人伦道德底线也有临界半径，不能小于人生与人性的“史瓦西半径”，否则就成为人的“黑洞”与“黑洞”的人，人的一生就会由此坍塌，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被吸进“黑洞”无法逃离。

天文的黑洞，由于没有了光信号的联系，这个时空就与外面的正常时空分割成两个性质不同的区域；人生的“黑洞”，则是由于没有了人性信号的联系，这个黑洞人生也与其他正常人生形成了两个性质不同的区域。天体黑洞在视界以内，光线并不能自由地从一个地方传播到另一个地方，而是都朝向中心聚集；人生“黑洞”也类似，其“光线”只向“自我”这一个中心聚集。这多么可怕。而人类社会的大宇宙中，这样的“黑洞”有不少。而社会性“黑洞”是导致人生性“黑洞”的根源。

社会性“黑洞”形态复杂，其中一种就是贫富悬殊，随后在“贫”的层面发生“底层沦陷”。以煤老板为代表的许多矿老板，是富者的象征，而矿工是最底层的贫者。这两个阶层之间，没有“血肉联系”；最底层者想要向富有者谋取利益——比如获得巨额赔偿金，首先想到的是拿最底层者——比如工友开杀，然后才能从矿老板那里“剥皮”。财富的流动转移，是以最黑暗、最无间道的方式进行的。这就是著名学者孙立平所分析的“底层沦陷”，即“穷人祸害穷人”；底层沦陷的过程表明：社会堕落时，穷人也会随之而发生堕落，而他们堕落的过程甚至超过了整个社会的堕落。

财富如果长期为少数人所占有，而多数人处于贫困状态，它是不公平的，而且注定这个社会是不稳定的。贫富悬殊、信仰缺失、道德沦丧，是促使一个人的人性半径小于“史瓦西半径”的可怕力量；要防止人性坍塌、防止底层沦陷，许多问题得综合解决。

这天，一个阳光的消息是：陕西神木县的亿万富翁訾贵林，今年已82岁，中学校长出身，1993年离休后，他投身煤田开发，成为资产过亿的民营企业家，致富后他不忘乡亲，今年为老家——訾家河村每户村民都免费建起新楼房，每户一套，人均面积50平方米以上。（2009年12月27日《北京日报》）

在这里看不到“黑洞”。訾贵林为乡亲建房子的举动，即使不算太阳，那也是月亮，如果不算月亮，那也是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