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开信看“新欧洲”与美国关系的新变化

朱晓中

中东欧与中亚观察

从公开信看“新欧洲”与美国关系的新变化

朱晓中

1989年东欧剧变后，绝大多数中东欧国家在“回归欧洲”的同时，强化了同美国的政治和同盟关系，这种关系在2003年由于大部分中东欧国家签署宣言支持美国在伊拉克的军事行动而得到进一步加强，中东欧国家因而被誉为“新欧洲”。伊拉克战争之后，特别是2009年以来，中东欧国家同美国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逐渐趋冷。

一、中东欧国家亲美情结的历史渊源

中东欧国家政治上的大西洋取向受四个因素的影响：第一，(许多)中东欧国家的独立很大程度上是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理想主义外交实践的结果。第二，美国在帮助中东欧国家摆脱“旧制度”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美国对东欧战略的核心是人权和民主，它在中东欧国家受到持不同政见者的热烈追捧，并视它为“七七宪章运动”、“团结工会”和其他持不同政见运动的旗帜。20世纪80年代，里根政府批评波兰实施的军管。美国的一些机构(全国民主基金会、自由之家和美国工会)对波兰团结工会给予物质和财政支持，帮助波兰反对派生存下来，为后来的圆桌会谈奠定基础。第三，美国是推动中东欧国家加入欧洲大西洋机构的主导。第四，美国在欧洲的积极存在，可以平衡其他欧洲大国(德国和俄罗斯)的影响，从而利于中东欧国家争取和捍卫自身利益。作为对以往支持的回报，剧变后中东欧国家大力发展和强化同美国的政治和军事关系，积极回应美国在全球倡导的自由和民主行动。

二、中东欧国家和美国关系趋冷

2003年1月30日，波、匈、捷三国会同欧洲五个其他国家，签署了支持美国对伊拉克动武的“八国公开信”；2月5日，由波罗的海三国、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马其顿、罗马尼亚和斯洛伐克组成的“维尔纽斯十国集团”的外长们签署了支持美国对伊立场的公开信。结果，除南斯拉夫和波黑外的中东欧13国支持美国对伊拉克的强硬立场，因而获得了“新欧洲”的称谓。

中东欧国家支持美国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信美国的理念和共同的价值观念。中东欧国家也希望由此得到美国的回报：获得伊拉克的重建合同、增加对军事现代化的援助以及免签到美国旅行等。然而，令中东欧国家失望的是，在伊拉克战争中耗费了大笔战争费用之后，华盛顿却对其要求装聋作哑。波兰在欧盟内部甚至遭遇了政治和经济上的孤立。

由于没有获得相应的回报，不仅美国在冷战时期留给中东欧的印象遭到破坏，而且中东欧国家自冷战以来第一次不得不重新评估其同美国的关系。中东欧国家认为，美国只是把自己当做符合美国利益的廉价工具，只在危机时使用。中东欧国家对美国的失望情绪很可能会改变其同美国打交道的方式，且对美国在这一地区及其以外地区的利益产生消极影响。

第一，讨价还价。中东欧国家很可能采取更务实的、商人般的立场对待同美国的关系，将预期收益前置。美国的决策者已经嗅到了这种商业味道。与以往明显不同的是，当美国宣布准备在波兰和捷克部署反导系统时，两国政府反应谨慎，公众则要求政府利用这个机会获益。

第二，回归欧盟。今后，中东欧国家对外政策的基础很可能更多的基于欧盟的利益和优先，而不是美国的利益和优先。现在新成员国的公众越来越多地要求政府的政策同欧盟接轨，以避免在欧盟内部孤立。其结果很可能是中东欧国家的外交政策最终转向“更传统的大陆立场”，不像英国那样强调同美国的特殊关系。

中东欧国家对大西洋立场的这种转向会以至少两种方式损害美国的利益：减少美国在未来可以依赖的盟友；增加美国未来同欧盟竞争的强度。中东欧国家在欧洲议会和欧洲理事会中分别占有四分之一和三分之一的投票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左右欧盟的决定，要么有利于美国，要么相反。如果中东欧国家带着伊拉克战争遗留的创伤转向欧盟，它将削弱美国—欧盟关系的大西洋主义基础。

第三，政治极端主义。对美国的失望加强了这一地区反美政党的基础。2006年，斯洛伐克的民粹主义联盟依靠3个反美派别构成的竞选联盟在选举中获胜(这在欧洲历史上是首次)。之后，斯洛伐克政府宣布从伊拉克撤军，在外交政策方面接近俄罗斯。在捷克，明确反美、反北约的共产党在鼓动民众反对美国在捷建立反导雷达站方面发挥了主导作用。虽然波兰反美势力尚未成气候，但亲俄的民粹主义“自卫党”在鼓动反对伊拉克战争方面非常积极，甚至反对政府应美国之邀出兵阿富汗，这在2003年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虽然这种反美势力尚不强大，但政党采取反美立场而不必担心选民反弹则是冷战结束以来的巨大变化。此前，任何形式的反美都令人反感，而且在政治上十分危险。在美国看来，这些趋势的进一步发展最终将导致今后更高的合作成本、腐蚀其在欧盟内部的盟友基础，民粹主义泛起。所有这些无疑会对美国在欧洲的利益，甚至全球利益产生长期负面影响。

三、中东欧国家和美国关系的未来

2009年3月3日，美国总统奥巴马称，鉴于最近美俄之间合作的积极经验，需要重新调整这种对待双边关系的态度。“重启”美俄关系使部分中东欧国家“忧心忡忡”。7月16日，中东欧国家22位原政要人士联名致信给美国总统奥巴马。公开信称，中东欧国家欢迎美俄关系“重启”，但不希望西方主要大国接受梅德韦杰夫以“大国和谐”取代欧洲大陆现存的以价值观为基础的安全结构的建议。

公开信称，中东欧国家依然处于政治的十字路口，并存在不利于中东欧—美国伙伴关系的一些事实和征兆。第一，2008年8月俄格战争时，大西洋联盟袖手旁观；第二，今天的北约比中东欧国家加入时软弱；第三，美国的威望和影响在许多中东欧国家中下降，中东欧地区也出现了对美国的批评浪潮和反美主义；第四，中东欧地区的领导人已经为其支持伊拉克不得人心的战争而付出了政治代价，今后是否能够像2003年那样义无反顾地支持美国是一个未知数；第五，中东欧政坛上经历过1989年政局剧变的政治家越来越少，新一代领导人在对外政策上则坚守“务实”原则，美国正在失去在这一地区的传统“人脉”。全球金融危机及其后果给欧洲大陆的民族主义、极端主义和民粹主义以及反犹主义提供了新的机会。

公开信称，中东欧国家已经与美国携手走过了20年，中东欧国家要为下一个20年的跨大西洋密切合作确立新的日程，并提出了6个步骤：第一，美国应明确打算充分介入欧洲大陆事务。同时，中东欧国家也必须在同美国的关系中采用更全球的视野并准备承担更多的责任。第二，北约需向所有成员国提供战略再担保。同时，对俄罗斯奉行更坚定和更具原则性的立场，这不仅有助于加强西方的安全，而且有助于引导俄罗斯奉行更合作的政策。第三，在中东欧国家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不应该受到俄罗斯的干扰。第四，北约和欧盟在对俄政策等重大问题上应有共同战略。第五，美国应支持欧盟能源来源和输送管线多元化的政治决定，支持纳布科管线项目。第六，美国应该对中东欧国家实行免签制度，以便双方的人员交流。

出乎中东欧国家意料的是，奥巴马政府以宣布改变在中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的决定来回应中东欧国家的《公开信》。美国的中欧问题专家称，这是20年来美国第一次降低同中东欧国家关系的水平，以求与俄罗斯在美国关切的重大国际问题上进行合作。更重要的是，这是20年来俄罗斯在外交上取得的最大的胜利，势必有助于鼓励它在这一地区进一步动作。

捷政府对美国改变东欧反导计划表示失望，声称此事是“关于我们却撇开我们”的“慕尼黑阴谋”的重演。代表捷克签署反导协议的前总理托波拉内克表示，“这是个坏消息…… 我们迈向欧洲—大西洋防御架构已有20年，非常积极地参与其中，如今这个过程却被终止了。”波兰前总统瓦文萨表示：“我能够看出奥巴马政府对东欧实行的是何种政策。美国必须改变与我们接触的方式。”

美方解释说，美国改变中东欧的反导计划是一次基于技术原因的调整，因为美国不再认为伊朗远程弹道导弹计划构成“紧迫威胁”，而其中短程导弹应成为重点防御对象。与此同时，美副总统拜登于10月20—24日先后对波兰、罗马尼亚和捷克进行访问，以“修补篱笆”和“控制损害”。 拜登在访问期间同这些国家领导人商讨部署新导弹防御系统问题，并称美国确保中东欧国家安全的保证是“绝对”、“郑重”、“坚定”和“不可侵犯”的。

上述三国对美国部署新导弹防御系统表示理解和支持。波兰总理图斯克表示，美方提出的新的反导系统方案“重要而令人感兴趣”，波兰准备“以适度的规模”参加这一新的反导系统。捷克表示准备参与美国新的导弹防御系统的建设。罗马尼亚在与美国共同发表的联合声明中表示，罗马尼亚支持美国在欧洲部署改进型陆基“标准—3”型反弹道导弹。

欧洲现代史记载了这样的史实：当美国在1945年雅尔塔会议上屈服于“现实主义”时，中东欧地区便遭殃；当美国动用其力量为原则而战时，中东欧国家则获益。中东欧国家当然希望奥巴马政府把恢复跨大西洋关系作为其国内外政策的道德罗盘。但是，今后中东欧国家和美国关系的实际走向取决于几个因素的相互作用：首先，美国的全球战略优先；其次，美国如何看待跨大西洋关系；第三，美俄关系“重启”的后果；第四，欧盟共同安全与防务政策的发展；第五，俄罗斯国内政治走向及其对欧盟的政策;第六，中东欧国家自身的发展，以及政治精英的欧洲观。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