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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社会主义国家中的社会主义怀旧现象

2010-12-26米迪亚维利科尼亚张文成编译

俄罗斯问题研究 2010年0期
关键词:受访者现象制度

米迪亚·维利科尼亚 著 张文成 编译

后社会主义国家中的社会主义怀旧现象

米迪亚·维利科尼亚 著 张文成 编译

斯洛文尼亚卢布尔雅那大学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系教授米迪亚·维利科尼亚(Mitja Velikonja)在《东欧政治与社会》杂志2009年第4期上发表文章《转轨中的失落——后社会主义国家中的社会主义怀旧现象》,对前苏联、东欧国家普遍出现的怀旧现象进行了分析。主要观点如下。

后社会主义转轨带来了许多毋庸置疑的积极发展,但是它也带来了一些出乎意料的麻烦,从而使许多人反思不久前的过去。在如何对待社会主义的过去的问题上,东欧人至少采取了4个办法。第一是摈弃,在大多数主流话语中,社会主义时代几乎完全被抹去了。第二是遗忘,对1989—1991年之前的一切闭口不谈,好像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第三是历史修正主义,完全重新解释社会主义的过去。第四是怀旧,不加批评地赞美过去的时代。

怀旧是一种复杂多样、不断变化、充满情感的个人或集体的(非)工具化叙事,这种叙事对浪漫化了的逝去的时光、人民、物品、情感、踪迹、事件、空间、关系、价值观、政治和其他制度感到痛惜并加以美化。怀旧是每一次重大社会变革、转型、转轨、革命必不可少的伴随物,因此在复杂而瞬息万变的当代社会中,怀旧现象非常普遍。从这个角度讲,后社会主义国家怀旧现象的基本结构与西方是一样的,但因为20年前深刻而剧烈的政治和社会经济变革,因此有一些特有的文化和历史差别。

怀旧可以分为两类:一是狭义的实证主义的“直接怀旧”,即怀旧者对“实际上”经历的过去事件的美化记忆。二是建构主义的“间接怀旧”,即一种叙事性社会建构而非一种原生类别,它犹如从他人的怀旧叙事中拿来、借用和“窃取”的某种东西,但像“直接怀旧”一样强烈、有说服力和“真实”。如果说直接怀旧是严肃的、模仿的、醉心于现实主义的重构,那么间接怀旧则是讥讽性的、不严肃的、有意折中和侮慢不敬的。

在方法论上,可以从两个视角来看怀旧现象。第一是“怀旧文化”。它是一些社会群体为了达到某些目标自上而下建构起来、然后提供或强加给其他人的一种话语,其目的就是利用人们对过去的怀念。第二是“怀旧者的文化”。它是怀旧者的一种流行信念、思维模式、怀旧情感和活动。它是自下而上的,其存在证据可以在民意调查、与不同的人的交谈、一些怀旧场所的题词簿、徽章、对旧制度圣地的“朝圣”等中找到。两种怀旧在大多数时间里交织在一起,相互联系,但未必一定如此。

怀念社会主义的现象在前社会主义国家的革命浪潮过后就出现了。有人认为它是东欧的另一个独特现象。还有人认为它是一种个人现象。我认为,它是个人的,但也有广泛的社会性。不过,舆论认为,对社会主义的怀念是由不同社会人群虚构、捏造和强加于人的东西,其目的是开辟新的商业市场,获得政治信誉,赢得民众支持,得到艺术灵感,等等。因此,许多学术研究只考察了这一现象的工具性一面,仅仅把它局限于“怀旧产业”。怀旧是工具性的,但只看到它的工具性会忽视其复杂性。

后社会主义社会中的怀旧现象不仅形式和程度不同,而且含义也因人而异。在新政治话语中,官方的反怀旧表现为展示社会主义的“创伤”。布拉格的共产主义博物馆、布达佩斯的塑像公园、波兰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展、莫斯科的所谓垮塌纪念物墓地、东柏林的民主德国博物馆、立陶宛的格鲁塔斯雕刻公园,都属于这一类。它们一方面对社会主义时代进行了超现实主义的模拟,刻画完全是消极的,另一方面像家长一样提醒参观者小心那个时代的魔鬼。

但是,如果过去真的如此恐怖,为什么今天还有那么多人不同意这种对过去的新霸权式的谴责呢?他们对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度过的几十年态度比较复杂,因为它还包含了怀旧因素。这里我们面临一个问题,即怀旧从来都不是片面的,它是一个经常变化的酸甜苦辣组合,是滑稽与严肃、沉默与坦率、迷恋与恐惧、吸引与拒斥、纪念与嘲弄等的组合。公共场所、消费品、图案设计、大众文化、公共事件、政党政治、街头文化、艺术、网络世界或民意调查,无论采取何种形式,怀旧现象均表现出明显的差异。

公共场所是草根表达怀旧和崇敬的地方。在布加勒斯特的齐奥赛斯库墓前,多年来旧时代的怀念者一直在摆放鲜花和象征社会主义的纪念品。在波斯尼亚东部一个小村子里竖立的铁托塑像前,常有不知名的路人在此献花。在前南斯拉夫许多地方,每逢铁托生日、忌日和社会主义南斯拉夫创建日,都有数以千计的铁托主义者公开集会纪念。在有些地方,社会主义的过去被嘲讽性地再现,例如,布达佩斯有一家“马克思主义”比萨店,出售“马克思老爹的最爱”等比萨。在萨拉热窝,有一个完全用党派/社会主义/南斯拉夫风格装饰的“铁托咖啡馆”,向顾客提供以前社会主义国家领导人姓名命名的流行鸡尾酒。

过去的一些消费品、商业品牌、食品和饮料经过与新产品的残酷竞争生存下来,如今在国内市场和寻找异国新奇产品的游客中非常畅销。这些消费品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并在商业上取得成功,至少应部分归功于民众对那个时代的愉快记忆。消费者的逻辑可能是这样的:不许抹掉我们的过去;我们接受新东西,但我们也买过去的好东西。为牟利而怀旧的第二个方面是各种活动和观光项目,主要是针对外国游客的。这种怀旧的第三个方面是社会主义纪念品或小商品市场。它们有些是社会主义时代的原始文物,有些是新产品但与过去有关:或者是仿制的,或者是嘲讽性的。

这些产品大多保留了过去的反映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艺术思想的图案设计。它们所属的那个时代正是这些社会迅速进步,社会主义发展的乌托邦“变成现实”的时代。可以认为,新的设计者喜欢回归旧的美学,因为它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来,在世界上(几乎)是独一无二的。

过去时代的一些司空见惯的形象深深扎根于当代大众文化之中。除了T恤衫、明信片、鼠标垫、打火机、钥匙链等产品上的那个时代的图案设计外,社会主义大众文化继续存在的例子还有:老电影回顾展,那个时代的摇滚乐队的重聚,他们的原唱歌曲重新灌制CD唱片集,一些新乐队和艺术家对这些歌曲的翻唱以及社会主义形象在电视节目和更普遍的大众娱乐中的出现。在日常文化层面,怀旧进入口头语言,例如,在波黑,称某人“铁托”表示他确实像王者一样与众不同。

对过去给予特别关注可以从展览等不同的公共活动中看出来。根据主流话语来判断,社会主义时期不可能是合适的展示对象。但是它不仅被公开展示,而且得到普遍认可。例如,2009年贝尔格莱德举办了“铁托的影响”历史展览;2006年索菲亚组织过类似的社会主义艺术品和日常生活用品展;2004年华沙举办了“俄罗斯招贴画百年展”。

红色怀旧也成为议会民主条件下的一个政党政治因素。社会主义似乎还存在于后社会主义城市的街头文化中。它可能得到了国家或地方当局的支持。例如,仍有众多街道、广场或建筑物以社会主义领导人、英雄或重要的社会主义事件命名;有很多纪念碑被保留下来。

过去的时代、主题和美学,一直为艺术提供巨大的灵感,尤其是后现代性的创作折中主义。

社会主义从东欧政治地图上消失了,但是它在网络世界里似乎活力依旧,大多以积极的态度谈论社会主义的网站、博客、互联网小组、网上商店的数量多得惊人。此外,社会主义时期的节日贺卡、节庆系列图片和笑话也通过不同的电子邮件名录发给已知和未知的邮箱地址。在手机铃声和屏幕图像上也可以看到社会主义的主题。所有这些都有力地表明,对以前制度的欣赏不限于“老同志”,在今天的年轻一代人中也很普遍。我把这种现象称为“新怀旧”,即把对待(社会主义的)过去的积极态度与当代其他(亚)文化和(亚)政治因素融为一体的调侃性的、无教条的间接怀旧。

舆论研究的结果令人吃惊甚至令人担忧。1999年东部德国的一次民意调查显示,有40%以上的人声称,他们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过得更幸福,而且大部分人断言,他们对经济变革感到遗憾。在斯洛文尼亚,转轨10年后,约50%的人坚信社会主义制度好于目前的民主制度。2002年波兰的一次民意调查发现,56%的受访者确信他们在盖莱克领导下(1970—1980年)比今天生活得“更好”。2002年保加利亚3/4以上的受访者抱怨说,1989年以来他们的社会地位下降了,表示地位改善了的受访者不到8%,认为地位没有变化的人约占8%。5年前,60%到65%的罗马尼亚人说1989年以前他们过得很好。

1996年,乌克兰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了人们对哪个时期的看法最积极:勃列日涅夫时期(1964—1982年)57%,赫鲁晓夫时期(1958—1964年)33%,改革时期20%,革命时期17%,而后苏联独立的乌克兰时期只有15%。1999年,85%的俄罗斯受访者对共产主义和苏联制度的瓦解表示惋惜。这是1991年以来这类调查中的最高数字,而2004年的一次调查发现,74%的受访者仍对苏联的消失感到惋惜。2006年,在回答“你为苏联瓦解感到惋惜的主要原因是什么”的问题时,55%的人选择“人们觉得自己不再属于一个大国”;49%的人选择“单一经济制度被毁掉”;36%的人选择“互不信任和痛苦增加”;35%的人选择“与亲戚朋友的关系被破坏”。2009年,当斯洛文尼亚的一个电视节目问道“在哪种政治制度下生活得更好”时,电视投票显示:60%的人回答“在社会主义下”,40%的人回答“在资本主义下”。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以来的一些民意调查显示,大多数斯洛文尼亚人认为他们在南斯拉夫时期的生活“好”和“比较好”:88.1%(1995年)、88.2%(1998年)、86.9%(2003年),而回答“不好”和“非常不好”的人只有7.0%(1995年)、5.5%(1998年)和5.2%(2003年)。

尽管有证据显示受访者对社会主义的过去不乏好评,但是在问及他们是否想回到过去时,结果却相反。在1995年斯洛文尼亚的一次民意调查中,多达78.2%的受访者“完全”和“多半”不同意重建以前的共产党领导的自治社会主义制度,只有11.4%的人“完全”和“多半”同意重建。在2001年的一次民意调查中,对“我们应当恢复共产党人的统治”的说法,68.1%的受访者表示“强烈反对”和“非常反对”,只有20.2%的人表示“非常赞成”和“强烈赞成”。在1996年对乌克兰人进行的一次调查中,对“你是否认为乌克兰在一定条件下可以恢复社会主义制度”的问题,大多数人的回答是否定的(54%),只有1/4的人是肯定的。2006年,俄罗斯受访者对于“你是否愿意苏联和社会主义制度得到重建”问题的回答差别更大:48%的人选择“愿意,但我认为现在不现实”,31%的人选择“不,我不愿意”,12%的人选择“愿意,我认为很现实”。

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人们怀念过去,但他们不想回到过去。他们也不希望再现过去的制度。怀旧在一定意义上是一种不可能的愿望,一种本身就破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而正因为如此,它才非常强烈、专注和有说服力。

因此,怀旧不能只解释成几个原因的一个直接结果,或一种用统计数据来定义的文化现象。一方面,它无疑是检验社会经济困难的试金石:日子越艰难,人们越怀旧;受冲击越多,越渴望社会稳定和日子安宁。理解怀旧的关键是现在而不是过去。人们通过怀旧坚称以前什么都好,含蓄地批评现在不好。但怀旧不只是对生活状况恶化的条件反射,因为它也出现在比较成功的转轨社会里。

所以,怀旧不仅关系到过去的现实,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关系到过去的梦想、愿望和期待。

对于后社会主义社会的怀旧现象,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解释。第一,怀旧是不适应新环境而想生活在“漫长的昨天”的人们的一种消极逃避和宿命策略。它不是务实的,甚至没有一个清晰的“行动计划”,也没有重建过去的抱负。第二,怀旧也是填补当代社会合法性欠缺的一种省力办法,因为这些社会的“合法性危机”是一种“认同危机”。第三,怀旧是一种反抗,是抵制新的意识形态叙事、历史修正主义和强加的遗忘,维护个人历史和集体认同的一种策略。第四,埋藏于怀旧情绪、叙事和实践的核心、很多怀旧者仍然没有察觉的东西,恰恰是转轨的潘多拉盒子里没有释放出来的东西——希望。简言之,怀旧是对完美世界的渴望。它体现了一种乌托邦式的希望,即认为肯定有一个比现在好得多的社会。

译者单位:中央编译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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